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被占以及叶志超大败左宝贵战死的消息不日便传到了北京,大清朝野又惊又怒又喜。
惊的是我大清居然真的败给了日本,而且还是在人数武器占优的情况下惨败而逃;怒的是这日本国欺人太甚,海上不宣而战沉了我高升号不算现在居然在陆地上也动起了手,而且还伤了我几千同胞,过分,忒过分了。
至于那一喜,则仅限于翁同龢,因为他终于切切实实地等到了一个能坐看李鸿章拼血本的好机会了。
其实早在两国宣战之后,翁师傅就一直率门生子弟在各种场合大声疾呼要求北洋水师跟日本海军决一死战——两边都死了最好,若实在强人所难,那北洋独自死去也行。
可李鸿章又不傻,朝堂之上, 他力陈不可轻易与日本全面开战,其实言下之意就是,不可把自己那宝贝疙瘩北洋水师给轻易地送出去拼命。
其实他明白去拼了也是白拼,李鸿章自己也说过,大清是一栋快塌了的屋子,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裱糊匠,粉饰光鲜可以,但真要来了暴风大雨,那些个徒有虚表的东西就会随着屋子一起完蛋。
于是翁师傅就不乐意了,你不派北洋水师出去打我拿什么看乐子呀,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李大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北洋耗费巨资,用尽了民脂民膏,现在日寇打上门来,岂有避战的道理?”
然后手底下一群主战派的弟子门生齐声附和,喊道这西洋我们不敢打,难道日本我们也不敢打么?蕞尔小国岂能是我大清的对手?
这么一咋呼,把光绪爷给咋呼起来了,载恬君时年三十有三,本该是已然过了一听风就说雨的愤青年龄了,可架不住人家童年凄苦,心智发育得比较晚,所以被下面这么一煽风当时就着了,问李鸿章说李大人,这群臣的爱国热情都已经高涨起来了,你看是不是命令北洋水师主动出击扬我国威一下?
虽然李鸿章很想说这爱国热情有个屁用,军舰发动靠烧煤又不靠爱国情怀,但显然不敢明着对皇上吐槽,于是只能说臣知道,臣明白。
光绪爷当然知道李中堂所谓的臣知道臣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一回身就私下里越过李鸿章,直接下命令给丁汝昌,让他寻机会出战。
而李鸿章也很明白自己奉着的这位主子爷的个性,也在背地里给丁汝昌发报,说你好歹那么大的人了,千万别冲动,只能严防死守,不可轻易出击。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不想打仗,那便是慈禧太后,通常说法是她的六十大寿马上要到了,老太太不想因为打仗而坏了寿宴之事。
这脏水泼的,把权倾大清半个世纪之久的西太后直接就意**成了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婆子。
但不管怎么样,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在两种不同的压力下,非常淡定地选择了自己跟了多年的老主公,李鸿章。
不光因为他忠,还因为他也是个明白人,我就这么对你说吧,在当时的地球上,就没有一个人比丁汝昌更明白一件事儿,那就是他那北洋水师压根不能打。
这是一件听起来相当诡异的事情。
北洋水师,论硬件设施,乃是亚洲第一世界第六,而且这个统计还不是大清自己统出来的,是当时国际社会公认的,几乎没什么水分,却说就在明治二十七年(1894)的5月,正在形势越来越危难的时候,李鸿章为了鼓舞民族士气,壮我大清形象,特地亲自检阅了北洋水师,同时考虑到自娱自乐似乎欠妥,故而还招呼来了一大群洋人的外交官与记者,就在举世瞩目之下,北洋水师开始了战前最后也是最大规模的大操演。
那一天的盛况,至今仍在很多历史记载上为人所津津乐道,不光船阵整齐划一,雁行鱼贯操纵自如,而且在实弹打靶的时候,也相当出众,以经远一船为例,发十六炮,中十五发,堪称百发百中,让中外人士叹为观止。
但也有明眼人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那被轰毁的靶船,从头到尾就不曾挪过位置,都是船动而靶不动,真要到了打仗的时候,敌人哪会如此不动如山哪?
不过总体而言这次演习还是相当鼓舞人心的,外国媒体纷纷赞誉北洋水师节制精严,英国代表还特地上书自家海军部,说北洋坚船利炮,绝不容小觑,以后这大清,貌似是不能再随便欺负咧。
至于软件方面,北洋水师那更是堪称汇聚了大清乃至全亚洲的海军精英,像几个管带什么刘步蟾啊方伯谦啊,无不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这样一支舰队,怎么就不能打了?
