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当他们走进那家德国夜总会时,一支乐队正在演奏轻快的舞曲。那是一间长方形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品,被毫无遮挡的灯光照得惨白。墙上粗糙地刷了涂料,那高高的半球型天花板给它增添了一丝大教堂般的氛围。那以前是个学校礼堂,但建筑的其他部分都被炸飞了。

椅子是硬折叠椅,桌子也一样,光秃秃、硬邦邦,没有任何装饰。房间里满满的全是挤在一起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侍应无法直接给某张桌子上酒,不得不请站在中间的情侣把酒传过去。沃尔夫在这儿认识很多人,他们便跟着他魁梧的身躯到了一张靠墙的桌子旁。

沃尔夫把他的香烟递给周围的人,并跟侍应说:“六杯酒。”同时,他把剩下的香烟塞到侍应的手中,“纯的那种。”侍应鞠了个躬,匆匆走掉了。

麦亚夫人转着她金色的头环视这间房。“这里不怎么好。”她说。

艾迪拍了拍她的手:“宝贝,这是为了那些输掉战争的人。”

莫斯卡对着赫拉微笑:“并不太糟,是吗?”

她摇了摇头。“这里不一样,”她说,“我应该看看我的德国同胞是如何自娱自乐的。”莫斯卡没注意到她语调中的轻微罪恶感,但艾迪明白过来,他漂亮的嘴唇划起一条微笑的弧线。一件武器被他发现了,他想着,感到得意洋洋、**满溢。

“这地方有个好故事,”沃尔夫说,“他们得贿赂军管政府的教育官员批准把它作为一个不适合任何学校活动的地方,然后贿赂艺术官员允许把它用作娱乐用途。没人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他补充,“不过无所谓,反正几天后它就会被关闭了。”

“哦,为什么?”赫拉问。

“等着看吧。”沃尔夫说,知悉一切地微笑着。

列奥带着他惯常的幽默说:“瞧瞧他们,”他指了指整间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看起来这么凄惨的人,而他们却乐意花钱度过痛苦时光!”他们大笑起来,侍应送来了他们的酒。

艾迪举起酒杯,英俊的脸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正经:“愿我们的朋友们幸福,他们是一对佳偶。瞧瞧他们,一个是位甜美柔和的公主,而另一个则是闷闷不乐的凶汉。她会帮他补袜子,每晚都把他的拖鞋摆好,他的回报则是几句精心挑选的粗话和一个拳头。我的朋友们,这场婚姻十分完美,如果他没先杀了她,它一定会维持一百年。”大家都喝着酒,莫斯卡和赫拉相视而笑,就像他们知道正确答案,一个这张桌子上其他人都猜不到的秘密。

两对情侣去房间那头搭起的舞台前的小舞池跳舞,沃尔夫和列奥留了下来。沃尔夫富有经验的双眼打量着周围。

香烟的烟雾缭绕着人群升上高高的穹顶,这里的常客成分很奇特,年长的夫妇可能卖了一件好家具,决定放纵一晚来减轻千篇一律的生活的枯燥;年轻的黑市贩子,跟美国的炊事兵和陆军福利社官员交上了朋友,和穿着尼龙丝袜喷着香水的年轻姑娘坐在一桌;走私钻石、皮草、汽车和其他值钱货的老人,坐在他们身边的是打扮并不富贵的姑娘,她们是安静的情妇,跟他们保持着长期的按月领钱的关系。

房间虽然挤满了人,但并不嘈杂,大家聊天的音量并不大。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人点酒水,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任何饰品。乐队尽力模仿美国的爵士乐,鼓手的方脑袋左右摇晃着,略有些拙劣又含蓄地学着美国表演者那种无法抑制的内心节奏。

沃尔夫跟其他桌那些他用香烟做过交易的黑市贩子点了点头。他们一走进来就被人看出是美国人,他想,有趣的是,最明显的特征是他们的领带而非别的。这里的其他人也都衣着光鲜,但不知为什么,黑市就是无法提供领带,这里的人只能戴着暗沉破烂的布块当颈饰。沃尔夫把这个信息存到脑子里,这是另一个可以轻松赚钱的方法。

