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1940年12月—1943年4月(1 / 1)

你为什么无声无息地把我抛下呢?你为什么总是把我丢在身后呢?

我被抹去了,仿佛遗失的记忆。

——45 康苏爱萝致安托万

花朵总有办法让小王子陷入他的过错中。这就是那个可怜人离开的原因!

——74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

也许我要彻底离开了。

——87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

波城,1940年12月31日[1]

东尼奥,

今早我在痛苦与悲伤中醒来,感到你如此遥远,始终遥远。没有家,没有丈夫!直到何时?我再也没有希望了,我的生活就像一份日报那样被炮制了出来。我每天经历的各种事情……这就是我的整个人生吗?算了……我给你写这封信不是为了咆哮,而是为了用(我身上)剩余的善意去拥吻你。我把它交给你,我的丈夫,完完整整,不留遗憾!这是你应得的,是你赢来的。所以,哪怕你不想要,哪怕你不再想要。你真富有!!

这很沉重,也许是这样。

白天非常灰暗。我会想念你,以此给我的脸上带来一点点光明。然后我就会泪流满面。

你的小妇人

康苏爱萝

新年快乐我的东尼奥。

我在床头给你写信。

纽约,1941年1月25日

一旦允许可以购买菲耶亥[2]

用现金这里完全被冻结

多亏我的工作安静整个生活

如果菲耶亥失去给你自己买类似的

一旦有可能领钱请保持平和并

写信五十美元明天发出尼斯

由法国朋友负责给你换成法郎

温柔地圣-埃克苏佩里。

马赛,1941年2月1日[3]

亲爱的,

我来马赛一个星期了。波城[4]冷得让人无法忍受!我很伤心,因为很多贴心的朋友还留在波城。大白天我过得还挺好。至少一部分时间是如此。我之前和安娜·德·丽德凯克[5]一起在她冰封的城堡里做雕塑,不过当我们靠在壁炉边时,我觉得很暖和,尽管气温是零下十度二十度。我完全变成了哑巴,而且有一天我看到自己掉了很多头发!除了偶尔在大饭店里能见到!没有黄油,没有蔬菜,等等!!!我正要去……

当我们再也见不到帕普[6]的时候该去哪里呢?为了忘却白日里的幽灵,谁将让您入睡呢?

康苏爱萝

康苏爱萝致安托万的信件:“我来马赛一个星期了……”

马赛,1941年2月4日

生病肺炎在诊所拉塞德蒙街8号

继续转账三千法郎或者打钱到医院

不收美金伽利马拒绝支付月薪

不幸但确信再见你发电报为了

尽快痊愈。康苏爱萝

纽约,1941年2月5日

已给舅舅埃玛纽埃尔发电报结清诊金

我的宝贝小姑娘求您照顾好自己并尽快

让我放心因为在担忧中无法工作

想结束并回来地址中央公园南

240号跟波佐[7]要美金

很快就有法郎温柔地您的安托万。

尼斯,1941年9月

东尼奥,

我真是一头笨羊,因为今天我发现可以往纽约寄挂号信。

把信写给虚无真是太悲伤了!我写了那么多信,却从来没有收到一封回信。然而,在出发时,您曾经跟我说,要给您写很多信,它仿佛是一种巨大的安慰,更胜于一种请求。我照做了,谁收到了我那些信呢?谁撕碎了它们?我无比心烦意乱,心想:他终归会回复点什么的!我在电报上花了太多钱。您是否起码收到了一半呢?我太迷茫了,以至于从一个诊所搬到了另一个诊所。在一个月内(其实是四十天),我因为猩红热被隔离了。没有从您那里收到任何消息……最后,你的母亲来看了我一次!看到一张让我熟悉的面孔,我实在太高兴了!戛纳没有专门为传染病病人开设的诊所,我当时待在一家诊所的车库里,有一位修女陪着我,她是瘟疫方面的专家——当我在住院表格里签上“康苏爱萝·德·圣-埃克苏佩里”这个名字时,她说:“我也叫康苏爱萝,我出生在巴塞罗那,不过在这里我是玛丽-泰莱斯修女。”我紧紧拥抱了她!有她陪着我,我被治愈了许多。尽管猩红热、哮喘还有氧化铝药剂让我十分虚弱,我还是站得笔直。此刻,我正为牙齿的折磨而受苦。封斯科仑布舅舅们[8]的牙医细心地给我治疗。舅舅们并不风趣,但是很善良。

今天我给布勒东发了一封电报,求他和你联系。你亲自去华盛顿国务院露个面,这非常有必要,以便签署一系列个人表格。我希望这样能让你拿到我的签证。我不能继续在这地方逗留了。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之前睡着了,你的呼唤把我叫醒了。我想要强烈的光线以便看得真切,我想用真正的皮鞋一路向前,因为我不知道用木质鞋底怎么行走——也许可以赤着脚走小碎步,但那样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中国孤儿”[9]!

亲爱的先生,给您写信让我非常快乐。

没有您,大地就是灰色的,而且非常单调。音乐都成了葬礼上的哀乐,是世界末日。我不想梦见您,因为我害怕死于喜悦或悲伤。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弄出一个属于东尼奥与康苏爱萝……康苏爱萝与东尼奥的节奏,就让我们在这种疯狂的危机之舞中保持平衡,不要陷入世界的深渊。也许吧!我已经全心全意做好了准备。

我开始一点点练习我的英语了,因为我想让您看看。我希望我能做到。多亏了我的本命星,我朋友般的本命星,在我们塔格莱街那间小房子的露台上,她和我说过,在您不想说话,一句都不想说时,在您飞行中迷失时,在您迷失自我时,她对我说过,星光,还有她对我的友谊,就像您的心一样:为了拥有它,就必须去爱它。

东尼奥,这有可能吗?

一个真正的奇迹。很快我就会成为地榆花了。但是这位美人,她并不顾世界残酷,不顾绵羊犯下的又傻又坏的蠢事。地榆花消失了——她死了。这位美人,人们领着她在青草地上散步,给她穿上鲜花与歌谣,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了。她将成为帕普的一首诗,用他的心血写成!