确实,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北洋水师的诸管带形象往往是英姿飒爽的海归精英,比方说在前段日子一位名字几乎是山寨了某知名导演的知名导演,联合了一群知名演员拍了一部主题是甲午海战的知名电影,在这部他自称是花费了N多年心血的历史电影里头,刘步蟾、林增泰、方伯谦以及叶祖圭等北洋管带,都被说成是留学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并取得优异成绩的高材生。
我不明白干嘛一定要给人扣一顶皇家学院的帽子,莫非是那导演的信仰问题,觉得只要沾了皇家二字就显得高档了还是怎么着,话说以前看过一本书,说是一个妓院里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尽管长得不怎么样但照样门庭若市,主要是因为嫖客们大多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故而特地不远百十里赶来“尝尝大学生的滋味”。
这都什么毛病哪。
个人建议那位导演还是返璞归真重回当年,去多拍一些类似于喵星人突然开口说人话然后联合汪星人带领少年救地球的电影吧,那个真心好看,我看好多遍了。
事实上的情况是,在我刚刚报的四个名字里头,除了济远管带方伯谦跟靖远管带叶祖圭两人确实系正经八百的英国海事专业学院出身,其余的那两位,也别说毕业了,连书都没进去读过,尤其是刘步蟾。
刘步蟾,定远舰管带,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兴趣爱好是抽鸦片。
事实上,他同时也是整个水师的首脑,论威望,甚至超过了丁汝昌。
这主要是因为丁汝昌不怎么懂海军,至少没刘步蟾懂,连李鸿章都认为丁提督只会刀马陆战,用他当主将只因为忠诚可靠听话,毕竟丁汝昌既是淮军多年老部下又是安徽出身的同乡。
碰上了这么一个空降老大,下面的众小弟们自然是不肯服的,而且更为不幸的是,北洋高管大多是闽粤(主要是闽)出身,比如刘步蟾就是福建人,林泰曾也是福建出身,叶祖圭同样是福建人,方伯谦的老家亦在福建的侯官县,本来一个外行跑来领导内行就够让人不服气的了,现在偏偏还摊上了福建同乡们被一安徽人来指手画脚这档子事儿,丁提督的威望自然是更加低落了,正所谓此消彼长,于是水师副官,右翼总兵刘步蟾的地位就顺杆这么上去了,不光是海军的日常操练,就连那份《北洋水师章程》,也是他主要负责起草的。
话说有一次北洋水师去香港,到达当天丁汝昌有事离舰,结果刘步蟾当即决定降提督旗,升总兵旗,这引起了洋教官琅威理的极度不满,他当即找刘总兵抗议,说丁提督只是离开一下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丫凭什么就给人降旗,但刘步蟾却鸟都没鸟,仍然挂着总兵旗,直到丁汝昌回来,而丁提督知情之后,什么也没说。
此事后来被琅威理捅到李鸿章那儿去了,但李中堂却出乎意料地对刘步蟾的行为表示了支持的态度,以至于琅教练大为不爽,最终因此辞职而去。
这也就难怪很多人要给刘步蟾弄几个皇家光环以壮声势了,怎么说也是水师的灵魂人物又敢跟洋大人叫板,不弄个好点的出身给他贴贴金那真心说不过去。
但真实的情况是,刘步蟾并未进过任何英国海事学校学习,这个之前说了,这哥们儿仅仅是在船上实习了一年左右,而且即便是在这一年里头,水分也不少,首先这个实习,严格说来只能算是见习,就是以看为主的那种;其次就是在那一年的见习生涯中,刘总兵还请了好几个月的病假。
其实北洋各高管所谓的留洋光环基本上都跟刘步蟾差不多,当年福建船政学堂的毕业生里,第一批送英国去的有12人,考上正经学校的,就一半儿,剩下的那一半,只是在军舰上实习过,至于到底实习了什么,也不好说。
当然话又得说回来,不是说没喝过洋墨水没进过洋学堂他就没能耐,实际上北洋水师在所谓的软件方面出现的最大问题是人员失和,但这人员失和的根源和管带们的留洋文凭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出在全军主将丁汝昌的身上。
此人虽说当年是个海军门外汉,但经过那么多年磨炼,多多少少也有了点长进,比如长崎事件中就做出了相当精准的判断,拒绝了洋教习炮轰长崎的建议。
可这并不能代表丁大人就是一个很称职很厉害的海军提督了,撇开他对自身业务精通与否不说,单看这哥们儿大权旁落到一瘾君子手里头,就能明白其实这位提督大人完全没有可以服众的器量或是手腕。
