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足球队11(1 / 1)

兽人。

纳特在球门外前后徘徊,想找个接了球后能有所作为的队友。

“你撑不了多久的,兽人。”安迪总能挡在他前面,“你迟早得传球,兽人。现在没人帮你了吧,兽人?听说你有爪子,露出来看看啊,兽人。露了就立马罚下你。”

“我认为你有心理问题,需要帮助。”

“啊?”

纳特起脚,球从安迪头上掠过落入人丛。一阵混战,咔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喊和裁判的哨声。观众也开始呐喊,从艾金森夫人所在的地方开始,快速向整个体育场扩散:“兽人!兽人!兽人!兽人!兽人!兽人!兽人!”

瑞克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这帮浑蛋把我放倒啦,亨利。”他的喊声几乎被观众们淹没,“膝盖!我的膝盖!”

“谁干的?”裁判问。

“我怎么知道?一团乱,跟老式足球一样!能不能让他们闭嘴?他们喊那玩意儿我们不爱听。”

亨利校长举起大喇叭:“霍盖特先生?”

联合队队长挤到裁判身边,看起来很是温顺。

“能管管你们的球迷吗?”

霍盖特耸耸肩:“对不住啊,这怎么管?”

亨利环顾河马街。这怎么管?一群暴民。挤大堆。没有领头的,没有脸让你抽,没有手让你打,甚至连个寄罚单的地址都没有。每个人都在喊,因为别人都在喊。

“那至少能管管你的球队吧?”

没想到霍盖特先生垂下了头:“有点管不住,裁判。实在对不住,就是这个状况。”

“再出一次这种事故我就要取消比赛了。马斯特朗,我建议你下场休息。谁是替补队长?”

“我!”瑞克雷答,“不过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委任诺伯斯先生为副队长。”

“不会是那个诺比郤诺伯斯吧?”裁判惊了。

“不,不是亲戚。”诺伯斯监役立即撇清关系。

“替补选得不错。”崔沃在场外评论,“老诺打心眼儿里也是个狠角色。”

“足球不该比狠啊。”格兰达奋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观众的咆哮,“可裁判也不能取消比赛。现在取消,这地方就要爆炸啦!”

“你是认真的?”

“听着,我觉得你说得对,你得赶快走。”

“我走?没门儿。”

“那你至少干点有用的,先把朱丽叶弄走,带到威默斯和警卫那边去。他们肯定在体育场门外等着呢。抓紧时间,趁现在还能挤出去。等他们继续比赛就来不及了。”

崔沃走了,格兰达漫无目的地绕场行走,来到劳恩医生照顾病人的地方。

“医生,你带的那个小包呢?”

“问这干什么?”

“我想你得换个大包。马卡罗纳教授怎么样了?”

教授仰面躺着,满脸幸福的表情望着天笑。“治他容易。”医生说,“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不能踢球啦。我就给他喂了点快乐药,不,喂了很多快乐药。”

“图书管理员呢?”

“他啊,我找了几个人把他倒过来,头下脚上,吐了一大堆。现在还有点站不稳,但我觉得没大碍。刚才吐得跟个鹦鹉似的[40]。”

“弄成这样真不是他们的本意。”格兰达觉得自己应该为眼下的混乱找个理由。

“从来就不是。”

附近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音有些变化,格兰达和医生齐齐转身想看个究竟。光彩夺目的朱丽叶从包厢里走了下来,寂静紧随她的脚步,像一条热恋中的狗。与她同行的是佩佩以及莎恩夫人的伟岸身躯。就算河马街炸开了锅,莎恩夫人也可以被当作洪流中的堤坝。崔沃就跟在他们身后,像个拖油瓶。

“这是怎么了?”佩佩问。

“我不走。”朱丽叶宣布,“我要跟崔沃在一块儿,他不走我就不走。佩佩说赢球全靠他。”

“你都说啥了?”格兰达问。

“他能赢。”佩佩使了个眼色,“他可是球星的料子啊。小姐,想看他大显神威吗?”

“你搞啥鬼呢?”崔沃生气了。

“我啊,会变戏法。说我是神仙教母也可以啊。”佩佩的手势扫过整个体育场,“看见这些人了吗?他们的祖先就狂热地尖叫着看人和人相互杀戮,看野兽把好好的人撕成碎片,看角斗士互相械斗,永远热衷于血腥的垃圾娱乐。”

“每个星期日还凑热闹买赃物。”格兰达补充说。

“一直如此。”佩佩继续,“所有这些人是同一个巨大的怪物,永远不死,总在吼叫、咆哮,一代代传递着爱和恨,无法驯服也无法阻止。为了你,我年轻的女士,还有这位莱克利先生,我这就给这野兽再丢根骨头。马上回来。”

佩佩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同时哨声响起。格兰达看到诺伯斯监役正在开球,不过瑞克雷犯了个错误,以为和他同样高大的人一定也有同样的智商。眼下赛场上又回到了老式足球那副混乱的模样,联合队抱团冲过球场,老东西们在前面给安迪和他的近卫军开路。足球击中纳特的胸口,把他顶得飞进球门。哨声和喊声再度出现:“小子,不许碰那玩意儿!脏死了!”然后是小声地辩解:“真是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接下来是……死一样的寂静。

一个声音打破沉寂。“莱克利,莱克利,莱克利。”喊声从看台上开始,就在佩佩消失的那片区域附近。

名为“群氓”的巨兽已经忘了“兽人”,但显然还记得“莱克利”这名字。一个经常被它品咂的名字,一个诞生于它却又被它吞噬的名字,一个与足球等价的名字,一个它心中最根本的名字。在四分五裂的球场上,这名字具有无上的魔力。“莱克利!莱克利!莱克利!”每个成年人都见过莱克利的样貌。莱克利是传奇,他的名字即使时隔多年也能唤起人们的忠诚。他的事迹是爷爷讲给孙子的掌故,他们向自己的儿孙描述球王是如何倒在血泊之中的,旁观者是如何用手绢蘸取他的鲜血留作纪念的。

“莱克利。”莎恩夫人的中音加入合唱。

“莱克利。”格兰达先是小声念,接着放声喊,“莱克利!”她看到一个小人从看台最高层跑过,所经之处呼声如雷。

崔沃泪流满面。格兰达毫不留情地追击,看着他的双眼继续呼唤:“莱克利!莱克利!”

“但是我老娘……”崔沃哭了。

朱丽叶探过头,送给崔沃一吻。那一瞬间,后者的泪珠似乎都染上了银光。“莱克利!”