音乐停下来,每个人都回到自己那桌,艾迪因为跳舞和麦亚夫人的身体有了接触而满脸通红,他死死盯着靠在莫斯卡椅子边坐下来的赫拉,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坚硬苍白的身躯躺在褐色的陆军毯上摊开着,摊开着,他的脸贴近她洁净而驯服的脑袋。有那么一刻,虽然他不知那怎样才会发生,但他确定自己能成功,然后这个影像被打碎了,从乐队演奏区下方的那一圈玫红光圈——整间房唯一一种友善的颜色——传出三声短促而威风的号声。

细微的嗡嗡声安静下来,明亮的白光暗淡了些,房间变得像个洞穴,高高的穹顶隐没在他们上方的黑暗中。

礼堂的舞台上,一排姑娘出来跳舞,她们跳得糟糕到下场时连一点礼貌的掌声都没有。她们之后是一个变魔术的,然后是杂技演员。接着是个身材粗壮、声音尖细又微弱的年轻女歌手。

“上帝,”莫斯卡说,“我们赶紧走吧。”

沃尔夫摇了摇头:“再等会儿。”

观众仍然很专心,充满期待。小号又吹出一个花音,灯光变得更暗,几乎成了漆黑。房间那头的舞台变成一个被照亮的黄色方型,从光圈外黑暗的地方优哉游哉地走进来一个小个子却衣冠楚楚的人,一张丰满圆润像橡胶似的天生搞笑艺人的脸。迎接他的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开始跟观众闲话家常,好像他和大家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交流障碍。

“我必须道歉,我最著名的表演中的一部分今晚不能演了,我的狗弗莱德里克怎么也找不到了。”他顿了顿,他的脸上充满悲伤,然后是假扮的愤怒,“太可惜了,真的十分可惜。我训练了十只狗,它们却总是失踪。在柏林,不见了;在杜塞尔多夫,不见了;现在是这里,总是这样。”一个姑娘匆匆登上舞台,她在他耳边低语,搞笑艺人点了点头轻快地转向观众,“我的朋友们,经理让我宣布,这个表演结束后将会有肉三明治提供,”他挤了挤眼,“不用配给卡,但当然会是高得离谱的价格。现在,我刚才说到……”他停下来,脸上现出一种极其好笑的好奇、沮丧,然后是恍然大悟,那让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弗莱德里克,我的弗莱德里克。”他尖叫着冲下舞台。等他重新走进光圈中时,正大嚼着一个三明治。笑声渐止之后,他悲伤地说:“太迟了。但它直到最后都是个好朋友,一个真正好吃的三明治。”他张大嘴几乎把整个三明治咬了下来。

等待着掌声平息,他擦了擦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举起一只手示意观众安静,他开始说:“今天,人人都担心卡路里的问题。这里写着我们需要1300卡路里活命,而军政府确定的配给中有1550卡路里。不是想批评当局,但我希望在今晚指出,我们必须对这多出来的250卡路里十分谨慎。现在,几条简单的规则。”

他说了所有那些老掉牙的关于卡路里的笑话,但他的技巧却让观众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他被一个穿得很少的姑娘打断,她开始在舞台上跳舞并围着他转圈,他贪婪地用眼神打量着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胡萝卜、一小颗生菜头和一把青豆。他屈指一算,摇摇头,然后耸耸肩说:“她至少得耗费1000卡路里。”

那姑娘贴着他,他打手势向她解释问题在何处。她便从胸衣中掏出一把葡萄。他又打着手势:还不够。她开始伸手去够自己的短裤,但他带着种崇高的克制大声说:“求你了,我不能。”那姑娘忧伤地离开了舞台,他挥舞着手臂说:“我要有块热牛排多好啊。”笑声直冲向高高的穹顶。

舞台上,搞笑艺人橡胶般的脸因他对观众的控制力量而激动兴奋,他惟妙惟肖地做了一系列模仿:鲁道夫?赫斯流着口水,胡言乱语地坐着飞机逃去英格兰;戈培尔用最荒谬疯狂的谎言向妻子解释他的夜不归宿;戈林一边保证炸弹绝不会落到柏林,一边跃到一张桌子下以躲过下落的碎片。当他下台时掌声无比热烈,一直持续到他再次出现,观众倒抽了一口气,都僵住了。

他把头发往前梳遮住眼睛,他上唇有一块污渍,看上去就像是一小撮短须。他把自己的橡胶脸弄成了令人惊异的希特勒的模样,放佛是戴了面具。他站在翼区附近,脸上的表情半是嘲仿,半是热诚。他浑身散发出力量和吸引力,他用眼神攫住观众们,他的大声问话响彻高高穹型的天花板:“你们想要我回来吗?”

