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华岛条约(1 / 1)

却说在台湾占了那不算便宜的便宜之后,明治政府里某些高官自信心顿时爆棚,纷纷提出要再接再厉,再去占一些便宜。

当然,中国的便宜是肯定不敢再去占了,于是大家放眼世界地图,看了老半天之后,终于将目标又锁定在了朝鲜。

说句难听点的话,日本对朝鲜,这叫贼心不死。

远的我们之前基本都说过也就不重复了,其实光是在明治维新之后没多久,日本国内就掀起过一股征韩狂潮。

那事儿还是得从明治四年(1871年)开始说起。

且说那会儿朝鲜的统治权是被握在了李氏王朝国王高宗他爹,兴宣大院君的手里。这位大院君在朝鲜推行的对外政策与之前的日本完全一样:闭关锁国,片板不准下海。并且为人也比较心狠手辣,曾经抓了9个法国传教士外加8000名信徒,然后全部杀死。

就是这么一心狠手辣的老爷子,在日本宣布“求知识于世界”,搞明治维新后,给时任太政大臣三条实美送来了一封国书,三条大臣原本以为是什么祝贺信,一开始还挺高兴,可一打开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上面的内容汇集成一句话就是:你们小日本居然敢擅自开国,简直白接受那么多年儒教熏陶了,而且这也是对我们老大哥大清王朝的不尊重,所以,我代表朝鲜全体同胞正式宣布,和你们断交。

且不说这会儿大清自己也在搞洋务,忙着跟老外打交道,单说三条实美看完了这封信,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因为,朝鲜的宗主国是中国,这是千百年来如铁般的事实,没错,可日本并不是。说得难听点,自打日本叫日本起,就没把中国当主人看待过。

所以三条实美一看大院君给自己来这么一封信,非常火大,他立刻派了外务省的官员叫佐田白茅的去了朝鲜,打算问候一下大院君,讨个说法,问问为毛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搞断交。

佐田白茅是明治四年(1871年)抵达朝鲜的,对于他的到来,大院君表示不接见,直接就让其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佐田白茅也没辙,只能沿原路返回,但心里非常不爽,回到家之后就给三条实美上呈了工作报告,里面说朝鲜人态度极为蛮横,而且对于日本人普遍有一种敌视的态度,所以最好想个什么办法给他们来一两下子,好让那伙人知道知道日本人不是好惹的。三条实美看了报告后,想了想,决定再派一个过去。

这次派的是外务省大丞(副处级)花房义质,这哥们儿比佐田更惨,大院君不但没见他,连住的地方都没给安排,直接就把他晾在一边自生自灭。面对这种恶劣的态度,花房义质倒也没有马上愤愤地回国,而是留在了朝鲜,四处溜达进行探访考察,结果他发现,朝鲜不但积贫积弱,而且确实对日本人心怀不满,在釜山甚至还发生了政府为主导的抵制日货运动,于是他立刻连夜起草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建白书,先是分析了朝鲜国内形势和所见所闻,再是说了说朝鲜人的一些情况,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日本完全有能力出兵打败这个邻居,并且作为他本人来说也希望这么做。

看着花房义质的建白书,三条实美觉得事情可能要复杂化了,于是当即召集了所有政府高官,开了一场临时会。

第一个发言的是排在明治三杰之首的西乡隆盛,他提议说,我们应该派使者过去,这次也别讨说法了,干脆劝说朝鲜一起开国。

三条实美说你早饭是不是没吃饱脑供血不足?他们都这么骂上门来还把我们的人给赶了出去,你觉得劝开国能成功吗?不成功倒也无所谓,就当是再组织一次公款朝鲜七日游,可问题是大院君那么火爆的一老头儿,要是突然发狠把我们的使者抓起来砍了怎么办?

