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六年(公元270年)

1 春,正月,吴国的丁奉入寇涡口,晋国扬州刺史牵弘将他击退。

2 吴国万彧从巴丘回建业。

3 夏,四月,吴国左大司马施绩去世,任命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所在乐乡。

陆抗因为吴主孙皓政事多有缺失,上疏说:“臣听说,恩德相同时,人口多的战胜人口少的;力量相当时,安定的战胜混乱的,这是六国之所以被秦国吞并、西楚之所以被汉朝灭亡的原因。如今敌国所据,不仅是函谷关或鸿沟以西的土地,而我国呢,外无联盟的盟邦,内无西楚之强,又政治衰微,人民不安。参与国事的人,徒以长江和高山之险来保护国家,这都是守国最末等的事,不是智者首先要考虑的。臣每每想到这些,夜不能寐,饭也吃不下去。事奉君王,宁可冒犯,不可欺骗,谨此陈述合宜的时政建议十七条。”孙皓不听。

李勖因为建安海路难行,杀了负责担任向导的将领冯斐,引军回师。当初,何定曾经为他的儿子求娶李勖的女儿,李勖不许。何定于是控告李勖枉杀冯斐,擅自撤军回师。皇帝诛杀李勖、徐存和他们的家属,并焚烧李勖的尸体。

何定又命诸将各自上贡御犬,以致一条狗的价值,相当于绸缎数十匹,一条狗绳也值一万钱。用御犬去抓捕野兔,供厨房烹饪。吴国人都归罪于何定,但是孙皓认为他忠诚勤劳,赐给他列侯的爵位。陆抗上疏说:“小人不懂得道理,见识浅陋,即使竭情尽忠,也不可任用,何况其奸心已根深蒂固,而爱憎又总是颠倒呢?”孙皓不听。

【华杉讲透】

理性是虚构的、外来的,而情绪是本能的、自身的。任何决策背后的根本都是情绪。一个人能读书学习、严于律己,他的舒适区就往理性转移,相应能进入他舒适区的人,就是理性君子。一个人不能克制自己,一路放纵,他的舒适区就是感性的,相应能进入他舒适区的,就容易混进奸佞小人。

孙皓8岁时,父亲太子之位被废;11岁,父亲被杀,他和两个异母弟弟一起由母亲抚养长大,16岁封为乌程侯,23岁登基为帝。他悲惨的童年,没有受到好的教育,说他骄奢**逸和暴虐杀戮,都是他童年经历的反弹罢了。

孙皓认为何定忠诚勤劳,我们可以想象,何定一定是忠诚勤劳的,只是他的忠诚勤劳,不是服务于国家,而是服务孙皓的个人生活,无微不至地为孙皓服务,给孙皓创造想象不到的舒适和愉悦,顺带干预政事,公报私仇,排斥异己。

陆凯、陆抗这样的重臣,相继直接针对何定,孙皓都不听。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之间,完全是两个世界,可以说,何定活在他们想象之外。他们用家国天下的情怀来劝谏孙皓,而孙皓心里只有声色犬马。鸡同鸭讲,格格不入。对孙皓这样的人,只能“寓教于乐”,首先要进入他的舒适区,才能开展工作。这个,大臣们又不会了。

4 六月四日,胡烈在万斛堆征讨鲜卑秃发树机能,兵败被杀。都督雍州、凉州诸军事的扶风王司马亮派将军刘旂前往救援,刘旂观望不进。皇帝贬司马亮为平西将军,刘旂当斩。司马亮上疏说:“指挥节度都是我的决定,请将刘旂免死!”皇帝下诏说:“如果罪不在刘旂,那总在一个人身上!”于是将司马亮免职。

皇帝派尚书、乐陵人石鉴代理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征讨树机能。树机能军力强盛,石鉴派秦州刺史杜预出兵攻击。杜预认为,如今贼军乘胜之后,又骠肥马壮,而官军困乏,应该并力大量运输,储备粮秣,开春再进讨。石鉴上奏弹劾杜预延误军机,用槛车将杜预押送廷尉。杜预以侯爵爵位赎罪。(杜预娶了司马懿的女儿,所以能以爵位赎罪。)石鉴既而攻打树机能,但不能取胜。

5 秋,七月二十二日,城阳王司马景度薨逝。

6 七月二十四日,任命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州、凉州等州诸军事,镇守关中。

7 冬,十一月,立皇子司马东为汝南王。

8 吴主孙皓的堂弟、前将军孙秀为夏口督,孙皓非常厌恶他,民间又传言说孙皓要对孙秀下手。正好孙皓派何定率军五千人前往夏口打猎。孙秀惊恐,连夜率妻子儿女及亲兵数百人投奔晋国。十二月,拜孙秀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宰相级别),封会稽公。

9 这一年,吴国大赦。

10 当初,魏国让南匈奴五部居住在并州诸郡,与中原汉人杂居。这些匈奴人自称他们的先祖是汉朝的外孙(因为汉朝与匈奴和亲,将公主嫁给单于),改姓为刘氏。

泰始七年(公元271年)

1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逃出塞。

2 豫州刺史石鉴被控攻击吴军时,虚报斩获首级,皇帝下诏说:“石鉴身为大臣,为我所信任,却与下属共同造假,大义岂可如此!如今放归田里,终身不再任用!”

