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赫拉这是第一次去空军基地,莫斯卡走到铁丝网外迎接她,带着她通过保卫们。她穿着粉红布料做成的西装,非常纤细时髦。他用安?米德尔顿的陆军福利卡买的这块布料,与西装搭配的是白色丝质衬衣和带纱白帽。面纱遮住了她肿胀的脸颊。两人经过空军基地的大门时她抓紧了莫斯卡的胳膊。

在平民人事部办公室里,英格离开桌子,站起来迎接赫拉,她们握手,相互自我介绍,书记官托普先生走进外间办公室,拿一些文件给艾迪?卡辛签名,他满脸带笑很快活。

“空军基地里有个很好的牙医,美国牙医是最好的。”托普先生让赫拉安心。

“你跟阿德洛克上尉已经打过招呼了吧?”莫斯卡问艾迪。

艾迪点头,然后温柔地问赫拉:“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赫拉说,她能感觉到艾迪和莫斯卡在这里的权力很大。在此地,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角色分得很清楚,不会因性或私人服务而混淆。那让她有些怕艾迪,甚至害怕莫斯卡,所以她几乎是防卫性地对艾迪说:“德国牙医们没办法。”

“我们有他们没有的药,”艾迪安慰地说,“阿德洛克上尉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他转向莫斯卡:“你现在可以带她过去。”

赫拉和莫斯卡离开平民人事部办公室。在外面的房间里,德国职员们既好奇又惊讶,因为这个行为粗暴、脸庞冷酷的丑陋美国佬挑了这么一个看上去害羞、甜美、瘦高的姑娘,跟他们想像中完全不同。

他们穿过空军基地的内部,越过很多向飞机库延伸的人行道、起飞区、行政大楼,直到最后走到一长排低矮的营房,这里是药房和基地医院的所在地。

黑色皮质牙科椅上没有人,墙壁雪白的房间里也没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德国医生走进来,说:“阿德洛克上尉要我先给你看,他眼下有些忙。请坐。”他示意赫拉坐上牙科椅。

她摘下纱帽,递给莫斯卡,抬起一只手捂着肿起的脸颊,像是想要藏住它,然后坐在牙科椅上。莫斯卡站在她身边,她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德国牙医看到她肿胀的脸颊双眼一紧,帮她张开嘴,坚定而温柔地撑开她的下巴,他认真地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跟莫斯卡说:“在感染被解决前,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已经感染到了牙根和颌骨。她需要青霉素和热敷。消肿后我就能把牙根弄出来。”

莫斯卡问:“你能给她打针吗?”

德国牙医耸了耸肩:“我不能这么做,青霉素上了锁,只有美国医生才有权动用。需要我叫阿德洛克上尉吗?”莫斯卡点点头,德国人离开了房间。

赫拉抬起头冲莫斯卡笑笑,就好像抱歉她造成的麻烦,她的脸只有一边动了动,莫斯卡回她一个笑说:“没事。”他把带纱帽放到一把椅子上。

他们等了很久,终于,阿德洛克上尉走了进来。他是个矮胖结实、看着很善良的年轻人,像新兵一样马虎地穿着制服,领带松松地打着结,在没扣领口的领子上挂着,敞着衬衣。

“啊,我们现在看看。”他快活地说,把手指毫无人情味地塞进赫拉嘴里,分开她的牙齿,“是的,看来我的孩子是对的。”他冲再次进屋的年长德国牙医点头,“她需要青霉素注射和热敷,等消了肿我们就可以治好她了。”

莫斯卡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他必须得问。“你能给她青霉素吗?”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愠怒又无理,赫拉的手压到了他胳膊上。

“我很抱歉,”阿德洛克上尉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在乎破坏规矩,但要是我为你这么做了,每个大兵都会带着他的姑娘来,青霉素必须得严格控制。”

“我已经交了结婚申请,”莫斯卡说,“那能起作用吗?”

