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死鱼朝恩,算是李豫这一生的得意之作。
李豫恐怕没想到,元载愿意为他“分忧”,并不代表他就是忠臣。如果说鱼朝恩是一只虎,元载就是一只狼,两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元载为人聪明,很会揣摩领导的心思,再加上他是李辅国妻子的宗亲,因此一路晋升。李辅国倒台后,元载暗中结交太监董秀,经常让他探听皇帝的心思,所以每次上朝的时候,元载总能说到李豫的心坎里。
说白了,元载就是标准的黑心政客。元载有个儿子叫元伯和,为了捞钱,不惜滥用权势,不讲官场规矩,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不满归不满,元载毕竟是当朝宰相,只要他们嘴里敢蹦出半个不字,元载立即将他们削官流放。
元载父子贪污受贿,他们担心御史告状,因此奏请李豫,声称朝廷有朝廷的规矩,百官奏事应该先告诉自己的长官,再由长官报告给宰相,由宰相最后上奏给皇帝。不仅如此,元载还放出话来,百官递交的奏折太多,不少人都是捕风捉影,以后先由宰相审查,然后再上达天听。
自唐朝立国以来,御史和郎官都是直接向皇帝汇报,可是经元载这么一闹,这些人以后都没有发言的机会了。面对元载的无理要求,颜真卿不干了,他和元载当面叫板,声称李辅国在世的时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让言官闭嘴,按照元载的搞法,皇帝以后岂不是失聪失明了?
想当年,颜真卿在河北战场奋勇杀敌,延缓了安禄山进攻长安的节奏,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李豫这里,颜真卿只不过是个废话太多的文官而已。在颜真卿和元载之间,李豫毫不犹豫地力挺元载。
李豫:“颜爱卿,要不你去做峡州别驾吧。”
李豫看重元载,不仅因为他会说话,还因为大家都是佛教信徒。起初,李豫只是对神灵有敬畏之心,并不信仰佛教。然而,元载、王缙、杜鸿渐三位宰相都是信佛的人,拿王缙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杜鸿渐更加诡异,每次出差的时候,都会安排上百个人在家里为他祈福,保佑自己旅途安全。
宰相们如此信奉佛教,李豫的心里就有了疑问。有一次,李豫好奇地问道:“你们佛教都说因果报应,这个真的存在吗?”
元载等人十分兴奋,一心想着拉李豫信仰佛教:“陛下,大唐之所以能够国运长久,全赖陛下平日里种下的福业啊!”
李豫:“怎么说?”
元载:“拿安禄山和史思明来说,当年是何等的气焰嚣张,可就在他们势力鼎盛的时候,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瞧瞧仆固怀恩,勾结吐蕃人进攻长安,可刚走出家门就一命呜呼。回纥、吐蕃入侵中原,最后却不战而退,这难道是人力能达到的吗?臣认为,这些都是因果报应!”
李豫一听,对啊,如果冥冥之中没有注定,这些事情怎么会发生呢?自此以后,李豫开始沉迷于佛教,以至于不可自拔。
据史料记载,李豫经常叫数百个和尚进宫讲佛经,假如前线有战事,李豫会让他们宣讲《护国仁王经》,以此保佑官军的安康。敌人撤退后,李豫便会给和尚们封赏土地、钱财、寺院等。为了支持佛教,李豫耗费巨资,在五台山等佛教重地修建寺庙和殿宇,还敕令天下官吏和百姓不得鞭打和欺辱僧尼。
李豫一生颠沛流离,遭逢各种苦难,可每次到最后都能化险为夷,佛教因果轮回的说法,确实很容易打动他。当时,元载经常和李豫谈论佛理,给他灌输佛教的思想,李豫乐在其中,对元载的信任与日俱增。
当时,有个吏部侍郎叫杨绾,生性耿直,办事公允,然而,元载却很不喜欢他,因为元载提拔人,都看别人送多少钱财,然后拟定一个晋升官员的名单,交给杨绾去处理。杨绾就是不给元载面子,以至于很多官员给了钱却升不了官,将怒火转移到元载的头上。
等元载扶摇直上的时候,便想着提拔听话的人来取代杨绾。
经过一番考察,元载发现了岭南节度使徐浩,这个人极度贪财,又善于阿谀奉承,每次来长安都会给元载送一大笔钱。于是,元载奏请李豫,将杨绾改任为国子监祭酒,让徐浩接替了杨绾的吏部侍郎之职。
元载似乎遗传了鱼朝恩爱吹嘘的本领,经常恬不知耻地夸赞自己文武兼备,是古往今来最牛的人。有了这样的心态,人生想不崩盘都很难。
当时,有个长辈找元载求官,可元载觉得他综合素质很烂,又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于是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去找河北节度使。走到幽州的时候,此人拆开信封,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署了元载姓名的白纸。一股无名之火腾上心头,此人将元载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可转念一想,这都走了上千里路了,总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让人笑话吧?于是,他假装不知道信纸是空白的事儿,硬着头皮闯进河北节度使的府中。节度判官不敢怠慢,赶紧禀报上官。
据史料记载,河北节度使恭恭敬敬地打开了信封,我的乖乖,怎么是张白纸啊?咦,后面署着宰相元载的大名。
肃然起敬!不过,节度使大人蒙了,元载是要干吗呢?
