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建立之后,亦实行了闭关锁国制度。按照我们中学历史教科书的说法,大清的锁国较之日本更甚,日本好歹还留了长崎一个窗口跟荷兰人中国人做做生意,而大清则干脆是铁板一块,自闭于世界。
这当然是不对的——你稍微动脑子想想,日本人都和中国人做上生意了,这中国人要闭门不出铁板一块,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其实大清王朝跟外面的世界还是有往来的,只是比较少罢了,比方说大清和日本之间一直都保持着紧密的贸易往来,不过对于双方每年贸易的额度则有严格的规定,一般来讲,不允许超过白银六千贯。
在江户时代的日本,一般五十贯银等于一两金,一两金相当于今天的八万日元,也就是说,当年中日两国每年的贸易额,被控制在了人民币七十万元之内。
这种贸易,在日语中被叫作定高贸易。
虽然互相封闭确实有碍经济发展,但与此相对地,无论中国还是日本,就此都进入了一个较为和平繁荣的时代,不独中国有康乾盛世,日本也有元禄繁华,整个列岛的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平平安安。
这种太平岁月一直维持到了嘉永六年(1853年)的六月三日。
话说这一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在阳光的照射下,江户湾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海边还有不少江户(东京都)市民,一边看着大海,一边晒着太阳。
看着晒着,一些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因为在远处,有数个黑黑的东西似乎正在逼近,这黑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便能看清它们的轮廓了。
黑家伙总共有四个,每一个浑身都漆黑发亮,浮在水面上,顶部不断冒着灰白色的烟雾。
大家在围观的同时也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议题是,这四个究竟是啥玩意儿。
很快,结论得出,这是四艘船。
要说群众的眼睛还是相当雪亮的,这就是四艘船,确切地说,是四艘来自美国的蒸汽军舰,舰队的带队者是时年58岁的佩里提督。
尽管在此之前,日本的海上也有外国的军舰商船来访,可那清一色的都是帆船,而这次来的,却是象征着19世纪近代化文明的蒸汽船,由于它们浑身漆黑,日本人立刻给那四艘船取了名字——黑船。
看着这一辈子都没看到过的洋玩意儿,周围的老百姓确实挺开眼也挺乐呵的,有的还纷纷跑回家去打算告诉老婆孩子今天的所见所闻,但是,当时的日本幕府官员,算是疼了头了。
对于这帮人而言,尽管这黑船他们也是今天第一次看着,可听,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早在嘉永五年(1852年)的三月,还是这位佩里提督,带着8艘军舰浩浩****地来到了长崎,要求见负责长崎事务的长崎奉行,希望讨论两国通商事宜,但是却被长崎方面婉言谢绝,同时美国人又被告知,通商这种国家大事,是要去跟幕府商量的,那地方也不远,长崎出门往东拐,开个几天就到了。
这本来是一条拖延缓兵之计,可结果却架不住人大老美实在,真的开船去了江户,然后由佩里提督递上了国书,还嚷嚷着要见将军。
国书的主要内容是希望日本开国,并和美国通商。
若是按照往例,这美国人就直接该被赶出去了,至于那份国书,幕府的众老爷心情好的话拿来读一读,读完之后擦屁股垫桌脚,心情不好的话,那就得随着大老美一起圆润地离开。
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现在的幕府里,谁都知道这洋大人惹不得。
因为在佩里到访的十多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那便是鸦片战争。
公元1840年,亚洲国力最强的大清帝国为大英帝国所败,被迫签订南京条约,从此国门大开,西洋列强人人都能来分一杯羹。
尽管从理论上来讲中国打不过的日本未必也打不过,蒙古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但此时此刻,坚船利炮就横列家门口,你要贸然地跟从前一样跑出去赶人,那这个后果就比较难以预料了。
可大家又不打算这么心甘情愿地坏了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于是只好也搞了个权宜之计:无为而治。
具体做法是不去管门口的那几艘美国船,也无所谓他们要送的是国书还是情书,总之,不去鸟就是了,反正时间一到,船上粮食吃完,也就散了。
被晾在了一边的美国人很生气,他们决定让日本人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这一年的和历6月8日,也就是阳历的7月13日,美国人自己互相告诉自己是为了纪念刚刚过期的美国独立日(7月4日),决定放炮庆祝。
于是八艘船啥的一百多门大炮被拉了出来,白炮齐鸣,每门平均放了几十下。