西乡隆盛一拍桌子,说我就等着他这么做。一旦我们的使者有了性命危险,那就是日本向朝鲜开战之时,如果你们舍不得那个使者去死,不要紧,我西乡隆盛亲自去为国送死。

然后会议室沸腾了,一些热血汉子纷纷拍案而起,对西乡隆盛这种行为大加赞赏,表示棒子居然敢跟我们日本吹鼻子瞪眼,简直是反了天了,这次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但头脑清醒的人毕竟还是有的,比如木户孝允,他就持坚决的反对态度,认为目前日本的军事以及经济等方面的实力仍然不如人意,贸然对外开战,多半落不到什么好。

另一位明治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也持反对意见,在他看来,出兵朝鲜,必然会引起隔壁清朝的关注,运气再差点,甚至还会招来更背面的沙俄,如果日本要和这两大帝国同时对峙,那下场必然是可悲的。

不过,尽管明治三杰里头两杰表示反战,可势单力薄的西乡隆盛依然三不罢四不休,坚持自己的观点死活不动摇,于是这事儿就只能这么旷日持久地吵下去了,一连吵了一年多都没分出胜负,最终于明治六年(1873年)由明治天皇亲自拍了板:考虑到国内尚未奔小康,实在没余力效仿列强,故而,征韩一事再议。

对此,西乡隆盛表示不服,但毕竟是皇上发了话他也没辙,所以只能用辞职来表达自己的不爽之情,同时跟随他一块儿撂挑子不干以表愤慨的政府官员,有好几百人,史称明治六年政变。

西乡隆盛辞职之后就宅在了家里,宅了6年之后又起兵造了反,发动了日本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内战——西南战争,这些都是题外话,此处不提,总之日本跟朝鲜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就到了明治八年(1875年)。

话说在这一年春夏交际的某一天,朝鲜釜山东莱府长官设宴,邀请驻釜山的清国和日本外交官赴宴。

当时日本驻釜山级别最高的官是一个叫森山茂的人,他接到请柬之后,不敢怠慢,在宴会当天,穿好了正装带上了随从,整整齐齐地开赴饭局。

走到大门口,却被看门的给拦住了,问你是谁啊?

森山茂一边拿出请柬一边自报家门道,我是日本驻釜山理事官,我叫森山茂。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很让人意外,就四个字:不认识,滚。

正巧清国的外交官也奔着饭局来了,刚好路过瞅见了,于是便顺手发扬了一把中华民族见义勇为热心助人的美德,跟那朝鲜看门的说这人我认识,确实是日本国的外交官,而且人手里头还有请柬不是?你就放他进去吧。

调过头来还跟森山茂打圆场,说那就是一看门的,您别一般见识,咱里面去,唠唠嗑。

说着,一手拉着森山茂,一边就要往里走。

也不知道这天这位朝鲜门卫到底是吃了什么坏了心情和大脑,尽管有请柬为证有外人说情,可他就是不肯放森山茂进去,闹了半天森山茂终于火大了,转过身子就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还碎碎念,说不就是一顿饭吗,老子还不吃嘞,以后你再请老子也不来嘞。

事件发生之后,按说东莱府多少也该派个人去解释一下,安慰安慰,赔个礼道个歉啥的,毕竟是自己的不对,可东莱府长官在知情之后,非但没这么做,反而还倒打一耙,向朝鲜朝廷汇报说,是日本人失礼在先,要求驱逐釜山境内的所有日籍人员,同时还擅自中断了两方尚且处于进行中的一些外交事务。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是个反日愤青,事实上也不光是他,当时朝鲜国内大多数都是逢日必骂的主。

这主要归功于日本多年来对朝鲜的贼心不死以及以大院君为首的仇日派的洗脑教育。

森山茂对此当然很不爽,他便也写信给了自家政府,说希望他们能过来干涉一下,而干涉的具体方法,最好就是弄个军舰过来唬唬人什么的。

同时,森山茂在信里还指出,至少釜山一带,仇日情绪已经非常高涨了,随时有可能爆发反日流血事件,所以为了广大日本侨民的安全,你们的军舰最好赶紧来。

消息送到东京之后,中央政府各路高官立即召开碰头会,讨论保护侨民以及外交官森山茂一事。

主持会议的是太政大臣三条实美,他主要想先听取外务省的意见。

这会儿外务省的一把手又换人了,新的外务卿叫寺岛宗则。

此人出身萨摩藩,是一个乡下武士的儿次子,4岁的时候被送到一户医生家里当了养子,并被取名松木弘安,他的养父叫松木宗保,是当时有名的和洋通吃的大夫,所以从小松木弘安就接受了相当良好的教育,他在8岁,就开始接触荷兰语,10岁跟着养父去了长崎,开始学习英语,15岁,精通汉语、日语、荷兰语以及英语四国文字,并且还学会了天文、地理、西洋兵法以及造船术。