告诉您,我的丈夫,我不希望您受到伤害。哪怕明天我必须牺牲自己。但我请求您真诚。您让我爱上了对真相的渴望。恳求您掌握言辞的分寸。我是您的老妻了,今后将是您的盟友。大地上只有一个东尼奥。我也只有一个东尼奥。必须把他保管好。温柔地拥吻您。

康苏爱萝

明天我还会给您写信。

我希望雷诺阿[10]已经把我发到好莱坞的电报寄出去了。你跟迪迪说过,你之后要去芝加哥。这就是我为什么给安德烈发了电报,当我在马赛得了猩红热的时候,他曾给予我许多保护。我不知道布勒东一家有没有见过您[11]。安德烈永远值得信赖,是永远的诗人,永远的朋友。当我独自待在马赛的时候,雅克琳[12]对我非常大方。她说她有些难过,因为您对她不屑一顾。等我到了美国,您看着吧,您对她的观感会发生改变的。

圣莫尼卡[13](加利福尼亚), 1941年9月28日

我寄了一百美元不可能更多如果取得

葡萄牙签证就去里斯本或者到了立即接收

船票与钱地址美国运通[14]

如果一无所获立即联系我纽约

温柔地安托万。

纽约,1941年11月

万事俱备只等决定

行政确定但无法加速

旅费已解禁并存入银行

恳求勇气与全面信任您的丈夫

圣-埃克苏佩里。[15]

里斯本,1941年12月6日[16]

抵达时脚扭伤已经恢复。几乎以为

听见了你我的电话48101请你不要弄坏

我的迷人马匹把我放在您想放的地方不过

请永远做我的魔法骑士您瘸腿的

小鸡康苏爱萝。

纽约,1941年12月10日

担忧当下局势[17]会推迟你出发

尝试立刻得到签证从巴西中转

如果你无法直接与我会合得到船只信息

并给我发报寄给你一百美元

无法给你打电话因为不会讲英语

请你和记者保持距离避免任何接触

你欠我的非常温柔地安托万

圣-埃克苏佩里纽约市中央公园南240号。

纽约,1941年12月底[18]

凌晨四点

东尼奥,

因为,有一天,我看见你脸上的一滴眼泪,它来自无比遥远的国度,你在那里沉睡,你在那里受苦,你在那里躲藏,于是我懂了爱。我知道自己爱你。我也同样知道,爱情所有的苦涩都融化在这一滴泪、一秒钟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我曾放弃立即嫁给你。就像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放弃穿过黑暗的房间抵达她的床铺,她的朋友,她的玩具,她的漫步,她的光明。

我和你谈论这件事,我的丈夫,因为我害怕这个暗夜,我害怕无法抵达我的床铺,我的光明,我的平安(我穿不过黑暗的房间吗?如此靠近我的鲜花、我的乐曲还有你的双手,如果我穿不过黑暗的房间,我会摔倒吗?),与你的双手如此靠近。

大海依然在摇晃着我,就在你眼前,在这些纽约房间的白墙前。

我为我们向主祈祷。

我想做一个解救自己的动作。

我的丈夫,我拥吻您。

好好工作吧,我喜欢您的书[19],我热爱生活。

您的

纽约,1942年

我的小宝贝,

我去瑞吉酒店[20]和情报机关头目[21]吃午饭——没办法提前找到您跟您说一声,这一两个小时的缺席我实在无法避免。

一结束我就会立即过来。

请原谅。

您的

安托万

纽约,1942年

小康苏爱萝,当我这样和您讲话时,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和一个梦中的人物交谈。小康苏爱萝,我感觉自己不太舒服。我给您写几句“为了日后”的话。您将来可以再看看。那时您就会知道,在如此多的沉默与如此多的折磨之下,我们曾经疼爱着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小姑娘。

在我心里,始终存在某种最为珍贵的东西,就像一颗等待采摘的水果。但我最珍贵的礼品,却总是被人拒绝。我那根最沉重的枝条累了,但是,恐怕很久以来,如果我感觉不到这种强烈的睡意,那么我本可以把我身上最优秀的部分继续奉献出来。您留着这几句话,也许,日后在沙漠里,它会让您感到温柔。

如果我没有把您更紧密地融入我的生活,那是因为您栖身的这个角色——梦中的小康苏爱萝——对我造成了无以言表的折磨。可以肯定的是,由于一系列文件丢失,我很烦躁,但您完全弄错了我遭受的灾难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我发现少了两本《风沙星辰》,或者二十美元时,我心里便想道:可怜的小呆鼠。其实它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给它的!它却跑过来独吞!它深陷于自己的习惯之中。我们会帮它的。在察觉您的困惑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您紧抱在我心口(当然,是在几句严厉的批评之后!)。我本该说:“您是一只愚蠢的老鼠。您没有让自己充实多少,而且您伤害了我。如果您曾经轻盈,当有人在寻找您时,您却让心灵变得沉重……”

而我已经被一堵墙压垮了,被一块难以穿透的树皮压垮了。我没有遇到那个亲自来安慰我并帮助我的小姑娘,而我在心里早就已经和她预约过了。

好吧。是我弄错了吗?如果您愿意这么想的话。

但我以荣誉向您起誓,当我看到我那些被弄乱的文件,看到您每次从我秘书那里出入之后我的房门按钮都是“开启”状态(小康苏爱萝,在这方面我怎么会出错呢?),看到我的文件被老鼠吃掉了好几次,我想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我想到:

这只小呆鼠已经干了这么久老鼠的工作,她无法控制自己了。这种欲望比她更强大。她想去体验,想去理解。这里面可憎占一半,至于另一半,则是温柔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会对她大声斥责,然后对她说:

——小呆鼠,您学到了什么?要想弄清楚某个冷漠小傻瓜的位置,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代价就是把我扔得比星星更远。而您曾经多么需要我啊!但是,如果怀疑通过一个小洞钻到我身边,那么它很快就会遍及各处。我会为了我的信件、我的电报、我的文件以及我的隐私而担心各种占据在我心头的事情。每一封迟来的信件都会引起我的怀疑,会让我为了一千件并非由您负责的事情而怨恨您。请把您的头靠在我胸口,让自己接受帮助吧。不要给我进行那些谎言的非凡示范了。我不能在任何事情上欺骗自己。既然您对一切矢口否认,那么我就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东西了。小呆鼠,帮助我就是帮助您自己!

但是我再次遇上了一堵墙。

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您想要直面人生真正的症结吗?想要对生活施以援手吗?

这是不可能的,康苏爱萝——如果身处真相之外。

不久再见。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小康苏爱萝,当我这样和您讲话时……”

纽约,1942年

您看看吧康苏爱萝,我认为您对我的困境一无所知。

我让您满怀希望又惶恐不安地来到了这里。我心想:如果她完全改变了,那么我会很高兴。战争没波及她。她可能已经明白了生活中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也许她也同样明白了一种始终不渝的关怀。但是,您身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如此令人心碎(也许是出于深爱的缘故),以至于我需要某种证据。绝对必须。您责备我没有马上带您走,但我当时必须搞清楚自己不会自杀。不然,如果我非要违心地指责你,我如何能从幻灭中幸存下来,这种幻灭第一次出现时曾差点儿让我死于焦虑、疲劳与悲痛。我不能冒险,对心灵的快乐进行如此不确定的修复……有人给我修理过,但心底深处我依旧无比疲惫。

当然,那些关于抽屉的恶劣事迹并不是我做出的控诉。康苏爱萝,我的小姑娘,试着理解我吧。我不指责,我只是觉得难过并把我的伤痛告诉您。自从您抵达伊始,就开始出现一连串怪异的巧合。太怪异了。上千件小事发生了,我的房门按钮在您每一次经过之后都会被推到“开启”状态,而阿梅莉人还在。还有太多其他的巧合。您看看,我并不是警察。我非常鄙视阴谋诡计。我原本可以确凿无疑地弄清楚:但这对我来说总是显得很卑鄙。所以我只剩下了绝望的本能。而您呢,您是知道的,小康苏爱萝。这不是指责,我向您发誓。我只是在和您讲述我的痛苦……它更多来自您那些庄严的誓言,而不是这些小动作。那些如此真诚的誓言如果是虚假的,就会掘出一道深渊:那我还怎么相信您呢?当然,为了不死于厌恶,我最终宁愿相信您——但我心中充满了疲惫。