虽说是空炮,但**裸的威胁不言而明——你要是再不鸟我们,就轰死你丫的。
炮声一响,地动山摇,幕府怕了。
最终,经过双方反复协商,大家终于在嘉永七年(1854年)的三月三日,于今天的神奈川县横滨市缔结了总条数为12条的日美亲和条约,也称神奈川条约,随后,又在5月25日,对条约进行了最后的删改修正,最终确定了总条数为13条的下田条约。
条约中规定,日本开放下田港(静冈县内)和函馆港(北海道内)给美国,用于做生意,停靠补给等事务,并且在两地建立领事馆和美国人居住区。此外,美国人可以在日本的规定区域内自由活动不受限制,还能打猎。条约中还规定了,美国享受和日本单方面的贸易最惠国待遇等事项。
这就是著名的黑船来航,日本开国。
话说到这里,我不得不由衷地惊叹这样一件事,那就是中日两国历史进程的同步度和契合度。
差不多在北宋建立后不久,日本的武士便开始抬头,介入中央政治。
武士最初是看家护院保卫权贵的存在,这个我们之前说过,可你知道宋太祖赵匡胤当年是做什么的吗?他曾经混过近卫军,系周世宗柴荣的殿前都点检,即禁卫军统领,说白了,也就是“侍”。
公元1333年,日本的足利尊氏拜领征夷大将军一职,建立室町幕府,35年后的公元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于南京登位称帝,年号洪武。
公元1603年,德川家康在江户建立幕府,1615年,家康兴兵攻灭丰臣家,日本就此正式进入德川时代;29年后,大明灭亡,清军入关。
德川幕府建立后的制度我们之前有说,那就是将武士设为国家的统治阶级,武士阶级作为幕府和诸藩的家臣,不从事生产每月也都有固定的薪水,而且能出入佩刀高人一等。
这事儿听起来是不是挺耳熟的?
在同时代的大清,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作为当年随龙出征的武装力量,在天下安定后又化身为了国家的统治基础,即便整天瞎晃,却依然有铁杆庄稼,不用参加科举就能当官,论地位也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一头还多。
不错,他们就是八旗子弟。
私以为,日本武士和满族旗人,和一般百姓相比,前者特殊于阶级出身,后者特别在民族血统,除去这点之外,这两者无论是工作形式、社会地位还是其他等等方面,都堪称近乎相同。
说真的,对于双方整体历史这样的神同步和神相似我实在不知如何去评价,只能说,如果不是同文同种的一脉相传,那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的。
现在,同样的外国入侵、同样的危机考验又要落在日本的身上了。
话说自与美国签订条约之后,其他各国也闻讯纷沓而至,要求利益均沾。而幕府也开始频频和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洋列强接触,不断地开放或者说是被开放各类通商口岸以及被签订各种条约,封闭了两百多年的武士的国度,开始悄悄地起着变化。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国门被打开,遍地走着外国人的。在日本,存在着很大一部分排外的群体,他们主张把外国人、外国势力统统赶出日本,这个在日语里叫作攘夷,而攘夷派里面,来头最大的,当属当时正在位的孝明天皇。
虽然那时候天皇没啥实权,纯粹一人偶摆设,可毕竟那也是个人,除了吃饭大便之外还具备琢磨各种事儿的脑力功能,每当这孝明天皇琢磨起开国这事儿时总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恨外国人,尽管一辈子没见过洋人长啥样,可就是恨,就是不待见,就想把他们都弄死沉海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在当时的日本,但凡攘夷的,一定会再给自己加个称号——尊王,连起来就是尊王攘夷,简称尊攘,意思是说,我们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来驱逐外国人。由于幕府坚持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渐渐地,尊王攘夷又多了一层推翻幕府的色彩,叫作倒幕。
这攘夷尊王且倒幕的祖师爷,是一个名为吉田松阴的家伙。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攘夷,非但不攘夷,反而很有当日奸的倾向。
且说当年佩里和幕府协商签条约期间,就把那几艘黑船给停在了江户湾上。
一天晚上,一艘小船慢慢地靠近其中一艘军舰,由于夜深,一时间也没有人注意到船以及船上的两个人。
当这条小船上的两名乘客偷偷地爬上了军舰,终于被美国士兵给发现了。
美国兵的反应自然是意料之内的,先是大喊,招呼同伴,然后再是问来者何人。
来者是两个年轻的日本人,一个叫作吉田松阴,一个叫作金子重辅,他们都是长州藩人士。
面对美国人的大呼小叫,吉田松阴显得异常冷静,他对大兵们说道:“请不要惊慌,我们不是可疑的人,我叫吉田松阴,是长州藩的藩士,想去美国。”
但是美国人没鸟他,理由很简单,人家都是美国来的水手,说的都是英语,谁能明白你那日本话呢?