节度使:“老伯啊,您来河北地界,打算干吗啊?”
老伯沉默不语。
节度使:“老伯啊,您和当朝宰相是什么关系啊?”
老伯沉默不语。
节度使:“老伯啊,宰相大人的这张白纸,您怎么看?”
老伯沉默不语。
事实上,这位老兄心气很高,本打算在长安捞个官职,可如今混到了河北地界,心中的落差实在有点大,因此没打算留在河北。河北节度使闹不清状况,只好将这位老兄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一天,老兄向节度使辞行,节度使碍于元载的面子,给他送了一千匹绢,将他风风光光送回家。
堂堂的封疆大吏,居然因为元载的一封信,对山野匹夫如此恭敬,岂不是丢尽了朝廷的颜面?李豫得知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李豫觉得元载会办事,不想君臣之间产生隔阂,于是将他叫进宫,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希望他能收敛行为,以免坏了君臣之礼。
遗憾的是,元载并没有收敛的意思。
大历五年(770)十一月,丧心病狂的元载将矛头指向了李泌。
李泌和李唐皇室的关系,大家想必都知道。当年,李亨坐稳皇位后,李泌回衡山做了道士。为了嘉奖李泌,李亨命人在衡山修建了道观,并让李泌享受朝廷三品官员的待遇。李泌并非不想做官,只是觉得李亨心思深沉,很难全始全终。
不过,李豫天性仁德,还在灵武的时候,李泌便看出来了。李豫登基之后,将李泌请出衡山,并将大明宫蓬莱殿作为李泌休息的寝宫。朝中大事,地方节度使的任命,李泌都能说得上话。不仅如此,李豫提议给李泌娶老婆,李泌还真答应了。李豫和李泌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君臣界限,这让元载醋意满满。
有一天,元载对李豫说道:“陛下,臣经常看到李泌去北衙禁军,和当年的好朋友一起聊天喝酒,他难道不知道鱼朝恩当初搞的阴谋吗?”
李泌?不怀好意?搞阴谋?
李豫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北衙禁军的将领和先生都是好朋友,是朕让他去喝酒的。至于处置鱼朝恩,先生还出了大力呢。以后千万别再说李泌心怀叵测的话了。”
然而,元载似乎已经走火入魔,根本听不进李豫的警告。随后,元载又安排了一批党羽弹劾李泌。此时,李豫在心里已经给元载判了死刑。考虑到元载党羽众多,李豫给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打了个招呼,让李泌去做江西判官,一来以退为进,迷惑元载,二来保护李泌的周全。
要扳倒元载,必须有人敢出头,李豫想提拔几个有骨气,敢说话,敢做事的朝臣进入朝堂,可还没有行动,成都方面就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成都司录参军李少良前往长安求职,在元载的面前吃了闭门羹,因此怀恨在心,暗中搜集元载的罪证,此时已经写满了好几张纸。就在此时,李少良给李豫递交了密折,将元载私下里干的肮脏事全都抖了出来。
看着李少良的奏折,李豫拍案叫绝。朝廷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才,何愁大事不成啊!李豫让人秘密前往成都,将李少良接到长安,安置在了客省(国家外宾馆)。李豫告诉他,此事急不得,必须等待时机。
谁料想,李少良把李豫对他的信任作为谈资,说给了好朋友韦颂,韦颂又讲给了殿中侍御史陆珽,陆珽最后直接捅到了元载的跟前。元载听闻消息,仰天长叹道:有这么一帮傻鸟,夫复何忧啊!
随后,元载率先告状:“陛下,李少良、韦颂和陆珽三人居然向臣告状,说陛下对臣心生不满,想要暗中谋害臣。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豫假装气愤:“爱卿,你别误会,这一定是奸人挑拨,传旨下去,将这三人打入御史台监狱,等候处置!”