所以在他的手底下,北洋水师上下一片娃娃闹,有军需官贪污炮弹钱的,有管带开着轮船搞走私的,有在陆上开个小公馆养着几房小妾的,等等等等,像那种吸毒嫖娼,偷懒不好好保养军舰装备之类的事儿,都已经算不得新鲜的了,而在这各种奇葩里头,他丁汝昌自然也当仁不让地占了好几朵,比如说丁大人在刘公岛上置房产数处,然后当宿舍分租给手下管带及高级军官,收取数额不等但绝不会亏本的房租,而属下基本都算给面子,除了一人之外,其余人都乖乖地每月住他的房纳他的租。
这真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说来也巧,那位死活不肯给丁老大当房客的家伙,居然也是北洋水师高级军官里头罕见的没有出洋留学经历的人,那便是邓世昌。
邓世昌这个人吧,我个人认为没必要多讲,民族英雄嘛,事迹大伙都知道,在此只说一件事,此人在军中有一外号,叫邓半吊子。
半吊子是什么意思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不智不仁的去翻新华词典。
总体说来,当时的北洋水师在“人和”这一方面,存在着相当巨大的缺陷,上不能驭下,而下又不肯服上,说白了,一盘散沙。
失去了同伴的人类,不过是较为聪明的猴子罢了。
没有团队精神的军人,哪怕你能把军舰开得飞起来,照样是废物。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其实就舰队本身的装备而言,北洋也存在着不小的问题,5月的演习实际上就是一次演戏,北洋的火力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么无敌,这个我们先放一放,待会儿再说,总之,在战与不战这方面,丁汝昌是和李鸿章保持了高度的一致。他很明白,这样的部队拿出去开打,是要出大事的。
不过,即便不出去打仗,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的。
9月17日,北洋水师出动战舰12艘,护送4000陆军走了一趟朝鲜,正在返航途中开到黄海海域,突然前方来报,说迎面发现日本舰队,敌舰十余艘。
此时刚好是上午10点半。
虽说日本人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北洋,但这早却也早得有限,话说在10点23分,联合舰队正游**在黄海,突然吉野号上有个小兵看到前方冒着阵阵烟雾,而且一冒就是十来根,于是连忙报告了游击队队长坪井航三,坪井队长认定,这是北洋舰队。
仇人相遇,分外眼红,虽然李鸿章三令五申避敌避战,但如此狭路相逢,真要掉头就走,那也走不掉啊。
这是一场典型的遭遇战。
在开打之前,个人认为很有必要先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两军的基本战斗力数据给罗列一下,这就好比你跟人或是看人PK的时候,总得知道双方攻击力各多少暴击各几何,不然被人会心一击打得倒地不起了却连别人攻防数字都不知,岂不是太冤太糊涂了。
当日黄海,清日两国各有主要(注意主要二字)舰船12艘,就数量而言倒是对等的。
其中,大清的旗舰是传说中的定远号,排水7335吨,最大炮力是300(mm)×4(门),速度14.5节。
然后是镇远号,它的三项数据与定远号完全一致。
接下来,是来远(2900,210×2,15.5),经远(2900,210×2,15.5),靖远(2300,210×3,18),致远(2300,210×3,18),平远(2100,260×1,11),济远(2300,210×2,15),超勇(1350,100×2,15),扬威(1350,100×2,15),广甲(1296,150×2,15)和广丙(1000,120×2,17)。
括号里的数字从左到右分别是排水量(吨),最大炮力(口径mm×门数)和速度(节)。
此外,广甲跟广丙都是铁骨木皮,和之前在丰岛冲自爆的广乙一样,都是从福建水师那儿给调拨过来的。
日本方面,旗舰是三景舰之首的松岛舰,排水量4278吨,最大炮力32(mm)×1(门),速度16节。
其余的11艘,分别是严岛(4278,320×1,16),桥立(4278,320×1,16),扶桑(3777,240×4,13),千代田(2440,120×10,19),吉野(4216,150×4,23),浪速(3709,260×2,18),高千穗(3709,260×2,18),秋津洲(3709,260×2,18),比叡(2248,170×2,13),赤城(623,120×4,10)和西京丸(4100,120×1,15)。
