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鸾杀萧锵、萧子隆、萧子敬及其他亲王数人(1 / 1)

32 南齐皇帝萧昭业被杀死废黜时,鄱阳王萧锵事先并不知道这个阴谋。等到宣城公萧鸾权势日重,朝廷内外都知道了他有不臣之志。萧锵每次去见萧鸾,萧鸾都趿着鞋子奔到车旁迎接;谈到国家大事,一面说一面流泪,萧锵由此信任他。宫廷和各衙门官员,都属意于萧锵,劝萧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对萧锵及随王萧子隆说:“二王只须乘油壁车入宫,将天子请到朝堂,叫他发出号令;臣等紧闭城门、守卫全副武装,谁敢不听?东城的人自己就会把萧鸾捆了送来。”萧子隆想要定下计谋。萧锵认为禁卫军握在萧鸾之手,担心事情干不成,非常犹豫。马队主刘巨,是世祖萧赜旧部,晋见萧锵,请求单独谈话,叩头劝萧锵起事。萧锵下令备车,准备入宫,又回到内室,与母亲陆太妃辞别,延误到傍晚,还没出发。典签知道了他的密谋,报告萧鸾。

九月二日,萧鸾派兵二千人包围萧锵宅第,杀萧锵,并杀萧子隆及谢粲等。当时太祖萧赜的儿子中,萧子隆声势最壮大,且有才能,所以萧鸾尤其忌惮他。

江州刺史、晋安王萧子懋听闻萧锵、萧子隆被杀死,想要起兵,对防阁(侍从武官)、吴郡人陆超之说:“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仍不失为义鬼。”防阁、丹阳人董僧慧说:“此州虽小,宋孝武帝(刘骏)曾经用它的力量登基。如果举兵向宫阙,以问弑杀郁林王(萧昭业)之罪,谁能抵御?”萧子懋的母亲阮氏在建康,萧子懋秘密送信去迎接她,阮氏告诉她同母异父的兄长于瑶之,问他怎么办。于瑶之飞驰报告宣城公萧鸾。

九月四日,皇帝授给萧鸾代表天子行诛杀的黄钺,内外戒严,派中护军王玄邈讨伐萧子懋,又派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击寻阳,声称让他做郢府司马。萧子懋收到消息,派三百人据守湓城。裴叔业溯流直上,到了夜里,回军袭击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萧子懋听闻,率府州兵力据城自守。萧子懋部曲多是雍州人,都踊跃,愿奋力作战。裴叔业畏惧,派于瑶之对萧子懋说:“如今你只要回到京城,必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过是做一个散官闲职而已,也不损失你的富贵。”

萧子懋既不出兵攻打裴叔业,众情稍稍沮丧。中兵参军于琳之,是于瑶之的哥哥,建议萧子懋重重地贿赂裴叔业,这样可以免祸。萧子懋派于琳之前去,于琳之借机游说裴叔业攻取萧子懋。裴叔业派军主徐玄庆率四百人跟随于琳之进入州城,州府僚佐都奔逃而散。于琳之带着两百人,拔白刃入斋,萧子懋骂道:“小人!何忍行此?”于琳之拿袖子遮着自己的脸,派人杀了萧子懋。王玄邈逮捕董僧慧,将要杀他,董僧慧说:“晋安王(萧子懋)举义兵,我确实参与其谋;能为主人而死,死而无憾!只请求等我将晋安王安葬之后,再来投案就刑。”王玄邈被他的道义感动,向萧鸾汇报;免死发配东郊冶炼厂做苦工。

萧子懋的儿子萧昭基,时年九岁,在二寸见方的绢布上写信,写下事变消息,并包上五百钱,送给董僧慧。信和钱都送到了,董僧慧看见,说:“这是郎君的信啊!”悲恸而卒。

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陆超之说:“人都有一死,这不足为惧!我如果逃亡,不仅辜负了晋安王对我的眷顾,恐怕也会被田横的宾客耻笑(田横事见公元前202年记载)!”王玄邈等想要将陆超之装在囚车里押回京城,陆超之端坐等待。陆超之的门生认为杀死陆超之应当会得到赏赐,从后面突然挥刀,将他斩首,陆超之头颅坠地,但身体并未倒下。王玄邈对陆超之厚加殡敛。门生也协助举棺,棺木突然坠下,压到门生的头,门生折断脖颈而死。