在这里,问题不在于搞清楚马德莱娜遭遇过什么。对我来说,问题在于搞清楚她如何能够把娜达[22]的完整语句倒背如流,而这些句子一直被锁在一个您发誓从来没有打开过的抽屉里。您根本不了解我经历了什么危机。你不明白,正是您之前发的誓,那天晚上我的灵魂和心肝被啃噬一空。原因并不在于您做了什么。我的宽恕就像大地一样宽广。但是您撒了弥天大谎。我再也无法相信您了。而我没有这样做的权利,这让我感到彻底绝望。我需要的不是挂在嘴上的空话:我需要一个欢迎,一个家,一个奇迹般的理解。小康苏爱萝,不是每个人都在撒谎。小康苏爱萝,您不是困在陷阱里抵抗猎人的狐狸。小康苏爱萝,我也不是猎人。我从来没有向您祈求过爱,除非为了体验宽恕带来的无尽甜蜜,除非为了在信任中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上帝可以做证。与我相信您时发生的事情相反,我从来没有,康苏爱萝,从来没有为了在争吵中对您进行指责,利用过您亲口承认的事。另外,我可怜的小家伙,这种对于信任深深的尊重,我并没有得到太多:除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您从来没有承认过甚至现在依然不承认任何东西。

也许您自以为付出了很多。但我到底需要什么?我在寻找哪种乳汁?是那种让我绝望于已然失去的氛围吗?究竟哪种天堂才是属于我的?只有一件事,只有对一件事的期望让我心碎——是信任、是懂得保持沉默的直觉、是当我说“忘掉这个关于伊冯娜的荒诞故事”时,别人对我的信任。是我对于别人全方位的信任。“我没有做这件事。”——“那么我相信您。您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神圣的。”

对我而言,这便是幸福所呈现的形象。就是它,以及对于家的尊重。我从来无权得到其中任何一种,我充满了一种永远无用的爱。

啊!谁会来救救我呢!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死了会让我很高兴。至少您要搞清楚,不管外表怎样,我其实非常温柔,充满宽恕,尽管从来无人要求我这么做,而且既然某件事造成了伤害,我还是会把抱歉说出来。

您是基督徒吗?我不太理解您,小姑娘,不太理解。这令人心碎。

太晚了,太糟了,太冷了。

您知道,在夜里等待让我完全受不了。您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是从医院里,我也会打电话的。

太冷了,太怕了。

别了。

纽约,1942年4月

噢,康苏爱萝!我度过了无比糟糕的一夜。我的天啊,您既愚蠢又疯狂。您难道不知道,您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吗?

啊,康苏爱萝……但我真的好怕,我对您感到害怕。您让我吃尽了苦。我本该信任您。您不该欺骗我。您不该在我背后寻找对付我的武器。您不该出卖家中的秘密。这不应该。康苏爱萝,我温柔的爱人,我的心上人。您的那些谎言让我心惊胆战。上帝做证,我曾经一直在等待您,好把您安放在我心间。

康苏爱萝,我的心上人,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恳求您。我不是一个坏孩子。为了您,我实在受了太多太多苦。也许我也让您受过苦。我曾经很苛刻。但那是因为恐惧。害怕昔日那些无比可憎的夜晚在最轻微的谎言、最轻微的纠纷中重回我身边。尽管进行过严重抗议,还是有那么多事情令人产生怀疑。那么多敞开的抽屉,那么多过度紧绷的面孔,那么多细微的征兆。为什么?我怎么知道的?我不相信什么警察。我吓坏了,动弹不得。我伤害了我自己。我在身边四处寻找,就像一只撞在窗玻璃上的昆虫。我逃离了您,又去寻找您。康苏爱萝,您知道如何温柔待人:请您怜悯一次一颗毕竟是为您保留的心吧。谁体验过痛苦,谁就会在痛苦中寻找属于他的食物。如果一个人再也无法带给任何人任何东西,那是因为他已经把太多东西都献给了您。

康苏爱萝,我用尽全力向您呼喊:回来吧。我愿意试试运气,如果必须为此去死,那就死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您,而且我很清楚这一点,对我来说只有您才是爱的化身。康苏爱萝,我很清楚,当我爱着您时,我便有成为一个幻影的玩物的风险。如果我追求您,您却难以琢磨,是因为有一道光曾经把我照亮过一次,有一种歌声曾经轻柔过一两次,有一种声音曾温柔过一两次,我很清楚,我有死于干渴的风险。我很清楚这一点。对于那些我曾以为在您身上发现的东西,如果无物可以为其担保,那么,康苏爱萝,我的心上人,这一次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想用我的生命去冒险。我拿来冒险的是我的人生。但是您拿什么和我做交换呢?

康苏爱萝,我的小鸭子,向我坦白吧。把那些像山一样压在我身上的东西清除干净吧。至于那些抽屉,那些读过的信件,康苏爱萝,我提前原谅您了。您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陷阱。何况我需要找什么借口吗?康苏爱萝,我会把它们当作非常笨拙、非常痴傻的爱情证明。用上我的宽恕吧,康苏爱萝。对您来说,向我证明您永远是对的,把我们两个统统拖垮,这又有什么好处呢?用上我的宽恕吧。我在这方面的储备无穷无尽,而您从来没有从中汲取一丝一毫。每一次宽恕都让我感到难受,就像一杯没有端出来给人喝的牛奶。康苏爱萝,向我坦白一切吧,就像对着神父一样,就像对着牧师一样。我以名誉向您起誓,要让您过上完全真实的人生。不过这需要一个起点。需要开辟一片新的土地。需要摆脱过去。需要证据。康苏爱萝,把您的前额靠在我肩头。哭吧。把这些可怕的难堪之事都清理干净吧。在这些小事上对我说“是”吧,您从来都不明白,我要求您承认这些,从来都是为了用我全部的力量抱紧您,违心地原谅您。对我造成伤害的并非那些行为,而是那些如此庄严、如此决绝的誓言,以至于我无法彻底相信,对我来说,到底是您身上的哪一面创造出了一个不可知的世界。怪物并不是那个偷看我信件的人。而是那个嫉妒、笨拙、疯狂的人,是那个冲着许多神圣之事赌咒发誓的人,以至于我无法,无法彻底相信!在您与我之间立着三重围墙。那么亲密关系究竟容于何处呢?