随着观众的喊声,崔沃的双手反复握拳又放开,最终他微微耸了耸肩,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他那坑坑洼洼的铁罐子交给格兰达,自己转身面向赛场。“对不住了,老娘。”说着,他脱下外套,“这可是足球,可我连件球衣都没有。”

“我们早都想到了。”格兰达从包里掏出一件球衣,“做球衣时就留了你的份儿。”

“四号,我爹的号码。”

“是啊,我们知道。你听,观众都在欢呼呢。”

崔沃还在找借口:“我从来没练过新足球,你知道我就会踢铁罐。”

“这可是足球啊,足球而已。”纳特安慰他,“你转眼就能学会。”

裁判走了过来,扯着嗓子才盖过观众的呼声:“女士们,先生们,煽情的戏码演够了。现在我们要继续比赛,请球员以外的人士退出场外。”

崔沃和纳特在球门前分道扬镳。“别担心,崔沃先生。”纳特微笑着,“我护门,你进攻,不可能输的。刚才那样的失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说完他压低声音,抓住崔沃的肩膀,“你看见我这里开始扎堆,就拼命往他们那半场跑,我想办法把球传给你。”崔沃点点头,在欢呼声中走上球场。

《安卡时报》主编的实时报道如下:

比赛进行到此时,联合队似乎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可靠的战术,倾尽所有力量碾压学术队,场面显然已经超出裁判的控制。

英勇的兽人护门人也在攻势中被上了一课、两课、三课,一次次用漂亮的扑救力挽狂澜。本报认为他有一次故意把球踢向对方球员的头并把对方震晕,然后他又接住弹回的足球,开大脚踢向对方半场。传奇球王之子崔沃郤莱克利顺利接球,全力冲向联合队球门。护门的查理郤巴顿先生弄了一套桌椅、一顿迟来的午餐,以及两个粗壮的保镖,显然不准备放任何人通过。

年轻的崔沃发起一次雷霆万钧的射门,整个球场都屏住了呼吸。可惜准头偏了几英寸,打中门框,弹向防守方队员。崔沃神灵附体,趁两名防守队员互相妨碍的机会灵巧断球,再次将球射向它命中注定的安息之地。

第二次射门再次射偏,反弹到联合队的卡斯迪脚下,笔者认为连场外的联合队球迷也发出一声叹息。卡斯迪当机立断,把球踢向学术队的半场,不给崔沃留下更多进攻机会。

无敌的纳特先生再次挡住几次射门。与此同时,学术队其他成员已溃不成军,用事实证明魔杖用得好对脚法毫无帮助。

黑魔巫师希克尸博士被迅速驱出球场。观众一直在怒吼“那个穿黑衣服的王八蛋是谁啊”,引得裁判注意到希克尸博士正试图用吸血蜘蛛神后的噬魂匕首刺杀F. 腩子,也就是臭名昭著的腩子兄弟之一。不过希克尸博士所用的匕首看似既没有魔法,也不是金属制成,而是一件恶作剧道具,在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有售,地址是第十蛋街。希克尸博士看似还在咒骂并喊着大学条例什么的,然后被队友拖出场外。学术队的阵容更加匮乏,现在大概想弄张魔毯赶紧飞走吧。

希克尸博士扒着草皮不肯离开,多少为学术队争取了一点时间。格兰达冲上球场,找到萎靡不堪的崔沃。

“你怎么了?球就在你眼前呢,在你脚下,十拿九稳的事儿。”

“球不听我的。”

“你应该能让它听你的啊,这可是足球啊。”

“是啊,我这不临场现学呢嘛。”

“行啊,起码你没偏多少。上半场还没完呢,咱们还有戏。”

主编继续描述比赛重新开始后的情况:

巫师们似乎找回了一点底气。诺伯斯队长组织了一次颇有条理的进攻,试图中断查理郤巴顿的午饭。令人失望的是大卫郤莱克利之子似乎与射门得分的艺术仍旧只有点头之交,要想把球送进球门,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打个包裹送给邮局让其寄过去。

出乎观众预料,学术队的台球水平似乎远超足球。崔沃郤莱克利又来了一次大力但毫无准头的射门,球再度击中门框并反弹,击中灵思风教授的头部。灵思风教授正与队友背道而驰,趁所有人没注意(包括护门人查理),跑到了球门背面。

这段小插曲赢得一阵欢呼,笔者认为完全是出于喜剧效果。可叹的是,目前河马街上已经有几处爆发了战斗,双方球迷显然受到赛场上丢人表现的刺激,开始斗殴……

双方回归原位,裁判再次召集两名队长训话。“先生们,我不太清楚你们在干什么,但现在这样子肯定不是足球,我非常期待事后追究的环节。要是再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人受伤,而且看观众的情形,恨不得要踏平球场生吃活人。虽然现在上半场还没完,但我必须宣布下次有人进球比赛就直接结束。”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霍盖特,“我真心希望某些球员能摸摸自己的良心。请容我发明个新词,现在比赛进入‘突然死亡模式’[41]。给你们几分钟,分别向队员传信吧。”

“对不起啊,先生。”霍盖特看看四周没人旁听,“要按我的意思,有些球员我都不想要,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回去跟他们好好说说。”

“以我之见,你得用锤子敲着脑袋才能让他们听话,霍盖特先生,他们是人类的耻辱。诺伯斯先生,你明白了吗?”

“我们也打算继续比赛,死也不认输。”

“我也不想真看到有人死在场上。你要求继续比赛,是指望莱克利先生现学足球吧?恐怕不行啊,给他放整整一个月的假也不够用。”

“先生,请问……”霍盖特又问。

“霍盖特先生,我已经说完了。我是裁判,球场上最接近众神的人。”

“球场上最接近众神的人。”亨利校长的话带着一点回音,声音比他本人的更柔和、明快。他看看身边:“啊?你们说啥了?”最接近众神的人,回音依旧袅袅,还夹杂着咕隆之声,可球还在亨利手里啊。他盯着足球,是错觉?还是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气氛?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像是冬日的银白。

崔沃在一边等得尴尬,原地跑了一圈。等他抬起头,发现安迪郤杉克正在看着自己。

“你亲爹都要气活了吧?”安迪挑衅道。

“我知道你打算干啥,安迪。”崔沃简直懒得搭理他,“你那套我见多了。把人逼到角落里各种挑衅,等人家受不了先跟你动手,是不是?我才不上当。”

“你就会逆来顺受是吧?”

“不听,不听。”

“我觉得你就是。”

崔沃再次叹道:“我一直盯着你。你和你那帮小弟特别会趁裁判瞧不见的时候给人下绊子,瞧不见就不能罚。”

安迪压低了声音:“我能收拾你。保证让你走不出球场,得让人抬出去。”

哨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气势惊人的吼声:“没带球衣的都给我穿**踢!”

