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的昏,不是天生的昏,而是有选择的昏。
在裴延龄和陆贽之间,李适为了自己的私欲选择了裴延龄,李适又知道裴延龄是一个小人,专门做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所以对他虽然亲信,但并不重用。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陆贽离朝,裴延龄并没有入相,陆贽去朝的第二年,裴延龄在长安城去世。
至于李适,也在陆贽去朝后有了很大的转变,他不再信任宰相,对御史、刺史、县令以上的官员,他都是亲自选拔任用,不再经过宰相部门,这样中书省、门下省等宰相机构几乎形同虚设。也就是说,相权被削弱了。
问题是,权力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在不同的利益集团进行重新分配。相权衰弱,皇帝集权,这对李适是好事。然而,李适偏偏是个奇葩,他爱财爱享乐,让他整天处理朝政,比杀他还难受。于是,李适将他的君权再次进行了分配。在瓜分权力的盛宴中,得利最多的就是神策军和宦官集团。
奉天之难后,李适觉得武将不靠谱,于是让亲信宦官统领神策军,官方称谓叫左、右厢都知兵马使。796年,左、右神策军的高级将领编制如下:
大将军:各一人,正二品。
将军:各四人,从三品。
统军:各二人,正三品。
护军中尉:各一人,宦官统领。
中护军:各一人,宦官统领。
在神策军内部,保留大将军、将军、统军等职位,但神策军的实际指挥权在护军中尉,也就是宦官的手中,因此宦官才是最高级别的领导。
第一任神策左军护军中尉:窦文场。
第一任神策右军护军中尉:霍仙鸣。
第一任神策左军中护军:张尚进。
第一任神策右军中护军:焦希望。
李适重视神策军,自然有他的道理。当时,神策军编制多达十五万,至少肩负三大使命:拱卫京城,做天子禁军;奉命出征,征战藩镇,河朔三镇叛乱,神策军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巡视西北,监督关内诸军,军镇防御吐蕃,神策军也防御吐蕃,但也在监视藩镇军队,只要他们有异动,神策军就能及时应对。
正因为神策军的地位重要,李适才愿意给他们更多的特权。比如,工资待遇是一般军队的三倍,而且经常发放奖金。比如,朝廷的御史、刑部无权管辖神策军,神策军的问题,均由皇帝和神策军内部领导解决。
神策军的战斗力越强,对李适越有好处。可大家都知道,李适是一位奇葩的皇帝,尤其是执政后期,李适对金钱的迷恋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至于把手伸到了自己的神策军。当时,神策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长安以及州县的商户,向朝廷缴纳一定的“会员费”之后,便可以将自己的名字挂在禁卫军名下。
也就是说,商户用一笔巨款换来一个禁卫军编制,以后就可以拿着高工资,获得法律的豁免权,还不用入伍征战。有这样好的事,有钱人自然趋之若鹜。很长一段时间,禁卫军都是在混乱的状态中混日子。然而,谁也没有办法,谁叫李适是皇帝呢。
德宗朝后期,李适对宦官有着本能的依赖,依靠他们敛聚钱财,依靠他们执掌禁卫军,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那么问题来了,是不是宦官就一定不靠谱,朝臣和将军就一定靠谱呢?历史证明,没有案例可以证明宦官比朝臣忠心,也无法证明朝臣就一定比宦官邪恶。历史上有王莽、曹操等篡权夺位的权臣,也有秦朝赵高、东汉张让等发动政变的权宦。要想在政治风波中不翻船,还是要看皇帝是不是足够强势,能够威慑心怀叵测的人。
很显然,李适完全没这个本事。
贞元十三年(797),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向李适进言,希望能取消宫市。李适断然拒绝。随后,李适的舅舅,京兆尹吴凑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然而,他们引起了宦官集团的联合反对,李适碍于压力,没有打压吴凑,可为了讨好宦官,将给吴凑出主意的右金吾将校赵冶、田岩发配到寒冷的内蒙古,以示惩戒。
紧接着,李适将毫无军功的宦官窦文场加封为骠骑大将军(从一品),和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平齐,仅次于太尉等职。
有一次,霍仙鸣生了一场病,李适便给他赏赐了几十匹战马,还下令在各地的寺庙为他祈福,可是没过多久,霍仙鸣便一命呜呼。李适气急败坏,认为是服侍霍仙鸣的禁卫军随从暗中下毒,一口气杀了几十人才作罢。
有了皇帝的爱,一个霍仙鸣倒下,还有千千万万个霍仙鸣站起来。在李适的放纵下,宦官集团终于将权力的触角伸向了藩镇。
贞元十五年(799),淮西节度使吴少诚叛乱,护军中尉窦文场将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推荐给李适,希望让他担任最高统帅,率领十七道军队一起讨伐吴少诚。
韩全义就是宦官集团的提款机,每年给宦官奉送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可唯独不会带兵打仗。每次召开军事会议,韩全义拿不出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监军宦官。宦官们七嘴八舌,自说自话,也拿不出个统一的方案,韩全义只好谁也不得罪,在众多方案中徘徊不定,直到大战前夕也无法指定作战计划。
贞元十六年(800)二月到五月,天气逐渐炎热,军中疾病盛行,军心不稳。官军在溵水和叛军仓促交战,在韩全义的带领下,官军一败再败,最后不得已,李适只得下诏赦免吴少诚的叛乱行为,并给他们官复原职。
按照惯例,韩全义前线战败,让朝廷蒙羞,肯定要承担失败的罪责。然而,这位老兄有窦文场和数十位宦官做靠山,回到长安后,宦官集团轮番在李适面前美言,夸赞韩全义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可笑的是,李适竟然信以为真,还准备在大明宫麟德殿举行盛大的晚会,招待韩全义等人。
一国之君,不以战败为耻,反而盛情招待败军之将,堪称历史奇迹。据史料记载,为了避免尴尬,韩全义干脆称病在家,只派自己的司马崔放去给皇帝认罪。然而,李适却笑嘻嘻地安慰崔放:“崔爱卿啊,韩全义作为大军招讨使,能够让吴少诚投降朝廷就是大功一件,不一定非要杀人才是功劳嘛!”
节操是个好东西,可李适完全没有。客观地说,此时的宦官集团就像是一个处在暖箱中的襁褓,不管是君权还是相权,都有能力对付宦官。可悲的是,李适就像是宦官集团势力膨胀的催化剂,让他们一步步攫取大唐的权力,让他们的势力不断地坐大,以至于盘根错节,最终到了失控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