康苏爱萝,我带您去度假吧。我带您走吧。我会尽我所能地珍爱您。我们去温瑟留斯[23]的村庄吧。康苏爱萝,我四月的小青蛙,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造就我爱意的并不是我的担忧。简单地说,与其为了死而死,我看得很清楚,还不如试试运气。附上一封我从医院里给您写的信。这是我从未给您寄出的十万封情书之一,因为我无法,无法完全相信您。

康苏爱萝,如果我把自己的信任献给您,那么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任何东西让我违背这份信任。

亲爱的,帮帮我。

安托万

附件:“医院”来信

康苏爱萝,今晚我要给您写一封情书,因为尽管遭受了那么多伤痛,尽管有那么多话您没有听见,尽管我有那么多呼唤在您封闭的小小灵魂之窗面前奄奄一息,有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一种从未找到方向的爱情了。

在您身体里存在一个我爱的人,她的喜悦就像四月的苜蓿一样新鲜。曾经您的几秒钟对我来说就像黎明一样。微不足道的小哭闹,不值一提的小欢喜,一缕光照亮的几秒钟,也许,就是它们让我献出了自己的人生。一个一法郎的相机,一种伪装成“豆子”[24]的感谢之举,一个能让人说出“我会变得谦虚”的谦恭姿势。就这样我身上充满了奇迹,让您沐浴在光明之中,令我感觉恍若身处世界的起点。我心里想:雪已经融化了。冰川变成了天鹅湖……我很清楚,我很清楚最终我会是对的……

纽约,1942年

小康苏爱萝,

您对我的窘境、对我的抗拒、对我内心极度的紧张一无所知——您难道不知道您要求的东西已经有点超出人力范围了吗?

康苏爱萝,我很想对您毫无保留地信任。仅此一点就足以拯救我。但那些从未被承认的事情始终无比沉重。如果您一贯敢作敢当,康苏爱萝,那么我们本可以长久地生活在一起。这种被败坏的生活正是您想要的。这是您想要的,因为您宁可在婚姻的可怕审判里把我“置于我的错误之中”,也不愿相信我,不愿把真话说出来从而让我沉浸于平和的心境。这会导致什么呢?这只会让您抱怨我——要是能让我变得快乐,让我们变得快乐,那有多好啊!您到底是愿意嚷嚷您的怨恨,做一个不幸的人,还是承认您的错误,做一个快乐的人呢?至于我,这让我感到难过,康苏爱萝。

您要求我相信——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这就要求我变得无比痴愚——那些女性(比如娜迪娅·布朗杰[25])的短笺从我的抽屉中消失是由于圣灵的操纵,或者娜达那些被人复述的句子是通过转桌[26]传达给您的。当您对此发出最神圣的誓言时,我再也无话可说。我该怎么获得证据呢?您一哭就令我沉默。在审判中您永远“有理”。

至于我自己,无论我怎么想,无论我怎么努力,对于这些我不得不相信的行为,我深感绝望。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愚蠢到完全废除直觉。而且,更严重的是,我仍然被谎言的残酷所烦扰。因为上帝知道,康苏爱萝,曾经我等待过、期待过宽恕的契机!

您想要巩固婚姻生活,您想要靠着那些强求来的权利以及我犯错的证据重新征服它。这简直是疯了。幸福不是在法警的文书上建立起来的。

但是,今晚我反抗这场胡闹,它是由某个典型的康苏爱萝为我表演的,我已经“不公正地”让她等很久了。

您的幸福,您一直把它牢牢握在手中。您从来都不想把它建立在对于我的信任以及真相的纯真之上。您从来都不容许那种我一直期待的、唯一可以让我呼吸的气氛。您从来都不想要那种我渴望奉献给您的幸福。您感兴趣的,只有那个您认为“拿到手”的东西,仿佛一次胜诉的成果。您更喜欢您内心的苦难,您更喜欢彻底分离,而不是赠予简简单单的气氛与尊重,赠予我急需的纯真。

您很笨,笨,笨,笨,太笨了!因为我满怀柔情。

安托万

我表达得很不到位。我很难让自己被您理解!在那些您颇为友善的时刻,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并不是您那些过往的行为:我体内充满了对于宽恕的无尽储备。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正是这种您从未请求过,却被我一直留在心中的宽恕。

想想这些吧,对此我深信不疑:

“当我们做出了改变,那些我们无法赞同的个人行为,我们再也不想重来一遍,我们清除了它的实质,我们供认不讳,毫无困难,因为它们就像是别人做的一样——我们自己来,主动坦白,大声承认错误,恳求宽恕。我们希望别人按照我们本来的样子来爱我们。我们无法忍受自己所爱之人把你弄成一个虚假的形象。我们无法忍受自己通过欺骗去获得他人的尊重。我们当然不在乎承认那些过去的事情、曾经的狡计,因为我们把它们吐出来了!我们和别人一样厌恶它们。于是这就像融雪一样柔和了。”

但是,如果我们抗拒坦白,那是因为我们宁愿把爱情建立在虚假的契约之上。我们拒绝承认的行为,正是我们依然有能力做出的行为。当您拒绝承认您曾经搜过我的抽屉并且看过所有可能读到的文件,那么您就给我们保留了一种能力,有朝一日,但凡有需要,也许就会故态复萌,而且继续否认,生硬露骨。

如果您真的变了,您会亲自过来,哭泣着对我说:“我是新的康苏爱萝,您可以依靠我。我把所有那些旧玩意儿都吐掉了,这就是证据。我无法通过自己的沉默去挽救我的重启之力。我需要别人按照我本来的样子来爱我,我无法忍受向您隐瞒自己丝毫。我无法忍受您喜欢我的一个陌生形象,哪怕是美化过的形象。我需要得到帮助。成为我的支撑与盟友去对抗我的缺陷吧。我知道您很慷慨,原谅我吧,治愈我吧。我想告诉您一切,一切:我无法忍受您的难堪,您的紧张,您的绝望。我希望您能感受到,在您身边有一个属于您的人——而不是一个运用无数诡计掠夺您爱情的人。我没有任何诡计,我属于您。我无法掠夺爱情。我想像现在这样,借助您自由的禀赋,沐浴于爱情之中。为了您,我的每一扇窗户都打开了,请您随心所欲地参观您的家宅吧。”

但凡您没有使用这种语言,康苏爱萝,小康苏爱萝,您都不会有机会说我能够通过您来期望幸福,说比起您的自尊,您宁愿选择您的幸福。

您的那些手段,康苏爱萝,真是既愚蠢又具破坏性。

至于我呢,我正大踏步迈向死亡。这是您的愿望吗?您是否当真以为,您之所以还在这里,没有离婚,正是由于您的手段,而非我内心温情的深邃与广阔,不顾一切厌恶?康苏爱萝,您的手段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相信任何事情,但它阻止我相信您。

康苏爱萝,我跪地恳求您,别再耍手段了。做一回新的康苏爱萝吧。在漫长岁月中的某个受祝福的日子里证明给我看吧。您的体贴不够用了。您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曾经拥有过,而我却受了七年苦。如今您的体贴又开始出现了。您想让我知道这不是另一个不幸七年的陷阱吗?正是因为这种体贴感动过我,它才会让我颤抖。但我需要一个更加重要的证据。我需要知道您真的已经变了!