“‘突然死亡’模式。”裁判宣布。双方短兵相接,安迪带球冲出人群,保镖们在两侧护驾。

庞德郤斯蒂本正站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他飞快地计算了一系列因素,例如速度、风向,以及自己被踩进草坪里的概率。他徒劳无功地想要避开冲锋,却被撞了个仰面朝天。《安卡时报》主编描述道:“联合队向胜利发动冲锋。在这绝望、气馁、混乱的一刻,挡在他们路上的只有一名防守队员,就是纳特……”

纳特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他不敢回头。有什么东西落在球门上,震得门框颤抖。纳特的视野里出现一根硕大的拇指,表示球门已不再需要他守护。图书管理员嘴边沾着一圈绿痂,但更醒目的是他眼中的怒火。

《安卡时报》主编奋笔疾书:

学术队著名的丛林之子重返球场,杉克似乎不以为意,举脚再次射门。球被图书管理员用一只手掌截停,毫不费力地甩向联合队的半场。成败在此一举,所有选手都在追逐足球,就像一群孩子在街头踢铁罐。诺伯斯先生,据本报所知,他与警卫队的诺伯斯先生不是亲戚。诺伯斯先生又为时运不济的莱克利先生创造了一次机会,让后者追随他父亲的足迹。再次射偏,本报目测只差半英寸。球被护门人巴顿接住。巴顿噎住了,跌倒了。他为了腾出双手接球,刚刚把一大块馅饼全部塞进了嘴里。

“不该这样的。”格兰达说,她的声音似乎就在脑海里回响,“崔沃必须赢,没有其他可能。”声音再次回**。有脑内回声这种事吗?学术队看来要输了吧?因为安迪是犯规大师。

规则。

我就是规则。

格兰达看看身边,除了劳恩医生和正在放声大骂的瑞克雷之外就只有朱丽叶,而她带着一贯的笑容正在观看比赛。

“哎呀,天哪,他只要进一个球就行啊。”格兰达大声说。

我就是进球。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悄悄地低语。

“你听见了没?”格兰达问。

“啥?”朱丽叶转过头,格兰达发现她在流泪,“崔沃要输啦。”

我就是足球。

这次格兰达确信声音来自她的口袋里,她从里面摸出崔沃的铁罐。

劳恩医生哀叹着返回球场,检查噎噎查理(《安卡时报》后来给他取的外号)的情况,格兰达跟着医生上场,找到诺伯斯。“诺伯斯先生,等会儿你把球踢给我,否则以后我就再也不请你喝茶、吃蛋糕了。到时候我装疯卖傻大声叫,你肯定能找到我。懂我的意思吗?”

“懂她的意思吗?”诺伯斯似乎听到格兰达的声音在回响:“然后你怎么办?给我扔回来?”

“差不多吧。”

“那有啥用?”

“帮你赢比赛。记得第二百零二条规则吗?”

没等诺伯斯回答,格兰达已经匆匆赶回维特矮夫人和拉拉队身边。目前场上局势如此丧气,拉拉队实在无事可做。“我觉得应该好好给小伙子们加把劲儿。”她提议,“你说呢,朱丽叶?”

朱丽叶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好啊,格兰达。”

好啊,格兰达。又来了,一句话,两个声音。

维特矮夫人当然不会听夜厨女仆的吩咐。所以格兰达凑近了些,补充道:“是校长特别要求的。”

抢救查理郤巴顿不容易,愿意从他喉咙里抠馅饼的人比之前愿意救图书管理员的还少。清空并整理巴顿颇花了一些时间。

裁判示意两队各就各位,格兰达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递过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裁判问。

“是规则,先生,你仔细看,我在里面特别圈出一条。”

裁判扫了一眼,很是不以为然:“废话连篇嘛。”

“先生,你仔细看,不是废话,这是规则啊。”

裁判耸耸肩,把纸条团起来塞进口袋。

诺伯斯监役也瞄了一眼格兰达,后者在拉拉队里“鸡立鹤群”。格兰达向来以慷慨著称,她泡茶的本事更是全校一流。诺伯斯这一脚不是为了足球,而是为了一杯好茶,或许还能配个甜甜圈。他凑近纳特:“格兰达说让我想想第二百零二条规则。”

纳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聪明,当然行得通。她是不是还告诉你把球踢到场外?”

“是啊,这是要犯规?”

“不,我们可是严格按照规则。有时犯规要比遵守规则更占便宜。”

诺伯斯的机会很快就来了,是来自霍盖特的一记误传。刚才他偷听了他们的讲话吗?传球时他是不是还说“交给你了”?好像就是这样。诺伯斯把球踢向拉拉队,格兰达凌空接球,顺势塞进维特矮夫人的裙褶里。“姑娘们,你们什么也没看见,谁来了也不许挪位子,明白吗?”

观众席上有人喝彩,有人叫嘘。格兰达举起铁罐:“球丢了!换球!”说完就把铁罐抛向诺伯斯。他也当机立断把铁罐传给纳特。没等其他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纳特已经把铁罐送到崔沃脚边。铁罐落地,一声“咕隆”响起!

主编再度笔下生风:

本报被告知比赛当天绝对无人使用魔法,笔者也无意反驳幽冥大学的权威评判。不过笔者却目睹了不可思议的情景。崔沃将“球”踢向学术队自己的球门,原地静待愤怒的联合队前去追赶。笔者在此特别声明,接下来发生的不仅仅是进球而已,而是复仇与惩罚。莱克利这名字第二次名留青史。虎父无犬子,崔沃反复凌虐联合队。他冲刺、躲闪,有时将“球”直踢向防守球员,起脚后“球”却飞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崔沃本人早已在那边恭候。他嘲弄并戏耍着联合队,每当他们冲向“球”都会发现它根本不在预料的位置,只得和自己人撞个满怀。崔沃射门了,“球”从呆若木鸡的护门人米奇郤普尔福德(原重拳街游**者队)头上飞过,入网,在球门里转了个圈,又正正飞回他的脚下。比较稳重的联合队球员们纷纷松了口气。寂静……

……像融化的黄油般弥漫了整个球场。格兰达似乎可以听到远处的鸟鸣,甚至蚯蚓在草坪下穿行的声音,也绝对不会错过查理郤巴顿在劳恩医生的临时战地医院里呕吐的声音。

寂静中爆发出洪水决堤似的雷鸣。声音仿佛有了形体。观众席上处处响起欢呼,所有球队的所有喝彩声交织成一首和谐之歌,那一刻万事完美无瑕。

格兰达惊讶地看到朱丽叶……又像是回到了时尚秀场。朱丽叶似乎正由内而外焕发着光彩,微链甲上放出道道金光。她扯下假胡子,奔向崔沃,一步高似一步,浮向空中,仿佛踩着无形的楼梯。

如此奇异而优美的一幕,连正在呕吐的查理郤巴顿都看呆了。

“打个岔。刚才那是进球了吧?”

“是的,霍盖特先生,我认为那就是进球。”裁判说。

霍盖特被安迪郤杉克一把掀开:“不对!球早飞了!你瞎了啊?进的是个铁罐子!”

