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魏国的文化技术比较发达,所以在使节团队伍中存在着一些相关的技术人员,能够把一路上的各种数据记录在案,从而使得今天的我们得以大致知晓带方至邪马台的距离,以及关于邪马台国情的一点相关数字。
这帮人的行走路线和难升米他们相同,也是先走陆路到带方郡,随后上了船,往南航行了七千里,然后抵达狗邪韩国。
从韩国继续开船,漂一千多里,到达了一个叫对海国的地方,在那里,使者受到了统治当地的部落首领卑狗和卑奴母离的热烈欢迎。
对海国就是今天的对马岛,当时那里算是邪马台王国下属的一个分支部落,方圆大约四百多里,居民一千多户,岛上山势险峻,林中野兽出没,几乎没有什么良田,那里的人基本上完全依靠食用海产过活。
在对海国,几位魏国使者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吃饭的时候,几个倭人将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上等蚌贝放在这些人的面前,并示意他们趁着新鲜尽快享用。
没错,这贝是刚捞上来的,连洗都不曾洗过,便直接端上来的新鲜之物。
所以魏国人有点傻眼,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倭人则以为对方是初来乍到没吃过这口,于是连忙很好心地教他们说,先用小刀把壳撬开,然后吃里面的肉就行了,这壳千万别吃。
一边说,一边当场演示了一遍,果真是撬开了贝壳之后将里面的贝肉给生吞了下去。
自燧人氏造火以来,吃了几千年熟食的中华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险些把在昨天吃的晚饭都给吐出来,只能赶忙推脱身体不适,食欲不佳,就暂时免了这顿盛宴吧。
倭人倒也聪明,一看这样子就知道魏国使臣吃不了生食,于是便赶忙点起火来,将鱼贝等物在火上烤熟了再奉上。
这顿饭就这么对付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使者告别了对海国的诸君,踏上了继续前行的道路。
往南航行一千里,到了一支国,就是如今的壹岐岛,四方三百余里,多草多木多森林,但仍然是没什么好田地。
出了一支国,还是往南开船走,仍旧是一千里,到了末庐国。
末庐国就是今天佐贺县的唐津市,换句话讲,这帮人终于到了九州岛,离目标不远了。
再往东南走六百里,便是我们最初的主角——奴国,那里有住民两万户,算是比较大的部落了。
奴国往南叫投马国,有住民五万户。
投马国再往南,就到了本次出访的目的地——邪马台。
女王卑弥呼以最高规格接待了天朝使者,并且特允他们在全倭境内都可以自由行走。
也正因为此,才使得当时连文字都没有的日本得以为后世留下那么些许资料,也总算才能让后人稍微了解一些关于倭国特别是邪马台的风土人情。
从总体上来看,邪马台虽然比较原始落后,但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已经有比较完备的道德体制和法律秩序的社会。
至于具体的说法,那就让我们跟着魏国的使者们,一起来看一看这个近在咫尺却又神秘无比的国度吧。
在中文里,一个地方的情报通常会被称为风土人情,往往风土在人情之前,所以魏国的使者们首先是在邪马台的山川森林以及平原上到处参观勘察,结果他们发现,这是一个物资相当匮乏的国家,无论在何处,都看不到大型野兽,比如老虎和豹子的踪迹。同时,老百姓似乎也不知道饲养牛马羊等家畜,别说饲养了,就连见都不曾见过。
而且虽说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但因为铁矿资源不够多及冶炼技术尚不发达,从而使得大多数的邪马台士兵依然用着木枪、木盾和木弓,而箭头则一般有三类,分别是竹制、铁制和骨制,其中当然是铁制箭头最为罕见。
此外,和魏国比起来,邪马台气候非常温暖,据当地百姓介绍说,即便是冬天,也只需穿一件衣服就行了。
风土之后,便是人情了。
在邪马台,如果你有幸投胎得了一副男儿身,那我不得不对你道上一声恭喜。
首先,你可以有一身非常漂亮的文身,在这里,花和尚九纹龙都不是什么特例,而是普遍现象,几乎每个成年男子,无论地位高低,都要在脸上以及身上刺青。
当然,由于国情各不相同的缘故,所以这在当年的魏国人看来似乎有点怪异,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满城都是贼配军。