3 吴国人刁玄在一本谶言书里加文字说:“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吴主孙皓深信不疑。正月最后一天,孙皓在华里大举出兵,载着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东观令(掌管经籍,修国史)华覈等坚决谏止,孙皓不听。路遇大雪,道路陷坏,士兵们披甲持仗,一百人负责拉一辆车,几乎冻死,都说:“如果遇到敌人,马上倒戈!”孙皓听说,这才回师。

皇帝派义阳王司马望统中军两万、骑兵三千屯驻寿春备防,听说吴军退兵,魏军也解除戒备。

【华杉讲透】

历史是记载大人物的事,讲历史智慧。读史的人呢,总是有点文化、有点追求,才会去读大部头的历史。所以,读到孙皓这种荒唐事的时候,不免觉得“他怎么混进我们这书里来了”?听了谶言就信,就要发动大决战,御驾亲征,消灭晋国,这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太后、皇后和好几千妃子一起去,你以为是春游吗?这真是不可思议。

就是这样一个傻瓜当了皇帝,而傻瓜有多傻,正常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4 三月七日,巨鹿元公裴秀去世。

5 夏,四月,吴国交州刺史陶璜袭击朝廷任命的九真太守董元,杀之。杨稷任命部将王素接替董元职位。

6 北地匈奴人入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征讨,境内的胡人全部叛变,与树机能联合,将牵弘包围在青山,牵弘兵败身死。

当初,大司马陈骞对皇帝说:“胡烈、牵弘都勇而无谋,刚愎自用,不是能安定边疆的人才,最终都将给国家造成耻辱。”当时牵弘为扬州刺史,经常不听陈骞命令(当时陈骞以大司马都督扬州诸军事,驻所在寿春)。皇帝认为陈骞与牵弘不和,陈骞诋毁牵弘,但还是召回牵弘。牵弘到了京师,皇帝又任命他为凉州刺史。陈骞私下叹息,认为牵弘必败。胡烈、牵弘二人果然失去了羌人和匈奴人心,兵败身死。征讨连年,勉强平定,皇帝这才后悔当初不听陈骞之言。

【华杉讲透】

陈骞说牵弘“勇而无谋,强于自用”,没脑子,还不听别人意见,还特别勇敢,这就必败。但是,没脑子的人,他自己不会认为自己没脑子,恰恰相反,他是“任其私智”,脑子转得快得很。牵弘不听陈骞的,他就是认为自己比陈骞聪明,打心眼里瞧不起陈骞。

7 五月,立皇子司马宪为城阳王。

8 五月二十三日,义阳成王司马望去世。

9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从文帝时就受宠任事。皇帝能当上太子,贾充出了大力,所以也更加受宠于皇帝。贾充为人,巧佞谄媚,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人冯紞结成一党,朝野官员都很厌恶他们。皇帝问侍中裴楷当今政治得失,裴楷回答说:“陛下受命,四海归心,但是,之所以还未能比德于尧舜,是因为贾充之徒还在朝廷。应该引进天下贤人,弘扬政道,不宜只是满足自己的私心偏爱。”侍中、乐安人任恺,河南尹、颍川人庾纯都与贾充不和。贾充想要解除任恺的侍中官职,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皇帝,于是向皇帝举荐说任恺忠贞,应该派到东宫太子身边工作。皇帝任命任恺为太子少傅,但是仍兼任侍中。这时树机能寇乱秦州、雍州,皇帝深为忧虑,任恺说:“应该派一位有威望、有智略的朝廷重臣去镇抚。”皇帝问:“谁能行?”任恺于是推荐贾充,庾纯也附和称赞。秋,七月二十六日,任命贾充为都督秦州、凉州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职位照常保留。贾充不想去,深为焦虑。

【华杉讲透】

做皇帝太难了,防不胜防啊!向大臣们咨询国事意见,大臣们相互赞扬举荐,说得都跟真事儿似的,让皇帝觉得他们相互团结,齐心为国,哪知道他们是在相互倾轧呢?嘴上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心里想的都是我弄死你,你弄死我。皇帝就是一杆枪,他们各出奇谋,斗智斗勇,操纵这杆枪去刺杀对方。

10 吴国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带兵十万,攻打交趾。城中粮尽援绝,被吴军攻陷,杨稷、毛炅被俘。陶璜欣赏毛炅勇健,想要留他一命。毛炅则想乘机刺杀陶璜,陶璜于是将他处死。修则之子修允,活剖毛炅腹部,割下他的肝脏,问:“还做贼吗?”毛炅还在骂:“恨不得杀了你们孙皓!你爹不过是一条死狗罢了!”(修则为毛炅所杀,修允报仇。)