如果你觉得最后那艘西京丸看着相当眼熟的话,那就对了,因为此船正是当年金玉均坐着去上海的那艘商船,被改造成了军舰,专供前海军大臣,时任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坐着亲临战场。
虽然听起来挺危险,但桦山部长说了,爷不怕。
这里要插一句的是,双方尽管数量上都是12艘,但编队方面有点不同,日本那边我们已经说过了,有本队,游击队跟别动队,其中本队的军舰有松岛,严岛,千代田,桥立,比叡和扶桑;游击队由吉野,浪速,高千穗和秋津洲组成;别动队就两艘,西京丸跟赤城。
而北洋水师则分了四个编队,分别是中央队,右翼队,左翼队和别动队,中央队为全军核心,就两艘船,定远和镇远;右翼队四艘:扬威,超勇,经远和靖远;左翼队也是四艘:来远,致远,济远和广甲;别动队两艘:平远和广丙,同时附带两艘鱼雷艇。
以上就是两国当天的数据,我们先做一个初步的分析吧,从表面上看,北洋水师貌似占了不少的优势,因为无论是最大的军舰还是最强的火炮都在他们那一方。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北洋就是战士,在防御力和攻击力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而日本的优势,则在于速度,如同刺客。
除了表面上的航速普遍要比对方快出两三节而吉野号更是以23节的速度居于两军之首外,联合舰队还具备了另一个速度方面的绝对优势——攻速。
游戏宅应该都知道,很多时候我们宁可放弃100点的攻击力也要多加10点的攻击速度。
举个例子,你一秒钟能打我一拳,每拳我掉20点HP;而我每秒钟能打你五拳,每拳你掉10点HP,纵然你的HP是我的两倍,我们俩谁死得更快?
尽管大口径火炮数量确实不是北洋的对手,但在中口径火炮方面,联合舰队占有了对方根本无法比拟的优势,清国海军在10分钟里,120mm及以上口径的火炮总共能发炮弹274发,而日本人在这方面的数据则是2520发,火力输出基本在1比10左右。
其实李鸿章早在开战之前也说过,日本人炮速为我方十倍,不能轻易言战。
结果翁同龢说什么你居然敢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还是不是中国人?对了,听说你儿子李经方的老婆还是个日本妹子,说,你个狗汉奸拿了那么多军费养了那么多海军却不肯打倭寇,究竟是何居心?
李经方是李鸿章过继来的儿子,虽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清光绪十六年(1890)出任过驻日公使一职,因为混得开会来事儿,所以深受明治政府上下喜爱,甚至有传闻说天皇打算把自己的义女嫁给他为妻。
实际上李经方的老婆们,无论是妻是妾,都是中国人,并无日本籍,只不过因为他跟日本朝野走得近,所以看李家不爽者诸如翁师傅这样的爱国愤青愤黄们,便编排了这样的谣言,这跟今天的什么盆景猫军刀楼的属一个级别的玩意儿,信了你就傻×了。
可朝堂之上傻×还真不少,虽不知是真傻还是装逼,反正翁同龢的爱国口号一出,大伙就纷纷指责李鸿章畏敌不出,以至于李大人百口莫辩不得不当众表示不顶不是中国人。
想想也挺悲催的。
而黄海这边,人类史上第一场由铁甲舰对铁甲舰的世纪末大海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两军对垒,各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布阵。
丁汝昌摆出的是横列阵,也叫楔形梯队,此阵传承于世界海军名将冯?特格特霍夫,这人在公元1866年的利萨海战中,率领较为弱小的奥地利海军战胜了看起来很强大的意大利海军,用的正是横列之阵,从那之后,横列阵就几乎成了各国海军的例行惯用之阵,这就跟某个人买了某个股票赚了一票之后大伙纷纷跟着买相同的股票是一个道理。
下令摆阵之后,丁汝昌还添了一句:“各小队须协同行动;始终以舰首向敌;诸舰务于可能之范围内,随同旗舰运动之。”
而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伊东祐亨,则摆出的是单纵阵。
当时单纵阵还是一种比较新的概念,距提出也不过十来年光景,虽说各国海军在训练中尝试此阵型的大有人在,而且试完之后也都说好,但终究不过是训练中罢了,真要拿到决定国运的战场上摆出来,那着实是需要勇气的。
所以后来就有人说光从布阵上就能看出日本人思维新颖而大清想法陈旧,这是不对的。
就事论事而言,横列阵的意义在于冲角战术,就是用船头的冲角将敌舰撞翻的一种战术,而北洋很多军舰都自带那玩意儿,但丁汝昌下令布此阵的原因还不仅仅在此,北洋舰队大口径火炮占优,而多布置在艏部,因此要发挥火力则更适宜采取横阵。