其次,在这个国家,男女比例极不平衡,女的较之男的在数量上要多出许多,虽然不知具体多多少,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几乎每一个邪马台的男人都能拥有两个以上的妻子。
一般小户人家的老婆有两到三个,大户人家则能娶到五六个甚至更多。但相当奇怪的是,据魏国使者的调查,尽管每户人家个个都是一男多女,可这些女人们却很少有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连红杏出墙都少有耳闻,比当年华夏宫廷里上演的那些宫斗戏目要太平得多。同时,邪马台人的老婆除了是老婆之外,也是他们的财产。
根据法律规定,每当有人违法乱纪的时候,如果罪行比较轻,那么一般就罚没老婆,即把你的老婆充归国有,给卑弥呼大人当奴婢,数量根据你的罪行轻重来定。如果是重罪,重到罚光你所有老婆都不足以抵罪的时候,就会把你拉出去砍头,再重一点的,就牵连宗族一块儿去死。这点倒是和中国挺像。
因为物资匮乏技术落后,所以邪马台人的吃穿住行看着都很寒酸。
吃方面,主食是稻米,配菜是蔬菜和鱼,其中蔬菜一般是生食的。因为魏国人在对马岛上已经见识到了生吃贝肉的景象,故而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邪马台人吃东西普遍用手,包括女王卑弥呼在内皆是如此,但也有极个别会用筷子的,比如那位曾经出访过魏国的难升米。
穿的话通常是麻衣,很少有棉的,丝绸什么的就更别说了,而且衣服的做法也非常不考究,男的通常就围个下身,女的则是把一整张麻布摊开,当中挖一个洞,往脖子上这么一套就算完事了,量体裁衣之类的程序通通不要,特省事。
在住这方面,邪马台人拥有着足以让我们今天大多数人都羡慕嫉妒恨的优越——只要是成年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哪里有空地你就往哪里盖,一切都是你的自由。
当然,房子一般就是木头骨架上面盖点草,不抗地震不抗台风,但怎么着也是独栋建筑,原始人在这方面还是挺有福利可言的。
至于“行”那就不说了,连马都没有,当然基本靠走,条件好的话还能有个轿子,自然,说是轿子,可实际上也就是一块木板四个人扛着走,跟担架没甚区别。
此外,邪马台的一些宗教习惯也让魏国使者感到了莫大的惊讶。
在那里,占卜什么的通常手段倒是和中国如出一辙,都是烧骨头看裂纹以辨凶吉,但还有一个特色却是中国从来不曾有过的,那便是“持衰”。
所谓持衰,指的是某一个不特定的人,由卑弥呼亲自用法力筛选出来,每当国中有大事,就会先派这个持衰坐船出海;同时,这个人在航行期间,不能梳头,不能洗漱,衣服也必须是破破烂烂,长满跳蚤。如果能够平安到达预定的目的地再安然无恙地回来,那么就说明是吉兆,便赏赐他财物,然后按计划行事;若是一去不复返死在那茫茫大海里了,则说明是凶兆,赶紧罢手为好。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假如这个持衰虽说回来了,可却是属于那种船沉了或者遭遇风暴被刮回岸边之类的侥幸生还,那么就对不起了,这个卦象叫“持衰不谨”,就是说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凶,但还有能将其挽回成吉的机会。
那么该如何挽回呢?很简单,把那个持衰砍死就行了。
以上,便是邪马台国的一些基本情况,与此同时,对于那里当时的社会风气和一些相关秩序,魏国使者也做了一番比较详细的考察,最终得出了相当不错的评价。
估计是怕自己的老婆被罚抄没收,所以那地方的治安特别好,很少有人去偷去抢。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冒出来义正词严地说上一句:“邪马台的治安之所以好,是因为他们穷,穷得没东西可供偷抢了。”
邪马台穷吗?在论穷富之前,你得先弄明白这么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穷富,其实都是相对的。邪马台相对于魏国、吴国和蜀国而言确实穷,可你若要真的打算就此论定这是一个穷得除了碗里的饭再无一件身外物什的叮当响的国度,却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魏国人发现,邪马台国有市场,而且覆盖率挺高,换言之,这地方其实是有可以用来做交易的剩余物资存在的,同时也有货币。
不光有市场,就连经济秩序也建立了起来。比如为了控制物价,卑弥呼就特地设置了专门的机构,安排了专门的人手,用来管理市场,以防价格出现狂飙或是暴跌等恶意操控现象。