王素想要逃回南中,被吴军擒获。九真、日南都降吴。吴国大赦,任命陶璜为交州牧。陶璜讨降夷僚,州境平定。

11 八月十九日,城阳王司马宪去世。

12 分割益州南中四郡,设置宁州。

13 九月,吴国司空孟仁去世。

14 冬,十月一日,日食。

15 十一月,刘猛入寇并州,被并州刺史刘钦击破。

16 贾充将要出发上任,公卿们在夕阳亭为他饯行(七月任命,十一月才出发,已经拖了四个月,实在是不走不行了)。贾充私下向荀勖问计,荀勖说:“公身为宰相,却被一个匹夫摆弄成这样,难道不丢人吗!但是,这趟差事,要推辞实在很难!唯有把女儿嫁给太子,这样,你不用推辞,皇帝自然要把你留下来。”贾充说:“谁能帮我表达意愿呢?”荀勖回答:“我去说!”

荀勖对冯紞说:“贾公远出,我等失势,太子婚姻尚未确定,何不劝皇帝纳贾公之女呢?”冯紞也认为这是好办法。

当初,皇帝想要纳卫瓘之女为太子妃,贾充的妻子郭槐贿赂杨皇后左右,让皇后跟皇帝要求娶贾充的女儿。皇帝说:“卫公之女有五可,贾公之女有五不可:卫氏有贤德、人丁兴旺、相貌美、个子高、皮肤白,贾氏性格妒忌、生育能力差、相貌丑、个子矮、皮肤黑。”杨皇后坚持要娶贾充女儿,荀顗、荀勖、冯紞也异口同声,称颂贾充女儿绝美,而且有才德,皇帝于是听从。并且让贾充留下,任居旧职。

【华杉讲透】

相貌丑陋、性格妒忌、暴戾专权,祸乱天下的贾南风准备登场了。

17 十二月,任命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郑袤固辞不受。

18 这一年,安乐思公刘禅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19 吴国任命武昌都督、广陵人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去世。

20 吴国改明年年号为凤凰。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

1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伐刘猛,屡次将刘猛击破。何桢又暗中利诱刘猛左部帅李恪,李恪杀刘猛,降晋。

2 二月十七日,皇太子纳贾妃。贾妃时年十五岁,比太子大两岁,性格妒忌,狡诈有权谋,太子对他又爱又怕。

3 二月十八日,安平献王司马孚去世,享年九十三岁。司马孚性格忠贞谨慎,司马懿执政时,司马孚始终谦让退避。两次罢黜皇帝,他都没有参与谋划。司马师、司马昭因为司马孚是叔父辈,也不敢逼迫他。司马炎即位,对他恩礼更加隆重。元旦朝会,下诏请司马孚乘轿上殿,皇帝在台阶前迎拜,入座之后,亲自斟酒祝寿,如同家人之礼。皇帝每次下拜,司马孚就跪下制止他。司马孚虽然被尊宠,但是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之时,遗言说:“有魏贞士、河内人司马孚,字叔达,他虽然不是伊尹,不是周公,不是伯夷,不是柳下惠,但他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应该以我平时穿的衣服下葬,用不加装饰的素棺。”皇帝下诏,赐给王公贵族特用的葬物东园温明秘器,所有葬仪规格,都参照东汉东平献王刘苍的先例。司马孚家人遵照他的遗志执行,皇帝赏赐的器物,一概不用。

【华杉讲透】

司马孚的遗书,说自己“不伊不周,不夷不惠”,伊是伊尹,周是周公,惠是柳下惠,这没有疑义。夷是谁?柏杨版《资治通鉴》和黄锦鋐版《资治通鉴》都认为是管夷吾——管仲,我认为是伯夷,在此做一个说明:

我推测,司马孚在此处是引用《孟子》的“四种圣人论”,孟子说,有四种圣人:圣之任者、圣之和者、圣之清者、圣之时者。

圣之任者,是以天下为己任,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一个人挨饿,是我害得他挨饿的,因为是我执政啊!如果有一个人掉井里去了,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我为什么治理得连井盖都没有啊?皇帝荒**无道呢,也是我的责任,我受先帝托孤之任,是辅政大臣啊!所以,太甲荒**暴虐,伊尹竟能把他软禁在商汤墓园三年,让他反省,太甲真心悔过之后,伊尹又把他接回来,重登帝位,成为一代圣君。伊尹的传奇,上下五千年只有这一人了。

周公和伊尹类似,都是圣之任者,只是没有伊尹管教天子那样的传奇。

圣之和者,是和光同尘,代表人物是柳下惠。遇到卑污的君王,他委身事奉,也不以为耻。给他多么小的官位,他也不觉得委屈自己,有点官职,他就干事。不在乎谁是领导,也不在乎官位有多小,他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才能,但是,他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潦倒,也不忧愁;和乡巴佬在一起,打成一片,还舍不得离开。

柳下惠谁都侍候,但他可不是听领导的话办事,他是坚持按原则办事,因此总是得罪权贵,曾经多次被降职降级,他无所谓,降到哪个职位,就干哪个职位的工作,绝不觉得委屈了自己,绝不挂冠而去。他妻子都看不下去,而柳下惠说:“能替百姓办一点事就办一点事吧,我不干,谁来帮他们呢?”