“不,杉克先生,不是铁罐。先生们,你们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吗?刚才的一切完全合乎足球规则,要具体编号的话就是第二百零二条。古代的规则或许不合时宜,可毕竟还是规则。我向各位保证,刚才无人使用魔法。现在嘛,你们看见有个金色的女士飞起来了吗?”

“对,对,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跟刚才那进球一样。”

“这是足球啊,杉克先生,本来就是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

“所以比赛结束了呗。”

“是的,霍盖特先生。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大家注意,有个漂亮的金色女士正在球场上空飞。你们都没看见吗?”

霍盖特瞟了一眼冉冉升起的朱丽叶:“嗯,挺漂亮,总之我们输了呗?”

“对,霍盖特先生,你们显然,确定输了。”

“以防万一,再问一句。现在起再也没有,那啥,规则了吧?”

“没了。你们不再受足球规则限制。”

“谢谢大人解释。请容许我代表联合队致谢,今天下午的比赛太过惊险,感谢你处理得这么妥当。”

说完,他回身一拳打在安迪的面门上。霍盖特先生脾气好,但多年来从事双手各拎一只死猪的职业让他练出一身好体力,连皮糙肉厚的安迪也接不下这一拳。安迪被打蒙了,他眨眨眼才回过神:“你个王八蛋。”

“输球都是你害的!本来我们堂堂正正就能赢,你非要搞得一团糟。”其他球员纷纷低声表示赞同。

“我害的?不是我!该死的是那个崔沃和他的兽人伙计!他们用魔法了,那不可能不是魔法。”

“只是纯粹的技巧,我向你保证。”裁判插嘴说,“很了不起的技巧,不过他踢铁罐的本事大家早就有目共睹。铁罐也是足球的象征符号之一嘛。”

“崔沃死哪儿去了?”

格兰达望着球场中央,痴痴答道:“他也飞了。”

“这你总不能说不是魔法了吧?”安迪不依不饶。

“不是,我觉得是信仰吧,你听见了吗?”

“观众太吵,我什么也听不见。”亨利校长说。

“就是观众,你听啊。”

他听到了。那是充满天空的咆哮,古老、兽性,不知来自何方,其中裹挟着隐秘的祷文。仔细聆听,模糊的话语就变得更加清晰,仿佛耳朵也可以聚焦。与其说耳朵,不如说那声音发自他的骨髓……

进攻者射门得分

护门人羞愧痛哭

无人懂得观众的掌声

我创造、我聆听、我赢得

因为我是观众,是足球

我是凯旋,是斥责

我是草坪,是馅饼,是一切

自古如此,直到未来,我是球赛本身

并无所谓胜负

分数终究湮灭

虚名不长久,如芳华遇寒冬

而我永远记得你矫健的身影

格兰达想,那歌声将永远驻留于此,像声音织成的旗帜,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分子。

朱丽叶和崔沃手牵着手开始缓缓旋转下降,落在草坪上时他们还在亲吻。现实感重新回到球场,甚至刚刚听过天籁的人也开始问:“啥事儿那么吵?”

“王八蛋你耍赖!”安迪冲向迷惑而幸福的崔沃。后者完全没注意到安迪,直到一只大鞋正中**,男性旁观者纷纷替他疼得眼含泪水。

二十四小时之内,崔沃第二次感到微链甲在歌唱。成千上万的微环突然震动,又同样突然地静止,像裤裆里吹起一点微风,除此之外他毫无感觉。

另外,安迪的感觉就强烈多了。他抱着腿摔倒在地,疼得从牙缝里直抽冷气。

有人在拍崔沃的后背。是佩佩。

“到底把我的**穿来啦?当然不是我本人穿的那条,你要真敢碰我的**我就要了你的命。我给这合金取好名字了,就叫复仇衫。倒是不能说它可以终结战争啦,我猜无论什么都不能终止战争。但是它能把打在你身上的力道原样反击回去,而且还不磨皮呢,对吧?”

“一点也不磨。”崔沃大为惊奇。

“在他身上好使!这可是第一个实验品。说到这个,我来给你拍张照。”

安迪爬起来,几乎是纯用意志力撑起身子。佩佩面带笑容,崔沃发觉任何人敢对笑着的佩佩发起威胁,下场都要惨过自杀。

“有种拔刀来打啊,小人渣!”安迪挑衅。

“别闹了安迪。”他背后的纳特说,“没必要。比赛结束了,命运青睐幽冥学术队。我记得按照传统,比赛结束后两队应该在友好的气氛中交换球衣。”

“不许换**。”佩佩低声提醒。

“你知道个啥!”安迪咆哮,“你可是个兽人。我太了解你们了,能扯掉人的胳膊腿儿,你们就是黑魔法。我才不怕呢!”他以对剧痛中的人而言难能可贵的相对高速冲向纳特。

纳特躲开攻击:“我想,我们之间的敌意一定能有个和平的解决方案。”

“你说啥?”

佩佩和其他几个球员凑了过来。安迪的仇人遍天下。纳特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干预。

“我可以帮你,安迪。你说得对,我是兽人。可兽人不也是有眼睛、耳朵、胳膊和腿的普通人吗?”

“等会儿就让你缺胳膊少腿。”安迪凌空跃起。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崔沃只将将看清头尾,过程一晃而过。先是安迪起跳,转眼间纳特就伸出利爪攥着他的脑袋按在地上。“我看看。”纳特看着安迪徒劳无功地挣扎,自言自语,“脊柱和脊椎不是旋转关节,所以把它扭断并不需要很大力气。而且耳孔和眼窝便于抓握,类似保龄球,发力更方便。”

围观的人群因为恐惧而鸦雀无声。纳特还在继续:“用罗斯伍德郤班恩爵士发明的单位衡量,我认为有二百五十班恩即可达到效果。当然,也许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撕开皮肤、筋腱和肌肉才是难点。你还年轻,肉体弹性非常高。我推断光是撕开皮肤大概就要上千班恩吧。”

安迪的头部被轻轻扭转,他吓得叫出了声。

“哎!算了!”瑞克雷前来劝阻,“开玩笑差不多就行,别当真……”

“再往后就是脏活了。肌肉和骨头的分离相对比较容易。”

安迪再次发出被扼住喉咙的叫声。

“全部算上,我相信三千班恩到五千班恩足矣。”纳特停了停,“开个小玩笑,安迪。我知道你爱说笑。我也可以用一只手顺着你的喉咙伸进去把胃掏出来。”

“来呀。”安迪勉强说。

体育场中的群氓嗅到了血腥味儿。毕竟自古以来在河马街举行过的可远不止赛马而已,今天球场上溅洒的些许鲜血在千百年来积累的尸山血海面前不值一提。血让群氓兴奋,他们站了起来,欢呼和呐喊一声高似一声:兽人!兽人!兽人!

纳特面无表情地征询前院长的意见:“请各位回避好吗?接下来的场面也许不大好看。”

“别闹了!”崔沃劝阻,“不行!”