同时,在这个国家,开始渐渐地出现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他们的房子比起普通老百姓的来要考究很多,堪称豪宅,不过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特权阶层,先当了卑弥呼手下的大官,然后再以权谋私,变成了有钱人。
邪马台的老百姓对当官的必须要绝对服从,比如农民在路上碰见了官员,就得立刻趴下身子,滚到一旁,用蹲着或是跪着的方式打招呼,当官员问起话的时候,百姓则一定要双手触地,并且大声回话。
在最后,魏国使者们还对邪马台国以及周边地区的住民的健康状况进行了观察。这个国家的人民身高普遍不高,平均成年男子也就三四尺而已。汉代的度量衡和现在差别甚大,你千万不要以为关云长身高九尺就是超过姚明了,其实汉朝的一尺大抵等于如今的23厘米,换算下来,当时邪马台人的身高连一米都未满。
人长得不高的原因,多半是和当地的住民很少摄入动物蛋白有关,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饮食习惯的缘故,邪马台人的身体都非常健康,平均寿命也很长,活到八九十岁的老人十分多,甚至还有百岁高寿的,让魏国使者惊叹不已。
此外,魏国人还发现,在邪马台,无论男女老少,都爱喝酒,但酒量又似乎普遍不高,小酌几杯便能醉得东倒西歪。
总之,在魏国使者们的眼里,邪马台是一个相当不错且非常值得交往的国家,穷一点、落后一点都没关系,这年头谁还不是从板砖木棍时代摸爬滚打过来的呢。
所以在回到洛阳之后,使者们毫无例外地向曹芳、司马懿以及曹爽三人表示,邪马台人有仁有义,还很懂礼节,所以联倭抗吴这条国策,是一个可持续下去的好计划。
事实上,正如魏国人所评价的那样,邪马台国确实非常知礼节。由于在两国之间一来一往的两次互访中,魏国赐予了邪马台很多礼物,尤其是第二次,除了数量和质量远超第一次的那些丝绸珠宝金银等财宝外,甚至连一与的礼物都准备了——木质的兔子玩具一个——所以心怀感激的卑弥呼想到了投桃报李、礼尚往来等一系列类似的中国成语,打算再度派遣使者赴魏访问,以表答谢。
正始四年(公元243年),邪马台使者伊声耆、掖邪狗等八人赴洛阳面见曹芳,得大量赏赐,其中掖邪狗还被封为中郎将。
值得一提的是,在伊声耆、掖邪狗这次出访的礼单中,邪马台国除去像以前一样送了生口之外,还多了一样稍微拿得出手的东西:倭锦,即日本自制的丝绸。
这就证明,中国的丝制技术,已经被传到了日本。
就在这帮人回来之后没多久,新一轮的访魏活动又在卑弥呼的脑海中酝酿起来了。
虽说在常人看来这种由倭国发起的频繁交往实在是有些骗赏钱的嫌疑,但其实卑弥呼心里最明白,此时此刻,有着远比一切金银财宝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性命。
狗奴国又杀过来了。
在得知魏国使者到访邪马台的消息之后,狗奴王明白自己之前想等着双方关系淡化之后再动手的计划铁定是泡汤了,所以他当机立断,又作出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在最短的时间内火速灭掉邪马台,瓦解各部联盟,独霸倭国。待到把这锅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派使者去魏国,要求他们封自己做唯一的倭王,反正对方想要的不过是联倭抗吴,至于联合倭的哪个部落,想来应该是不会太在乎的。
所以在魏国使者回国之后不久,狗奴便发动了极为猛烈的进攻,在他们强大的战斗力下,邪马台联盟失地丢城,节节败退,虽然靠着人多势众才勉强稳住阵脚,可任谁都知道,若要长期这么打下去,那全邦灭亡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答谢为名,行求援之实就显得十分必要了,而且因为此次访问事关重大,故而卑弥呼决定把首席使者的重任再度交给在当年曾在魏国上下好评如潮的老牌外交官——难升米。
对此,难升米大人表示义不容辞,但唯有一个条件希望女王答应。
卑弥呼的台词很老套,她表示你尽管讲,只要我能办到,莫说一件,就连十件百件都照样依你。
“我要禾鹿随我同去。”难升米说道。
卑弥呼迟疑了一下——她是在琢磨这禾鹿究竟是谁,几秒钟后才想起来,原来是一与的哥哥。
在当年去接一与上卑弥呼那儿的时候,禾鹿拼死夺妹给难升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转眼当年的小正太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难升米觉得这家伙要是留在家里种田未免有些可惜,好好加以培养兴许能成大器,于是便打算利用出访魏国的机会让他出趟远门长长见识,同时也是一种磨炼。
