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扬州的真相:隋炀帝没那么龌龊(1 / 1)

要把事情说清楚,还得再说一遍江南的情况。

隋开皇九年(589),南陈灭亡,隋朝正式接管江南。如何统治江南,是隋文帝杨坚面临的重大难题。他思谋许久,最终决定采取“关中本位”的国策。

大致的原则就是:排斥江南的遗老旧臣,用北方的官员管理江南。

比如,任命秦王杨俊为扬州总管,全面负责江南的统治;设置吴州、洪州、广州、桂州等八个州,任命北方亲信为总管;将千年古都建康城强行拆迁,让江南百姓对南陈彻底失去念想;下令焚毁所有南朝皇室使用过的器物。

隋文帝的“关中本位”国策引起了江南百姓的强烈不满。

隋开皇十年(590)十一月,一场波及江南数十个州的起义拉开帷幕。

杨坚当即做出指示:起用杨素为将,用暴力镇压起义,同时撤销了秦王杨俊的扬州总管之职,让晋王杨广取而代之。如果说杨素的平叛武器是杀威棒,杨广的武器就是香甜可口的胡萝卜。

陆知命,吴郡世家(籍贯杭州富阳区),江南有名的士族代表。陈朝灭亡之后,陆知命带着家人返回了乡里。杨广明白,陆知命是江南士族代表,在当地很有话语权,因此屡次派人上门,主动示好,最终说服他归降大隋。随后,陆知命替杨广游说江南的地方豪强,最终说服了十七个城池前来归降,杨广不费吹灰之力便收编了陈正绪、萧思行等三百余名叛军首领。

我们只知道杨素是平定江南的主帅,他用武力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可陆知命替杨广收编的城池和叛军,以及对稳定江南士族和地方豪强的意义,又该如何评价?

陆知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杨广呢,并没有想着招揽他,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让陆知命前往长安找老爹要官去了。

杨坚很大气:封陆知命为仪同三司,并赏赐了大片田地。

就在此时,陆知命上了一道奏折:劝杨坚迁都洛阳。

陆知命是江南士族的代表,他深知南陈的国情,既然已经归降了大隋,他就要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皇上啊,大隋想要站稳脚跟,彻底统治江南百姓,困守在长安城是没有出路的。

遗憾的是,杨坚拒绝了陆知命的建议。在杨坚的眼里,陆知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名不副实。因此,此后的十余年,陆知命一直遭受杨坚的冷落,直到隋炀帝登基称帝,他才重新开始崛起。

杨广在江南干的另外一件大事就是结交智(左岂右页)(yǐ)大师。

智(左岂右页)大师(538—597),湖北荆州人,一生都在江南宣扬佛法,颇有自己的见解,也深受陈朝皇室的信任,陈朝灭亡之后,智(左岂右页)迁居庐山,开始了隐修生活。

杨广虽然没有笃信的宗教,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宗教,其实和儒学是一样的性质,说得好听点儿,是统治者亲近小老百姓的一种媒介,说得不好听,就是统治者奴役百姓的工具。

要说大隋王朝,皇帝的口径是以儒学为尊,道教其次,佛教则排在最后。

原因很简单:隋朝建立之初,需要儒学文化为它的合法性来背书,杨坚也想靠推崇儒家来拉拢门阀士族,因此儒学就成为官方钦定的最高文化。

如果落实到执行层面,不管是隋文帝,还是隋炀帝,都很轻视儒学的发展。

原因也很简单:隋朝的儒学从业者混了这么多年,还是在啃数百年前的儒学老本,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君君臣臣,毫无新意可言(不像南宋的程朱理学,将儒学推向历史高峰),杨坚都不好意思把这套老古董搬出来忽悠臣民。再加上道教和佛教文化的渗透,让儒学文化并不是很纯正。

隋仁寿元年(601),杨坚曾经下过一道旨意,说官办学校的水平参差不齐,连儒学的基本要义都搞不清楚,因此废除了长安和地方的学校,只保留国子学。此举几乎将儒学打入到历史的深渊。事实上,杨坚打击儒学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儒学的最终解释权都掌握在门阀世家的手中,而这批人正是隋朝两位皇帝重点打击的对象。想想看,杨坚父子不弄他们弄谁?