“那样的话,只让女士们回避呢?”

“不走。”格兰达回绝。

“那裁判先生,请至少借我扩音器一用。恐怕杉克先生目前心智不太清醒,如果能找几位强壮的球员把他按住就再好不过了。”

前院长无言地递过大喇叭。“兽人!兽人!”在雷动的呼声中,纳特离开自己的圈子,直等到观众们的呼声因力竭而停止。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举起喇叭:“先生们。我是兽人不假,一生都是兽人。今天有机会上场比赛并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我知道在座的某些人对城里出现了兽人很有意见。”他等了一会儿又说:“我要求私下解决这一恩怨,希望大家谅解。”

观众席上有几处发出嬉笑和嘲讽,然而格兰达感到群氓正在命令自己安静。鸦雀无声的赛场上,大喇叭落地的声音传遍了每个角落。纳特撸起袖子,压低声音,诱使所有人侧耳聆听。

“哪位有种,就请过来吧。”

先是震惊,然后是错愕造成的沉寂。每颗头颅都转向自己的邻座,询问着:“我没听错吧?”看台高处响起掌声,起先稀稀落落,接着逐渐加快,终于到了观众情绪的转折点,不鼓掌才显得像异类,停止掌声也不可想象。不到一分钟,掌声已经形成一场暴风骤雨。

纳特流着热泪面向队友们。“我有价值吗?”他问格兰达。

格兰达冲了过去,抱住纳特:“你一直都有价值。”

“那么等比赛结束,你我还有事要做。”

“比赛早就结束啦。”

“不,裁判不吹响哨子就没结束,大家都知道的。”

“哎呀,他说得对呀。”瑞克雷恍然大悟,“院长,吹呀,使劲吹!”

厚脸皮大学的亨利校长决定对那声“院长”既往不咎。他把巨大的哨子凑到唇边,深吸气,猛然吹响。纹袍巫师埃文斯的怒吼最后一次响起:“男孩子洗澡不许打打闹闹!”

观众们纷纷冲下看台,践踏着已经封圣的球场草坪。霍盖特先生情绪低落,瑞克雷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能与你交换球衣是我的荣幸。”他摘下巫师帽丢在地上,脱下球衣,露出毛发繁盛的胸膛,像是胸前盘了两只睡狮。作为还礼的联合队球衣有点紧,但眼下这并不重要。正如安迪的预言,幽冥学术队果真被观众抬了出去(除了维特矮夫人,她太能反抗),威风八面地在城里游街。这是一次凯旋,无论胜败,结局总是凯旋[42]。

你以为故事

到这儿就结束了?

幽冥大学的巫师们都是欢庆的行家,佩佩和莎恩夫人[43]对此大加赞赏。然而生意就是生意,他们挂念的是朱丽叶。“到处都没见到她的影子。”夫人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两个她。”微醺的佩佩说,“这帮人日子过得不错呀,我头回见到这么大的奶酪拼盘。为这个打光棍儿也值了。”

“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另外,亲爱的,你注意到那边有个非常高大的巫师正盯着你看吗?”

“那是本戈郤马卡罗纳教授。你觉得他……”夫人没有说完。

“毫无疑问,亲爱的。他腿伤了,可别的地方没事儿。”

夫人再次试图从人群中寻找朱丽叶闪亮的身影:“希望没人对我们的小模特动手动脚。”

“怎么可能呢?她都让仰慕者围扎实了。”

“还是有可能的。”

此时朱丽叶和崔沃正坐在黑黝黝的夜厨里。“我跟你走。”崔沃说,“去了再找工作。”

“你得留下踢球啊。知道他们喝醉了都说啥吗?说大卫郤莱克利是你爹。”

“就是我爹没错啊。”

“是没错。可以前他们都说你是大卫郤莱克利的儿子。”

“那就踢踢球吧。下次可没机会用铁罐占便宜喽。”

他们亲吻。

此时此刻,他们该做的只有亲吻。

然而……

格兰达和纳特也想找个僻静的角落,黑一点更好。格兰达从口袋里翻出两张戏票,那是希克尸博士为了通过业余小剧场在全世界散布黑暗和绝望而偷偷放进去的。多莉姐妹剧团出品,剧作家赫维尔的《阴差阳错》。他俩手牵着手默默观看,感受命运的暗潮将他们彼此推近。散场后,他们边在城中漫步边讨论剧情,小心避开醉酒后快乐歌唱的球迷们。

“你怎么想?”纳特问,过了一会儿补充一句,“我是说剧。”

“我不觉得有多浪漫啊。”格兰达发表意见,“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傻。”

“这是五十年来公认最伟大的浪漫主义戏剧呢。”

“是吗?可这剧想要说什么?首先吧,就算是古时候,热努阿人难道不会摸脉吗?一点急救常识都没有?就算用面镜子凑到鼻子底下也能看出真死假死啊,何况人身上既能摸脉又不伤风化的地方有好几个呢。”

“我想那是因为他俩都没想着自己吧。”

“我看是啥也没想。他俩明显也没把对方当人看。稍有点常识,他俩也不至于死。都是胡编的,跟小说一样。我觉得有常识的人都不能那样。”

纳特捏了捏格兰达的手:“有时候你讲话好像女爵。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啥?”

“我该去见见创造我的人了。”

安迪郤杉克摇摇晃晃地走在暗巷里。他本人就是暗巷里最凶恶的恶棍,因此自觉无须防备。事实证明他的自我认知有误。

“杉克先生?”

“谁?”安迪转身,下意识地在衣服里掏新买的短剑。

另一道刀锋比他更快。银光闪过两次,一只脚精准地蹬上他的小腿,把他放倒在地。“我呀!我就是圆满的大结局,我是好心的仙子。别怕,你没瞎,把眼睛里的血抹掉就能看见了。你有福了,人都说脸上有疤喝酒不花钱,虽然我觉着你从来也没付过酒钱。”

攻击者冷漠地倚着墙。

“我为什么要收拾你呢,杉克先生,因为我是王八蛋啊,我是浑球儿狗杂种。他们是好人,不跟你计较。可你知道吗,世界就需要有我这样的人,一报还一报?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当年还没有你呢。折磨人、欺凌人、偷东西。对,偷窃。偷人家的自尊,偷平静的日子。纳特先生呢,他是个兽人,我听说他能把人说得改过自新。我心想那有啥用,就算他真能,可按我的算法,旧账还是没平啊。所以我觉得应该让佩佩跟你打个招呼。要是再让我碰见一次,就让你死无全尸。这次为了表示我还有点善心,就给你留点东西擦擦伤口吧。”

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安迪四下摸索的手旁。

安迪血涕横流。他听见脚步声远去,赶紧捡起那东西擦擦眼睛里的血,打算站起来报仇。

被他按着在脸上擦的是半个柠檬。

你以为故事

到这儿就结束了?