安托万

纽约,1942年

康苏爱萝,

不要搞得这么不可理喻。我很清楚我的声音变得不客气,我很清楚自己发怒了。我总是因为不被理解而发怒。最开始,我轻声细语。我对您说:我亲爱的小姑娘,这不是正确的做法,也许也不是正确的方向。我柔和地说着这些话,仿佛面对着一个弟子,心里想着,但凡有需要,就花上无数个不眠之夜让他成长起来。

但我的弟子却立刻把我对他说的话当成了人身冒犯。我看起来似乎直接批评了你康苏爱萝,攻击了你康苏爱萝,就好像某篇关于米开朗琪罗的评论是在攻击米开朗琪罗一样。如果把某种措辞用在一部未来的作品里,那么相比用在一部死去的作品(因为已经完成,命运已定)里,意义大不相同。因此,当你抗议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侮辱时,当你试图以一种从未被冒犯的尊严为名伤害我时,我感到失望、悲伤和不幸。

我想说的要点便是:为了获得进步,面对那些暗藏陷阱的语句或画面,要做的不是分散精力,而是涂改、深挖、劳神苦心,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心里厌恶也在所不惜。安德烈·布勒东的夫人在画布上泼了六个墨点,她认为这六个墨点不可更易,认为她已经在这六个墨点中进行了自我“表达”。她可以用两百年来做这件事,然后在两百年间什么也不做。当我看到您添加了前前后后的页面,我很清楚这毫无前途。就好像文明随着每一代人重新开始一样。那样我们永远不会有米开朗琪罗——甚至不会有马克斯·恩斯特。

我不在乎您去搞什么抽象绘画,尽管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起点,而且说真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如果想把孩子打造成一位伟大的超现实主义诗人,首先要让他对动词进行变位[27],对其中的法语错误提出批评。世间万事都是如此。如果任由孩子从超现实主义的冲动开始,那么他只会说“ba”—“bo”—“bu”—“bi”—“ba”,永远不会有其他东西。

不过,我对您提出的指责与其说是上面那种,不如说是下面这种:即便您作一张抽象画,也必须推敲琢磨。只有这样您才会进步。中国画家会用五年时间修改溪流的坡度,修改茶杯上代表小鸟的三个墨点的位置。他得出了一门学问,这让他有朝一日也许能够在五分钟之内画出一个不错的茶杯让自己开心。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我们在一件作品中投入多少时间,它就能延续多久。

但是,如果他连续画了十万个杯子,希望这样做天赋就能降临到他身上,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提高。

令我感到愤怒的正是这种“一小时一幅画”的创作方法。我只喜欢那种一生一幅画的创作方法。真理的存在需要在漫长的时间内挖掘同一个洞,而不是每回花五分钟依次通过十万个小洞。在后一种情况下从来没有发现过水源。

纽约,1942年4月底

小康苏爱萝,

我身陷于极度慌乱之中。我很想帮助您,也很希望您会帮助我。我想在加拿大[28]待二十四小时以上。您必须过来。我会发二十分钟火:不该为此激怒您。火气不会持续太久……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些漂亮的东西吧。您会高兴的,也许我也会感到高兴。康苏爱萝,但愿您知道我多么需要得到帮助……

您的

安托万

魁北克,1942年5月至6月

康苏爱萝,

没办法找到您!

您不在理发店,正好布里斯布瓦医生[29]过来找我们。

我让他等了一会儿,但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不礼貌……

我无限后悔没带您一起去散步——这非我所欲,也不是我的错。但现在怎么办呢?

我一小时内给您打电话。

纽约,1942年夏

东尼奥,

您之前用非常友好的声音和我约了十点见面。我不明白……马上就要凌晨一点了……我还在等着。您为什么这样骗我,这样折磨我,让我等您,而您却不喜欢等人……您没有发现我已经很累了,我对这种分居[30]的做法感到很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正在杀死我,原因恰恰是无限期待我们的幸福……而这只有您一个人懂。如果在现实中……(这种幸福)在您心里涓滴不漏……那是因为我再也不能奔向那里……东尼奥,不要太恶毒!不要用我希望之尸的碎片自娱自乐!如果您这样做的话,我是不会尊敬您的,您开始让我感到像是一场给专业人士准备的庙会游戏……律师、法官……报刊……我不想再等了……我不能再等了……我正在失去理智。上帝没有倾听我的心声……每一分钟都是黑色的,您不回家,您不打电话……主啊……庇护我吧……您会成为黑色的天使吗?我已经身陷深渊,是您用如此漂亮的理由与如此亲切的话语把我推进去的……东尼奥,我要疯了……为了能睡个好觉,我吃了药片,今夜不要打扰我……至少我睡着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愿上帝原谅您,就像我原谅您一样,我的丈夫。

康苏爱萝

您不知道,我从十点开始就在等您。我之前回去了五分钟——看看明天是不是要去乡下。如果您当时一个人,那么我把我的陪伴献给您。

1942年7月20日

明日抵达求您接待我

比上次更热心我把柔情带给您

无限期盼带您走进乡野[31]以便推动您

写出新稿您的康苏爱萝

纽约,1942年12月底

康苏爱萝,我现在非常不幸。

您在圣诞夜表现得非常凶恶,关于这件事,您始终喋喋不休。至于我,当时多么想原谅您啊!您每天都要再尝试一次,向我证明那是我的错,有什么意义呢?那是您的错,小康苏爱萝,而且我已经原谅您了。

我认为您今天的晚餐和晚上的音乐会都是对我犯下的罪过。您含混不清的威胁之语向我传达了很多东西。康苏爱萝,我从来没有威胁过要离开您。我有许多缺点,但您生活在我身边无比安全。我对您说过:“我就像岩石一样经久耐用。我是一个人生的避难所。于是您方能安然入睡。”

然而,每一次争吵——尤其是当错处在您的时候——您都想毁掉我的人生。

您是我爱的人,为什么我必须因为您而遭受如此之多的痛苦呢?

为什么当我回到家里时,您不是温柔地拥吻我并对我说一句亲切的“再见”,点燃我的事业心……(后文缺失)

纽约,1943年冬[32]

各种争论都是有原因的,比我们自以为的层次更深……当我像现在这样绝望时,我就无法工作了。于是我便惊恐于各种支出,它们让我感觉被卷入了深渊,因为我无法承受……于是我变得极度怨恨,因为正是那些类似于圣诞节时上演的场景把我整整几周的工作能力都倒光了……在这些心理层面的冲击,这些夜晚的担忧或充满焦虑的等待之后,我依旧日复一日颗粒无收,感觉永无止境……对我的事业予以帮助并不是某一天对我和和气气,这毫无用处。我不会只用一天时间动手干活——这是为了让我免受那些曾在我身上留下太多伤痕的巨大打击。

纽约,1943年冬

我唯一的问题……是工作。如果您为我营造一个安静的氛围,那么我就会心平气和,就能专心工作,就会快乐。但是,因为圣诞节时发生的那种重大危机把我摧残了整整一个月,我为了重获平衡而遭遇了无数困难,这难道是我的错吗?在我身边必须保持冷静。必须住到您自己家里去……