有那么一刻充满震惊的鸦雀无声,他站在那儿,那张用面粉糊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反基督式的致命微笑。观众明白过来。

整间房忽地爆发了,一些男人跳上桌子椅子大喊着:“是的,是的。”女人们疯狂地拍着巴掌,有些用脚跺着地板,其他的则用拳头砸着桌子,喧嚣声充满了房间,激**在四面墙上,在天花板下回响。

沃尔夫站起来,带着冷酷的笑越过人群看向舞台,莫斯卡也明白过来,靠在椅背上啜着他的酒,麦亚夫人低头看着桌子,努力压抑着她快乐的笑,艾迪则在问她:“发生了什么,到底他妈怎么回事?”

麦亚夫人说:“没事,没事。”

赫拉看着桌子对面的列奥,他的脸很僵硬,但左脸的抽搐却完全变得不受控制。她脸红了,无意识地摇着头就像说自己对这一切毫无责任,她绝没有参与其中。但列奥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又盯着舞台。

现在搞笑艺人的橡胶脸回复了本来的样子,在鞠躬时他得把头发往后捋。幻象消失了,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观众的掌声,因为他的艺术提供了如此的欢愉。

乐队开始演奏,沃尔夫坐下来点着头,好像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人们起身离座跳舞,很多视线瞟向他们这一桌,两个坐在附近的年轻男人正低声说着什么,让女伴笑得前仰后合。

列奥盯着桌子,感到自己的脸在**,他很愤怒,带着种受伤和无助的绝望。他希望其他人会建议离开。

莫斯卡注视着他,理解了他的想法,便同沃尔特和其他人说:“我们走吧。”他站起身时看到其中一个年轻人把椅子转过来,好让他能正对他们这桌,脸上挂着被逗乐的笑盯着列奥。他的前额有些凸,脸很强悍,容貌粗壮而充满强力。

莫斯卡冲沃尔夫点了点头说:“我们把那人也一起带出去。”

沃尔夫研判着莫斯卡,好像他看到了之前猜测并一直希望的东西。

“好,我用我的情报卡把他弄出去,以防万一,你有武器吗?”

“一支匈牙利产的小枪。”莫斯卡说。

列奥抬起头:“不,我不想做那种事,我们走就行了。”

赫拉挽住莫斯卡的胳膊。“是啊,我们走吧。”她说。其他人也站起身。沃尔夫又上下点头,好像他明白了什么。他可怜又轻蔑地瞟了列奥一眼,看到莫斯卡皱眉,便耸耸肩往外走。当沃尔夫走过另一张桌子时,他弯下腰把脸凑近那年轻德国人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声大笑可以严重损害健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亮出情报卡,知道那德国人能看得清。当他跟上其他人时,他微笑着,他们背后一点笑声也没有。

他们开车回到莫斯卡的房间里喝一杯,赫拉开始在立于床头箱上的电板上准备培根三明治。

他们都围坐在大方桌前,除了艾迪,他正躺在房间角落一张沙发椅上,莫斯卡打开上过白漆的衣柜,拿出酒和香烟。

艾迪从椅子那边问:“那些混蛋怎么没人管?”

“不会没人管,”沃尔夫说,“他以前也玩过一些危险的,但今晚他太过分了。不过你们怎么看他的大受欢迎?”沃尔夫带着被逗乐的惊讶上下晃着他苍白粗壮的脸,“这些德国佬总学不乖。你以为他们沿着街道走一遭,就会再也不想打仗了,他们热心得很,那深植于他们的骨子里。”

莫斯卡玩笑地跟列奥说:“看来你最好早点决定去哪儿了,巴勒斯坦还是美国。”列奥耸耸肩,啜了口咖啡。

沃尔夫问:“你能去美国吗?”