“我很抱歉。”阿德洛克上尉回答,他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听着,只要你的结婚许可从法兰克福发过来,就告诉我,我会给她全套治疗,不用等到你们真正结婚。我可不想等太久,对这种感染不能马虎。”

赫拉戴上帽子和面纱,对上尉喃喃地说着感激,对方拍着她的肩说:“现在记住,一直热敷,也许能消肿,如果情况恶化,就送她去德国医院。”他们出门时,莫斯卡看到年长德国牙医的脸上有一丝疑惑,就好像这事被上尉说得太轻易了。

回到人事部办公室,他告诉艾迪这些情况,赫拉坐在莫斯卡桌边的椅子里,看上去毫不担心。

艾迪同情地说:“你何不去副官的办公室,看看他能否让法兰克福那边催催你的文件呢?”

莫斯卡对赫拉说:“你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还是想现在就回家?”

“我等着,”她说,“别花太久时间。”她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全是汗水。

“你确定自己没事?”他问。

她点头。莫斯卡离开。

副官正在讲电话,他的语调很客气,冷漠的脸上认真地冲着这毫无生命的东西彬彬有礼。他挑起一边眉让莫斯卡知道他一会儿就讲完。挂上电话后,他轻快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莫斯卡有些支支吾吾,他说:“我想知道我的结婚申请有没有消息?”

“不,还没有。”副官客气地说,开始翻一套陆军守则。

莫斯卡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有没有办法催催?”

副官没有抬头。“没有。”他说。

莫斯卡忍住转身离开的冲动。“要是我去法兰克福,你觉得会有帮助吗?也许你能告诉我应该去找谁?”

副官合上那本厚厚的书,第一次抬起头看莫斯卡,他的语调不带感情,十分短促:“听着,莫斯卡,”他说,“你跟这个姑娘同居了一年,直到禁令取消后六个月,你才交结婚申请。现在突然之间你就急得不行。我没法阻止你去法兰克福,但我可以保证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你知道我对不按规矩办事的态度。”

莫斯卡没觉得愤怒,只有困窘和羞辱。副官换了个柔和点的调子:“只要文件到了,我就立刻通知你,好吗?”听出副官是在打发他走,莫斯卡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人事部办公室,莫斯卡尽量平复焦虑,因为赫拉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赫拉和英格在一起喝咖啡聊天。赫拉取下了帽子和面纱,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咖啡,但他能从她闪亮的双眸中看出她正跟英格讲着宝宝的事情。艾迪正靠在椅子上聆听着,微笑着。他问:“进展如何?”

莫斯卡说:“还好,他会尽量。”然后冲着赫拉微笑,之后,他才看了看艾迪。

赫拉戴上纱帽,跟英格握了握手,又跟艾迪握手后,挽起了莫斯卡的胳膊。他们走出办公室穿过空军基地的大门后,莫斯卡说:“我很抱歉,宝贝。”她把面纱遮住的脸转向他,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扭开脸,好像无法迎上她的凝视。

在黎明前一两个小时,莫斯卡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赫拉轻声哭泣着,躲在枕头里抽噎,他把她拉过来,让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非常糟糕吗?”他悄声问。她说:“沃尔特,我觉得痛极了,我觉得痛极了。”说出那些话似乎吓到了她,她开始放声大哭,像个吓坏的孩子一样。

在黑暗中,疼痛席卷了她的全身,控制了她的血液和体内的器官。莫斯卡在空军基地里无力帮助她的记忆令她感到恐慌,让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她又重复:“我觉得这病严重极了。”莫斯卡几乎听不清她的话,她的声音中有种奇怪的扭曲。

“我再给你敷一敷。”他说,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他看清她时完全震惊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一边脸完全肿了起来,眼睛几乎睁不开,脸部的骨骼有种奇怪的轮廓,令她看上去有点像蒙古人。她捂住脸,他走进厨房弄水做敷布。

城市的废墟上,早晨的阳光直射入约尔艮女儿的眼中,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伸手从装着布拉斯李子的罐中掏黄黄的像蜡一样的水果球来吃,边吃边舔着手指上黏糊糊的果汁。乱石堆的味道刚刚从地上升起。约尔艮坐在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特意带她来这块荒无人烟的废墟,好让她吃到这稀有的美味,而不用跟白天照顾她的那个德国女人分享。