纽约,1943年冬

我本想着让您高兴一下,于是带着您一起去听音乐会。我本想尝试着与您和平共处。

当您过来拉我袖子的时候,我受了重重一击。我太温柔也太敏感了。我感到无比绝望,与一个也许善意的动作完全不成正比。

当时我需要独处一会儿。在独自清静了十分钟之后,我原谅了你。我遇到了雅克·马力坦[33],他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圣徒。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什么都没和他说,但我汲取了他的平和,直到获得了内心的安宁。然后我就回去了。

当我回来时,我没有找到您,我感到心脏紧绷得要命。因为我不忍心伤害您。我知道,今天晚上错的人是我。您刚一离开,我立刻便明白了。

那些令我窒息的小动作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它们却把所有的往事都带回到我身上。我曾经受了太多苦。我再也受不了了。那个童年时的伙伴,我和他的重逢神秘莫测,当我和他交谈时,那只放在胳膊上的手,就像你正在掀翻马德里的桌子。

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我多么想忘掉这段过去。而在当时,我曾多么靠近死亡。我身上的某些东西也许被彻底摧毁了。您看,我不再坚持任何东西了。我由于让您受到伤害而遭受着太多痛苦,我过于激烈地压制着那些往事最微弱的幻影。

紧接着,如果您不在,我就会过于心焦。

您必须试着抚慰这些焦虑。我不太清楚您到底应该怎么做。别抱太大的希望。这需要您努力好几个月。我曾经为您做出过巨大的牺牲,在无数个争吵、尖叫与辱骂的夜晚保持耐心,您必须搞清楚如何把这些还给我。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康苏爱萝,也许高出了您的能力。

也许是我错了。我希望您不要滥用我的担忧,现在我觉得很遗憾,冲您发作的怒气让我变得过于脆弱,而且我对您在外面通宵达旦感到过于惊恐。

我真希望您拥有快点回家的本能。晚归对您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您偶尔早点回来,我将对此心存感激。

我很想试着更清晰地理解我自己。只有当您平安时,我才能平安。我讨厌自己不公正。我想要成为您的温柔之泉。我想要无穷无尽地为您付出。最起码这是我的辩白!我不认为整夜都被钉在那里思考的您可以给我带来哪些帮助。当我感到烦闷时,我会在十分钟内做出一些粗鲁的举动。但在那之后,我便扪心自问,究竟要给予康苏爱萝怎样的帮助。

关于我想要带给您的帮助,以及我自己急需的某些东西,我还没能成功地对二者加以协调。我甚至不知道您到底在什么地方伤害了我。也许您能说清楚?

我无比苦涩,因为今晚我本想让您高兴一下。最终结果无比糟糕。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当您来找我时,我理解错了您的手势。)

最佳选择就是我去打仗。对我来说,再也没有安宁的希望了。我再也不能指望借助您或者反对您从而获得安宁了。您认为我对您疏忽吗?我脑子里想的几乎只有您。这在您看来也许很奇怪吧。我在想那个要送给您的农场。我在想那种我希望能把你包裹的安全感。我在想您,想您,还在想您。而您却在用极其不可理喻的方式伤害着我。

我希望您协助我一起帮助您。也许最近这两天给我留下了一种可怕的滋味(您不公正),甚至直到现在我依然极度烦躁。也许,我为了您的安宁而为您做出的牺牲已经把我撕碎了。也许我只是病得非常非常重。(我每天晚上都在发烧,真正地发烧,康苏爱萝。但我在您身上根本找不到这种帮助。)

康苏爱萝,让我丢掉这种绝望产生的可怕滋味吧。我依然期望您的夜间失踪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也许当您回到家时,您就会谈论许多关于您的事了。谈论我的不公与您的不幸。还有您的健康状况。那样我就无话可说了。

我恳求您,今晚要有一点点母性。我相信自己给予过您许多善意,请您也回报我一点点吧。

今晚请忘掉您自己,无论您有什么不满,默默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也同样非常需要得到救助。

曾经,我频繁地救助您,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得到报答。我不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您是不是能够给予。

小康苏爱萝,我没有开玩笑。回想一下圣拉斐尔的水上飞机,还有利比亚、危地马拉和战争[34]吧。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不安全。我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知道究竟哪方面让您更感兴趣,是理直气壮地反对我一秒钟的不公正,还是为这种使命做出一点点牺牲。您可能需要更有头脑,更加慷慨。现在轮到您稍微忘掉一点您自己了。

这份令我神伤的期待,它是您的权利,而且您拥有全部的借口。但是,为了拯救我,您必须能够忽视您的权利。也许这要求得太多了。把您稍稍——些微——变作一名护士吧。

之后,您甚至会明白,究竟是您的哪种观点、哪些姿势,对我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又是您的哪种声音、哪种态度、哪种笑容,给我带来了安宁。

当然,康苏爱萝,创造奇迹是很困难的。

请您创造一个出来吧。

相信我吧,康苏爱萝,如果您依然珍惜着始终在保护您,永远善良的,而且在生活中时常能够给予您帮助的帕普。

这是一次呼唤,小姑娘。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亲爱的康苏爱萝,

赶紧回来吧。

康苏爱萝,亲爱的康苏爱萝,赶紧回家吧。现在已经两点了。我非常需要和您谈谈,而且我就快要开始难受了。

我不想对您抱怨,但我非常希望自己不要感觉不舒服。

您的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我的小家伙,我想温和地向您解释,与您携手的婚姻生活究竟多么艰难。

在见过马凯夫人[35]之后,我去给雷纳尔夫妇[36]看了一篇文章。我在他们家给您打电话(大约六点),想请您参加一场鸡尾酒会。无人接听。那个愚蠢的秘书多半是去了杂货店。

我在七点的时候又打了一次,得知您已经来过电话了。这个回来的白痴告诉我您刚刚出发:没有留口信给我。我告诉他:我马上回去。如果我的妻子再打电话来,告诉她我十分钟之内就能到(始终想让您免去任何担心)。“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走。”(我不希望您在电话线另一头找不到任何人。)

七点十分我到家了。我们约好共进晚餐。

七点十分,没人。

七点半,没人。

八点,没人。

八点十五分,没人。

八点半,没人。

这很残忍。尤其是这种冷漠非常残忍。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赶紧回来吧……”

它在杀死我,康苏爱萝。

亲爱的康苏爱萝,它在杀死我。

为什么,为什么?

雷纳尔一家本想留我吃晚饭,因为他们一位做物理学家的连襟从华盛顿过来了,今晚就走,我一直很欣赏他。我拒绝了。由于火车原因,晚餐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而从七点半到八点半,我一直在一个人等您!

康苏爱萝,您为什么又开始虐待我?

我到了,一个人回来了,像个傻瓜一样站在电话边上,担心得心力交瘁。

为什么?

为了不自杀,我是否仍然要从您身边逃离?

我心中充满着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善意。

所以请您理解一下吧!

