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们同饮一江水、同砍一山柴、同操一种方言,但分界岭两侧,却是两个迥然相异、发人深省的天地。
对比两广经济体制,广西人从政策上概括出两句十分令人深思的话:包活得死,包死得活。
南国有座云开大山,分界岭两侧是粤桂两省的贫困山区。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同饮一江水、同砍一山柴、同操一种方言,你我难分。但进入20世纪80年代,伴随改革开放进程的不同,两地观念和行为的差别出现了。且看分界岭两侧,两个迥然相异、发人深省的天地!
那边厢市场放开
这边厢设卡保财在广东一侧采访,我对人们利用市场机制协调商品生产、市场供需的灵活性、创造性感受尤为强烈。公购粮是指令性计划,广西一侧是让交粮就交粮,合同一旦签订,就不再变动。广东则是有粮交粮,无粮可按市价折算交钱;另外,城镇居民吃不完的粮食指标,还可折价卖给国家。这一变通,使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职能得到了充分发挥。结果,每一个农民通过利用货币这一价值尺度权衡得失,在不影响粮食生产的情况下,顺利实现了农作物结构的科学调整和土地的适度集中,农业的个体效益和总体效益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
广东的灵活性还表现在价格政策上。市场上一般商品的价格是放开的,随行就市,高进高出。企业在这种机制下如鱼得水,转产、扩大再生产等经营自主权能得以充分体现。云开山的另一侧则是严格管理:某县水泥产量高,计划价每吨130元。广东水泥紧俏,愿出180元一吨的价格购买。可该县有钱不敢赚,怕违反“物价政策”。结果,保全了“物价政策”的尊严,却开了不正之风之门:买水泥比门路,低价进,高价出,工厂没涨价,市场价还是涨了。不过,涨价收入进了私人口袋,企业并没有得益。
沿边界采访,广西侧沿途仍有堵、卡、争的现象。广东人购买力强,出价高,广西的农副产品、原材料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广西为维护本地财源,只好设卡。
广东人购买力强,除得益于改革开放先行一步得风气之先外,还得益于其大市场机制和大市场观念。1吨松香,广西收购价只能出到1 400元,广东却能出到1 900元。广东如何消化如此高价呢?原来,广东人做生意脑瓜子里装着的一直是国内、国际两大市场。1吨松香,内销亏本,外销说不定就能赚钱;单向出口赚不了钱,利用出口获得的留成外汇按市价调剂给别的客户或引进其他设备、原料再生产出口产品,就一定能赚钱。
那边厢官员急急忙忙于会议
这边厢干部心焦焦大抓经济在山一侧采访,常常听到当地一些干部说山那边干部“官不像官,倒像个生意佬”。到山这边采访,听到的却是“我们有四套班子抓经济、做生意”这类自豪的介绍。
广东郁南县一个副县长率领一干人马,不辞辛劳,长驱四五百公里到山这边某县洽谈当地资源开发事宜。孰料该县对这位“不务正业”来“谈生意”的“县太爷”,派出一个二线顾问敷衍一下了事;山这边官员到那边谈经济,甚受欢迎。
云开山广东一侧的封开、郁南、罗定各县,县县都是四套班子抓经济。郁南有五个县长,除一个分管政文(即上层建筑)的副县长是花钱的外,其余四个县长都是挣钱的:正县长管工业全局,每月有十天在外“跑生意”(谈项目、搞资金等),另外三个副县长则分关把口抓部门。县委书记除抓全局外,每月要搞一次年产值逾千万元企业的解难会,让企业家们提出经营中的困难,书记负责拍板解决。在内地许多地方闲得发腻的人大、政协,在这里可是实实在在起上了作用。在郁南县,人大有三个正副主任,一个抓交通、一个抓林业、一个则协调全面;政协委员们则负责联络海内外乡亲,为外引内联穿针引线。
山另一侧的山区县因经济不活跃,干部也着急。一个山区县的县长向我们诉苦说,那边县长、书记出差多为跑经济,我们外出就是去开会,经济活动不多,四套班子闲人不少。无事就生非。你想学习广东,搞搞商品经济,人家说你三天“不跑田基”,是脱离群众,不务正业,在检查工作作风和政绩时,还得在干部会上深刻检讨。
算大账,“饿定”如今变富县
怕吃亏,资源丰富依然贫困罗定在历史上是广东有名的山区贫困县,人称“饿定”。现在却是广东山区利用外资积极参与国际大循环、促进山区开发、迅速脱贫致富的先进县。罗定吸引外资的诀窍除提供优质服务外,靠的就是劳动力便宜。外商在珠江三角洲地区搞“三来一补”,工人的月工资要开到150~200元,而在罗定,只开五六十元。眼见得外商大把大把地赚了钱,罗定县领导的观点是:他能赚钱是我们工作的成功,我不眼红!只要微利和不亏就干。用这种“蜜糖引蚂蚁”的办法,引来了源源不断的外资,为山区经济注入了活力。1986年,全县创汇一千二百四十多万美元。实力增强了,客商增多了,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三来一补”企业工人的工资升到了一二百元。
广西百色地区某县有丰富的松脂资源,但无力开发。广东郁南县同他们签约:由郁南投资设备、技术以及流动资金,合作办一个年产6 000吨的松香厂,开发利用本地资源。按协定,这个县一分钱不用出,每年可收200万元以上税利;同时,还可解决当地数千人的生活出路;另外,五年后工厂设备全部无偿转归该县。但该县却认为让广东人赚了钱,就是自己吃了亏。一些人“宁折不弯”,严守自己的“清白”,工厂上马后最终还是散了架。结果,“清白”是保住了,但贫穷依旧。
广东一位县长谈过这样一个观点:没有资金就没有活干,人是纯粹的消费者;有了资金,有了活干,人成了财富创造者。守身如玉不愿吃小亏,最终得吃继续守贫的大亏。
“包死得活”,那边厢企业显身手
“包活得死”,这边厢企业“等、靠、望”对比两广经济体制,广西人从政策上概括出两句十分令人深思的话:包活得死,包死得活。他们说,广东是“包死得活”,具体解释为:广东在收支上实行的是层层财政包干政策;各级向上一级利税包死后,上面再不随便插手下面,特别是企业的经济活动;这就使各层次实际赢得了一个结合本地实际、统筹兼顾来进行“自主改革的空间”,于是全盘皆活!
另外,各级财政在完成上交利税任务的基础上,可在自己所辖范围内统筹兼顾,通过让利政策来调整产业结构,拯救“死火企业”或扶持新兴行业,促使本地经济迅速发展。
广西的情况则是“包活得死”。企业同上级部门利税没包死,责、权、利纠缠不清,多收不一定能多得,少收不一定少得,条条块块来的条文都可以指令企业执行。有的企业束手无策,干脆就“等、靠、望”。
山那边,为了经济效益,县长、书记们带着企业领导人钻深山、下省城,跨省跨县谈项目、签协议;为了利润,厂长经理们穷尽智慧,寻找投入少、产出大的经营方式。
山这边,情况相反。有一个边界城市,工业基础雄厚,光学仪器厂、锻压机厂、蓄电池厂……有一大批生产名牌产品、产品内外销均供不应求的老企业,但多年来批量一直上不去,许多厂利润徘徊在十几万元的低水平上,够吃就行。记者问原因,有的怨场地不够,有的怨资金没来源。更有奇者,有的厂长不愿上批量,是怕产品过多地抢占了外地市场,有违“商业道德”。
分界岭两侧出现的差异,实际是我国商品经济发达和欠发达地区的差异。在商品经济潮流席卷全国的今天,欠发达地区“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