由此可见,这人可谓是一个天生的外交人才。

学成之后,松木弘安回到了家乡萨摩,并给自己改名叫寺岛宗则,寺岛这个姓,是他们家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远方祖宗的姓,或许是觉得帅气,便拿来用了。

明治维新之后,寺岛宗则被任命为神奈川县的县令,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因为刚刚维新不久,等于是一个国家新建立没几天,所以很多外交上面的事务还未曾完全展开,事实上,整个日本跟外国人发生关系最多的地方,并非是外务省,而是国际港口横滨港口的所在——神奈川,所以寺岛宗则这个神奈川县令本质上其实就是日本的外交部长。

不过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却并非和洋人打交道,而是搞起了县内的电信建设,具体说来是架起从横滨到东京的电线,好让两地通电报。

其实这也是做给外国人看的,好让他们明白,明治政府的维新西化决心是有多么的大。

只是老百姓不太给面子。

那会儿的日本人比较迷信,大家伙一看这电线杆子一根根竖起来,电线一条条地在自己头上架起来,不由得开始害怕,因为有一个普遍的说法就是,这些按在脑门上的电线,能够吸收天上劈下来的雷,然后再时不时地劈回人间,非常危险。

于是,一些平日里经常干坏事害怕遭雷劈的哥们儿就慌了,为了免遭横死,他们便动起了搞破坏的脑筋,曾经有一次神奈川电信局好不容易架起了几十条电线,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爬上杆子悉数砍断。

忍无可忍的电信局工作人员找到了县令寺岛宗则,说这差事实在太苦逼了,你架几条他们砍几条,眼看着就要掳袖拔电线杆了,再这么下去,这电报事业多半就要中道崩殂,干脆,还是甭干了,让别的县去吃这螃蟹吧。

寺岛宗则听后就笑了:“如果连神奈川都干不了这事,那么你觉得全日本还有哪个县能干?”

手下很不以为然:“如果不能干,大不了就不干,等过两年老百姓学聪明了再说,反正我们日本没电报的日子也很久了,又不差这两年。”

寺岛县长摇摇头:“不行,这电报必须尽早弄出来,越快越好。”

手下相当无奈:“大人,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帮刁民,你架多少,他们就砍多少,一点面子也不给,你让我们怎么尽早弄出来?说真话,他们砍,警察会来抓,所以这也无所谓,可关键是大家觉得老百姓对于我们现在的工作不太理解,总认为我们是特地驾着电线在坑害他们,就连我们家的爹妈都说,让我们别干这么多缺德事儿,要遭报应的,这样一弄,大家工作起来还有什么劲儿啊?”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得不到老百姓的认可,所以也就不太想做?”

“是的,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寺岛宗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这种想法以后都不准有。”

手下被这种脸色给吓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如果说,把电线给砍断是老百姓为了保护自己的使命的话,那么我们政府的使命,就是把这砍断的电线再给接起来,不管接多少次!因为我们是政府!”

在这种本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指导下,全体电信人员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把那被切成一段段的电线又给重新接了起来,当然,寺岛宗则也不是一个蛮干的人,与此同时,他也组织起了电报宣传队,走街串巷地宣传电报的好处,让老百姓们能接受这种新生事物。

在他和广大电信工作人员的不断努力下,日本终于在明治二年(1869年)开通了国内第一条电报线,是从横滨到东京的。

因为这条线,寺岛宗则赢得了“日本电信之父”的美誉。

也就是在当年,因为外务省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上头觉得再让寺岛宗则窝在神奈川似乎已然不太合适,于是便把他调离原有岗位,安排到外务省当了外务大辅,也就是外交部副部长,四年后,因业绩突出,外加外交能力出类拔萃,所以,便提拔他当上了外务卿。

寺岛宗则干外交,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尽一切可能把外交和军事分开,简单说来就是能靠谈判解决的,就用谈判解决,谈判不能的,我也不跟你打,想办法坑死你完事儿。