康苏爱萝,我在自己身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因为我的神经真的吃不消了。

亲爱的康苏爱萝,您根本不明白您在让我受苦。

您对我造成了伤害。

您根本不明白,对您开口的不是我的怒火,而是我的悲伤!

如果我试图找到您,又错过了您,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您根本不在那里!但是,我的妻子,在晚饭之前,您是可以找到我的,我在那里!我从七点等您等到九点,您至少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吧。

康苏爱萝,为什么要让我焦虑呢?

我再也忍受不了焦虑了。

就算您现在回来,我也会极其痛苦。

为什么,康苏爱萝,

我不明白,

我太悲痛了,

康苏爱萝!

所以,我亲爱的小康苏爱萝,请您理解一下吧!

我爱你。

我再也无法忍受焦虑了。

今晚,我发现正是这种氛围让我如此渴望一死,并在1939年迫使我落荒而逃。我从来没有爱过内莉[37]。我只是单纯承认她救过我的命罢了。

我情不自禁地想到:我已经把杀死我的权力还给了康苏爱萝。而我逃避这种残酷消耗的唯一机会,就是战争。康苏爱萝,我想死在战争中。既然我无法忍受焦虑,而且您无意为我免除这份焦虑,再加上我依然爱着你,那么我还能怎么做呢?

过去就是这样。我病恹恹地度过好几个小时,被焦虑**,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早就和您说过这让我很受伤。

我对您的回归还有什么期待呢,您的指责吗?但是,康苏爱萝,由于爱情而受苦,接着又受到侮辱,这太可怕了。在我们约定见面一小时以前,我就到了!在我们约定见面两小时以前,我就在找您了,而且给了您联系我的一切手段。在我们约定见面三小时以前,我给您打过电话,请您过来和我一起参加鸡尾酒会。

我爱您爱得太久了,以至于无法指望自己摆脱爱情了。不过幸好,不久之后,我还能够摆脱生活。

康苏爱萝,我无比不幸。我只能从您那里得到我的安宁,而您却拒绝付出。

我像牛一样工作,为您操碎了心。至于那些必要之物,必要的面包,必要的学业,还有我恳求您为了协助我的努力而付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您从来也不付出。

您为什么要把我搞疯?康苏爱萝,康苏爱萝,康苏爱萝,我曾经相信您,曾经期待您,我曾经在您身上赌下我的一生。我输了。

纽约,1943年冬

我不想冲你发怒。

我不想怀疑你。

我不想相信,你明知道我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痛苦,却在行动之前不来和我谈谈。

我不想在我的傲气中受苦,我对你的朋友们来说,只是一个用电话打发的先生:“我不回来了”,就这么简单。找个仆人给他打电话通知一下就行了。我不想要这种丑陋的痛苦。我只接受在我的爱情中受苦。

我只接受为你受苦。受苦于你的担忧,它阻止你快乐。也许还受苦于不知道怎么足够恰切地告诉你,你是我的光明,并因此而感到自责。

受苦于没有把你的胳膊抓得足够稳,不能带你出去散步,让你像未婚妻一样,走进人生中的美妙事物。

受苦于不够富有,不能每天晚上给你带回珠宝。

受苦于想到在我身边,当我工作、读书、做梦时,你可能体会不到被我的温暖保护着,并且感到孤独。

我甚至不想忍受当下的孤独,这太痛苦了,但这孤独仅仅是来自你。

因为我爱你。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冬

亲爱的小康苏爱萝,

——花朵总有办法让小王子陷入他的过错中[38]。这就是那个可怜人离开的原因!

这就是我小声埋怨的原因。

如果您打电话给我说:“我的小丈夫,我很高兴听到您的声音,工作真是太好了……”那么原本一切都会非常安宁。

当我出门时,我跟您说过我去跑步了。而您对于晚餐的事并没有比我更上心。

当您给我打电话时,我也一直在给您打电话。您在家里的时间并不比我更多。

当娜迪娅·布朗杰的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想要把《小王子》改编成音乐),我无法……(后文缺失)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花朵总有办法让小王子陷入他的过错中……”

纽约,1942年或1943年

小姑娘,我向您证明过——我以为向您证明过——我知道如何猜测您的心思,哪怕您沉默不语。证明过您的安宁对我很重要。我一直在帮助您,康苏爱萝。但凡涉及帮助方面的问题,我从未想过我自己。

今天早上,在和您讲述了所有这些事情之后,我可以相信你有五分钟时间忘掉了自己,为了——我也不知道——为了致谢,或者多半是为了在致谢时露出我所期待的那种脸色。那种让生活少一些沉重的脸色。

现在我发现,您再次被您自己,被您一个人占据了,而且已经在拿我的牺牲供您抱怨了。

对我来说,您是一片奇怪的沙漠。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您是我的妻子,我的夏天,我的自由。

康苏爱萝您是我的家园。

康苏爱萝您必须是纯洁的,这样我才有理由如此珍爱您,如此笃定地拯救您。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康苏爱萝您是我的妻子……”

康苏爱萝我必须为您感到骄傲。您必须让我为您感到骄傲。

康苏爱萝您必须用您的温情帮助我并挽救我,因为生活出奇地沉重和困难,头脑与心灵的正直比世间万物更加昂贵——需要一座花园来治愈头脑与心灵。您必须是我的花园,康苏爱萝。

康苏爱萝我的妻子,我永远不会变,永远。但是请给我一点点安宁饮用吧。我选定做我妻子的那个人,必须在我过于痛苦时拯救我。

康苏爱萝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现在在哪儿?我感觉您迷失在大地上,它是那么、那么广阔,而我是那么、那么惶恐。

康苏爱萝我的柔情,康苏爱萝我的小姑娘,康苏爱萝……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冬

小康苏爱萝,

我想告诉您,您的努力、您的淳朴、您的体贴让我多么感动。

前几天,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当我非常悲伤、非常疲惫时,我多少可以指望着您一点。

谢谢,康苏爱萝,我的小妇人。继续好好努力吧,不要去见那些太怪异的人。

康苏爱萝,小姑娘,您始终可以依靠我。也许您可以一直这么做。

您的丈夫

安托万

现在六点(我回家时没有找到您),我现在出门去见大夫。我大概七点回来。

星期天,1943年冬

(前文缺失)……也不是说您让人打消工作的念头。我的梦想,便是在奥佩德的那间房子里生活。我已经想为您做出的改变奖励您了。我已经想带着您出去散步了。星期一,如果您愿意的话,您跟我一起去费城。我们将在温瑟留斯家里吃晚饭。第二天(星期二),我带您去华盛顿,晚上我在那里有事情要处理。然后我们夜里一起回来。

康苏爱萝,我想把您带回一片真正的乐土。无论是您,还是我,都不是为那种虚假的奢华而生的。继续协助我一起帮助您吧。现在轮到您了,您在我面前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曾经在您面前勇敢地完成了我的工作。亲爱的小姑娘,谢谢!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冬

我很遗憾没有见到您。如果您有空吃晚饭,那么就来加入伯纳姆[39]和我的聚餐吧。如果您有比听人谈论技术问题更精彩的事情要做,我不会怪您的……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