柳下惠如此,他的道德学问就誉满天下,各国诸侯都争着以高官厚禄礼聘他,他却一概拒绝了。有人问其故,他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我坚持原则,直道事人,到他们那儿还不是一样的连降三级。如果要枉道事人,我在自己祖国就能升官,要外国的官做什么呢?

跟谁在一起混,他无所谓,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的。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就算赤身露体站我旁边,又怎么能沾染我呢?”

圣之清者,是清高狷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跟柳下惠相反,代表人物是伯夷,伯夷呢,严于持己,眼睛不看非礼之色,耳朵不听非礼之声。其处世任事,则择君而仕,择民而使。不是可事之君,他就不给他做官;不是可用之民,他也不领导他们。朝有横暴之政,野有横蛮之民,他就不住在这样的国家,唯恐连累了自己。和粗鲁的乡巴佬相处,他就像朝衣朝冠坐在泥土或炭灰之上,浑身不自在,唯恐玷污了自己。在纣王横暴的时候,他就洁身远去,避居到北海之滨,以待清明之世。

武王伐纣,伯夷认为是以下犯上,以臣伐君,竟然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成了中国历史清高圣洁不妥协的原型人物。

所以,圣之任者和圣之清者,都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决不妥协。圣之和者呢,就是有一点算一点,达不到的都可以妥协。

还有第四种圣人,是圣之时者,无可无不可,代表人物是孔子。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当时齐景公跟孔子说:“我老了,不能用你。”孔子马上决定离开。决定走的时候,随行的人正在淘米做饭。吃完饭再走呗?不,把米捞起来,漉干水就走!

而离开鲁国的时候呢,因为鲁定公接受齐国女乐,不理朝政,疏远孔子。孔子要离开鲁国,但又非常留恋,希望鲁定公醒悟,来追他回朝,一步三回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

所以孔子处世,不拘于一偏,不拘于一节,该快就快,该慢就慢,可以退而自处,也可以进而出仕。

所以伯夷是圣之清者,清高到极点。伊尹是圣之任者,舍我其谁,毅然担当。柳下惠是圣之和者,量容天下,视天下无不可之人。孔子是圣之时者,变化推移,顺应时势。

用四季来比方,伯夷是冬天,伊尹是夏天,柳下惠是春天,而孔子春夏秋冬无时不宜。

回过头来,我们看司马孚的遗言,他说自己:“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诸位!他是自比为孔子!四种圣人,他说了三种他做不到,没说第四种,那么他是按孔子之道来行事的了,“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就是孔子说的:“吾道一以贯之!”

那么,他这个自我鉴定恰不恰当呢?我认为是恰当的。儒生的最高追求,就是做圣人,怎么做圣人呢,古人传下的心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我每做一件事的时候,我都想一想,如果是圣人,他会怎么做?比如送客,孔子的标准,就是站在门口目送客人远去,客人走几步会“顾”——回头——说:“回去吧!”孔子也招手,但是不回去,继续目送,一直到看不见了,客人不回头了,“客不顾也”,才转身进屋。

我们送客人的时候,客人上了车,你不要转身就回,一直要目送到他的车看不见了,再转身。那么,在送客这件事情上,你就是圣人了,因为即使是让孔子来送,他也不过如此。

我端茶倒水的时候,扫地清洁的时候,应事、接物、待人的时候,每件事我都把孔子代入,想想他会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做到即使他来做也不过如此的地步,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就是圣人了。这就是“圣人速成法”,立地成圣。以此类推,一直推到国家大事。

如果孔子在司马孚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呢?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的做法和司马孚差不多。废黜皇帝,甚至取而代之,他反对,但是他不会阻挡,因为他知道自己挡不住,你们实在要干,他也无可无不可,只是他不参与就是。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圣之时者不跟人死磕。

最后说“夷”是不是也可能指管夷吾——管仲。我认为绝不可能是管仲。自比管仲、乐毅,那是诸葛亮;而魏国的管仲,是司马懿。司马孚如果说我没能做到管仲,那就是跟司马懿谦让退避的态度了。管仲跟司马孚没关系。不伊不周,不夷不惠,伊尹、周公是指国君废立之事。伯夷、柳下惠是指他既不能做到不同流合污,也不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司马孚的人生抉择,跟是不是管仲没关系,而跟是不是伯夷关系很直接。司马孚不是伊尹、周公,也不是伯夷、柳下惠,那就是孔子了,做不到就做不到,无可无不可。

《资治通鉴》三百多万字皇皇巨著,要译成白话,难免会有错误,我在写作过程中,参考前人的版本,看到很多错误,有的是对古文的翻译问题,有的是对历史背景、语境和思想的理解问题。我想,前人都犯下那么多错,我这本书的错误也在所难免,用孔子的话来说,也留下阙疑,以待后人指正。

