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为康乃馨平反昭雪了：被不公平地中伤的花朵；它们与塑料包装、加油站花束、丧礼花环的联系早已过时。在19世纪末，康乃馨被认为代表了优雅的高度，花花公子们在纽扣中间炫耀般地插上它——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因为在翻领上别着染成绿色的康乃馨而出名，他还喷佛罗瑞斯[46]的康乃馨香水(Malmaison by Floris)。康乃馨生动的、仿佛加了香料的玫瑰/丁香气息，把我们带回维多利亚时代和爱德华时代的交会点——在那会儿，康乃馨点缀着富裕人家的客厅，还有舞厅的玻璃花瓶。
圣马利亚修道院[47] 康乃馨
Garofano by Santa Maria Novella 1828
洒上这毫无争议的康乃馨香水之王，令人吃惊的、苍白、饱满、粉色康乃馨的真实幻影，在香水的甜美中显现出来；还有那生命力，只需在皮肤上滴几滴，丰富的花香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更加浓烈。这支香水很简单，非常鲜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接近本质的体验，就像我小时候把脸埋进花园的康乃馨和石竹中：漂亮的、燃烧的、旺盛的“怪物”，从肉上长出尖牙，刺穿周围的空气；一种粉红色与圣塞巴斯蒂安[48]式的刺痛。
芦丹氏 怒放康乃馨
顾名思义，这朵幽怨的康乃馨有点儿生气——与圣马利亚修道院康乃馨带着的辛香欢快相去甚远。如果前者是感觉良好、超真实和新鲜的[我觉得自己就像穿着白色西装的约翰·特拉沃尔塔(John Travolta)，配着一件低领衬衫，于一个夏日周六晚上，在布鲁克林大摇大摆地走着]，那么后者，芦丹氏的这一朵，内心沸腾，表面安静、孤独，因为血清素耗尽影响了多巴胺分泌，于是变得忧郁、遥远：“康乃馨，别名麝香石竹(clove pink)。充满愤怒的香味……花瓣上镶着小小的牙齿……一阵芳香的尖刺……”
芦丹氏的宣传资料上如是说，它是双面神雅努斯(Janus)[49]，或者说是化身博士(Jekyl & Hyde)——拥有两种相互竞争的调性：首先是一个漂亮甚至有点原始的玫瑰/百合/桂竹香香调(没有奶油、丁香、依兰这些说到康乃馨香水我们通常会想到的)；后来出现的，是另一种尖刻、几乎腐蚀性、来自胡椒和红色香料、超过你可以预料的丁香暖调子——那香味就在那儿待着，如幕后角色一般，胡椒(黑胡椒、粉红胡椒、红辣椒还有甜椒)有力地支撑着花香。再往下，是安静、幽暗的肉豆蔻和木香，在我的皮肤上闻起来很像淡淡的日本熏香。这支香水带着冰霜般的高傲气质，刺痛感的辣椒气息，还有那些仿佛小和弦、水汪汪又辛辣的花香——尽管有点保守，但最终还是有种精致、冷酷的别致：奇特、美丽、易怒的花香。
卡朗 甜心
Belodgia by Caron 1927
以意大利湖畔小镇贝拉吉奥(Bellagio)命名，那里是野生康乃馨生长的地方。甜心，如一朵深邃而庄严的康乃馨、一条柔软的麝香挂毯。这是一场茉莉与紫罗兰、玫瑰的盛宴，古典气质的精心安排。直到后来，我们熟悉的康乃馨与丁香才以混合的形式重新出现；加上尾调的檀香、香草、奶油味的老式麝香。
娇兰 他香水
Lui by Guerlain 2017
娇兰把这款现代香草康乃馨香水作为一种“新性别秩序”进行推广，听起来有点像发布权威宣言——和根据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小说《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50]改编的电视剧里传达的信息一样，后者是对性别背叛者的威慑。但事实上，这款香水和大多数康乃馨香水，或者说几乎所有香水一样，适合任何性别，除了它的名字[法语“lui”意思是“他”。但这里的“他”也许是一个“假小子”，因为这支香水是在复刻和致敬早先的娇兰经典——浪漫巴黎人-柳儿(Liù)，甚至被装在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Art Deco装饰艺术风格的瓶子里]。柔和无害，丰富光滑，它是木质香调的玫瑰康乃馨冰淇淋，浸在含树脂的安息香中。在我眼中，它无关乎现在流行的“阳刚”和“阴柔”的博弈——它只不过是让喷洒它的人裹上了一条随和松软的羽绒被，其实并不需要其他什么论调的加持。
DSH之香[51] 康乃馨系列
Carnation series by DSH Perfumes
红色康乃馨 Oeilets Rouges 2003
红玫瑰歌剧院
Opera des Rouges et Roses 2003
法国石竹纪念品
Souvenir de Malmaison 2016
皇后 Queen 2015
花商 Fleuriste 2015
很多人对康乃馨相对比较厌恶，这意味着，如果一个香水商——特别是一个位于科罗拉多州的工作坊、完全独立的香水制造商真的想创造一种康乃馨的香味，他就可以做到完全不受商业头脑的束缚。DSH之香(DSH Perfumes)，作为世界上最多产、拥有最多形形色色香水品种的香水创作者之一，在一场名副其实的鲜花狂欢中，奠定了其革命性风格——不是生产了一种，而是五种康乃馨香水!这对像我这样明目张胆的康乃馨主义者来说是个大福音。