这怎么说也是女王身边最贴近的侍女一与的亲哥哥,所以卑弥呼当然不会拒绝。在临行之前,老太太还做了一件特有人情味儿的事情。
前面已经说过了,一旦进了卑弥呼的家,就意味着从此要把人生奉献给神灵,便得斩断原来的一切因缘,但考虑到这种事情不太现实,人毕竟是人,总有七情六欲七姑六婆,所以女王大人在召见禾鹿委任他为访魏使者的同时,还特地给了一个让他见妹妹的机会。
当时的一与已经九岁,在那个女子十二三岁谈婚论嫁,十四五岁做人亲娘的时代,也算是个大姑娘了。在卑弥呼的悉心指导下,她除了法力不断增强之外,为人性格方面亦趋于成熟,在和时隔五年未曾见面的兄长四目相对的时候,依然保持着一份从容和淡定。
而禾鹿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拦路抢妹的小男生了,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已是访魏使者,算是国家重臣,当然也得有一份该有的气度。
故而这次见面并没有出现什么飙泪、哭号之类的场面,而是完全沉浸在了一片静静的微笑之中。
一与微笑着说,禾鹿君,这次访问魏国要辛苦你们了。
禾鹿微笑着回道,不辛苦,一与大人您也要自己注意身体,这天眼瞅着就要入秋入冬了,自己多穿点。
会见自始于微笑,亦在微笑中圆满结束。
至于那微笑背后还藏着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不想去知。
总之,上路吧。
只是这一路上真可谓是多灾多难,船才出了海,便碰上了意外:也不知道是谁当了可耻的叛徒,邪马台使节团的行踪居然让狗奴国给知道了,于是狗奴王特派一支军队也坐着船杀将过来,打算把邪马台人截杀在海上。
因为是使节团,而且谁也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情,所以邪马台的船上并没有安置多少随行的护卫,面对强敌,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逃走——划着船逃走。
在经过一阵激烈的追逐之后,邪马台这边被射伤了好几个,但总算是摆脱了对方,并且安全抵达了带方郡。随后,一行人和他们的前辈一样,自带方走陆路,到达了洛阳城。
对于禾鹿而言,这次旅途除了肩上担着的外交重任外,更多的则是一种心灵上的震撼。
在魏国,他第一次看到了耕田的牛;第一次看到拉车的马;第一次知道,原来动物除了吃肉扒皮之外,还能为人所用。
在魏国,他第一次看到黄河,当他看到奔腾而来的河浪、一望无际的河面以及听到巨大的潮声时,禾鹿惊讶得连表情都扭曲了:“这……真的只是一条河?”
“嗯,这叫黄河,是魏国最大的河。”老外交家难升米熟门熟路地介绍道。
而在进入洛阳城,尤其是洛阳皇城之后,那更是一场视觉革命了。
望着比邪马台国王宫更大得多的皇城,禾鹿甚至觉得脚下踩的青石板都是一种奢侈物品。
午饭时间,当魏国的接待人员端上了一盘盘冒着热气的美味时,禾鹿立刻十指乱动,扑了上去,但却被难升米给一把拦住:“在这里吃东西,不能用手。”
一边说着一边还递上了两根小木棍:“这叫筷子,有教养的人都用这个。”
难升米应该是日本史上第一个接触筷子的人,而这次出使魏国,也得以让筷子这东西,被带到了日本。
吃过饭,魏国又准备了华丽万分的歌舞表演。
这简直是一个神一般的国度啊。
我想,这不光是禾鹿的想法,其实也应该是那个时代所有来过中国的日本人的想法。
吃好玩好之后,一行人终于见到了曹芳。
当时是魏正始六年(公元245年),曹芳正好十六岁,故而难升米他们一般背地里称其为“少帝”。
少帝看着眼前的日本人,显得非常客气,表示你们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就先回驿馆歇息着吧,要想谈家国大事,明天找大将军商量去。
大将军就是曹爽,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他是曹真的儿子,后来被司马懿给坑死了。曹叡在临死之前,将曹芳托孤给了曹爽,所以当时魏国的军政大权,基本都被他给一把抓在了手上,而司马懿眼下还只能暂时靠边凉快。
第二天,难升米带着禾鹿等一行人去拜会了曹爽。大将军对于日本人的态度倒也非常温和,寒暄过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来干啥?
