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六年(747)正月十一日,李隆基率领文武百官祭祀太庙。
天宝六年(747)正月十二日,李隆基在南郊祭祀天地,大赦天下,免除天下百姓一年的租赋,取消绞刑和斩刑,以重杖责罚和发配岭南来代替。
对老百姓来说,少给官家交粮食,意味着家人可以多点口粮。对官员来说,以后犯了大错,只需要挨打,不需要人头落地,这就意味着找死的方式不再那么难看。面对李隆基送出的诚意大礼包,百姓和官员们纷纷为他唱起了赞歌。
李隆基表示,这种收买人心的方式应该经常使用,于是又下了一份求贤令:但凡你有一技之才,就可以来长安考试,还可以接受皇帝的召见。
看样子,李隆基对读书人逐渐失去了兴趣,现在想提拔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才,比如算命的、耍杂技的、会炼丹的?
李林甫不淡定了。这些人虽然心眼没读书人多,却能以一技之长取悦皇帝,保不齐蹦出几个不会说话的,当着李隆基的面控诉自己,岂不是非常被动?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李林甫进言道:“陛下,这些人混迹于草莽之间,大多愚昧无知,万一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岂不是惹您不开心吗?”
李隆基:“嗯,你说得有道理!人才还是要选的,你觉得怎么办才合适?”
李林甫一本正经地说道:“臣认为,可以让各州刺史和县令考察筛选,由尚书省组织考试,再由御史中丞负责最后审核,选择出类拔萃的贤才予以重用。”
李隆基:“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李林甫不敢随意敷衍,他当即传出政令,让全国各地的官府挑选优秀的人才送到长安,然后集中考试。不过,考试的科目却很传统:诗、赋、论。
试想,大街上耍把式的人,你让他去作诗,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再者说,有些读书人会作诗,却不会作赋,会作赋的人对朝廷政事一窍不通,要想找到精通三门绝学的人,可谓难比登天。据史料记载,这场考试的结果非常难看,因为前来长安的考生没一个人通过最后的复试,可谓全军覆没。
考生们很难过,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李林甫却很开心,考试结果出来的当天,李林甫便兴冲冲地前去面圣,声称在李隆基的英明领导下,朝廷已经网罗了所有人才,真正做到了野无遗贤!
北宋时宰相晏殊就曾经通过了诗、赋、论的考试,毫无压力,但是,以诗、赋、论去考核技能单一的人,门槛确实有点高。
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李隆基是什么反应?
毫无反应!或许,李隆基确实是出于收买人心的考虑,这才举办了选拔人才的考试,至于结果,并不是他最关心的。李林甫的目的就一个:断绝所有人的晋升之路,让李隆基的眼里只有他。
忙完了内政,李林甫将矛头指向了王忠嗣。此时,王忠嗣担任河东、河西、陇右、朔方四大军镇节度使,手握二十七万雄兵,在军中威信甚高,又深得李隆基的信任,是最有可能拜相的人。
对李林甫来说,王忠嗣必须得除掉,不过要注意方式和方法。这一次,李林甫决定找一个合伙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这些年,安禄山在朝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还在长安搞了个“驻京办事处”,让部将刘骆谷长年驻扎在此,刺探朝廷的消息。不仅如此,安禄山每年都会花费重金求购各地的奇禽异兽和珍宝玩物,然后送到长安,进献给李隆基、杨贵妃和李林甫等人。为了满足李隆基好大喜功的心理,安禄山每年都会主动寻找少数民族开战,然后抓一批俘虏送往长安,顺手写一份歌功颂德的奏表。
安禄山的“务实”让李隆基倍感欣慰。据史料记载,安禄山做了大官之后,胡吃海喝,最后体重严重超标,高达三百多斤。肥胖的身体,一脸的奸笑,加上为人幽默诙谐,本质虽然可恶,外形却十分可爱。
有一次,安禄山前往长安述职,李隆基指着他的肚子说道:“爱卿,你这肚子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巨大?”
安禄山笑了笑:“陛下,并无其他东西,唯有对陛下的一颗忠心!”
李隆基拊掌大笑,对安禄山的机智大为赞赏。李隆基看到太子李亨在旁边侍奉,因此有意将安禄山介绍给他。李隆基:“爱卿,你来长安的机会并不多,这位是大唐的皇太子,你应该向他行礼拜见。”
安禄山:“臣遵旨!”
安禄山转向李亨,说了一句见过太子,随后便没了下文。
所有人都震惊了!李亨虽然没多大的权势,但毕竟是皇帝钦封的太子,大唐的储君,臣子拜见储君难道只需要打个招呼吗?太敷衍了吧。
在古代,皇帝商议政事的时候,御史或掌管礼仪的官员都会在旁边侍奉,一旦发现有人仪态不整,或者不守规矩,都会出来劝谏。安禄山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礼仪官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让安禄山遵守规矩,尽快给李亨行礼。
安禄山却说道:“臣是胡人,不懂朝廷礼仪,谁能告诉我太子是什么官?”
李隆基的心情非常不错,于是打趣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朕百年之后,太子将会代替朕来统治你们!”
安禄山这才假装惶恐,匍匐在地上说道:“臣孤陋寡闻,过去只知道有陛下,从未听说还有太子。”
当天晚上,李隆基在勤政务本楼摆下宴席,安禄山大献殷勤,频繁敬酒,几杯御酒下肚之后,君臣二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为了讨李隆基的欢心,安禄山使出了撒手锏:表演胡旋舞!