现在,面对森山茂的来信请求,他很淡定地表示,应该回信提出批评,必须让森山茂认识到自己是搞外交的,不是玩枪炮的,别动不动就想到拿军舰去吓唬人,外交场上的事情,就得靠外交来解决。

对此,三条实美点了点头,准备照办。

眼瞅着森山茂的请求就要被驳回,正在此时,站出来了个爱管闲事的哥们儿,说森山大人说得没错,是应该派个军舰去吓唬吓唬那些个朝鲜棒子,不然这群孙子不长记性。

说此话的叫川村纯义,也是萨摩出身,时任海军大辅,军衔海军中将,是当时日本海军的二把手。

顺便一说, NO.1的那哥们儿叫胜海舟,对于这人,我的定义是日本数百年来罕见的大毒舌以及近代日本史上百里挑一的高品质贱人。

川村二把手的乱入,使得会场上顿时一片小骚乱,寺岛宗则非常不悦,表示此乃我外务省的事情,关你海军何干?

川村纯义却是一副大义凛然,说你还是不是日本人,眼看着同胞在国外丢人,却还幻想用外交手段解决?太软蛋了吧。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吵上了,而其他的各部堂官也乐得看一回热闹,纷纷抄手围观了起来。

吵了大概一个小时,因为最终仍没分出胜负,于是三条实美只好出场和稀泥,表示你们一个要打,一个要谈,干脆取个折中,派两艘军舰去釜山看看情况,不跟朝鲜人动手,就光和他们谈谈。

寺岛宗则当然是不愿意用军舰去搞外交,可毕竟也不能驳了三条实美的面子,于是只得表示自己没意见,而另一边的川村纯义则摩拳擦掌,说三条公您就瞧好了吧,我们海军保证完成任务。

三条实美以为他那是单纯的工作热情高涨,于是也笑脸相迎,说好好干,别给我们日本丢人。

当年5月25日,两艘日本军舰云扬号和第二丁卯号先后驶入了朝鲜釜山的草梁。面对突如其来的军舰,朝鲜方面很困惑,还不知对方为何而来,而日本方面倒也坦诚,表示自己是听到了森山茂外交官在外交上碰到了瓶颈,所以前来搞敦促工作。

负责接待的朝鲜官员当时就指出,让军舰前来敦促外交工作,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实在难以相信,为了确保你们没有别的意思,能否让我们登上舰船亲自看看?

日本人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请求,并且为了表达自己确实不是来搞军事胁迫的,还特意弄了一个欢迎仪式。

仪式搞得很隆重,气氛也很热烈,大家高兴之余,日本人对朝鲜人说,你们要不来看看我们军舰的训练?说完也不等对方答应,就点起了炮,顿时海面上阵阵巨响,几乎整个釜山都能听见,不管是岸上的老百姓还是军舰上的朝鲜官员,都被吓了个半残。

当然,虽然恐吓了别人一把,但对于外交却丝毫没有帮助,双方的交流依然处于中断状态,搞到最后连森山茂也觉得没啥好继续的了,便登上了第二丁卯号决定暂时先回日本拉倒了。

而云扬号则在6月20日从草梁出发,开始了为期9天的海路测量,在测量过程中,路过咸镜道,碰巧看到陆地上有民房着火,于是舰长井上良馨(和井上馨不是一个人)带领全体官兵下船扑灭了这场大火,受到了当地不少朝鲜人民的赞誉。

海路测量的工作一干就是3个月,到了9月20日才全部完成,于是井上良馨下达了返航令,云扬号朝着长崎地方向起锚驶去。

没想到意外也随之发生了。

且说这云扬号在经过汉城(今首尔)边上一个叫江华岛的岛屿时,因船上的淡水和粮食已所剩无几,故井上良馨下令就岛靠岸,去弄点吃的喝的,以便继续赶路。

在快要抵达江华岛时,井上舰长带了20余人坐着小船打算单独上岸,但正在他们缓缓驶向陆地的当儿,突然之间,岸上的炮台毫无预兆地轰鸣了起来,一发发炮弹射向了日本人,井上良馨一看大势不妙,连忙一边组织大伙用随身携带的步枪进行还击,一边赶紧朝着停泊在不远处等候的云扬号划去。好在朝鲜炮兵素质不高,估计都是多年只背锅子不打炮的主儿,所以尽管炮弹一发发地飞过来,可没一发打的中的,而这帮日本人也侥幸落了个有惊无险,没有发生任何伤亡。