“哦,是的,”列奥说,“我能去。”

“那就去,”沃尔夫研究着他,“今晚的情况能说明问题,你太软弱了,不能搞开拓者那套。”

列奥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脸。

“别再提了。”莫斯卡说。

“不,不要误会我,列奥,但你们这个民族的问题是你们从不反抗,一直都是。有些人认为你们是胆小鬼,我觉得是太文明了,你们不相信暴力,就像今晚,如果我们把那人弄出去揍他一顿,也会小小地有所帮助。如果你们真的能自己建国,那要感谢你们的恐怖组织。恐惧和暴力是极好的武器。每个国家的各种组织都利用它们,从不低估它们的力量。我很惊讶你遭受了那么多之后还不明白。”

列奥缓缓地说:“我不怕去巴勒斯坦,我也清楚那是我的责任。但我也想到那将会很艰难,而我现在只想要愉悦。现在我只能这么想,而我又很羞愧自己这么想。但我会离开的。”

“不要拖太久,”沃尔夫说,“这些德国佬永远不会变,他们骨子里就这样,你每天都看得到。”

列奥继续说着,像是完全没听到:“至于恐怖和暴力,我不相信。我父亲跟我一起关在集中营,顺便说一句,他是德国人,我母亲是犹太人,我父亲是个政治犯,他是在我之前进去的。”

列奥脸上那根筋又**起来,他举起手按住它:“他死在那儿,但死之前教过我,他告诉我,有一天我将会自由,而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情是变成像那些关押我们的人一样。我仍然相信他,有些困难,但我仍然相信他。”

沃尔夫摇了摇头:“我明白,我认识像你父亲那样的人。”他的语调毫无感情。

赫拉和麦亚夫人把热腾腾的培根三明治分给大家,列奥拒绝了他的那一份。“我要睡觉了。”他离开房间——他们可以听到他在隔壁,他的收音机调到了一个播着轻柔弦乐的德国电台。

麦亚夫人走去艾迪那边,好玩地推了推他。“别做梦了。”她说。

艾迪微笑着,帅气优雅的脸因为昏昏欲睡而更温柔了些。当赫拉跪在电板前,他透过自己的酒杯注视着她,想着,那将会在这间房里发生,每一件家具都鲜明地凸显着,就像根本没人在那儿。他总是这么做,在脑海里创造出与那些他根本没有接近过的女人的画面。

沃尔夫嚼着他的培根三明治。“人们想出来的主意很有意思,”他的声调压低了些,“管理列奥那个集中营的人很可能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只是遵照命令。在战争期间,我在反间谍部门,我们会抓到一些犯人,然后少校会看着表说‘我要在两点之前得到什么什么信息。’我们就照做。”沃尔夫从莫斯卡那儿接过一根雪茄,抽了一口,“在现在这份工作之前,我回到美国休假,看过其中一些战争片。你们知道的,英雄被严刑逼供,但他宁死都不开口,”沃尔夫挥舞着雪茄,因那记忆而恼怒,“当然,他们连暗示实情都做不到,”他顿了顿,全神贯注地盯着莫斯卡,“他们没脸承认,只要方法得当,没人能够控制住自己。他妈的没一个人行!”

莫斯卡斟满酒杯,除了沃尔夫,每个人都昏昏欲睡,麦亚夫人蜷坐在艾迪的腿上,赫拉躺在床对面靠墙的沙发上。

沃尔夫微笑:“我有一个特殊技巧。我只在给他们惩罚后问问题。就像那个新婚夫妻的老笑话:一旦四下没人,丈夫就会打妻子的嘴,然后说‘注意你的行为’。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他咧嘴笑着,惨白的脸上显出快活的好心情,“我知道你怎么想,这家伙是个婊子养的,但是,总得有人做这种脏活,想赢战争,它就必不可少。相信我,我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得到虐待狂式的快感,但这是必须的,上帝,我甚至因此得到了嘉奖。”他急匆匆地、诚恳地加上一句,“当然,我们从来没有像德国人那么凶残。”

艾迪打了个呵欠:“很有趣,但我想,我要回房间了。”

沃尔夫干笑道:“我猜,现在上课太晚了。”他让艾迪和麦亚夫人先离开,喝完酒后,他跟莫斯卡说:“下楼来,我想跟你谈谈。”他们走到楼下的街上,坐在沃尔夫的吉普里。

“那个艾迪满脑子只有**。”沃尔夫的语调生气又蔑视。

“他只是瞌睡而已。”莫斯卡说。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武器?”沃尔夫问。

莫斯卡耸肩:“习惯了,我猜。战争刚结束不久。”