难升米说我邪马台自从受了大魏的封王之后,一直都把魏国大皇帝当做举国上下的真命天子,卑弥呼大人更是每天都会遥拜西方,为皇帝陛下祈福,本来倒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可没想到现如今南边的那狗奴忒不是玩意儿,仗着兵强马壮就整天来欺负人,眼瞅着我们邪马台联邦是干不过他了,只能请万能的大魏帝国想点法子,帮帮我们吧。
曹爽问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帮?
难升米说你看着帮。
曹爽说好,那这事就交给我们吧。
要说魏国还是很够意思的,言而有信,驷马难追。在日本使节团回国后不久,曹芳便下了一道圣旨,赐难升米黄幢一面。所谓黄幢,就是魏国的军旗。这玩意儿虽说从实际价值上来看,确实不如金银珠宝,但却意义重大。
什么人才能用魏国的军旗?当然是魏国的军人。
既然给了难升米一面魏国军旗,那就等于是告诉狗奴,这是我们魏国的人,要想动,先想想怎么跟我们大魏交代吧。
之后,曹芳又派出塞曹掾史张政去了一趟日本。
“塞曹掾史”用今天的话来讲,可以通俗地被认为是国家对外事务办公室主任。
张政首先抵达邪马台,跟卑弥呼见了面。在会见过程中,张政指出,虽然魏倭两国国情和制度不同,但始终互相理解、支持、尊重,大魏朝廷非常重视对倭友好关系,始终坚持邪马台才是倭国正统这一原则,在涉及倭国核心利益的重大原则上,向来坚定地支持邪马台联邦,并且我大魏从来主张国家无论大小、贫富、强弱,都是我曹家小弟,所以现在你们有难,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卑弥呼对此深表赞赏和感谢,同时也表示,张大人的这次访问,一定会为双方关系发展注入新的更大动力。相信在双方共同努力下,魏倭睦邻友好合作关系一定会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在会见圆满结束之后,张政在邪马台小住了几天,接着便往南走,去了狗奴国。
这是魏国和狗奴国之间第一次打交道,但气氛却并不怎么友好。
张政先是对狗奴以强欺弱,凌辱大魏小弟邪马台一事向狗奴王提出了谴责,然后表示,这邪马台是我们罩着的,如果你们以后还想打他们主意的话,那就先来跟大魏商量商量吧。
狗奴王明白此话的分量,也知道这商量商量是怎样商量的,所以当时他就冒了一额头的虚汗,连连摇头摆手,说我们以后不敢了。
而张政却并没有一点就此放过的意思,他用极为严厉的口气告诉狗奴王道,不要以为你现在在我面前服软认怂我就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是想等我回国了,风头过去了,再出兵邪马台吧?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我不走了,我就在他邪马台国常驻了,看你还敢不敢来。
这是大实话,张政后来真的没走,一直在邪马台住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年才离开。
那边的狗奴王一看魏国似乎是动了真格儿了,当然也就明白想要灭掉邪马台联邦,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上出发,都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于是狗奴国干脆就认怂认到底,在张政来访的数月之后,派出使者见了一次卑弥呼,表示自己愿意臣服,愿意和其他小国一起加入邪马台联邦。
这是一件比较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被载入史册的,能够代表全日本的统一政权。虽然这个统一政权是由海峡对岸的中国帮着建立的。
然而,就在倭国被邪马台政权统一之后,正准备奔向欣欣向荣的康庄大道的当口,女王卑弥呼却因操劳过度而病倒了。
毕竟也是至少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所以卑弥呼这一倒下便再也没能起身。