至于日本方面采用的单纵阵,是因为日本的中小口径火炮多位于船舷,而且单纵阵较之横列阵本身就需要舰队具备相当的航速,同时对于指挥的要求也更高,显然,不适合丁汝昌。
总结说来,双方都选择了正确的阵型,并不存在什么新颖或是陈旧。
因为舰队不是中学生,说一句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就能迅速排完阵型的,从互相发现到命令传下到各舰散开再到列阵完毕进入战斗状态是很花费时间的,比如这一天,他们就用了两个小时。
12点50分,由松岛号打响了第一炮,目标是和自己间隔5000米的北洋旗舰定远号。
而定远号也毫不示弱地开火还击,目标是距离自己5800米外的吉野号。
然后炮弹掉进了海里。
接着丁汝昌从飞桥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大腿。
这是一个我们自幼便耳熟能详的故事:由于定远号缺乏妥善的日常保养以至于年久失修,船身结构早已陈旧不堪,在打响了之前的那第一炮后,因为震动,使得飞桥被震塌,正在上面的丁汝昌不幸坠落,跌断了腿。
不得不说一句,此乃谣言是也。
定远的飞桥并不在主炮上面,主炮再怎么震动,也不至于直接震塌了那玩意儿,真实的情况是在双方开打3分钟后,一发炮弹击中了飞桥所在的桅杆,导致桅杆断裂,正在上面指挥全局的丁汝昌猝不及防,猛地被甩了下来并且面门着地,断了一条大腿。
但不管怎么说,丁提督的那条腿确实是断了,想要接着指挥作战实在有些勉强,只好被手下抬了下去,明面上由刘步蟾接任战场总指挥,实际上北洋舰队从此刻起,就算是再也没有了指挥官。
另一边,完全不知道北洋水师已经如此大条的联合舰队则按照原定计划开始战斗,在伊东祐亨的命令下,本队,游击队和别动队展开三队分离,其中本队企图利用本身的高速运动到北洋水师的背后展开攻击,而游击队的打算比较复杂,他们先是准备跟本队走同一个方向,绕到北洋背后,因为北洋舰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傻戳着让人干他屁股,必定会转身回防,就在这转身的空隙,游击队便会利用他们比本队更快的速度打个迂回,重新开到北洋的正前方,和本队实行两面夹攻。
至于别动队,伊东祐亨说了,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
谁也不指望623吨的赤城跟由商船改装而成的西京丸能在这场海战中打出什么贡献来。
更何况西京丸上还坐着前海军大臣,时任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这位祖宗要出了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纵观世界海军史,联合舰队本次使用的运动战术不得不说是非常超前的,在那个时代的各国海军,虽然在海战编队的时候都会弄一个游击队别动队,但实际上他们一般既不游击也不别动,往往是跟着本队共同行动,就如同北洋水师一般,而让游击队独立于本队基本自主作战的手法,日本人几乎可算是头一份。
下午1点05分,联合舰队的游击队终于摸到了北洋的右侧,在冲最前头的吉野号带领下,大伙纷纷冲着列阵最右的超勇和扬威开起火来,这两艘船本身就不怎么能打,30分钟后,超勇船上燃起熊熊烈火,随即沉没,而扬威号也架不住这般火力,管带林覆中不得不下令后撤,脱离了主战场。
平心而论,从打第一炮开始算,不到一个小时,就干掉了对方两艘船,应该讲联合舰队是打得相当不错的,本来么,自然当是胜不骄地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硕果,却不想意外发生了。
日本的作战方案我们之前说了,本队绕后侧,游击队打迂回,别动队随便晃,只不过本队之中,各船速度有快有慢,比如航速皆为13节的比叡跟扶桑,就落在了后面,松岛他们都快跑到预定位置了,这两艘船还跟开得更慢的赤城号一起跟在后面慢慢地晃**。
倒是西京丸,开得很快,全然不顾自己的同伴赤城,跟着松岛号他们一起直插北洋的身后。
本来摊上这种事情虽说无奈,但也实属正常,毕竟你买的就是航速13节的船,要能开得跟吉野一样快,那卖船的该不高兴了,可既然是落后头了,那你就乖乖地跟着呗,可有人偏偏不干。
比叡号的舰长,叫樱井规矩之左右,但这哥们儿根本就不规矩,当日他看到自己离本队越来越远,不禁心生一计,命令手下掉转船头准备抄近道。
手下很莫名地问舰长,这海上哪来的近道?