两人在一张豪华大餐桌上用餐时经常坐在离得较远的两端。此习惯极为愚蠢,非但用餐者听不清对方说话,传菜也变得更加困难。可连维第纳利大人和玛格洛塔女爵也未能免俗。

幸而二人饭量都极小,无须传菜。

“你的秘书似乎和我的图书管理员相处得不错啊。”女爵说。

“是啊,他们正在比较环形装订器呢,壮纳发明了一种新款式。”

“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至少要有一个人热衷于环形装订器吧。”女爵放下酒杯,望着门口。

“你有些紧张啊。在思考他什么时候出现吗?”

“他今天很累了,也很成功。你说他去看业余小剧场表演了?”

“正是,和那位很直接、很会做馅饼的女士一起。”

“他知道我就在这里,还跟厨子一起去看戏?”

维第纳利唇边闪过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是普通厨子,是厨师里的天才。”

“必须承认,我觉得有点意外。”

“没有伤心吗?也许还有点嫉妒?”

“海夫拉克,你过分了!”

“否则你还指望怎样呢?想必你也意识到了,他的胜利就是你的胜利。”

“跟你讲过吗?我还见过几个。”过了半晌,玛格洛塔说。

“兽人吗?”

“对。真糟透了。人们都说妖精糟糕,确实他们会因为宗教而留着自己的鼻涕舍不得扔,好吧,关于妖精的几乎一切传言都并非虚构,但至少他们做事讲逻辑。”

“嗯,至少是宗教逻辑。”维第纳利小声说,“弹性非常大。”

“伊戈其实是用人类制造的兽人,你知道吗?”

维第纳利端着酒杯来到餐桌另一边,拿起胡椒罐:“不知道。可听你讲了我觉得合情合理。妖精远不如人类残暴啊。”

“而且兽人一无所有。没有文化、没有传奇、没有历史,纳特可以为他们补完。”

“纳特是与兽人完全相反的倒影。你给他加了一副无与伦比的重担。”

“我肩负的重担呢?你的呢?”

“大概就像拉车的马吧。日子久了就忘了负担,仿佛人生向来如此。”

“我们应该给兽人一个机会。现在世道和平,正是时候。”

“和平?啊,对了,和平的定义就是下一次战争前的筹备期。”

“海夫拉克,你从哪儿学的这么愤世嫉俗?”

维第纳利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走回自己坐的那端:“主要是跟你学的啊,女爵。然而我必须声明,荣誉不能全归于你。自从当上这城市的暴君,我经受了长期的再教育。”

“我觉得你给他们的自由太多了。”

“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能继续坐在暴君的宝座上。我一直相信,保住权力的方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不让自己占据权力。当然,我会竭尽所能协助你。但是不许蓄奴,自愿的奴隶也不行。”

“一人之力可以改变世界。你看光亮先生,如今已经是巨怪钻石王了。再看看你。如果人类可以堕落——”

维第纳利发出一声尖笑:“当然可以堕落。”

“那么兽人也可以崛起。如果这不成立,整个宇宙就都不成立。”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壮纳进入办公室。“纳特先生来了,大人。”他又略带鄙夷地补充道,“跟他一起的还有那个……女的,大学的厨子。”

维第纳利看看玛格洛塔:“好,我们在大殿里见他吧。”

壮纳咳嗽道:“应该提醒您,大人,纳特先生是从锁着的门里进来的。”

“他把门扯下来了?”维第纳利似乎对此事饶有兴趣。

“不是的,大人。他把整扇门端着从合页上抬下来,再整整齐齐靠墙放好。”

“那么世界还有希望。”

“卫兵呢?”

壮纳看着女爵思索片刻:“以防万一,我已安排一部分人带着十字弓埋伏在大殿里。”

“让他们退下。”维第纳利吩咐。

“让他们退下?”女爵感到难以置信。

“让他们退下。”维第纳利对壮纳再次重申。他伸出手臂邀请女爵:“古语有云,骰子已经投下。我们一起去查看结果吧。”

“这么做会惹麻烦吧?”格兰达紧贴纳特,二人走上阶梯。

空****的宫殿大殿压迫感十足,因为压迫感正是设计师的初衷。

“怎么不学人家好好敲门呢?”

“亲爱的格兰达,因为我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

“然后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女爵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然而我了解她的思维方式,大概想到了几种可能。”

他们看到通向宫殿深处的大楼梯上走下两个身影。楼梯足以容纳上百人,区区两人显得颇为渺小。

“纳特先生。”接近楼梯末尾时,维第纳利大人开口欢迎道,“还有糖豆小姐。恭喜二位帮助幽冥学术队取得了精彩而意外的胜利。”

“大人,您要更改许多规则了。”纳特说。

“比如?”

“我认为你应该为裁判安排助理,一个人不可能看到场上每个角落,还要增加一些规则。霍盖特先生的行为很可敬。”

“灵思风教授可以成为很厉害的进攻队员,前提是你能劝服他带着球跑。”维第纳利也说。

“大人,我不会当着校长的面说,但我认为灵思风教授大概更适合防守。”

“那你认为谁来进攻最合适呢?”

“查理吧,死后沟通专业的那个活骷髅,他预选赛的时候表现很好。毕竟……”纳特停了一下,“毕竟生成什么样,不由自己说了算。”

身后响起嗒嗒嗒的声音,是玛格洛塔女爵在不耐烦地点着脚。

纳特微微施礼:“女爵,希望您一切安好。”

“你也好啊,纳特。”

纳特问格兰达:“你之前用过一次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硬朗。”

“是了,就是它。我全然硬朗着哩。”纳特说,“女爵,如果不介意,请叫我纳特先生。”

“你们要上楼跟我们共进一点迟来的晚餐吗?”维第纳利谨慎地打量着纳特和格兰达。

“不多叨扰,但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玛格洛塔女爵。”

“什么事?”

“可否请您过来?”

格兰达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维第纳利的浅笑、女爵的不悦、纳特的自信。女爵走向纳特,她黑色长裙的窸窣声让格兰达感到胜利者的陶醉。“我有价值吗?”纳特问。

“你有价值,纳特。”

“谢谢。但我发现价值必须不断积累。您让我努力进取,我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纳特。”

“那现在您让我做什么呢?”

“去尤伯瓦尔德深山,找到残存的兽人,带他们走出黑暗。”

“您是说还有其他兽人?和我一样?”

“可能还有几十个吧。”女爵回答,“然而我很难承认他们和你一样。他们很可悲。”

“他们的可悲是自己造成的吗?”

格兰达发现女爵居然有些惊讶。

“邪恶帝国做了许多坏事,我们只能尽量补救,你愿意协助我吗?”

“我必将竭尽所能。”

“我要你教兽人文明的举止。”女爵语气冰冷。

纳特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当然,我认为非常可行。那您打算派谁来教育人类呢?”