4 皇帝与右将军皇甫陶论事,皇甫陶与皇帝争论,散骑常侍郑徽表请治皇甫陶的罪。皇帝说:“忠诚正直的言论,想听还怕听不到,郑徽越职妄奏,岂是我的本意。”于是将郑徽免职。

5 夏,汶山白马胡侵略其他部落,益州刺史皇甫晏准备征讨。典学从事(掌一州之学政)、蜀郡人何旅等进谏说:“蛮夷相互残杀,本来就是他们的常态,算不上什么大患。如今盛夏出军,又将到雨季,一定会发生瘟疫,最好等秋冬季节再说。”皇甫晏不听。胡人康木子烧香说出军必败,皇甫晏认为他沮丧军心,将他斩首。

行军到了观阪,牙门将张弘等认为汶山道路险阻,又畏惧白马胡,于是乘夜作乱,杀死皇甫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张弘于是污蔑皇甫晏,说皇甫晏要带他一起造反,他将皇甫晏斩首,将首级送到京师。皇甫晏的主簿、蜀郡人何攀,正因母丧居家,接到消息,直接到洛阳,力争皇甫晏绝不可能造反。

张弘等纵兵抢掠,广汉主簿李毅对太守、弘农人王濬说:“皇甫晏一介书生,他造反图个什么!况且广汉与成都近在咫尺,却属于梁州,朝廷如此安排,就是为了扼住益州的脖子,防止今天这样的事变。如今益州有乱,正是本郡之忧。张弘是个小角色,不能服众,应该即刻征讨,机不可失。”

王濬想要先向朝廷请示,李毅说:“杀主之贼,罪恶尤大,应该不拘常制,还请示什么!”王濬于是发兵讨伐张弘。朝廷下诏,任命王濬为益州刺史。王濬攻打张弘,将其斩首,夷灭三族。朝廷封王濬关内侯。

当初,王濬为羊祜参军,羊祜对他极为了解。羊祜哥哥的儿子羊暨说:“王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让他独当一面,应该有人约束他。”羊祜说:“王濬有大才,能借此实现其欲望,这样的人就可用。”将王濬调任车骑从事中郎(羊祜为车骑将军)。王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都归附他,后来又升任大司农。当时皇帝与羊祜密谋伐吴,羊祜认为,伐吴宜借长江上流之势,秘密上表,留王濬仍任益州刺史,让他训练一支水军。之后,又任命王濬兼任龙骧将军,监益州、梁州诸军事。

朝廷下诏,命王濬撤销屯垦部队,调士兵大事建造舟舰。别驾何攀认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造船不能迅速完成,后面的船还没造成,前面造的已经朽烂了。应该集结诸郡兵一万余人造船,一年就可完成。”王濬想要向朝廷汇报申请,何攀说:“朝廷一下子听说要调一万士兵,一定不批,不如独断专行,即便朝廷到时候阻止,我们已经开工,也阻止不了。”王濬听从,命何攀典造舟船器仗。于是建造大舰,长一百二十步,可装载二千余人,船上建起木楼,瞭望台,四面开门,船上可以骑马往来。

当时造船产生的木屑布满江面,顺流而下。吴国建平太守、吴郡人吾彦,把漂下来的木屑展示给吴主孙皓,说:“晋必有攻吴之计,应该增兵建平,防守冲要。”孙皓不听。吾彦于是自己建造铁链,横断长江。

王濬虽然奉诏募兵,却没有虎符,广汉太守、敦煌人张[img align="bottom" alt="" class="rareFont" src="images/092539607753.jpg" /]直接逮捕王濬派去的从事,列出罪状,上报朝廷。皇帝召张[img align="bottom" alt="" class="rareFont" src="images/092539617396.jpg" /]回京,责备说:“为何不上密奏,就直接逮捕从事?”张[img align="bottom" alt="" class="rareFont" src="images/092539617889.jpg" /]说:“蜀汉绝远,刘备靠此成就帝业。逮捕一个从事,我还觉得动手轻了。”皇帝赞赏他的回答。

【华杉讲透】

羊暨说王濬“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羊祜说:“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这一段很值得玩味。王濬有三大:志向大、欲望大、才能大。羊暨认为要压着他,羊祜恰恰认为应该让他放飞自我,可以大用。

我们的道德标准里,往往把无欲无求作为美德,但是,一个人如果无欲无求,他有什么动力去奋斗呢?一个人志向大、欲望大、才能大,他就会拼命干,有创造力地干,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人才。领导用人,最怕他没欲望。因为没欲望,就没斗志。所以,华为公司说:“基层要有饥饿感,中层要有危机感,高层要有使命感。”在高层,物欲已经满足,或者说,为了更大物欲去奋斗,收获已经值不回代价了,只能靠使命感去激励他们了。