唧唧歪歪说了一堆的松阴显然也明白过来了,他想了想,对身边的金子重辅说:“有了,既然说不通,那我们就用笔谈吧!”
也算是难为了这哥俩,搞个偷渡居然身边还带着笔墨纸张。
很快,一张写了字的纸就拿在了松阴的手上,上面其实也就四个大字——吉田松阴。
美国人当然还是看不懂。
松阴一拍脑袋,又明白过来了:对了,美国人看字都是横着看的,我们日本人写字却是竖着写的,所以只要横过来,美国人就能看明白了。
于是,他把纸片一横,将横着竖写的“吉田松阴”四个大字凑近在了美国水手的面前。
已经是忍无可忍的美国人将两人给带到了船长室,交给佩里亲自发落。
佩里找来了翻译,仔细询问了两人的身份、简单情况以及此次来自己船上的目的。
两人都算是长州藩出身的武士,这次跑美国人船上的目的他们之前也说了,是想跟着一起去美国看看。
至于去美国的原因也很简单,两人都是赞成开国的,希望日本能够向列强学习,学习的话自然要去人家那里看看,就如同当年日本学中国而派出遣唐使一样。
面对这两位自封的遣米(国)使,佩里有些哭笑不得,但对于他们的勇气,还是相当的赞赏的。
不过赞赏归赞赏,考虑到这次是来跟日本搞正常外交的,再帮着日本人搞偷渡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佩里下令,将这两人交给幕府处置。
幕府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就是让他们坐牢,因为监狱里环境不好,所以坐了两年之后那位金子重辅病死了,只剩下了吉田松阴一个。
其实也不是医治无效,而是压根就没人来给他治,属于活活病死的那种。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悲剧,纯粹是因为金子重辅是地位比较低下的武士,也叫乡士,所以关的牢房是低等牢房,除了给口饭之外要啥没啥,生死由天不由你的那种,而吉田松阴因地位比较高,关的是相对高级的牢房,多少还有人来看看问问。
对于朋友的死,吉田松阴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觉得,如果重辅跟自己关的是一个牢房,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况且重辅是偷渡,自己也是偷渡,那么就没有理由把两人刻意地分成两等人关在两种牢房里,所以,造成友人之死的直接原因,还是牢房的等级制度。
而造成牢房等级制度的,还是幕府制定出来的那套森严的国民等级制度。
为了不让类似金子重辅的悲剧重演,就必须打破这种杀人的制度,而为了打破这种制度,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推翻幕府。
吉田松阴就此由一介开国派转化成了倒幕派。
自从成为倒幕派之后,松阴也就不搞什么偷渡了,因为整那个没用,他在自己家乡开起了学校,取名吉田塾。
毕竟一人倒幕不算倒,大家来倒才能真的倒,而让大家一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开学校自己做老师,教出一批志同道合的学生来。
在吉田塾里,松荫反复对自己的学生传授一种被称为“尊王”的思想。
具体来说,就是强调天皇的超然地位以及万民对皇权的归顺,当然,灌输尊王的同时也不忘记踩幕府两脚,对于幕府那种凌驾于万民之上,置天皇于脚下的逾越行为,他也表示了完全的否定和强烈的抨击。
实际上,尊王思想在江户时代初期就已经产生,我们前面说朱舜水的时候就已经讲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国泰民安的,大家也就口头上尊尊,心里面想想,谁也犯不着会去为了天皇而跟幕府叫板,可现在情况两样了,外国人公然欺负到日本人的头上了,而幕府居然为了迎合外国人公然违背圣旨,所以实在有必要力挺天皇一番了。
抱着这样心态的人,在日本越来越多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吉田松阴说是宣传天皇超然一切,其实还是想借着尊王的大旗推翻幕府,并且通过这种方式让日本摆脱沦为他国殖民地的困境,说白了人家是想清理内部阶级矛盾并且救国救民,和后来日本军部借着天皇的名号没事儿随便乱侵略人家搞“圣战”以及借着“皇军”的名号搞杀人放火是完全的两码事儿。
从这所被称为吉田塾的学校里,后来走出了无数日本明治时代的风云儿,比如桂(不是假发)小五郎、高杉晋作(不是高杉晋助)、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等——PS 没有坂田银时。
这些人都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称号——松阴门下。