维第纳利忍不住爆出一阵笑声。他歉疚地捂住嘴:“失礼了。”

“既然您托付给我,好的,我会去尤伯瓦尔德深山。”

“燕麦修士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他还健在?”

“是啊,毕竟他还年轻,而且与宽恕同行。他应该很希望你能成为旅伴。其实他有一次拨冗造访我时还说过要把宽恕传给你。”

“纳特不需要宽恕!”格兰达听不下去了。

纳特笑了,他拍拍格兰达的手:“尤伯瓦尔德深山是危险之地,连圣人也不敢独自出行。宽恕是燕麦修士那把双头战斧的名字。在修士眼中,征讨邪恶可不是个比喻。他正是用宽恕斩断了捆绑我的铁链,我愿意继承宽恕。”

“巨怪和矮人的领袖会尽量为你提供帮助。”

纳特点点头,对维第纳利说:“但是首先我想向您讨个人情,大人。”

“但说无妨。”

“我知道城里有几匹陶俑马,可否借我一匹?”

“请自便。”

纳特转向格兰达:“糖豆小姐。朱丽叶对我说你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想在某个温暖的夏夜骑马穿越奎尔姆,感受风在头发间吹过。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存了些钱。”

格兰达心里闪过一千零一种拒绝的理由。处处都有责任和承诺,还有永无休止的渴望。

“好。”她终于说。

“大人、女爵,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占用二位的宝贵时间了,现在就动身去马厩。”

“但是……”女爵还想说些什么。

“我想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纳特打断女爵,“我,不,我们,安顿好此处事务后就去拜访您,非常期待与您再见。”说完,纳特向二位大人点了点头,带着脚下虚浮的格兰达原路退了出去。

“多好啊!”维第纳利说,“你注意到他俩一直挽着手了吗?”

纳特走到门口,又回身道:“哦,还有一事。多谢大人没在大殿里安排弓箭手,否则就太……尴尬了。”

“我提议为你的成功干杯,玛格洛塔。”脚步声远去,维第纳利继续说,“我是真想让糖豆小姐当我的厨师。”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然而跟美满的结局相比,馅饼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以为故事

到这儿就结束了?

次日早上,庞德在高能量魔法大楼里工作时,瑞克雷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膝盖上缠着个亮银箍。“格利普肖的医疗定型术。”校长解释道,“简单实用的小法术,我转眼就能站起来啦。维特矮夫人让我穿只长袜遮一遮,我拒绝了,我才不搞那一套。”

“看见您精神矍铄真是太好了,校长。”庞德继续做着漫长的运算。

“今早的报纸你看了吗,斯蒂本先生?”

“没呢,校长。让足球的事一耽搁,我的工作有点落后了。”

“讲给你听吧,你肯定感兴趣。昨晚有只七十英尺高的大鸡从厚脸皮大学那个所谓的更高能量魔法大楼里冲出来啦,把伪都折腾得一团乱,全校都跑出来追鸡,光是他们学校的巫师满街跑就把城里人都吓坏了。亨利刚接到份通信塔报,连忙赶回去了。”

“哦,那真是太糟糕了,校长。”

“是啊。听说那鸡还在飞速下蛋呢。”

“啊,听起来像是毕维的准扩张现象在活体组织上的变异。”庞德翻过一页,铅笔在一列数字上滑动。

“咱们的前院长满脸是蛋。”

“我相信特尼希德教授可以控制局面。”庞德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波澜。

一阵繁忙的寂静后,瑞克雷又说:“你觉得我们应该给他留多少控制局面的时间,然后再插手?”

“鸡蛋有多大?”

“八九英尺高吧,据说。”

“钙质蛋壳吗?”

“是啊,听说非常厚呢。”

庞德望天沉思:“嗯,那还不太糟。要是铁壳就麻烦了。看现在这样子很可能是毕维转移,可能的成因是……经验不足。”

“我以为你教了特尼希德先生所有的知识。”庞德很久没见过校长如此快乐的样子。

“是啊,校长,大概有的部分他没学扎实吧。有伤亡吗?”

“巫师们让所有人都躲家里别出来。”

“我去收拾设备,校长,我们下午茶时间就能出发。”

“我跟你们一起去。”瑞克雷看看庞德,“还有——”

“还有什么?”庞德看着瑞克雷的笑脸,“哦,也许应该带上《安卡时报》的先生们,让他们拍些照片,以后可能有很好的教学价值。”

“想法好极啦。斯蒂本先生,我建议把高级教员们都带上,给我们提供些额外的……”校长打了个响指,“那词儿叫什么来着?”

“混乱。”

“不,不是那个。”

“胃口?体重?”

“有点接近了……啊,排场。对,大排场。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正经人,才不干到处跑着追怪鸟的事儿呢。午饭后见吧,我还有点别的事。”

“对了,校长,哦,那个……之前说好跟厚脸皮踢的足球比赛怎么办?”

“不幸啊,恐怕要推迟到他们重建校园以后再说喽。”

“真遗憾啊,校长。”

他继续计算,直到最后一个数字跃然纸上。确认校长早已远去后,庞德露出一丝微笑,那种若不是早已料到根本无法察觉的细微笑容。他又拉过一本账簿。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这次真结束啦!

这种政治形式虽然不招人喜欢,却真的好使,这不免让一部分人大为光火。他们主张除掉狡诈过人、深谙人性、精通外交、擅使匕首的暴君大人,扶持刚好出生在帝王之家的人上位*。

然而皇冠就是皇冠,永世长存,不仅存在于邮政局、皇家银行和造币厂,更在城邦本身那杂乱、纷乱、暴乱的灵魂之中。城邦的灵魂中无所不有,有各式各样的黑暗,以及蕴含在黑暗中五花八门的事物。它们或被囚禁,或被驱逐,或被遗失,或被隐藏。这些暗中之物有时逃离黑暗,有时仅仅是被废弃,有时只是忍无可忍。

* 还有第三种主张,认为应该从社区中遴选体面可敬、承诺绝不背叛公众利益中饱私囊的杰出成员管理城邦。不过该主张一诞生立即成为全城各大剧院滑稽戏里嘲讽的笑料。(如无特殊说明,本书注释均为作者原注)

[1] 严格意义上来说,安卡-摩波城邦采用的是暴君政体,跟君主政体不一定是一码事。实际上,目前执政的维第纳利大人对“暴君政体”也做了一定程度上的重新定义,使之成为唯一行之有效的民主政治形式。人人都有权投票,只有两种人除外:不到法定投票年龄的,以及到了法定投票年龄但不是维第纳利本人的。

[2] 格兰达名义上睡铁床,实际上大部分睡眠时间都是在夜厨里那张大号老扶手椅上度过的。她天天泡在夜厨,几乎掌握了完全不睡觉的艺术。经年累月,扶手椅的坐垫缝里容纳了数不清的面包屑、勺子、馅饼渣、书,以及打翻的饮料,里边说不定已经孕育出了一个蓬勃发展的小文明。

[3] 营巢鸟仪式影射牛津大学一百年一次的绿头鸭仪式。传说牛津大学万灵学院奠基时从地里飞出一只绿头鸭,从此后每一百年就要找人扮演鸭子,其他人则合唱《绿头鸭之歌》。——译者注

[4] 严格推究起来,希克尸博士是希克斯夫妇的儿子,但是像这样身披点缀着各种恐怖符号的黑袍、手戴骷髅戒指的黑巫师,怎能错过让自己的名字更酷一些的机会呢?