沃尔夫点点头:“我也不愿晚上出门不带枪。”

又有一刻的沉默,莫斯卡坐立不安地挪了挪。

沃尔夫抽了一口雪茄:“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因为我有个点子能让我们赚一大笔。我猜,占领军每个人都有那么点不法收入。现在我认识很多人,钻石换香烟那样的交易,我可以帮你搞到。”

“操,”莫斯卡不耐烦地说,“我没法弄到那么多香烟。”

沃尔夫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有一天你也许会需要很多钱。比如,如果他们发现赫拉在你房里,你就会倒大霉,会被送回美国,”他举起手,“我知道,你会躲起来,很多人都这么干,但你需要钱,到了紧要关头,你得把她带出德国。你们可以搞到假证件,但那个贵得要死。不管你要去哪儿,斯堪的纳维亚、法国,任何其他国家,生存都不便宜。你想过吗?”

“不,还没有。”莫斯卡缓缓地说。

“哦,我有个主意,需要人帮忙,所以才来问你。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你有兴趣吗?”

“说吧。”莫斯卡说。

沃尔夫顿了顿,抽了一口雪茄:“你知道,我们用的钱,那种军队通货,黑市贩子抢破了头想得到它们。因为他们可以把它卖回给大兵,以换取汇票。我们可以把能弄到手的所有通货换成汇票,当然,我们不能用那些有旧占领军标志的。”

“然后呢?”莫斯卡说。

“是这么回事,这两三个星期,德国贩子好像忽然得到了很多通货,我正通过帮他们把通货换成汇票来赚点小钱,所以知道。顺便提一句,我会分你一点。我有些好奇,便四处打探了一下。我听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当通货从美国运来时,船在不莱梅港靠岸,虽然一切都是最高机密,但还是有漏洞,结果一箱价值超过一百万美元的通货消失了。陆军没有声张,因为那会让他们显得蠢得要命。你觉得怎么样?”

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沃尔夫开始兴奋,“一百万美元。”他重复。

莫斯卡因为沃尔夫语调中纯粹的饥渴咧嘴一笑。“很多钱。”他说。

“我这样想,这钱估计已经分散到整个德国了,但这里肯定有一批人手上还有一大笔,只要我们能找出他们来。风险很高,问题就在这里。”

莫斯卡说:“我们怎么找到然后抢走它?”

“我负责找到钱,但需要你帮忙。”沃尔夫说,“没有听起来那么难,我认识很多人,我会带你四处转,把你介绍成陆军福利社的大人物,想以一条三到四美元的价格卖香烟。这个价格会让他们急不可待,我们这样出手二三十条后——我能搞到烟——消息就会传出去。然后我们说我们得一次性出手五千条,一笔大买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会有人找上我们,我们跟他们达成交易。当他们带着两万美金的通货出现,我们就下手,他们不可能找警方,不管是德国警方还是我们的军警,一找他们就完蛋了。”沃尔夫停下来,紧张地抽了最后一口,然后把他的雪茄扔到街上小声说,“这会很难,每周至少两三晚去街上晃悠,最后那一步还需要胆量。”

“真正的官兵抓强盗。”莫斯卡说。沃尔夫微笑起来。莫斯卡远眺着漆黑的街道和废墟,远远地,就像跟他们隔了一个湖或草场,他看见一辆孤零零的街车顶着黄灯缓缓驶过幽暗的城市。

沃尔夫缓慢而严肃地说:“我们得为将来准备。有时我觉得,此刻之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境,没有任何意义,也许你也这么觉着。现在我们得为真正的人生准备好。它会很艰难,非常艰难,这是我们妥善安置自己的唯一机会。”

“好,”莫斯卡说,“但它听起来真他妈复杂。”

沃尔夫摇头:“这事儿也许成不了,但与此同时,我会给你一些黑市交易的生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赚个几百块。如果我们运气好,就能分掉一万五到两万块,也许更多。”

沃尔夫发动引擎,莫斯卡下了吉普,看着他开走,然后他抬起头,看到赫拉的深色脑袋正在房间的窗口,他向她挥挥手,然后走进大楼跑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