在好多公司,高层干部没有斗志,安享富贵,又不能把他们撵走,这已经成为公司最大的危机。乔布斯说,要“Stay hungry, Stay foolish”,被翻译成“求知若饥,虚心若愚”,这是巨大的错误,翻译家讲究“信、达、雅”,“雅”就是最大的祸害,因为“雅”,就要加工,一加工,就丢失了本意。乔布斯的话,可直译为保持饥饿,保持愚蠢。舜好问,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啥都问别人意见,这就是保持愚蠢。而保持饥饿,跟求知没有半点关系,就是华为说的饥饿感,永不满足,保持欲望,因为欲望才是最大动力。

一个人如果不想挣钱,也不在乎是否升职,你真不知道怎么用他了。

6 十八日,大赦。

7 秋,七月,任命贾充为司空,他的侍中、尚书令、领兵等职权如故。贾充与侍中任恺都被皇帝宠信重用。贾充想要专权,排挤任恺,于是朝中大臣各有所附,朋党分裂,有的跟贾充,有的跟任恺,派系繁杂。皇帝知道了,在式乾殿召贾充和任恺一起饮宴,对他们说:“朝廷应该团结,大臣应该和睦。”贾充、任恺两人各自下拜谢罪。之后,两人发现皇帝已经知道他们不和,却并没有责备,更加无所忌惮,表面上相互推崇,而内心相互怨恨更深。贾充于是举荐任恺为吏部尚书,任恺不任侍中,见皇帝的机会就少了。贾充就与荀勖、冯紞乘机一起诋毁他,任恺由此得罪,被废黜回家。

【华杉讲透】

司马炎幼稚,把事情办坏了。贾充、任恺都是超级政客,斗得你死我活,岂能喝一顿酒就解决?司马炎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大,把两人本来有所收敛的斗争公开化了,并且让他们看到,公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更加肆无忌惮。最终,还是司马炎自己选边站,支持了他的亲家。贾充的女儿是太子妃,这是他的终极优势。

8 八月,吴主征召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步阐世代在西陵居住(孙权用步骘督西陵,步骘死,儿子步协继任,步阐是步协的弟弟),突然被征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失职之处,又害怕被人进谗言,九月,步阐以西陵城归附晋朝,派哥哥的儿子步玑、步璿到洛阳做人质。皇帝下诏,任命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9 冬,十月一日,日食。

10 敦煌太守尹璩去世。凉州刺史杨欣上表保举敦煌县令梁澄为太守。功曹(太守佐官)宋质却废黜梁澄,表举议郎令狐丰为太守。杨欣出兵攻打宋质,被宋质击败。

11 吴国陆抗听说步阐叛变,急遣将军左弈、吾彦等征讨。皇帝派荆州刺史杨肇到西陵迎接步阐,车骑将军羊祜率步兵出击江陵,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攻打建平,援救步阐。

陆抗下令西陵诸军修筑高峻的防守工事,从赤溪一直到故市,对内可以包围西陵,对外能防御晋兵,昼夜催逼赶工,好像敌人已经到了似的,上下一片愁苦。诸将进谏说:“如今应该趁着三军锐气,急攻步阐,在晋兵到来之前,一定可以攻陷,何必修筑围城工事,使士民之力疲敝!”陆抗说:“西陵城地势坚固,粮食又充足,而且所有防守装备,都是我当年做西陵督时准备的。如今我们要攻城,很难迅速拿下,等晋兵到了,我们又没有防御工事,那时候腹背受敌,怎么办?”诸将都要攻城,陆抗要让众人心服,就让他们攻一次试试,果然无功而返,于是才专心修筑工事。

工事完成,羊祜大军五万也到了江陵。陆抗要亲自到西陵前线,诸将都认为他不应该去,陆抗说:“江陵城固兵足,无须担忧,而且,就算敌人攻下江陵,他也守不住,我们的损失很小。而西陵就不一样了,一旦晋国得了西陵,则南山蛮夷都会骚乱动摇,祸患不可估量!”于是亲自率军到西陵。

当初,陆抗认为江陵之北道路平坦,下令江陵督张咸修筑大堰阻断水流,将平地形成堰塞湖,一来阻挡晋军南下,二来也防止自己人叛乱。羊祜想要利用这些湖泊用船运粮,故意扬言要破坏堰坝,打通陆路。陆抗听到消息,马上命令张咸破坏堰坝。诸将疑惑,屡次进谏,陆抗不听。羊祜到了当阳,听说堰坝已被破坏,只好改变计划,用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到了西陵。陆抗命公安督孙遵顺着长江南岸抵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抵御徐胤,陆抗自将大军以围城工事抵御杨肇。吴国将军朱乔帐下营都督俞赞叛逃投奔杨肇。陆抗说:“俞赞是军中旧吏,知道我军虚实。我经常担心夷兵平时训练不足,如果敌人攻打我们的围城防线,一定是进攻夷兵营。”当夜换防,以精兵替换夷兵防线。第二天,杨肇果然攻之前夷兵防守处,陆抗下令出击,箭矢飞石,如雨而下,杨肇军死伤无数。十二月,杨肇计穷,夜里撤退。陆抗要追击,又担心步阐乘机突围,自己兵力不够两头作战,于是只是鸣鼓作势,假装要追。杨肇士兵惊惧,都扔下盔甲狂奔,陆抗派轻兵追击,杨肇大败。羊祜等也只好撤军。陆抗于是攻陷西陵,诛杀步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全部夷灭三族。其他不是同谋,只是被胁迫跟从的数万人,由陆抗上表请示,给予赦免。