约尔艮充满爱意和悲伤地看着女儿的脸庞,她的双眸清晰地显出她的头脑正缓慢地分崩离析。医生告诉他,唯一的希望是把她送出德国,最好送出这块大陆。约尔艮摇头,他在黑市上赚到的所有钱都用在了在他的孩子和她周围世界的苦难之间建一堵墙。但医生让他明白那还不够,这些悲痛仍渗透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他要买假身份证明,然后去瑞士安顿下来。那得花上几个月准备,还要一大笔钱。但她会被治好,会长大,生活在幸福中。

她拿起一颗包裹着糖浆的闪亮的浅黄色李子,为了让她高兴,他张开嘴接住它。她冲他微笑,那笑容让他充满爱意和保护欲。在这片废墟中,他女儿看上去就像一棵生长着的植物,双眼空洞,毫无人性的温暖,笑容只是肌肉的**。

早晨的空气有些冷,秋天削弱了旭日的力量,改变了大地的颜色,把石堆变成灰色,给它嵌上死掉的褐草。

约尔艮温柔地说:“吉赛尔,走吧,我得带你回家了,我要去工作。”孩子手上的那罐李子滑下去,黏稠的糖浆洒到地上,裹住小块石头和砖块。她开始哭泣。

约尔艮把她从坐着的大石块上抱起来,搂住她,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脖子。“我今晚会早点回来,不要烦躁。我会给你带份礼物,给你穿的。”

惨白的天空下,约尔艮看到一个人爬过一座废墟小山,然后消失,又爬过另一座小山,但总是朝向他,背对着阳光。约尔艮放下小姑娘,她紧紧抱着他的腿。人影越过最后一座起伏的小山。约尔艮惊讶地认出那人是莫斯卡。

他穿着那套缝着白色平民标志的军官绿制服。在朝阳的光线中,他的深色皮肤泛着灰,脸上疲惫的纹路把他的五官割裂开,令每一个都更加清楚。

“我到处在找你。”莫斯卡说。

约尔艮抚着他女儿的头,两人都没有直视莫斯卡。约尔艮觉得有些别扭,他们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找到,莫斯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你的管家,她告诉我你早上通常会到这边来。”

日光现在施展出完全的威力来。约尔艮能听到街车的哐啷声。他不信任地慢吞吞问:“你为什么想来找我?”

环绕着他们的其中一块斜坡上不断有碎石滚落,一次极小的滑坡造成一片尘埃升上天空。莫斯卡挪了挪脚,他能感觉到它们沉入不牢靠的地面。他说:“我需要为赫拉弄点吗啡或可卡因,还有些青霉素。你知道那颗牙的事,她现在病得非常厉害,”他尴尬地顿了顿,“我今天就得弄到吗啡,她痛得很凶,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约尔艮抱起女儿开始穿越废墟,莫斯卡走在他身边。“那会很难弄到,”约尔艮说,但一切已经在他脑海中完全安排好,赚到这一笔,他就能早三个月去瑞士,“价格会极其高昂。”

莫斯卡停下来,虽然早晨的阳光毫无热度,约尔艮看到莫斯卡还是满脸大汗,也看到了他脸上的释然。

“上帝,”莫斯卡说,“我正害怕你不愿意干呢。我不在乎花多少钱,你随便开价,只要今晚弄到东西。”

他们站在最后一座石山上,眼前是没有完全被摧毁的城市,还有约尔艮住的教堂。“今晚午夜来找我,”约尔艮说,“不要傍晚来,我女儿一个人,她病得很重,不能吓到她。”他等着莫斯卡做出同情的表情,当对方没那么做时,他感到一种愤怒的苦涩。这个美国人既然那么在乎他的情人,为何没有把她带去安全的美国?莫斯卡可以为所爱之人做他没法为自己女儿做的事这个事实,增加了约尔艮心中的苦涩。他几乎恨恨地说:“如果你午夜前来,我就不会帮你。”

莫斯卡站在石山顶上,看着约尔艮滑下去,孩子被他搂在臂弯中,他在约尔艮身后大喊:“别忘了,弄到东西多少钱我都给。”约尔艮转身,点了点,他双臂间孩子的脸直直地盯着头顶秋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