井上良馨火大了,他决定反击。不过由于当天天色已晚不利于作战,日本人只能在海上歇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井上舰长果断下达出击令,目标是江华岛上朝鲜人修筑的第二、第三炮台。

因为日本人是初到乍来,对地形不太熟悉,再加上那两个炮台前的海流也比较急,而且附带旋涡,所有云扬号只能远远地对着炮台放炮射击,并不敢近距离搞大动作。不过这招对付炮都打不准的朝鲜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数小时,第三炮台就被轰成了半废墟,而修建在江华岛边一个附属小岛上的第二炮台,也被日军的一支奇袭小分队给摧毁了。

22日,云扬号对江华岛的主炮台第一炮台发起了进攻,跟前一天一样,在远处一阵炮轰之后,朝鲜炮台连反击的余力都没有便化成了一堆废墟,接着,井上良馨派出一支22人的小分队突击登陆,对江华岛的主要塞永宗城发动攻击,小分队先是在城下放了一把火,接着强行冲进了城里,朝鲜守军见状一哄而散,混乱之余,有35人被杀,16人背俘,伤者数百,而日本方面则在付出了伤亡2人的代价后,顺利攻占了城池,还缴获了大炮36门,各类粮食物资无数,在把战利品拖出城门后,他们又在城里放了一把火,随机撤退回了军舰上。

23日,因为战利品很多,所以大家一整天都在充当搬运工。

24日,船上的淡水不够了,日本人去岛上找了水源,然后大伙一起当了一天的挑水工。

以上,史称江华岛事件。

事件发生后,日本内外震惊了。

国际舆论对于这种侵犯他人主权不说还公然到人家土地上杀人放火的行径展开了激烈的谴责,纷纷认为日本是一个逞强凌弱搞炮舰外交的恶劣国家,对于江华岛一事,更有激进的舆论将其认定为侵略。望着如雪花片儿一般堆积在桌子上的谴责公文,外务卿寺岛宗则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他连忙找到了三条实美,声称你拍板你负责,而三条实美自然是不敢负这个责任,便又找到了川村纯义,说你提议你负责,川村大辅看了看谴责文,又想了想,两手一摊,说那就准备打仗吧。

三条实美当场就气得恨不能一个耳光抽上去,但一想论打架似乎不是人家的个儿,于是只能强压怒火冷静下来,先派人联系了尚在海外晃**的云扬号舰长井上良馨,让他把事情的经过拟一份报告交上来再说。

井上良馨的工作效率倒是很高,9月26日收到的命令,9月29日报告书就写完了,然后他让人送去了东京,结果是不看不要紧,一看三条实美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来。

这份报告书上错误不断,不光是地名、人名的纰漏很多,就连作战的时间都被弄错了,明明是从9月20日开打打到22日永宗城沦陷共计3天,这些东西在外国人的报纸上都能看到,可井上良馨却大笔一挥道整个战斗过程仅用1天,而事情的起因经过也没能怎么好好写明白,于是三条实美捂着胸口再下了一道命令:重写。

10月18日,第二份报告书送了过来,这次要比上次进步了很多,至少时间地点人物都还比较靠谱,根据上面的说法,是井上良馨他们在进行正常测量的时候遭到了袭击,不得已还了两下手,属正当防卫,顶多算防卫过当,要说什么侵略侵占之类,那就是小题大做了。

拿着报告书的三条实美马上找到了寺岛宗则,要他拿个主意,而寺岛外务卿则立刻派人去了一趟长崎,通知已经回国的森山茂,让他以临时代表的身份再回朝鲜,进行外交斡旋,主旨是两点:第一,尽全力保护在朝日侨的人身安全;第二,在交涉过程中,尽可能避免两国开战。

当月下旬,森山茂抵达釜山草梁,当地的情况要比他预想中的好很多,各处日本的商业区居住区都还算安全,尽管四处流传着要放火袭击日本人的谣言,倒也迟迟不见朝鲜人动手。见此情况的森山茂立即开始和朝鲜政府展开接触,结果发现他们和日本方面一样,也是压根儿没有开战的意思,相反,在挨打之后,还主动派兵保护日本侨民,松了一口气的森山茂一边继续搞外交,一边把情况如实汇报给了东京方面。

