东南西北,还有谁没来朝拜呢?隋炀帝数了一下,只有高句丽还在死扛着。既然说教和威胁都没有用,那就只好动用暴力机器了。
隋开皇九年(589),隋文帝杨坚发动了灭陈的战争,主要战场都集中在长江沿线,可正当隋军打得起劲的时候,北方传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高句丽在整饬军备,广积粮食,大有防御大隋来犯的意思。
在隋文帝的眼里,这种感觉很像是我和你并肩走在路上,你却用力捂着你的口袋,用害怕的眼神盯着我。这算什么?把堂堂的大隋当贼看吗?
隋文帝顿觉颜面扫地,为了挽回尊严,杨坚发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谴责诏书:高句丽,你们是不是疯了?觉得辽水比长江还要宽是吧?觉得人口比陈朝还要多是吧?朕若不是心存仁慈,只需要派遣一位将军就可以将你们弄死,如今先发一道诏书,你就闭门思过,自求多福吧!
灭陈的次年,高句丽国王驾崩,隋文帝得知消息后,下诏册封接班人高元为开府仪同三司、辽东郡公、高句丽王,可谓给足了面子。然而,高元却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什么叫人品恶劣、混账东西。
隋文帝在世的时候,高元表面上称臣纳贡,背地里却拉着靺鞨骑兵进攻辽西(今辽宁省辽河以西),所幸的是,被时任营州总管韦冲给击退。
隋文帝愤怒之余,派遣汉王杨谅、上柱国王世积为行军元帅,周罗喉为水军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分水陆两路讨伐高句丽,并下诏废黜高元的官职和爵位。
结果大家都知道,隋军半路上折戟沉沙,没有到达高句丽本土,但高元还是慑于大隋的军威,主动遣使谢罪,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所谓的粪土,只不过是高元口中的一句话,而不是他的真实姿态。
隋炀帝做了皇帝之后,高元不仅没有称臣纳贡的行动,甚至连一句祝贺的话也没有,反倒是派遣使者和东突厥人暗中勾结,意图对付大隋。天理昭彰,启民可汗将高句丽的使者交了出来。
隋炀帝明白,当你强大的时候,少数民族就怕你,当你弱小的时候,少数民族就敢欺负你。因此,面对阳奉阴违的朝臣,隋炀帝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宽容。比如,薛世雄和启民可汗当初约好了一起攻伐伊吾国,启民可汗放了隋军的鸽子,隋炀帝也并没有去找他的麻烦。
但是,高句丽不一样。隋大业三年(607),隋炀帝从东突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给高元打了预防针:小小的高句丽,再不派人来洛阳的话,就别怪朕主动去拜访你们。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隋大业四年(608)正月,隋炀帝下诏:征调黄河以北的百姓,开凿永济渠。
永济渠的起点依旧是板城渚口,途径新乡、滑县、内黄、魏县、大名、馆陶、临西、清河、武城、德州、吴桥、东光、南皮、沧县、青县、武清、安次、最后到达涿郡。
开挖永济渠,已经是一种政治信号:大隋天子要对北方用兵了。百济、新罗和倭国的首领闻讯,纷纷派遣使者前来朝拜。
隋炀帝人傻钱多吗?打个高句丽而已,为什么非要修一条大运河呢?
事实上,隋朝时的北方不比明清时的北方。皇帝想要下江南,牵几匹马,整几条船就可以。那个年代,北方既不是政治中心,也不是经济中心,发展极其落后,交通更是一塌糊涂,一句话来概括,隋炀帝想要去河北,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走。并非没有路走,而是道路质量太差,辎重、粮草很难进行长途运输。
永济渠是隋朝大运河的北段,全长两千多里,按理说是个超级工程,要花好几年时间才能完成吧?错了,只花了一年时间,负责人就宣布工程竣工,可以正常行船了。这种破纪录的速度,也只能在隋炀帝的年代才能实现。
隋大业五年(609)工程竣工,可一直到隋大业七年(611),高元也没有任何表示。
直到此时,隋炀帝彻底明白了,高元这小子就是想和他唱对手戏。隋炀帝身为天下共主,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不搞出点儿动静出来,番邦的兄弟们将如何看待他的威严?以后还如何带队伍?