陆抗回到乐乡,毫无骄矜之色,仍跟平常一样谦逊。吴主孙皓加封陆抗为都护。羊祜被贬为平南将军,杨肇被废为庶人。

孙皓攻克西陵,自以为得到天助,志气更加嚣张,命术士尚广卜筮,什么时候能取天下。尚广说:“大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孙皓大喜,不修德政,一心谋划兼并晋朝之计。

【华杉讲透】

李克说:数战数胜,则国家必亡。为什么老是打胜仗,国家反而要灭亡呢?因为数战则民疲,老是打仗,人民疲敝;数胜则主骄,总是从胜利走向胜利,君主就骄傲了。以骄主率疲民,焉能不亡?孙皓就是这种情况了。

晋朝的做法,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哪件事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呢?给步阐封公爵,开府仪同三司,之前给孙秀封公爵,开府仪同三司,这都是鼓励东吴大将投降取富贵,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至于步阐的失败,那是他碰上了陆抗。陆抗死后,就没人能撑起东吴危局了。

12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喝醉,与贾充争执。贾充说:“你父亲年老,不回家奉养,你就是无天无地的人!”庾纯说:“高贵乡公何在?”(高贵乡公是曹髦,意思是指贾充弑君。)贾充又羞又怒,上表要求辞职。庾纯也上表弹劾自己。皇帝下诏,将庾纯免职,并交给五府(当时居公位者六人,贾充回避,所以是五府)研究评判他的优劣、得失。石苞认为,庾纯一心只想当官,不回家奉养父亲,应当除去名籍;齐王司马攸等认为,庾纯并没有违背礼法。皇帝听从司马攸意见,重新任命庾纯为国子监祭酒。

【华杉讲透】

这一段非常有意思,庾纯酒后失言,说了敏感词,给所有人出了难题。皇帝先将他免职,再由五府“正其臧否”。正,是定标准;臧否,臧是好,否是坏,是好是坏,认真评定一下。石苞不愿意碰敏感词,装傻。司马攸是皇室宗亲,他不怕敏感,说出了皇帝希望听到的意见。因为在这时候,司马氏政权已经稳定,忠君是他们要提倡的了。于是,庾纯从河南尹,相当于京师洛阳的市长,改任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教育部长。

13 吴主孙皓去年在出兵华里要北伐时,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说:“如果到了华里还不回去,社稷之事为大,我们不得不自己回京。”孙皓也听到些消息,因为万彧等都是旧臣,隐忍不发。这一年,孙皓乘着宴会,送毒酒给万彧。传酒的人私下减少分量,万彧得以无事。孙皓又送毒酒给留平,留平察觉喝了毒酒,服其他药得以解毒,也没死。万彧自杀,留平忧愤一个多月,也死了。

当初,万彧请求选拔忠清之士以补充皇帝身边近职,孙皓任命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主掌宫殿中侍卫及诸事,是非常核心的官员)。楼玄一身正气,率先垂范,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孙皓渐渐对他不悦。

中书令兼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进谏说:“近年以来,朝中班列错乱,真伪不分,忠良被排挤,贤臣被陷害。所以,正直之士也变得圆滑,庸劣之臣更加苟且谄媚,观察揣摩主上意图,然后事先迎合,竟成为时尚潮流!百姓用歪理评论是非,朝士以诡道纵论时事,于是清流变为污浊,忠臣结舌不能说话。陛下处于九天之上,居于深宫之中,说一句话,就风靡天下,下一个命令,人民就像影子跟随身体一样服从,每天围着陛下的都是宠媚之臣,听到的都是顺从陛下心意的话,自然就认为他们就是贤臣,天下已经太平。臣听说,兴国之君最爱听到自己的过失,而荒乱之主最爱听对自己的赞誉。爱听自己过失的人,过失越来越少,福气越来越大;爱听对自己赞誉的人,名誉越来越糟,而大祸将至。陛下严刑峻法以禁止直言,黜退善士以阻挡谏口,一杯酒的过错,生死就难保了。当官的人都以能辞职为幸运,不能辞职的也以至少能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工作为福气。这些都实在不是弘扬祖先基业、推广圣人教化的做法。

“何定本来是一个仆役小人,并无才能,而陛下爱他的佞媚,给他权力,让他能够作威作福。小人要求进身之阶,一定会进献一些奸邪小利,之前何定妄兴事役,征发长江边境戍兵,驱猎麋鹿,以致老弱饥冻,大小怨叹。《左传》说:‘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视民如草芥。’如今法禁越来越严苛,赋税征调越来越频繁,宦官、近臣只管立项目搞事,而地方长官畏惧被治罪,不敢不办,就使百姓劳苦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所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号之声,感伤天地和气。如今国家没有一年的存粮,百姓家中则一个月积蓄都没有,而宫中白吃皇粮的有一万多人。北方的敌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机会。要想光靠长江天险,不可久恃,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守国守业,人家踩一根芦苇,就可以渡江攻击了。希望陛下加强国家基本建设,强化根本,割舍自己的情欲,跟从大道,则成康之治重现,圣祖之国运绵长!”