对此,寺岛宗则做出了判断:朝鲜人怕了。

明治九年(1876年)一月,明治政府正式任命黑田清隆为全权大使,率外交团赴朝鲜交涉。

黑田清隆是萨摩人,时任北海道开拓使,就是北海道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不过除了开发北海道之外,他也身兼外交职务,那就是严防对日本北方领土虎视眈眈的沙俄帝国。

所以,此人也算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外交家。

而黑田清隆的对手,则是朝鲜简判中枢府事申宪。

双方的交涉地点就在江华岛。

出发之前,三条实美向黑田清隆转达了寺岛宗则的两项意见:第一,虽然要大搞炮舰外交,但绝对要避免向实质性战争发展的情况出现;第二,借此机会跟朝鲜缔结条约,当然,是以日本利益为重的不平等条约。

其实,寺岛宗则本人还亲自找过黑田清隆,亲口说了第三条他没让三条实美转达的意见,那就是缔结的条约,未必要占朝鲜那边多大的便宜,但一定要能够起到挟制朝鲜背后宗主国大清王朝的作用。

黑田清隆会意。

再说他们一行人抵达江华岛后,东道主朝鲜方打算先给日本人来个下马威,在对方刚一下船的时候,申宪就向他们提出,要求限制随行人员的武器携带以及所见随行武装人员的数量。

对此,黑田清隆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并且还表示,如果一定要限制,那干脆就先把我这个全权特使给限制了吧,老子回家去了。

一看对方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朝鲜人也只能无奈地作罢了。

2月11日,谈判正式开始,这第一步,自然地是然个双方把事情给说清楚,至少得达成一个共识。

首先发言的是黑田清隆,他认为朝鲜人的做法显然是非常过分的,哪有人家开了个小船跑来讨口水喝你就对着人开大炮的?当然,至于日本人为什么开着军舰跑到别人家领海上搞测量之类的事儿,他肯定是忽略不能讲的。

对此,自知打不过人家的朝鲜人也只能服软了,说自己国家正在搞闭关,搞攘夷,除了大清和日本这两位好邻居之外,其他国家的船只只要敢越境,一律轰无赦,这次是炮台士兵看走了眼,错把日本军舰当成了西洋船,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如若不然,朝鲜士兵是断不会向一衣带水的好邻居下手的。

同时,申宪还指出,尽管是一场错在自己的误会,但毕竟朝鲜士兵保家卫国的出发点是好的,不应该受到什么过分的惩罚。

在双方交流完各自的看法之后,便进入了洽谈阶段,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讨价还价。根据申宪原本的想法,日本应该会效仿之前和清朝台湾事件那样,要求赔礼道歉再弄俩小钱。果然,黑田清隆还真提到了这个问题,他表示自己虽然理解朝鲜方面的心情,也能理解那些开炮的爱国士兵,但外交上的道歉还是必须的。

申宪当即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说黑田大人你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有啥要求就一并提了吧。

“我们两国签订一个条约吧。”黑田清隆突然说道。

尽管这是明治政府一开始就定下的计划,但对于朝鲜人而言却是相当出乎意料的,原以为说个对不起再给几个钱就能完事儿了,却不想还要跟人签什么条约。

于是申宪表示,道歉可以,赔钱也没问题,但这条约就算了吧,大家都是千百年来的老邻居,关系好得紧,全世界都知道,干吗还要签条约呢,显得多生分。

但黑田清隆却不依不饶,他振振有词地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们日本了,以为我们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讹俩钱花吗?把我们当滚刀肉了不成?我们是为了友谊而来的,要知道,日朝两国虽然自古以来就是全世界都晓得的好朋友,可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了,已经是新时代了,新时代有新时代的规矩,这条约就是新时代的象征,所以还是请朝鲜诸君跟我们缔结一个吧。

申宪不敢擅专,只能宣布暂时休会然后一级一级地去请示上级。

当时的朝鲜国内,较之多年前已经大有不同,那位顽固的保守派大院君失势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宗的老婆闵氏和他的家人闵氏一族,这闵家人比较开明也比较亲日,所以对于缔结条约一事,他们持赞同的态度。