隋大业七年(611)二月二十六日,隋炀帝决定先礼后兵,先下达一份诏书:
辽东粪土臣元啊,高句丽原本就是中原的藩属国,你却丝毫没有朝拜天朝上国的觉悟,大隋天子以后还要继续统治天下,所以不得不兴义兵征讨你。不过,此次出兵辽东,教训你们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天子想要前往涿郡巡视民情。为此,天子特地下了诏书,封赏河北诸郡,以及山西、山东等地年满90岁以上的老者为太守,80岁以上的为县令,让他们享受国家公务员的待遇。
这道诏书写得很霸气,把攻打高句丽看成上街买衣服、顺道买个菜的事儿。
隋炀帝很嘚瑟,诏书也写得很轻松,可战前准备却丝毫不敢马虎。他已经提前想过,陆路进攻的难度可能会有点儿大,因此特地给幽州总管元弘嗣单独下了一道旨意,让他前往东莱海口(今山东省烟台市龙口市),造三百艘大船备用。
临行之前,隋炀帝又下了一道诏书,让全国各地的军队,凡是可以派上用场的,都需要前往涿郡集合,随时等候朝廷的调遣。
隋大业七年(611)四月十五日,隋炀帝一行到达涿郡的行宫。
请注意,随行的人除了官员、将领之外,还有大批的番邦使臣。
隋炀帝说了,凡是九品以上的官员,各国的使臣,全都赐给宅子居住。
安顿好这帮人之后,隋炀帝又下了一道诏令:调派江淮以南的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划船的人)三万人前往涿郡集合。
隋大业七年(611)五月,隋炀帝命令河南、淮南、江南等地的官府督造五万辆新式战车,送到高阳(今河北省保定市境内)备用。
隋大业七年(611)七月,隋炀帝调派江、淮以南的民夫,以及运粮船前往黎阳仓和洛口仓,将国库的粮食运送到涿郡备用。
隋炀帝虽然很傲气,可辽东之战毕竟关系到上百万士兵的性命,上百万家庭的稳定,更关乎大隋的国运和前途,他丝毫不敢大意。
大敌当前,隋炀帝最在意的就是大军的粮草,以及后方的稳定。凭借着隋朝的粮食、武器和兵马储备,打十个高句丽都没有问题。然而,他可能没有想到,问题没有出现在粮饷上,而是他的大后方。
为了打赢这场战役,隋炀帝恨不能将全国所有粮草和兵器甲胄都运送到前线,事实上,负责后勤保障的官员确实调集了无数的粮草备用,可当时有限的运输能力却给隋炀帝带来了灭顶之灾。
首先,那时候的涿郡只不过是塞外的小城而已,和明清的北京城,甚至唐朝的幽州都没法相提并论。说得夸张一点,从河北、河南到涿郡,连一条像样的道路也没有,运输粮草和兵器的队伍只能一路修补道路,一路运输粮草。
有人可能会问了,隋炀帝不是修建了一条从太原前往保定的驰道吗?
确实是修了。遗憾的是,山西境内的粮草和军队数量毕竟有限,远达不到隋炀帝的需求。此次出兵,朝廷主要是从河南、山东、淮南等地调兵遣将,山西驰道的作用非常有限。
其次,运输的季节是春夏之际,阴雨绵绵。
据史料记载,就在此时,黄河沿线暴雨倾盆,以至于河南、山东等地三十多个郡遭遇水灾,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运送粮食的牛车遭遇暴雨天气,只能陷在泥地里不动弹,运输大队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粮草被雨水淋湿,一筹莫展。
粮食运送到前线之后,大部分都已经发霉,将士们根本无法食用,主管官员只好勒令百姓自己处理这些粮食,然后换算成钱交给官府。
再次,这个季节刚好是老百姓农忙的时候,隋朝国富民强,谁家里没有几亩薄田需要耕种?考虑到打高句丽是国家的大事,朝廷又减免了多年的赋税,老百姓这才愿意奔赴前线,为国出力。问题是,工作量太大啊。农民们要么在路上活活累死,要么生病去世,要么被押运官活活整死,因此民怨极大。
最后,凭着当时的运力,两个人才能运送三石米,这还包括农民兄弟在路上的口粮,以及要进献给押送粮车的官员们的。
于是乎,大运河沿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数十万农民舍弃家中的土地和妻子儿女,孤身一人到前线为军队运输粮食,自己家里的田地却无人耕种,给军队运输的粮食又被自己当作口粮在路上吃掉了。
最后的结果呢?你运到部队里面的都是空车,难道这就是皇帝交给你的任务吗?即便是有能力运送到在泸河、怀远二镇(隋炀帝在辽宁设置的粮库),交上去的也只是被雨水淋湿,无法供军队使用的劣质稻米。
摆在这些农民面前的选择不多,要么你就承认自己在路上把军粮吃了,接受朝廷的军法处置,要么你就逃跑。能回家吗?不能,因为朝廷会继续追究你的责任,那就只好去做亡命之徒,做绿林好汉。这就是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句丽时,后勤运输线路上的真实写照。
隋炀帝的高句丽战争还没有打响,后方就爆发了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