“我们从来远和定远之间穿过去,这样便能直接插入敌军背后。”
这倒是真的,俗话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与其绕个大圈子跑人后头还不如直接穿插到位一发**。
可问题是当你从来远和定远之间穿行而过的时候,对方打你怎么办?
对此,樱井舰长表示不要怕,我们就是来打仗的,挨打算什么。
当时来远和定远之间相距不到500米,比叡从两舰中间穿插而过,说难听点就是特意过去给人当靶子让人赚经验的。
北洋水师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厚道的买卖。
一时间,炮声大作,不光是定远和来远,就连其他的北洋军舰也纷纷上前凑热闹,比如济远方伯谦,广甲吴敬荣等都下令自己的军舰脱离原有位置或远或近地参上一脚。
在受了四面炮击之后,比叡的下场不消说是很凄惨的,不仅船体本身被打了个体无完肤,军旗被打烂,后樯更是遭到了定远巨炮的轰击,引起了甲板大火,数十名官兵当场死亡。
在这熊熊烈火之中,樱井规矩之左右咬紧牙关,命令手下豁出一身剐也要冲出去,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船被打得都不能看了,但好歹也还没沉,就这么一身破烂地冲出了包围圈,顺便还搞乱了北洋的阵型,被后世誉为豪胆建奇功。
比叡冒死穿越火线落了个半残,这没什么,倒不是说他没事,只不过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却说就在比叡号掉头走后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傻了眼了,那就是赤城号舰长坂元八郎太。
其实本来这哥们儿是打算就这么慢慢地跟在后面蹚浑水,一直蹚到跟上大部队为止,结果谁也没想到比叡玩了这么一手,坂元舰长顿时就无奈了,因为他既不敢像比叡那么玩命,可本身速度又提不上去,于是就出现了一幕惊险异常的景象——联合舰队的本队跟游击队都聚集在北洋的右侧打着炮战,没什么火炮力量的西京丸也挤在里面很**地打着酱油,而比叡号正独自一人上演明治版的兰博,剩下的那赤城号,则孤零零地暴露在了北洋舰队的正前方,确切地说,是众多主炮的炮口之下。
还有什么好扯的,天时地利人和,挨打吧。
在距八百余米外的北洋左翼轰击之下,赤城号伤亡惨重,先是被击毙了少尉候补生桥口户次郎,接着海军大尉佐佐木广胜也被打伤,然后到了大概下午1点25分,定远后部15公分克虏伯炮,精准地击中了赤城舰桥右侧速射炮炮楯,打死炮手2名,同时,还有一块弹片飞插进了坂元八郎太的头颅,当时鲜血和脑浆就溅在了海图台上,发出了非常响亮的啪的一声。
至于人,则是当场毙命。
坂元八郎太是这场海战中联合舰队唯一阵亡的舰长级人物,他死后,赤城号由航海长佐藤铁太郎临时顶替成为代理舰长,但佐藤代舰长上任还不到五六分钟,就中了头彩——来远号又一发命中赤城的甲板,飞出来的弹片将他当场击伤,之后北洋群舰轮流放炮,又将大樯轰倒,虽说赤城号到底也没被打沉,但船上人员的伤亡却极为惨重,尤其是军官,几乎全员战死。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抓狂的。
差不多就在坂元八郎太战死的同时,联合舰队本队顺利到达北洋舰队后侧,伊东祐亨非常淡定地下令旗手打旗语,命令游击队迂回至北洋正面,然后施行两面夹击攻势。
于是游击队就在吉野号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向后转去,奔赴预定现场。
这真是要了命了。
你仔细想想,此时此刻北洋水师的右后方,除了本队,游击队,还有什么队?