相反,道教和佛教是普世的宗教,要么劝人清静无为,要么劝人一心向善,文化理念非常平和,深得统治者和老百姓的喜爱。

在南朝,尤其是南梁以来,佛教就被钦定为国家宗教。佛教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佛教受众之广,影响力之大,已经超出统治者的想象,所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话真不是开玩笑的。

灭陈的时候,隋文帝还信奉儒学,因此命苏威写了一篇《五教》,打算用儒家的伦理文化来训教南陈的遗民,结果大家都知道,一场文化理念的冲突,直接引发了一场波及数十个州的遗民暴动,无数隋朝的官员被开膛破肚。

隋开皇十一年(591)十一月,杨广上任没过多久,便在扬州总管府的金城殿举办了一场“千僧会”,参会之人很多都是名震一时的佛教大佬。至于“千僧会”的重量级嘉宾,则是江南百姓公认的,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智(左岂右页)大师。

彼时,智(左岂右页)大师已经是53岁的高龄,杨广年仅22岁,仅看二人的年纪,很难将他们联想到一起。然而,杨广为了江南的稳定,拿出了满满的诚意,也拿出了自己对佛教的文化理解,最终打动了智(左岂右页)大师,将他顺利迎下庐山。

典礼之上,智(左岂右页)大师为杨广受菩萨戒,给予他佛门“总持菩萨”的法号,杨广则拜智(左岂右页)为师,给予他“智者大师”的尊号,师徒二人正式结缘。

隋开皇十五年(595),杨广再次邀请智(左岂右页)大师前往扬州,撰写了《净名经疏》。

隋开皇十七年(597),杨广再次对智(左岂右页)大师发出了邀请,并派遣使者前去迎接。

当时,智(左岂右页)大师已经重病在身,如果说数年之前杨广是为了大隋的统治邀请他出山,是出于政治目的,可岁月流变,时过境迁,杨广对他的邀请,已经变成弟子对老师的尊敬,对佛教的礼遇和保护。因此,智(左岂右页)大师并没有拒绝自己的弟子,而是选择抱病前行,给他撑这个场面。遗憾的是,智(左岂右页)大师并没有坚持到扬州,半路之上,大师体力不支,不幸圆寂,享年59岁。

听闻老师去世,杨广“五体投地,悲泪顶受”,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智(左岂右页)大师生前建造了三十六座寺院,圆寂之后,杨广遵照他的遗嘱,在天台山(今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县)另行建造了一座大型的古刹,杨广登基之后,将之重新命名为“国清寺”,一直流传至今。

杨广对佛教的礼遇,一直持续到他被杀。为政期间,杨广在洛阳举办了佛教盛典“无遮大会”,又命人在扬州修治了数万本经书,还修治和建造了数万尊佛像,并将佛教文化推广到日本等国,对民族可谓是功莫大焉。

写到这里,其实大家应该都明白了。

带着陈叔宝的嫔妃沈婺华南下,是想说明一个问题:陈朝皇室都已经归顺大隋,皇室后裔沈婺华生活美满,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是一家人呢?

带着番僧、道士、和尚、尼姑南下,也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大隋王朝虽然以儒教为尊,可那都是过去式了,如今佛教、道教才是我们大力支持的文化。

再者说,杨广做晋王的时候,和智(左岂右页)大师结下了善缘,也为南朝的佛教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隋朝和南方臣民是有共同语言的。如今,北朝的和尚、道士愿意跟随杨广混日子,你们还要犹豫什么呢,快到碗里来吧。

隋炀帝修建大运河,巡游扬州,只不过是继续拉拢南方士族,为大隋王朝的下一步发展奠定基础而已,并非隋炀帝的私欲。

事实上,咱们可以假设这样一种情况:隋炀帝此时就在盘算着父皇没有完成的伟业——征服四方,将大隋的天威波及四海八荒,以及对辽东的高句丽开战(老爹尝试着打过,可最终折戟沉沙)。那么,修建洛阳城,打通大运河,先安抚南陈民心,随后将洛阳、幽州和南边的扬州、绍兴等地连接起来,这将是多么宏伟浩**,震慑人心的帝王气魄啊。

历史证明,隋朝的历史就是这样发展的。

据史料记载,隋炀帝临行之前发布了好几个诏书,声称宰相们只知道坐在家里闭门造车;吏部大佬们考核官员,只看下面人的一张嘴,从来不做实地调研,考核的形式非常主观;朝廷的刑罚非常严苛,地方官员又喜欢阳奉阴违,致使百姓蒙冤,难以伸张正义。

为了不让百姓误会,隋炀帝甚至公开了自己的意图:长安不便于朝廷管理全国各地,因此朕才决定修建洛阳城,想要亲自巡视天下,使得天下无冤。

隋炀帝的一生,因为旁人的断章取义,蒙受了多少不必要的冤屈。这样的雄心壮志,竟然被形容为独夫民贼,国之暴君,我们是否该扪心自问?