孙皓读了,对贺邵切齿痛恨。

于是左右近臣一起进谗言,诬陷说楼玄、贺邵在路上遇到,停车耳语大笑,谤议讪笑朝政。二人都被诘责,楼玄被放逐到广州,贺邵被宽恕,恢复原职。既而又将楼玄流放交趾,再进而竟将他诛杀。

很久之后,何定的奸秽之事败露,也被诛杀。

14 羊祜从江陵回到襄阳,致力于修德信以怀柔吴人,每次交兵,都约期会战,不会进行突袭。帐下将领有要献诡谲之计的,就让他喝酒,不让他说出来。羊祜出兵到吴国境内,收割稻田为军粮,都计算收了多少,然后送去绸缎作为偿还。每次在长江、沔水一带行猎,都不越过吴国边界。如果有猎物是吴人打伤而被晋军抓获的,都送还。于是吴国边境百姓都悦服。羊祜与陆抗对境,使节经常来往。陆抗送酒给羊祜,羊祜毫不怀疑就喝;陆抗生病,找羊祜要药,羊祜送中成药给他,陆抗拿来就服。左右劝阻陆抗,陆抗说:“岂有羊叔子(羊祜字叔子)给人下毒的吗?”陆抗对戍边将领们说:“如果他们一心为德,我们一心为暴,那不用战,我们的人都归服他们了。所以,双方各保边界,不要贪图小利。”

吴主孙皓听说边境上和平交往,诘问陆抗,陆抗说:“一邑一乡,也不能没有信义,何况大国!我如果不这样,那正好彰显出对方有德,对羊祜则并不能伤害。”

孙皓用诸将之谋,数次侵盗晋国边境。陆抗上疏说:“当初夏桀作恶多端,才有商汤用兵;纣王荒**暴虐,才有武王伐纣。如果时机未到,就算是天大圣贤,也只能养威自保,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不务力于兴农富国,选官任能,彰明赏罚升降,训诫百官遵循德政,慰抚百姓以仁爱,反而听任诸将追求功名,穷兵黩武,动则花费万计,士卒凋悴,敌人没多大损失,我们却已大病!我们要争的是帝王之资,却贪图十钱百钱的小利,这些都只是让臣子谋取奸利,而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当年齐、鲁两国,三次交战,鲁国连胜两次,而很快就灭亡了。为什么?因为国力大小不同。更何况如今我们出战所收获的,还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呢!”孙皓不听。

【华杉讲透】

陆抗所论,是“不赏边功防黩武”,边境将领要打仗,因为只有打仗,才有军费开支,有开支,他们就可谋取奸利。而且找到软柿子捏一下,还有战利品,所以不断有人向皇上汇报哪里可以打。但是,这些“胜利”,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交上来的战利品,远远不能弥补一次行动的军费开支,不过是肥了边境将领,而且增加了他们的所谓“功劳簿”。

算下来,吴国一共生存了五十九年。我们回过头去看,吴国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呢?是生孩子!举全国之力生孩子就是最大战略。因为与北方相比,吴国的劣势主要在于人口,且南部有广大的未开发地区。向南一直到交趾,吴国在地理上是很大的国家,绝非小国,但是人口只有两百多万,军队二十余万。如果能有五百万人口,就足以与北方争衡。

将鼓励生育作为国家战略,在春秋时代就很普遍,最极端的是勾践,制定法律,创造一切条件让人民生孩子。勾践为了报仇雪耻,消灭吴国,制定了“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的战略。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人口生产。法令是这样规定:“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越国的妇女,快要分娩时,得上报政府。政府会委派医生上门,免费接生。倘若生了男娃,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了女娃的,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三胞胎的,政府义务派给乳母哺育。

吴国有五十九年生育时间,但是,没有抓真正最重要的事,而是做了边境上打来打去的很多废动作。

为什么在这里谈生育?因为今日之文明世界,也必须用生育来保卫,各国如果不能找到鼓励生育的办法,则文明终将消亡。

羊祜不攀附朝中权贵,荀勖、冯紞之徒都很厌恶他。羊祜的堂外甥王衍曾经向羊祜汇报工作,言辞清晰明辩,羊祜却不以为然,王衍拂袖而去。羊祜回头对宾客们说:“王衍将来会以盛名处于高位,但是伤风败俗的,必定就是他了。”(为晋怀帝时王衍误国埋下伏笔)

攻打江陵的时候,羊祜以军法将斩王戎,后来又赦免。王衍是王戎的堂弟,于是这两人也怀恨在心,言论多诋毁羊祜。当时有谣言说:“二王当国,羊公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