没错,还有别动队,准确地说就是西京丸,再准确地说,是桦山资纪。
伊东祐亨的旗语是打给游击队的,西京丸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当一回事,然后游击队接到了命了就走了,于是西京丸就落单了,跟赤城一样,也孤零零地暴露在了敌方的炮火之下。
但桦山资纪非常镇静,明明是已然深陷虎口了,这祖宗却一点不着急,相反还命令旗手打旗语给松岛舰,说你先别让游击队迂回了,先让他们去救比叡跟赤城,救下这两艘船然后再开打。
毕竟是海军军令部部长,伊东祐亨不能不服,于是吉野号他们便朝两艘正挨着打的僚舰开去,准备施以援手。
桦山资纪见状还不住地点头:“这就对了,可不能对同伴见死不救啊。”
正说着,一个士兵冲了进来:“大人,松岛号发来旗语,让我们赶紧避战!”
其实就在伊东祐亨打出旗语让游击队迂回的一两分钟后,这哥们儿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把西京丸上的那位爷丢下了,眼看着这祖宗已然是暴露在了敌人的炮口之下,想要去救恐怕来不及,于是只能发旗号,意思是这里危险,爷您看着逃,能逃多远逃多远,甭客气。
这话说得叫一大方,可桦山资纪压根就没法逃,因为北洋水师很快就发现了落单的西京丸,尽管未必知道这船里头坐的是什么人,但本着到嘴肥肉不吃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心态,迅速地出动了定远,镇远和来远三舰,朝西京丸包抄了过来。
比三艘舰到得更快的,是先飞过来的炮弹。
第一波炮弹,命中西京丸的有三四发,其中一发直接把船长室都给打穿了,幸好是没打着人。
手下问桦山资纪怎么办,桦山部长稳如泰山:“逃吧。”
然而还没来得及逃几步,第二波炮弹又来了,这波比上一波更要命,因为有一发也不知是来自定远还是镇远的305mm口径炮弹,非常精准地打中了锅炉房,一时间西京丸连船都开不动,最后又是抢修又是换成人力,这才勉强又重新动了起来。
于是手下又问桦山部长说这眼瞅着逃是逃不掉了,怎么办?
桦山资纪依然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那就别逃了,往前冲吧。”
见手下愣在那儿没走,他又补充道:“你慌个鸟,把船贴着定远号开,我就不信他敢拿炮轰自家的旗舰。”
手下觉得反正这样待着也是个死,还不如拼他一回。
消息传到驾驶舱,开船的铆足了马力,直逼定远,中间虽然又中了几炮可也问题不大,没一会儿,就顺利地来到了定远边上,果然,镇远和来远投鼠忌器,再不敢跟刚才那样大鸣大放了,趁着这个机会,西京丸一路狂飙,带着一身弹痕总算是逃出了三舰的火炮射程。
只是没想到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西京丸上下高呼菩萨保佑天皇万岁的当儿,斜刺里突然杀出了一条北洋的鱼雷快艇,二话不说,对准西京就是一发。
此时两船相距不过500米,但可能还是离得太远,所以这一发没打中,从西京丸的左边擦身而过。
面对泰山一而再再而三地崩于眼前,桦山资纪再也装不了淡定了,他站起身子大喝一声:“给我打那艘鱼雷船!”
顷刻,一声更响的声音传了过来:“报告将军,炮坏了!”
西京丸当时就装了一门主炮,120mm口径的,结果就是这门炮,临时出了故障打不响了,眼瞅着大清的鱼雷艇越靠越近,日本人却只能是紧紧抱着炮筒子什么也做不了。
在靠近到离西京丸还有40米的时候,鱼雷艇发射了第二发鱼雷。
就连向来天地不畏鬼神不怕的桦山资纪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结果这第二发,仍是没打中。
距离40米,射一发鱼雷,居然没打中。
对此我无话可说。
桦山资纪也无话可说。
不过他是有话也不能说,因为逃命要紧,不然等第三发来了,万一打中,就翘了。
此役,西京丸中弹12发,但阵亡数仅为1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