不仅如此,对于幕府和外国人妥协一事,吉田松阴也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公然宣称签订通商条约是“不思国患,不顾国辱,不奉天敕,将军之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这样一来自然就要招幕府惦记了,恰好当时正在搞安政大狱,就是幕府为了维护国内和谐稳定而搞的一场大规模肃清异己的活动,一向朝幕府和将军发起猖狂攻击并且涉嫌暗杀幕府高官的吉田松阴也受了牵连,被逮了进去,这回就不是关两年放出来就能完事儿了的,安政六年(1859年)十月二十七日,他被斩首于江户,年仅29岁。
之后,松阴门下的弟子们怀着对幕府的刻骨之仇,为自己的老师收了尸。
这帮长州藩出身的人从此走上了拼了命也要反幕府的道路,顺带攘夷。
与此同时,全日本也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掀起了一股攘夷的浪潮,在这攘夷大军里,充当中坚砥柱的,是武士阶级,其中犹以中下层武士为主。
若是按地方来划分的话,最主要的攘夷地区有水户藩、长州藩、萨摩藩以及京都地界儿。
水户藩就不说了,算是尊王老区了,自水户黄门跟朱舜水**四射以来,他们那儿讲尊王已经讲了两百年,现在再与时俱进地配上攘夷,那几乎就成了尊攘思想的发源地。
当然,因为和幕府的特殊关系,所以水户的尊王攘夷是最纯粹的,就是尊王和攘夷,绝不搞倒幕。
长州藩位于今天日本的山口县一带,藩主姓毛利,他们的藩祖是被誉为“战国第一智将”的毛利元就。
他们家最强大的时候,曾经占了日本中部地区(简称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土地。
元就死后,继承人是他的孙子,叫做毛利辉元,这个人总的来说一句话,心比苍天高,手比豆腐软。没什么那本事却还总想做老大。
话说在当年的关原合战中,虽然表面上看是由德川家康对阵石田三成,其实石田三成虽说是丰臣家的代表,但其实也就是个战场总指挥,西军的真正最高统帅,是毛利辉元。
那时候请他来做西军的总大将一开始他还摆着个架子不肯来,最后石田三成承诺,一旦打败德川家康,就让毛利家成为日本第二大家族,仅次于丰臣家,这位大爷这才答应参战。
但结果是他们打输了,战败的直接原因是毛利家的分家小早川家的当主小早川秀秋——这孩子在战斗最白热化的时候临阵倒戈,从石田军跳槽到了德川家,导致石田一方瞬间兵败如山倒,一切幻想皆化为泡影。
不过虽说如此,可毛利家在战后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惩罚,长州藩原本120万石的领地被削减到了30万石,一下子就穷掉了。
从此,长州藩就恨上了幕府。
扳着手指头算算,这仇已经两百多年了。
尽管俗话说仇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但这种情况似乎永远只出现在八点档的肥皂剧里头,事实的情况是,尽管几百年过去了,可长州对幕府的仇恨是有增无减,并且在幕末的时候,达到了最**。
在长州藩,尊王这个概念是被很大程度上歪曲了的,原本的“敬重尊敬皇家”这个概念,被很多痛恨幕府的年轻武士刻意曲解成了要以皇家的名义推翻幕府。
这显然得归功于吉田老师的谆谆教诲。
最后一个萨摩藩,其实纯属凑热闹的,说好听点叫紧跟时代步伐,说难听点就是想趁着时代的潮流捞点好处。
至于京都,则是各路尊攘志士的聚集地,因为那里住着孝明天皇——你既是自称尊王,总该在有王的地方待着吧。
不过这里有一个矛盾的地方,那就是当时日本的京都里头,是没有外国人的。
也就是说如果你一定要在京都混的话,那就只能尊王无法攘夷,你一定要攘夷,就别在京都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两者只能选一。
但这显然难不倒机智的尊攘志士。
他们很快就想出了变通的办法,那就是杀汉奸,哦不对,日奸。
在京都,有很多人都倾向于幕府的方针政策,也就是不要一味地跟外国人死磕,而是先开国,再图其他,这些人里有公卿,有商人,甚至还有农民,但在尊攘派眼里,他们都是和夷人串通一气之辈,等同于夷,该攘。
而攘夷的具体手法则是砍人,专业名称叫作天诛。
通常这两个字被尊攘派用于砍人之前,高高地挥起手中的刀,快要劈下去的时候大喝一声:“天诛!”然后再一刀子下去,血肉四溅。
这话的意思就是,虽然是我砍的你,但是真正杀死你的不是我,是老天爷。
换言之,你遭天谴了,你干的坏事儿太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派我来做了你,我是正义的使者,替天行道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幕府开国,是日奸,该杀,你支持幕府,所以你也是日奸,所以也该杀,你支持公武合体,说明你心里还有幕府,是日奸,同样该杀,幕府高官昨天上了厕所,你也上了厕所,所以……总之,只要扯上了幕府啊日奸之类的这种帽子,那就是一个字——杀!两个字——天诛!