萧鸾派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击南兗州刺史、安陆王萧子敬。王广之到了欧阳,派部将、济阴人陈伯之为先驱。陈伯之抵达,正赶上早上开城门,陈伯之单独进城,斩萧子敬。

萧鸾又派徐玄庆西上杀害诸亲王。临海王萧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宇实际负责州府政务。徐玄庆到了江陵,想要行使全权,先斩萧昭秀。何昌宇说:“我受朝廷委托,翼辅在外的藩王。殿下并没有过失,你单独一个人来,我怎么能把人交给你?如果朝廷一定要殿下如何如何,我应当上奏,以等待进一步指示。”萧昭秀于是得以回到建康。

何昌宇,是何尚之的弟弟的儿子。

萧鸾任命吴兴太宗孔琇之为行郢州事(郢州执行官),想要让他杀晋熙王萧銶。孔琇之推辞不许,于是绝食而死。孔琇之,是孔靖的孙子。

裴叔业从寻阳继续进向湘州,准备杀湘州刺史、南平王萧锐,防阁周伯玉在众人当中大声说:“这不是天子的意思。如今斩了裴叔业,举兵匡扶社稷,谁敢不从?”萧锐的典签呵斥左右,斩周伯玉。九月十四日,杀萧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萧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萧铿。

九月十六日,任命庐陵王萧子卿为司徒,杜阳王萧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日(本月无此日),解除戒严。(寻阳已经平定,诸藩王已死,所以解除戒严。)

33 皇帝萧昭文任命宣城公萧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晋爵为王。

宣城王密谋继承大统,多引朝廷名士参与筹策。侍中谢朏心中不愿意,于是请求外放为吴兴太守。到了郡府,他给弟弟、吏部尚书谢瀹送去几斛酒,写信说:“只管喝酒,不要管事!”

【司马光曰】

臣闻“穿人家的衣服,就要为人家分忧;吃人家的饭,就要以死相报”。二谢兄弟,并肩安享荣华富贵,国家危急,他们不能预知;为臣如此,能说是忠吗?

【华杉讲透】

端正自己,端正天下

二谢兄弟,不能说他们不忠,只是他们现在没有明确的效忠对象。之前他们应该效忠萧昭业吗?那个昏君,就是该推翻。他们没有参与政变,萧鸾屠戮亲王,他们也不愿意参与,就等萧家自己尘埃落定再说。只管喝酒,不要管事,这是正确的态度。

孟子把人臣分为四等:事君之臣、社稷之臣、天民、大人。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人臣事君,分为四等,人品不同,价值观不同,他们的事业也就不同。

最低下的一等,是侍奉国君个人的。

政治是个人的,政治决策的背后,往往首先是决策者个人的需求和利欲。

这种人就深刻认识到,并紧紧地抓住这一点,他们也是想国君所想,急国君所急,为国君所欲为,尽心尽力,全力以赴讨国君欢心。但是,他们可不管对国家是有利还是有害,专在讨国君欢心上着力。如果国君做得不对,他们也曲意阿谀奉承,将国君陷于有过,他们还会给国君找理由开脱。如果国君想干坏事,但还没好意思干出来,他们就先曲意逢迎,鼓动他去干,唯恐不能投其所好。这样的人,一心只为讨好巴结,保全自己的禄位,至于君德之成败、国事之离乱,毫不关心。由于专注而无底线,他们往往也很“成功”。

孟子还批评过:“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这是讲“长君之恶”和“逢君之恶”的区别。长君之恶是什么呢?是君有过,你不能谏,那就助长了他的恶了。逢君之恶呢?更坏,君有过未萌,想干点坏事,但还干不出来,因为有良知啊,知道这样不对啊。这时候呢,你体贴地编出一套理论来,给他自圆其说,让他理直气壮地去干,这就是逢迎他,把他送上邪路,逢君之恶。