隋大业二年(606)二月,隋炀帝坐镇在扬州,仍然不忘记遥控洛阳的官员:吏部尚书牛弘,你立即组织人手制定朝廷的舆服、仪卫制度。太府少卿何稠,你协助牛弘,提供技术上的支持。

说白了,皇帝在家里应该穿什么衣服,衣服上面应该画什么样的禽兽,出行应该穿什么衣服,出行的仪仗应该有多少人?后宫需要什么样的衣服和仪仗?还有,大隋的官员究竟穿什么样的衣服?佩戴什么样的装饰?出行都用什么样的仪仗?不同等级的官员,地位应该如何划分?这些都需要大隋制定自己的标准啊。

时人都明白,鲜卑族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改变汉族的习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以鲜卑族的打扮和风俗为荣。杨广表示,这不是他想要的。

隋文帝杨坚上任之后,曾经下过一道诏令,所有拥有鲜卑姓氏的汉族人,全部改回汉家本姓,穿汉族的服装,认祖归宗。遗憾的是,杨坚提倡节俭,朝臣们因此不敢奢华,他们身上的衣服,大多是破旧不堪,毫无色泽的货色,不仅如此,衣服的样式还不统一。大臣们上朝的时候,往大殿里一站,花花绿绿,破破烂烂,丝毫没有大国气派。

客观地说,杨坚执政的时候,许多国家基础工程都没有做到位。说白了,就是给儿子留了个烂摊子。隋炀帝难道要继续鼓励大臣穿低劣的衣服?找人统一服饰,提高衣服的品质,彰显大国的气派,又有何不可呢?

据史料记载,牛弘接到隋炀帝的命令后,带着自己的团队,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最终完成了方案的制定。隋炀帝回到洛阳之后,牛弘亲自带着方案汇报了一遍,君臣二人这才定下了大隋的礼仪制度。

举几个例子来说。

隋朝之前,官员都是戴皮弁帽,这种帽子出场率最高的就是在军事礼仪上,北朝崇尚武力,因此一直沿用着皮弁帽。这也就罢了,每个皮弁帽都有簪子,隋朝之前,全都是璎珞簪,这种簪子的材料都是丝线,说得难听点,帽子上都挂着和中国结一样的玩意儿,观感非常之差。

何稠说了,以后所有帽子,全部改用象牙簪。

比如,旧制的车乘,全都是在车辕上建造一个大木箱,驾车的人和天子一同乘坐在其中,何稠说了,这不符合天子的身份,建议从木箱中隔出一个单独的位置,专门给驾车的人使用,天子独坐箱中,彰显地位。

至于衣服的质量,全部从地摊货变成名牌货的品质。

即便是苛刻的司马光,也不得不承认: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改弦更张,自然要付出代价。

遗憾的是,某些史书居然这样渲染隋朝的礼仪制度改革:说是隋炀帝想要制作新衣服,因此需要许多羽毛,地方官员便四处寻找,看到一棵树上有鹤巢,想要上去端了它,结果爬不上去,便下令将大树连根拔起,鹤妈妈担心小鹤受伤,赶紧拔掉自己身上的羽毛丢给他们(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

春秋笔法,不值一提。

隋大业二年(606)四月二十六日,隋炀帝的扬州之行结束,返回东都洛阳之后,隋炀帝便下了一份诏书:免除天下百姓一年的赋税。

在此之前,他已经接连下了两道免税的诏书。

第一道:免除因为战争而阵亡将士家庭十年的赋税。

第二道:免除江淮百姓一年的赋税,免除扬州百姓五年的赋税。

关于减税的诏书,史书上到处都是,堪称历史之最。那么问题就来了,隋炀帝是人傻钱多,冤大头吗?唐朝也有钱,可如此频繁地减税,并不常见啊?

其实,隋炀帝的原则很简单:减税,但是不减徭役。

他可能是在传达一个信息:我接下来要干许多大型的工程,先把你们的赋税全部免掉,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徭役,得靠你们倾力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