胡旋舞是西域舞种,以打击乐作为音乐背景,舞姿以旋转和蹬踏为主,舞蹈节拍鲜明,气氛欢快。表演者一般都是年轻漂亮,身材婀娜的美少女,当安禄山提出要表演胡旋舞的时候,李隆基有点震惊,也有点怀疑。
出人意料的是,安禄山虽然肥胖笨重,跳起舞来却异常敏捷,舞姿更是轻盈自如。临近结束,安禄山还给李隆基献了胡人礼,赢得一片喝彩。
按照宫廷的规矩,前朝大臣不能随便和后宫嫔妃见面,李隆基却特许安禄山随意出入后宫,还让他拜杨贵妃为义母。有一次,李隆基和杨贵妃并排而坐,安禄山却先拜杨贵妃,再拜李隆基。
李隆基:“爱卿,你为何会先拜贵妃娘娘呢?”
安禄山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我们胡人的规矩是先拜见母亲,再拜见父亲,请陛下不要见怪!”
李隆基是见过世面的人,朝中大臣要么循规蹈矩,要么虚伪无耻,很少有人入他的法眼。在李隆基看来,安禄山不仅忠心,而且憨态可掬,有一种人畜无害的亲近感。
遗憾的是,这些细节都是安禄山精心设计的。
作为一个胡人,能够看清大唐纷繁复杂的政治关系,能够巧妙地利用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心机不可谓不深。无论如何,安禄山做到了,所以他能够在大唐的朝廷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
天宝七年(748)六月,李隆基赐安禄山铁券。
天宝九年(750)五月,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这是唐朝将领第一次收获王爵。
天宝九年(750)八月,李隆基封安禄山为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将河北道所有州县的军权和行政管辖权悉数委托给安禄山。
不仅如此,李隆基对安禄山的生活也是关怀备至。起初,安禄山在长安城购买了一套旧宅,李隆基觉得寒碜,不符合安禄山的身份,因此在亲仁坊挑选了一块地,用皇室府库的银钱替安禄山建造了新府邸,李隆基甚至告诫监工的宦官:胡人都很豪爽大方,千万不要吝啬钱财,让他们笑话。
据史料记载,新府邸富丽堂皇,璀璨耀眼,厨房和马厩中所用的物品也都用金银装饰。乔迁新居之时,安禄山在府中大摆筵席,并请求李隆基敕命宰相和其他大臣赴宴庆贺。当时,李隆基正准备带着朝臣搞聚会,接到安禄山的奏折,立即下令取消活动,要求文武百官转道前去安禄山的府邸庆贺!
李隆基的作为,让朝臣深感不安。他们觉得,对安禄山过于恩宠不是好事,甚至编了一个段子,说安禄山在一次晚宴中喝得烂醉如泥,呼呼大睡,然后变成了一只龙首黑猪。想想看,龙代表着皇帝,安禄山的身上出现龙的特征,岂不是暗示他会成为皇帝?
这是个特大新闻,有朝臣赶紧将此事上报给李隆基。谁料想,李隆基得知后竟然呵呵一笑:“猪龙也,无能为者。”意思就是,安禄山就是一头无用的猪,大家乐和乐和就行,不用杞人忧天!
天宝十年(751)正月二十日,安禄山48岁生日,李隆基和杨贵妃派人给他送去了数量可观的御用衣物、珍宝器物以及酒菜食物。
三天后,安禄山入宫叩谢皇恩,杨贵妃将他叫到禁宫,和他玩起了游戏:杨贵妃命人用锦绣做成的大襁褓裹住安禄山,然后放在大彩轿中,让宫女抬着他嬉戏打闹,李隆基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后宫中的欢声笑语,于是问左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宫人告诉他,杨贵妃正在给儿子安禄山洗身!
李隆基十分好奇,于是摆驾前去观看,当他看到安禄山凄惨而又滑稽的模样时,开怀大笑,几乎站立不稳。随后,李隆基赏赐给杨贵妃洗儿金银钱,又重赏安禄山,将荒谬的氛围推向了**。
自此以后,安禄山可以自由出入禁宫,有时和杨贵妃同桌而食,有时夜宿禁宫,不少人都认为安禄山和杨贵妃之间有丑闻,李隆基却毫不怀疑。
从史料可以看得出,李隆基对安禄山有着盲目的信心,他认为安禄山只不过是低贱的胡人,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会对他感恩戴德。不过,李隆基觉得自己对安禄山的恩宠还不够,想要让安禄山继续为朝廷卖命,就得出点狠招!
于是,李隆基找了一张地图,然后在上谷郡(治所在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点了点,说道:“安禄山,你每年都要征战,军费开支一定很大,朕在上谷郡这里给你赐五个火炉,以后你就用它们铸造钱币吧!”
震惊到了吗?封王还不够,还得钦赐铸钱的熔炉。
历史在这里发生了有趣的一幕:
李隆基认为安禄山是胡人猪,给点好处就会让他一直卖命。安禄山认为李隆基昏聩无能,因此心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问题是,李林甫向来仇视得皇帝恩宠的人,他为什么要拉拢和重用安禄山呢?
李林甫的人生目标很明确,铲除任何潜在威胁,力保首席宰相的位置。在这个过程中,不存在任何底线,只讲利益关系。关于安禄山的崛起,李隆基曾经征询过李林甫的意见,他的回答近乎完美。
第一,文人性格懦弱,不敢战,容易耽误陛下的大事。胡人不一样,天生野蛮,勇敢好战,对少数民族知根知底,是不二选择。
第二,胡人出身低贱,不存在党派,不存在抱团。
第三,以李隆基的英明,只要施舍点恩惠,就能搞定他们。
不过,李林甫的潜台词并没有说出来:安禄山是胡人,虽然可以成为威震边疆的节度使,却永远不能做宰相,永远不会成为李林甫的心腹之患。
可以说,李隆基和李林甫的一番对话,直接决定了朝廷可以任用胡人为节度使的基本国策,也影响了大唐接下来的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