我的宝贝——这变成了真正的晚宴。您当然备受期待。(因为我相信,我珍惜那些让您变得自由的东西。)把您的那些朋友带去是不可能的,因为只邀请了法国人。但是(如果您不是和我一起,而是和朋友们一起过来),我会为您的到来辩护。我会为吉他辩护[40]。也许行得通。那么你们所有人都将加入我的行列。

我现在待在勒孔特·杜·努伊[41]下榻的德雷克酒店。请您一到家就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回来。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我的宝贝——这变成了真正的晚宴……”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也许现在还有时间:可怜可怜我吧。

我恨我的爱意,康苏爱萝。因为它阻止我获得安宁。您仅仅是离大家很远而已。为什么,亲爱的康苏爱萝?为什么,在对我横加羞辱之后,还用不回家的方式来对我造成额外的伤害呢?康苏爱萝,我担心得要命。为什么您从来都不是那种不必让人担心的亲爱伴侣呢?我为了爱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所以您难道不知道您在伤害我吗?害人的康苏爱萝?害人。我恳求您听听我喊出的这份伤害吧,在我的内心深处只有爱。

快给我打电话。

纽约,1943年冬

康苏爱萝,我的小家伙,我回来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在那里?我很想和您好好说说这事。您为什么不像您答应过的那样,在出门时过来拥吻我呢?我都不知道今晚该做什么了!亲爱的小姑娘,为什么不去试着关注所有这些琐事,以此来平息我的忧惧呢?我非常非常难受,我已经下定决心,它也许会拯救我,也许会害死我。请让我相信,请让我相信它会拯救我吧!

安托万

纽约,1943年年初

康苏爱萝,

(昨天和今天)我给莱昂·维斯写了三十多页[42]。

谢谢你的好意!

你可以给唐杰打电话,告诉他,在这项已经启动的工作结束之前,我将不吃不睡(一旦开始了,就一定要做完),他将收到一份足足有一百页纸的重要文稿,几乎抵得上一本书。

这会给他带去极大的安慰。

1942年至1943年,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在纽约画的素描,左下为罗贝尔·唐杰。

纽约,1943年冬

您睡得好吗?

早上好先生,我的丈夫。

这些是您的校样[43]。

我和薇拉一起吃午饭。

纽约,1943年3月

小康苏爱萝,

我很生气,你居然没有叫我给你推行李箱。

小康苏爱萝,为我做一点祈祷吧。我需要做出极其严肃的决定。

没法在家里找到您。我等了一个小时!亲爱的小姑娘,助我把一切都交给您吧。

我可能得去趟华盛顿。我恳求您不要责怪我:我必须在黑夜中寻找我的职责[44],这对我而言无比艰巨。

您的

安托万

如果我不去华盛顿,那么我打算在十点的时候和您一起回去。

我会在八点给您打电话,因为我没找到您。请在我的门底下给我留一张字条,告诉我您的日程规划。

另外,当我把一切都给了您,我是不会把它再拿回来的。所以请帮助我克服对您的忧惧吧。

纽约,1943年3月27日

亲爱的康苏爱萝,

马力坦可惜了。明天晚饭之后我会带你去华盛顿。康苏爱萝,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我晚上是在拉扎莱夫[45]那里过的。我悲伤地回来了。世界正在走向错误。工作太多了。我将变得不幸,将会受苦,因为不存在可以给予人类的明确真理。而我如此热爱真理,即便对属于我自己的真理缺少足够的把握,我依然会为了真理而受苦。我全心全意地爱着我的祖国。我不知道究竟站在哪一边[46]才能好好为它服务。如果我淹死了,亲爱的康苏爱萝,在这次跨洋飞行[47]中,我将满嘴苦涩地淹死。今天我发现吉罗[48]非常愚蠢。康苏爱萝,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完全绝望了。

我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或期望,康苏爱萝。亲爱的康苏爱萝,我对金钱或者类似的东西没有任何野心或欲望。我只想让自己有点用处。而现在我很可能死得毫无用处。

您的丈夫

安托万

纽约,1943年3月底

一点零五分,一点十分,一点二十分,一点三十分,一点四十分,一点五十分,两点,两点零五分,两点十分,两点十五分……

我非常非常非常悲伤。

康苏爱萝

夜里我从来没有

在您之后回家

也许我要彻底离开了。

安托万致康苏爱萝的信件:“一点零五分,一点十分……”

纽约,1943年3月底

小康苏爱萝我的宝贝,也许您已经读了我的信。那么您就知道我当时多么热忱。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的热诚让位于焦虑。现在——凌晨两点半——我用尽全力保持警醒,就是为了让它不至于让位于怨恨。这让我很受伤,但我不想,我不想责怪您。

亲爱的康苏爱萝,快过来吧,在我感到苦涩之前。我厌恶纽约的这一夜。您让我在拉扎莱夫家里伤透了脑筋,我亲爱的小姑娘。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您到底在哪里。

没有您,我再也活不下去了,康苏爱萝——安慰者[49],我是如此悲伤,如此孤独,如此苦涩。我非常非常需要您。

救救我吧。我很快就会乖乖去死,而您将有大把时间在夜里晚归——因为再也没有人会焦急地等待您了。

为什么您没有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呢?我的爱人。

纽约,1943年3月29日

将军昨天当着您的面对我说,他无法把我送进军营,让我直接动身去非洲。

后天,星期天,我就要被动员入伍了。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坐立不安。为了去北非我甚至找不到一件不带破洞的衬衫——没有袜子,没有鞋子,什么都没有。我想:我怎么才能找到点钱呢!在这方面,您倒是带着新裙子回家了。我很想知道它的价格,仅此而已。我很泄气。

我想,没有我您会更快乐,我想,我终归会在死亡中找到安宁。我渴望的、期待的只有安宁。我不怪您。与那些正在等待我的事物相比,什么都不重要。您让我失去了我对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信心,小姑娘。

纽约,1943年3月29日或30日

康苏爱萝,您看看,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遭遇过一大堆事故。现在我甚至无法跳伞、我三天两头肝脏阻塞、每隔一天都会晕船、由于在危地马拉骨折的后遗症,一只耳朵昼夜嗡嗡作响。还有物质方面的巨大问题。花费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对付一项工作,而那些未能免除的焦虑使得成功比搬山还要难。我感觉太累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出发了,虽然我有充分的理由留下来,我有十种退伍动机,我已经严酷地参与过属于我的战争。我要出发了。也许我是唯一到了我这个年龄还要出发的人。但我要出发了,不是为了去当官,而是为了去做参战的飞行员。对此我负有必要的义务。我要出发去打仗了。远离那些正在忍饥挨饿的人,这样做让我无法忍受,我只知道一种与我的良心和平共处的方法,那就是尽可能多地受苦,就是去寻找尽可能多的痛苦。痛苦被慷慨地给予了我,像我这样的人,哪怕背上两公斤的背包,从**坐起来或者捡起地上的手帕,都要忍受身体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