就这样,这三位被判为结党营私,离间君臣,交由京兆府处置,没过多久,就被有关部门乱棍打死。李豫郁闷了,堂堂天子,居然被元载摆了一道,这口气如何咽得下?随后,李豫直接从大明宫发出了一道圣旨,将浙西观察使李栖筠叫到长安,随后提拔为御史大夫。
按照规制,皇帝的圣旨必须通过阁部盖章才能生效,直接下旨就代表对宰相班子有了强烈的不满。元载得知此事,这才有所收敛。谁承想,元载刚刚服软,手下的人却开始嘚瑟起来。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是元载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们常年把持着组织部,掌管所有官员的晋升和考核。有一天晚上,徐浩的小妾给他吹了个枕边风,说弟弟侯莫陈付一直在京兆府下辖的驿站工作,活多钱少还辛苦,因此想让徐浩帮他运作一下,提拔到长安为官。
男人嘛,不仅要在战场上威武雄壮,办起正事来也不能含糊。
徐浩:“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徐浩找到京兆尹杜济,希望他能在推荐下属官员的时候,酌情突出一下侯莫陈付的功劳,只要将他的档案报送到吏部,便记着这份人情。
就这样,一番利益交换后,碌碌无为的侯莫陈付晋升为长安县尉,首都高级公务员。徐浩可能没想到,御史大夫李栖筠的工作就是监视元载的党羽,他们以为此事做得很绝密,可还是被李栖筠的眼线得知。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李豫:“礼部侍郎于邵,你去调查,给个明确的处理结果。”
谁料想,于邵没猜透李豫的心思,又惧怕元载的势力,转了一圈后,居然带回来这样一个结果:“陛下,经臣调查,此事纯属捕风捉影。”
李豫气得跳脚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
随后,李豫又派了一路人马去调查,强行将徐浩贬为明州别驾,将薛邕贬为歙州刺史,杜济贬为杭州刺史,于邵贬为桂州长史。
简单粗暴,一锅端!由此可见,李豫并非不敢动元载,相比于程元振和鱼朝恩等人,元载虽然是掌握实权的首席宰相,可手中没有兵权,反倒是李豫控制着神策禁卫军,想弄死元载是易如反掌的事。
问题是,李豫为什么不直接对元载下手呢?
原因可能有两个:
第一,经历了鱼朝恩和程元振的事件之后,朝中局势一直不太稳定,李豫希望元载能够体会他的苦心,收敛狂妄的行为,以免朝廷再次爆发冲突。
第二,元载结党营私,贪污钱财,并不是什么重罪。更何况,元载没有威胁到李豫的性命,李豫生性仁德,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遗憾的是,元载没有领会李豫的一片苦心,反而是将李豫的耳提面命当成了耳边风。接下来的几年,元载把持中书省,王缙把持门下省,又控制着组织部,他们在朝中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还纵容元伯和、元仲武等亲信以权谋私,为非作歹。这一张贪腐网络实在是太庞大了,以至于李豫都喘不过气来。
大历十二年(777)三月,李豫终于决定要拿元载开刀了。
第一步,让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凑准备一批军士,随时听用。第二步,控告元载、王缙在三更半夜举行祷神的祭礼,意图作乱。第三步,命人前去传旨,说是要在大明宫延英殿的政事堂举办朝会,让元载、王缙两人一起参加。
收网的时候到了!
元载来到政事堂的时候,看见屋中站着十几个金吾卫将士,心中顿觉不妙。二人硬着头皮,走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等待李豫开口说话。
李豫仗着是自己的主场,直截了当地问道:“二位爱卿,听说你们在夜里祈祷神灵?是不是想学鱼朝恩谋反作乱啊?”
话音刚落,金吾卫将士就摁住了元载和王缙。随后,李豫命吏部尚书刘晏和御史大夫李涵共同审讯。就在当晚,元载和王缙认罪伏法,签供画押。
李豫的本意是处死他们,可刘晏坚持己见,说案件总有主犯和从犯,元载死罪难逃,王缙却应该从轻处罚。李豫一声令下,处死元载和他的儿子,将王缙贬为栝州(今浙江省丽水市)刺史。
据史料记载,元载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到了狱中后,便央求主管官员给他一个痛快。巧的是,主管官员正是元载欺负过的人,听说元载被判死刑,他嘲讽地说道:“元载啊元载,像你这样的小人,死的时候就应该受到点侮辱!”
面对未知的恐惧,元载吓得惊慌失措。就在此时,主管官员脱下了自己的臭袜子,一道优美的弧线飘过,袜子被塞进了元载的口里。
口里含着臭袜子而死,这也算是一种新的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