幕府开国到底对不对,我想显然是对的。
你要觉得不对,觉得是软弱的是卖国的,你要坚定地认为在19世纪快20世纪了仍旧应该闭关锁国拒洋人于门外才是正道,那我也没话说,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但在我看来,幕府开国,是完全顺应时代潮流的正确行为。
既然幕府开国是正确的,那么攘夷是不是正确的,我觉得也不必多说了,不过在给它定性之前,我想再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自打幕末开国,自打有人搞攘夷以来,被攘掉的外国人寥寥可数,针对外国人的袭击事件也少得可怜,唯一能排得上号的,大概也就是江户曾经发生过一起攻打英国公使馆的事件,带头人是松阴门下弟子高杉晋作,其余的,几乎清一色针对的都是日本人。
所以那些所谓的攘夷志士,其实大多都是些打着爱国旗号伤害自己同胞或者是打算推翻幕府的王八蛋。
另一方面,虽然背后有千夫所指压力山大,但幕府还是坚定不移地继续开国,走着一条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
万延元年(1860年),为了递交《日米修好通商条约书》,幕府专门派出了一个使节团前去美国,这伙人除了递交条约外,还背负着另一项任务,那就是在美国进行考察。
当年1月13日,一行人坐上军舰咸临丸,朝着大洋彼岸驶去。
在这艘日本史上最初横渡太平洋的轮船上,坐着一群后来名声响天下的大人物:胜海舟、福泽渝吉以及小栗忠顺。
尤其是小栗忠顺。
关于这次访问,其实没必要细说,毕竟这种代表国家的外事考察哪朝哪代都差不多,唯一有必要特地拿出来在此一说的,是一个在考察期间发生的故事,主角是小栗忠顺。
话说一群人到了美国之后,就开始到处参观起工业革命的成果了,其中自然包括了造船厂。
在厂里溜达的时候,陪同在小栗忠顺身边的美国官员一边介绍起自家海军的威猛高大,一边吐槽着当时幕府的海军建设方针:“我听说你们日本海军的船,都是从荷兰买来的?”
因为日本闭关锁国两百年只跟大清荷兰两国打交道,因此黑船来航之后,为了抵御西方列强的进一步侵略,幕府从荷兰进口了不少军舰,包括那艘咸临丸。
对此小栗忠顺并不否认:“是的,我国的军舰,很多都是从荷兰买来的,其实也不光是荷兰,现在的话包括法国和你们美国,都是我们的卖主。”
“这样不行啊。”美国人连连摇头,“光靠买军舰,是不能组建起一支强大的海军的。”
小栗忠顺很不解:“幕府已经拨出了大量的军费,我们会买最先进的军舰和武器来武装自己,为何不能组成强大的军队?”
“小栗阁下,您想过没有,军舰是用来打仗的,一旦上了战场,就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碰伤了,碰坏了,怎么办?”
小栗忠顺挺莫名的:这碰坏了还能咋办?修呗。
“贵国有修军舰的技术吗?”美国人相当不客气。
小栗忠顺沉默了。
对方说得没错,日本从法国、荷兰以及美国四处购入军舰,美其名曰发展海军,但事实上本国的海军力量根本就没有进步。原因很简单,这船都是原汤化原水囫囵吞枣一般买来的,谁也不明白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最多也就是会握着个方向盘把把方向,拉几下鸣笛绳发出几下声响,要是有一天真的开打了,即便被打掉了一块漆,以当时日本的技术都没法给它涂上。这海军发展要真的只是买几艘船,那还有什么发展的意义呢?
“小栗阁下。”美国人一边说,一边捡起了地上的一颗螺丝钉,“日本现在是一个连这颗螺丝钉都无法独立制造出来的国家,那么纵然购买再多的军舰,也只不过等于购买一次性商品一般,用过了就得再买新的。不但在财政上是个巨大的浪费,而且对于本身的军事建设来说,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话很难听,但说得特别诚恳。小栗忠顺默默地看着美国人手里的这颗螺丝钉很久,很久,然后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接着鞠了一躬:“您说得很有道理,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赐教。”
这颗螺丝钉后来被小栗忠顺收藏了一辈子,对于他来讲,这不再是单单的一颗钉子,而是一种信念,无论如何也要将日本建设成不输给任何西洋列强国家的信念。
当年3月,带着这样的信念,他离开了美国。
就在这次访问结束之后不久,幕府开始搞起了改革,希望能够有样学样,按照西洋列强的模子打造国家,而其他诸侯一看这情形也都欣欣然地心动了起来,纷纷也想走出藩门,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