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加利福尼亚州，太浩湖。

迈克尔·福克斯看着几个人走进房间就座。尽管他已经有好几年的表演经验了，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至少通过这件事我赚得了到太浩湖免费旅游的机会，”他想，“但这不可能奏效。”

他身体靠向坐在他身旁的研究者，在对方的耳边低语：“会有人认出我来的。”

“放松，迈克尔，一切都会好的。”

“我没说几句话，他们就会知道我是冒牌的。”

“放松！”研究者用强调的口吻重复道。

又有一个人走进来就座。

研究者看了看手表。“好，我们该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迈克尔耸耸肩。“我随时都可以。”

研究者站起来转身向观众致意。“我想感谢所有人来听今天的演讲。我很荣幸地介绍我们著名的演讲者，来自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他是将数学应用在人类行为方面的权威。我确信，你们中的很多人，对他的工作都非常熟悉。他将向我们讲述‘数学中的博弈论在体育教育方面的应用’。有请迈伦·L.福克斯博士本人上场。”

迈克尔从座位上起立，在一阵礼貌的鼓掌声中，走向房间正前方。他看向观众—十一张面孔充满期待地仰着脸，等着听他传授智慧。然后他无所顾忌地咧嘴一笑，开始了演讲。

1972年，迈克尔·福克斯是好莱坞的一名性格演员，当时以扮演《佩里·梅森》剧中一名反复出现的验尸官而为人熟知。他与因《回到未来》而出名的迈克尔·J.福克斯没有关系，后者当时才十一岁。然而，他确实是这位年幼的演员随后在名字中间加上字母“J”的原因，因为演员工会有规定，禁止以重复的名字注册。

福克斯在找工作时，三位南加州大学的教授—约翰·韦尔、弗兰克·唐纳利和唐纳德·纳夫图林—携带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提议找到了他。他们想要聘用他，扮演一位虚构的学术人物迈伦·L.福克斯博士，并在南加州大学继续教育会议上做一个小时的讲座，会议将有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和社会工作者参与。

讲座的话题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主题，而这恰恰是重点。教授们对学生给教师的打分有所怀疑。他们已经开始怀疑学生给教师评分根据的是他们的个性，而不是作为教育者教书的效果。因此他们决定弄清观众会对一名充满魅力且听起来有权威，但同时知识又极为匮乏的演员作何反应。即使福克斯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他也能诱使人群相信他在给他们授课吗？

充满娱乐性的胡言乱语

为了制造骗局，教授们决定从十年前《科学美国人》上发表的一篇名为《博弈论的应用和误用》的文章入手。这是一篇及其深奥的文章，但它面向的却是非专业人士。随后教授们对其做出调整来适应自己所需。他们虽然保留了术语，但是去掉了术语的含义。然后训练福克斯谈论这一主题，“大量运用含糊其辞、旧词新义、不当推论，以及相互矛盾的表述”—同时混进大量的插入语法幽默。当他们确信福克斯已经掌握了表现“不相关、自相矛盾和毫无意义”的艺术时，他们就放手让他去做这次演讲了。

福克斯担心自己能否成功，但他其实用不着担心。在这一个小时里，他用自己的才智和幽默感征服了观众。观众们因他的笑话而开怀大笑，并对他的解释会意地点头。在即兴表演的杰作之后，他又答疑了半个小时。

福克斯在十一人的观众面前做了现场的演讲，随后，教授又将讲座录像放给几组人看。加起来，共有五十五个人观看了福克斯博士的表演。在每次讲座之后，教授们都当即要求观众填写一份由八个问题组成的问卷，从而评估他们的反应。在这里有一个坏消息：50%的观众说福克斯博士阐述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好消息是：90%的观众说他以一种有条理的方式演讲，100%的人说他激发了他们思考。一个人在评论区写道：“出色的演讲，听得很愉快。有亲和力。很流畅。看起来充满热情。”另一个人很奇怪地声称曾经读过福克斯博士的一些著作。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福克斯博士演讲的内容纯粹是“垃圾”—研究者用了这个词来描述它。

为什么观众对福克斯博士的反应如此积极？研究者将其归因于光环效应。爱德华·桑代克是第一位于1920年描述了这一现象的心理学家。他发现人们给其他人的某些特点评分存在困难。相反，我们倾向于对一个人形成整体的印象，而这种印象，就像光环一样，影响着我们对他或她的所有观察。例如，如果我们有一个不喜欢的同事，我们会批评他所做的每件事；或者，如果有一位教授，我们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我们会忽视他对所授课程一无所知的事实。纳夫图林、韦尔和唐纳利沮丧地总结道：“学生们对学习的满意度能体现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比他们自以为已经学到、实际上子虚乌有的东西多那么一点点罢了。”他们略带挖苦地推荐—教授应由受过训练的演员取代。

而对观众群体来说，他们对最终听说的这一欺骗表达了困惑。他们中的很多人坚称即使福克斯博士是个假老师，他仍然激发了自己对这一主题的兴趣。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还写信给研究者，要求得到讲座的基本材料—《科学美国人》原文的复印件。

福克斯博士研究后续

福克斯博士的研究很快成了某种流行经典。尽管没多少人读过原文，但很多人都听过这项实验。因为这项研究发表在了《医学教育期刊》，一个相对小众的期刊上。在商业管理类书籍和如何做有效演讲的书籍中，不断有提及这一实验的内容冒出来。随便在哪个教员休息室里待上一会儿，只要学生评估的话题出现，而且几乎无可避免地，会有人提及这一实验：你听说得到所有学生喜爱的假教授了吗？1974年，一篇发表于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的文章提出了一个词“福克斯博士效应”—学生们将得到娱乐与得到教育等同的倾向—这个名字就这样沿用了下来。

尽管实验获得了名声（或者恶名），批评者抱怨该研究存在方法上的问题。例如，它缺乏实验对照组，给予观众的调查范围有限。怀疑者声称即使有可能用一次讲座吸引观众，但如果他们整个学期都跟着福克斯博士学习，大多数学生难道不会弄清其中有诈吗？

为了回应这些批评，约翰·韦尔和里德·威廉斯说服了迈克尔·福克斯，让他在一系列关于“记忆的生物化学原理”的视频讲座中重演迈伦·L.福克斯的角色。在其中三次的讲座中，福克斯仍表现出了魅力；但是在另外三个讲座中，他以一种单调无趣的口吻讲课。韦尔和威廉斯发现，观看了“高吸引力”表现的受试者不仅给了福克斯博士更高的评分，而且他们在一个关于讲座材料的课堂测验中分数更高。福克斯博士效应看起来是一个强有力的现象。这相当自相矛盾地意味着，如果你可以在一个有趣但愚笨的老师和聪明但无趣的老师之间选择，你应该选那个有趣但愚笨的老师，这样你可以学到更多东西。换句话说，知识若不用一点演技来传授，并无用处。

迈克尔·福克斯回去做演员了，继续他长久而成功的演员生涯。

他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台的肥皂剧《大胆而美丽》中扮演了索尔·范伯格一角，并在诸如《急诊室的故事》《纽约重案组》等电视节目中崭露头角。他避免扮演福克斯博士的同类角色。然而，在那之后五十年里，迈伦·L.福克斯很可能仍是他最为人所熟知的角色，尽管他从未把它列在自己的官方履历之中。

[1].逾越节：犹太宗教节日，纪念犹太人出埃及的节日，一般自阳历3月或4月开始，持续七八天。

[2].特兰西瓦尼亚：旧地区名，指今罗马尼亚中西部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