在临终的时候,她立下遗嘱,自己的王位,由一与继承。
大约在公元248年前后,卑弥呼与世长辞,确切时间不明。
老太太死后,邪马台人民化悲痛为力量,给她建起了一座规模巨大、纵横百余步的陵墓,同时,还弄来了数百生口一同陪葬。
虽说遗嘱中的继承人是一与,可小姑娘当时不过十三四岁,无论站在哪个时代的角度来看,都是属于那种不折不扣的无行政能力的人。所以,手下的一些大叔开始狂躁了起来。
有的邪马台联邦加盟国国王觉得自己兵精马壮,所谓倭王的王位,直接靠抢就行了,这种现象比较普遍,但凡手头有几个能扛枪的,都在那里跃跃欲试,准备争夺王位;还有人宣称卑弥呼的遗嘱是假的,真正的遗嘱上指名的继承人,是自己,这算是文艺的;而表示应该严格遵照卑弥呼遗嘱,让一与来继承大统的,虽然也不乏其人,但却被别人当成了空气。
于是整个倭国又再度混乱了起来,又一次地进入了战乱时代,短短数月,便死了数千人。
要说这帮人还真是些蜡烛——不点不亮。太平时节总想着杀人放火,可真当三步一摊血、五步一挺尸的景象摆在眼前了,于是便又开始怀念和平岁月了。
其实这也是必然,毕竟那时候的日本无论是物力财力或是生产力都极为原始。一千多个壮丁,这简直是一笔近乎天文的巨大财富,真要长此以往地这么一千一千死下去,任哪位国王都伤不起。所以大家决定坐下来谈谈,而谈判的结果是,每一位国王都不愿意看到其他国王成为新的倭国国王,可又非常清楚自己也很难坐上这把宝座,于是大家最终拟定了一个极为折中的办法——遵照卑弥呼的遗嘱,公推一与为女王。
虽说是绕了一圈又给绕了回来,听起来简单还挺搞笑,但此事绝非是如上述文字描述的那样简单。
事实上这是一桩大事件,在日本历史上具有分水岭和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
很多人在提到中日两国历史的时候,都会表达出这样一个统一的观点,那就是两国的历史流程极为相似,不光是历史学家,就连政治家,也有不少是这么认为的。比如在晚清那会儿,就有无数政客认为,大清要走向强大,必须要学习和自己同文同种的日本。甚至还有人把慈禧比作幕府,光绪比作明治天皇,要求光绪帝像明治天皇扳倒幕府那样去消灭慈禧。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上述的认知,即日本的历史就是中国历史的缩影,即便个中细节不同,但大方向是一致的。
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误解。中日两国的历史流程,从最初就是不同的。而其中这最大的不同点,则在于两国的最高统治者。
中国古代,最大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皇帝出现之前那叫天子。但无论是皇帝还是天子,它的诞生,绝大多数都是依靠武力来决定的:无论是黄帝胜蚩尤,成汤赢夏桀,还是后来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靠的都是拳头,谁厉害,谁老大。
可日本就不一样了。日本的最高统治者是天皇,天皇这个称呼是很久以后才有的,但最开始的天皇,或者说天皇的雏形,其实就是倭王。
第一代倭王:卑弥呼;第二代倭王,一与。
还记得卑弥呼是怎样成为邪马台国王的么?没错,因为她能通神,所以原来的国王把王位禅让给她了。而一与,也是因为有超能力的缘故,所以被卑弥呼给发掘了出来,从侍女起步,一直当到倭国王位的继承人。
她们靠的都不是武力,而是神力。所以日本人常常称自己的国家叫“神之国度”,就是这么个意思。
通俗地讲,中国的老大,是打出来的;日本的老大,则是拜出来的。
千万不要觉得这只是历史的细节,正是因为这种最初的分歧,才终究造成了中日两国在数千年之后的巨大差异,这些我们后面会慢慢讲。
总而言之,卑弥呼和一与这两代女王的相继上位,不仅意味着日本已经完成了从原来互相独立零散的村落群,到如今一个具有统一雏形的国家政权之间的过渡,同时,也为后来天皇这一在日本历史上具有半神地位的存在,打下了最初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