以事奉国君个人利欲为事业的人,最终都会走向逢君之恶。

上一等的,是社稷之臣。他不是国君之臣,是社稷之臣,以安社稷为事业。小人之务悦其君,大臣之计安社稷,皆眷眷于此而不能忘也。

张居正说,小人悦君,是为自己谋身,谋富贵。大臣安社稷,是谋国,谋功名。谋国之臣,一则匡正君王,务使君德无阙,保国运于荣昌;二则济弱扶倾,务使民心不摇,而奠邦基于巩固。以一身任安危之寄,决大疑,戡大难,而劳怨不辞,以一身当利害之冲。事求可,功求成,而险阻不避,殚精竭虑,眷眷焉唯社稷之安是图,必社稷安而后心始安,就如小人务悦其君一般,没有一刻一息能放松释怀。他的志向在于功名,专注在于报国,富贵不足以累其心也。

孟子说,社稷之臣固然忠正,但他的格局,也不免为一国之臣,还有更上一等的,叫“天民”。民,没有官位就叫民,天民呢,是能全尽天理之民,其人品既高,自任甚重,固然也想大有作为,但是,因其重道之心,若不能行道,他必不肯轻易一试。如果不到兴道致治的时机,一般的功名不在他的眼里,宁肯遁世读书,也不参与政治,没世不为人知,也不后悔。

天民,是上天之民,不是一国一君之民,必能全尽天道,他才出手。不能全尽天道,他就不参与了。其人品之高,又更甚于社稷之臣。

不过,天民还不是最上一等的,为什么呢?天民虽然要以道济天下,全尽天理,但毕竟还要计较出不出山、出不出手。最上还有一等,叫“大人”。什么是大人?大而化之之人,就是大人。大而化之,不是大大咧咧,是其道之大,把全天下都教化了,化育天下。大人身修道立,只是自尽正己之功,而德盛化神,其感化人之速,上而正其君,而不必形之讽议,下而正其民,而不必申之禁令。其功在社稷,但他又没为社稷操劳;其道济天下,而他也无意于行藏之迹。这就是大而化之之大人!

大人,是端正了自己,就让天下万物、君臣上下,都随着他而端正的人!就是《易经》里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谁是大人呢?孔子是,孟子是,耶稣也是,特蕾莎修女也是。

二谢兄弟是哪一等人呢?都不是,他们是“打工人”,职业经理人。

34 宣城王萧鸾虽然完全控制了国政,但人心还未宾服。萧鸾肩胛上有一颗红色的痣,骠骑咨议参军、考城人江祏劝萧鸾展示出来给人看。萧鸾展示给晋寿太守王洪范,说:“有人说这是帝王之相,你不要告诉别人!”洪范说:“公身上有帝王之相,如何隐瞒得了?我应当转告其他人!”

萧鸾的母亲,是江祏的姑妈。

35 十月戊戌日(本月无此日),杀桂阳王萧铄、衡阳王萧钧、江夏王萧锋、建安王萧子真、巴陵王萧子伦。

萧铄与鄱阳王萧锵齐名;萧锵好文章,萧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萧锵死,萧铄不能自安,到东府晋见宣城王萧鸾,回来,对左右说:“刚才,萧鸾对我殷勤接待,依依不舍,而面有愧色,这一定是要杀我。”当晚,遇害。

萧鸾每次杀诸王,常在夜里派兵包围其宅第,斩开大门,跳过院墙,呼噪而入,家产全部查封没收。江夏王萧锋,有才能和德行,萧鸾曾经对他说:“萧遥光的才华和能力,可以委以重任。”萧锋说:“萧遥光之于殿下,就犹如殿下之于高皇(萧道成);卫宗庙,安社稷,都可以托付依靠。”萧鸾失色。等到屠杀诸王,萧锋写信给萧鸾,指责他。萧鸾深为忌惮,不敢在他家里动手,派萧锋兼任祭祠官于太庙,夜里,派兵到庙里逮捕他。萧锋出来,登车,士兵们想要一拥而上车,萧锋有勇力,手击数人,皆倒地,然后被杀死。