[5] 语法与应用学卓越教授见了此句大概要改成“此她非她”,改过后只怕要让逻辑学教授喷饭。

[6] 幽冥大学花钱雇了专业滴蜡工,这看似铺张浪费,实则刚好相反。配得上尖顶帽的老派巫师断然不肯使用光滑崭新、表面没有滴蜡痕迹的处女烛,否则书房里的气氛全毁了。如果不幸拿到光溜溜的新蜡烛,巫师们会用火柴棍、曲别针等东西在上面刻出沟槽牵引烛泪,尽量模仿自然产生的老烛模样。然而这些小手段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好结局,弄得地毯上到处是蜡油,更有甚者点燃了自己。大家都公认滴蜡是门正经手艺。

[7] 在碟形世界里,伊戈来自尤伯瓦尔德地区侍者部落,所有男性成员全都自称“伊戈”,擅长器官移植和整形手术。此人物起源于1974年的改编版《弗兰肯斯坦》,是科学家弗兰肯斯坦的助手。——编者注

[8] 原为“探索者协会”,后被维第纳利大人强制改名,因为该协会成员“发现”的地点大多早就有人居住,而且还总向新来的人推销土特产。

[9] 有人说雪莉酒不适合清早喝,无稽之谈。

[10] 碟形世界上的二进制远程灯塔通信系统,除了传递纯文本之外,如果有耐心的话甚至可以互发彩图。——译者注

[11] 即fuck,英语中最常用的脏话。——编者注

[12] 原文为德语。碟形世界上的尤伯瓦尔德地区以德国黑森林地区和罗马尼亚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为原型。——译者注

[13] 碟形世界上的矮人和巨怪是世仇,在本故事发生之前大约两千年打过一场库姆山谷大决战。双方直到当代才签署停战协定,名义上友好相处,实际上暗潮涌动。相关事件详见怪咖警长系列《怪咖警长7:矮人与巨怪》。——译者注

[14] 安卡-摩波的人每次说了脏话就会说:“原谅我的克拉奇语”,这是一种偏见。——编者注

[15] 就是说每个巫师都清楚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防范,总会有巫师找个旮旯搞些不干不净的奇怪魔法。

[16] 希克尸博士坚决不肯穿裤子。他宣称自尊自爱的黑巫师绝不会穿凡俗衣物,比如裤子,想都不会想。破坏气氛。

[17] 其实朱丽叶从车底下爬出来的过程几乎没吸引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一名艺术系学生。那学生被美的光芒照耀得几乎睁不开眼,多年后创作了题为《在抬着热狗和馅饼的小天使环绕下的豌豆布丁摊中冉冉升起的美神》的名画。谁也猜不出画的究竟是什么事儿,但是画面很美,所以一定是真实事件。

[18] 瞎了一只不是还剩一只吗?从此以后你就有了硬汉的证明,特别是那种从眼睛开始顺着腮帮子下去的大伤疤,再戴个黑眼罩,以后去酒吧都不用排队等位。

[19] 原文为德语。——译者注

[20] 幽冥大学原文为Unseen University。——译者注

[21] 矮人的饮酒习俗直截了当:啤酒、蜜酒、葡萄酒、雪莉酒,统统用大杯上。

[22] 塔柯,碟形世界上矮人普遍承认的创世神。——译者注

[23] 典师,矮人语的头衔,意为“熟悉矮人典故的名师”,矮人社会中的准神职人员。——译者注

[24] 英语俗谚“豹子不能改变身上的斑点”(A leopard can' t change its spots),意味本性难移。碟形世界上的版本稍微改了几个字母,把spots(斑点)变成shorts(**)。——译者注

[25] 读不懂“对——头”一次所承载的海量含义,就别想在幽冥大学有所成就。

[26] 专门用来衡量巫师发展趋势的图表。入门巫师体形小、面色苍白,随着在神秘学之路上的精进,逐渐体形加宽、面色转红,最后在自负中膨胀爆炸。

[27] 未必属实。按巫师的思维方式,下一顿饭永远都“早着呢”,直到吃进嘴里为止。

[28] 据说要在争论中增加气势,可以在心中暗想对方**的样子。可如果对方是维特矮夫人嘛,用庞德郤斯蒂本的委婉方式说,大概只会起到反向不利的效果。

[29] 原文为德语。——编者注

[30] 与常识和希望相反,听到尖叫的路人并不会马上赶来,否则有违人类的天性。人类的正常反应是先问问其他人类:“你听见有人叫吗?”因为第一声尖叫说不定是幻听或者马车爆胎呢。

[31] 希腊神话中的女妖,长着女人的脸,头发全是蛇。如果跟她对视就会被变成石头。——编者注

[32] 这帮人被称为名角儿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大名总出现在警卫队张贴的海报上,粗劣的素描头像旁还配着充满渴望的留言,说如见到此人在附近出没烦请告知警卫队。

[33] 此刻纳特脸上的困惑大概仅次于置身风月场中的大主教。然而如果你认识的大主教足够多,对困惑程度的理解可能会有偏差。

[34] 原文为德语。——编者注

[35] 原文为德语。——编者注

[36] 警卫说“先生”有特别的发声技巧,总能说得阴阳怪气。

[37] 和居心叵测一个意思。

[38] 观众席上的乐师长连忙翻出纸笔写道“马卡罗纳兮世无双,马卡罗纳兮众所望”,等不及快点回去让合唱团试演。

[39] 事后她发现所有看客竟无一人尝试**,回去又稍微做了些修改。

[40] 根据《弗莱切氏鸟类呕吐指数表》,鹦鹉呕吐在“我不如死了算了”糟糕体验指数中排第五位。排第一位的是谢顶鹰,一次可以吐遍三个国家。

[41] “突然死亡模式”,指比赛在规定时间内打平的情况下,如果一支球队在加时赛中率先进球,那么比赛就立即结束,该球队获得胜利。——译者注

[42] 按照传统,凯旋的征服者应该开瓶香槟对观众喷洒。幽冥学术队没有遵守此传统。如果巫师能拔出香槟酒塞,就绝对不肯浪费一滴。

[43] 莎恩夫人体形和巫师们差不多,在幽冥大学感到双倍的宾至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