红色康乃馨，充分地实现了康乃馨“最大化”，胡椒味的弗拉门戈风格开场，清脆、香料味的康乃馨中调，还有加了蜂蜜的、天鹅绒般诱人的没药、香草尾调。红玫瑰歌剧院更粉感，更成熟，更华丽。皇后，精致的琥珀康乃馨，在婚礼上适合用作“新娘之母”香水(当你闻到它的味道时便可想象那情景)。而石竹纪念品，暗指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和约瑟芬(Joséphine de Beauharnais)。他们住在石竹酒庄(Chateau Malmaison)，那里有一个传说中约瑟芬的玫瑰园——更具辛辣感和玫瑰香，带着更多丁香香料。花商，最轻也是这个系列中我最喜欢的一支香水，更绿调与清新——仿佛早上的花店，康乃馨刚刚运来，芬芳而令人愉快。
舒尔顿[52] 老香料(欧仕派)
Old Spice by Shulton 1938
孩子们被父母的私人物品和生活日常所吸引。像许多香水爱好者一样，我母亲在卧室镜子前化妆和洒香水的仪式[青春朝露(Youth-Dew)[53]、鸦片(Opium)、左岸(Rive Gauche)、奥斯卡·德拉伦塔(Oscar de la Renta Oscar)]，我也会观察并暗暗领会——有时拿起来喷一喷，但我同样常常入迷地观看着父亲早上的剃须过程。老香料，让我回忆起洗脸盆里刮胡泡沫的味道，令人振奋的须后水，它们直接溅到脸庞稍显粗糙的皮肤上，把我拉回到那些恐怖的、上学前的冬日早晨。在破晓时起床，用最后一分钟写完作业；即食麦片粥泛起温暖的光泽；黑暗卧室中播放着的广播；浴室柜里，老香料的白瓶子上，蓝色帆船图案和红色字体，是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都非常熟悉的标志。现在，我仍有一瓶那个年代的老香料，有时我喜欢闻一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极能唤起童年、神秘感的气味。那时，成年人看起来像来自另一个星球，令人羡慕，而你的脸上正在长出毛发——作为一个忧心忡忡的青春期前夕的孩子，你觉得未来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可能。剃须刀般光滑、乳脂般的老香料气味——温文尔雅、毫不矫揉造作。这种芳香化合物中加了康乃馨，尽管它的名字“不酷”(不过最近，我意识到了一切可能都会变化：在横滨一家非常高档的百货公司男士梳妆区，老香料作为一款经典剃须理容用品，被堂皇地高搁起来，拥有一个匹配其经典身份的昂贵价格)，但对我来说，它意味着父亲早晨上班前的吻别；意味着父亲快要从欧洲出差回来，哥哥和我渴望的兴奋，焦躁不安地期待着他总会带回来的巨大瑞士莲巧克力棒；意味着父亲的衣服、外套上残留的味道；也意味着外面的气味和外面的世界，包含着遥远但又令人心安的熟悉。
丽娜蕙姿[54] 比翼双飞
L'Air du Temps by Nina Ricci 1948
它是“时代精神”。和香奈儿5号香水还有娇兰的一千零一夜一起被看作是香水界的三大奇迹。长期以来，比翼双飞比竞争对手都要长寿，尽管香味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支以康乃馨为中心的香水至今十分成功。虽然，它那一下子便可识别出来的莱俪(Lalique)[55]瓶身与鸽子顶盖已没有往日般震撼，多年来也失掉了一点天使般的透明度(带有丁香的老年份款非常透明，绝对是天使般美丽)，但是，它仍然是公认的皂感、麝香味、华丽型香水的代表，很多人都知道并喜爱着它。就像在乔纳森·戴米(Jonathan Demme)让人毛骨悚然的《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中，用蚕豆配人肝吃的汉尼拔·莱克特[Hannibal Lecter，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饰]和克莱丝·史达琳[Clarice Starling，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饰]的对手戏里，有一幕如此熟悉——在高度戒备的监狱里，汉尼拔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嘲笑年轻女探员对香水的选择过于沉稳[56]。汉尼拔渊博的香水知识，是甜美而坚定的女探员与操纵一切的杀人狂之间建立的、非常有趣的“最初联结”：不过对这款香水如天使般纯洁的声誉来说，这个桥段可能是一个让人联想的“污点”。
JAR香氛[57] 戈尔康达
Golconda by JAR Parfums 2001
就座，你问店员香水里有什么，回答是：什么也没有。你问香水的名字，结果依然——因为他们不接受任何询问!没有回答，只有一个神秘微笑。凝视他的目光，你小心翼翼地回馈以微笑，想知道一切将要走向哪里，同时，你试图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大惊小怪；看看你周围其他购物者，他们在这个场景中漫步着，手乖乖地放在大腿旁，眼睛直直盯着黑色、完美地上了蜡的地板……面对这些戴着白手套的“角色”，你努力摆脱窘迫，振作起来体验JAR的超能力创造；JAR如此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中，以至于别人很难理解与欣赏。
戈尔康达[是印度一座被毁坏的古城，也是马格里特(Magritte)的一幅画]，这支香水如一个红色方阵——成千上万的康乃馨聚集于狂热的芳香浮油之下。一款超浓的香水，在各种花卉原精和丁香的基础上，使用了真正的康乃馨原精——在香水中十分少见。它就是康乃馨，绝无其他的东西：没有前调，没有进展，只是一种奢侈的、几乎带有敌意的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