萧鸾派典签柯令孙诛杀建安王萧子真,萧子真躲到床下,柯令孙伸手把他牵出来。萧子真叩头,乞求做一个奴隶,不许,被处死。

萧鸾又派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萧子伦。萧子伦性格英明果断,当时为南兰陵太守,镇守琅琊,城中有守兵。萧鸾担心他不肯就死,问典签华伯茂。华伯茂说:“公如果以兵取之,恐怕一时半会儿办不成。如果派我去,一个人就够了。”于是手执毒酒逼迫萧子伦。萧子伦正衣冠,出来受诏,对茹法亮说:“我祖父(萧道成)当年屠灭刘氏,今日之事,也是理数固然。你是我家老友,如今来执行这个任务,也应当是身不由己。这杯酒不是普通的应酬劝酒啊!”于是仰药而死,时年十六岁。茹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当初,诸王出镇一方,都设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都委任给典签。典签经常前往京师入宫奏事,一年数次往返,当时的皇帝就与他们单独谈话,了解州里的事,刺史是善是恶,都靠他们一句话。所以,自刺史以下,无不折节事奉典签,唯恐自己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周到。于是典签威行州部,大为奸利。武陵王萧晔为江州刺史,性格刚烈,直来直去,不买典签的账。典签赵渥之对人说:“现在我一去京师,刺史就要换人!”等到见了世祖萧赜,极力诋毁萧晔,于是萧晔被免职回家。

南海王萧子罕戍卫琅琊,想要到东厢逛逛,典签姜秀不许。萧子罕回来,哭泣着对母亲说:“儿子想要移动五步也不行,与囚犯有何区别?”邵陵王萧子贞曾经想吃熊白(熊背上的白脂,珍味之一),厨房回答说典签不在,不敢给。

永明年中,巴东王萧子响杀刘寅等,世祖萧赜听闻,对群臣说:“子响造反!”戴僧静大声说:“诸王自然都应造反,岂唯巴东王?”皇帝问缘故,回答说:“天生无罪,却被囚禁,取一根藕,一杯浆,皆要典签批准;如果典签不在,就整天都要忍渴挨饿。诸州只听说有典签,没听说还有刺史。如何能不反?”

竟陵王萧子良曾经问众人说:“士大夫为什么都去找典签?”参军范云说:“找长史以下官员,都没有什么用,找典签,立即有事半功倍之效。不找典签找谁?”萧子良面有愧色。等到萧鸾诛杀诸王,都是下令由典签执行,竟没有一人能抗拒的。孔珪听闻,流涕说:“齐国有萧均、萧锋,最有可能拯救国家,却双双被害;如果不设立典签,让典签掌握这么大权力,应当不至于此。”萧鸾也深知典签的弊病,于是下诏:“自今诸州有急事,当秘密奏闻,不要再派典签入都。”从此典签的权势就变小了。

【萧子显论曰】

帝王之子,生长于大富大贵的家庭,早上走出妇女的闺房,晚上就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员,要防止他们骄傲,剪除他们的羽翼,这也是历代惯常的典章。所以以上等人才辅佐他们,直接由皇帝决定人选;把自己的旧日部属,用为主帅,亲王的饮食游居,都由他们向皇帝报告。所以,亲王虽然身居重地,行动上却没有自由。对下属没有威严,也无从施以恩泽,如果一朝发生祸难,指望他们能奋起救亡,如何能够?这是宋氏之余风,到了齐朝,流弊更深了。

36 十月二日,萧鸾任命宁朔将军萧遥欣为豫州刺史,黄门郎萧遥昌为郢州刺史,辅国将军萧诞为司州刺史。萧遥昌,是萧遥欣的弟弟;萧诞,是萧谌的哥哥。

37 十月三日,北魏任命太尉、东阳王拓跋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

十月七日,北魏主亲自祭告太庙,命高阳王拓跋雍、镇南将军于列负责将祖先牌位奉迁到洛阳。

十月十日,迁都行动开始,从平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