于是在2月中旬,双方再度回到了谈判桌前,正式开始讨论起了两国的条约细则。

大家从两国国名如何记载,派遣至对方国家使臣人数、资格,以及开港数量、最惠国待遇等相关事宜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和磋商,在谈判过程中,朝鲜因为是初到乍来不懂近代外交的奥妙,所以更看重的并非是实际利益,而是“国家体面”。

比如在一开始,申宪就告诉黑田清隆,条约开头,朝鲜的国名不能写作朝鲜。

黑田清隆很纳闷:你不叫朝鲜,难道还想叫海鲜?

申宪则将肚子一挺,大手一挥,器宇轩昂且铿锵有力地掷地有声道:“叫大朝鲜国!”

黑田清隆搞了那么多年外交愣是没碰上过这样的主儿,只能一脸黑线地表示你就算叫宇宙大朝鲜国也无妨,我们日本绝对满足,所以这就暂且别管了,还是来看看其他的吧,比如那个领事裁判权神马的……

申宪一听能叫大朝鲜国了,那是满心欢喜,当场就对黑田清隆说,哥们儿,如此一来我们朝鲜也算晋升到大国级别了,你真是让我挣足了面子,投桃报李,我也不亏待你,这么着吧,你刚才说的那什么领事裁判权之类的玩意儿,我看也不必详细讨论了,咱就依了你吧。

虽然黑田清隆顿时觉得很没成就感,但还是趁热打铁趁傻行骗,表示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进一步,在条约里写上那么一条,日本承认朝鲜是和日本地位同等的独立自主国家,如何?

申宪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就这样,当年2月27日,日朝两国正式在江华岛签署了《日朝修好条约》,也叫《江华条约》,条约总共十条,在此,我们把其中重要的部分挑出来说一说。

开头第一条,日本和朝鲜互相承认对方是拥有自行主权的独立国家;第二,双方各自在对方首都建立公使馆,派遣公使驻留;第三,要求釜山开港,除此之外,再选两个港口进行开放,在开港之地,日本人有权对当地的土地和房屋进行租赁,朝鲜政府不得干涉;第四,因为朝鲜周边海域比较危险,为了保障过往船只的安全,应允许日本方面对其进行自由测量,当然,得到的资源数据也该和朝鲜方面共享;第五,实行双边自由贸易,只要不是什么诈骗啊强买强卖啊,一切交易行为两国政府都不得干涉;第六,日本人在开港之地若有犯罪行为,则交给日本的官员用日本的法律进行审判,朝鲜方面不得干涉。

以上条款在之后的几年里断断续续修修补补了好几回,但基本纲要却不曾变过,而江华岛事件也因此条约的签订而告一段落。

这份条约的签订,意味着闭关锁国的朝鲜打开了国门,还是比较具有积极意义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

比如朝鲜的宗主国大清在得知了这消息后,就表示了支持,尤其是北洋大臣李鸿章,虽然没有看过条约的详细内容,但表达了高度赞赏之情,认为这是朝鲜走向文明的第一步。

其实老爷子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他非常清楚《江华条约》的本质就是一个坑,一个日本挖给大清国,或者说是直接挖给自己的坑。因为朝鲜历来是大清属国,而日本却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你朝鲜人现在自称自己和日本互相承认对方独立主权了,那岂不是等于在宣布脱离宗主国大清?

可这坑又是个哑巴亏,毕竟都已经19世纪了,都新时代了,你李鸿章李大人也不好明着说我不允许你追求独立不允许你追求自由,那不成,那是违反国际道德的,虽然这玩意儿似乎从来也不曾有过,但你做婊子怎么着也得立个牌坊吧?就算不立牌坊……那至少得穿一身衣服吧?

所以李鸿章在明面上只能说好,独立得好,走进新时代,走得好,太好了,老夫喝了蜜地心欢喜。

当然心里面是肯定不爽的,不过也就是不爽而已,他不担心,更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是历经过千军万马大风大浪的人,这种伎俩,还不足以牵挂在心。

不过,日本那边的胃口则是愈来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