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零九 晋纪三十一(公元397年,共1年) 安皇帝甲(1 / 1)

隆安元年(公元397年)

1 春,正月一日,皇帝司马德宗加元服,举行成人礼(本年十六岁),改年号为隆安。任命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左仆射,兼管官员任免升降的人事工作,仍加授后将军、丹杨尹(首都建康市长)。会稽王司马道子将原属太子东宫的兵马全部配给王国宝,由他统领。

2 后燕范阳王慕容德求救于后秦,后秦拒绝出兵。邺城人心恟惧。贺赖卢自以为是北魏王拓跋珪的舅舅,不受东平公拓跋仪节制,于是与拓跋仪有矛盾。拓跋仪的司马丁建秘密与慕容德勾结,离间拓跋仪与贺赖卢,并用箭把信射入城中传递情报。

正月六日,起风,雾霾严重,白天暗如黑夜。贺赖卢军营中有火,丁建对拓跋仪说:“贺赖卢这是在烧毁军营,准备叛变。”拓跋仪也以为然,引兵撤退。贺赖卢听说拓跋仪撤退,也跟着撤退。丁建率领他的部众到慕容德处投降,并且说,拓跋仪军队已没有士气,可以追击。慕容德派桂阳王慕容镇、南安王慕容青率骑兵七千人追击,大破北魏军。

后燕主慕容宝派左卫将军慕舆腾攻打博陵,杀死北魏所任命的郡守和县令。

王建等攻信都,六十余日不能攻下,士卒多死。正月二十二日,北魏王拓跋珪亲自攻打信都。二十四日夜,后燕宜都王慕容凤翻城墙逃奔中山。二十五日,信都投降北魏。

3 后凉王吕光认为西秦王乞伏乾归反复无常,举兵讨伐。乞伏乾归部下都建议向东撤退到成纪以躲避,乞伏乾归说:“战争的胜败,在于统帅的智力是巧是拙,而不在于兵力的多少。吕光的士兵虽多,但是缺乏纪律,他的弟弟吕延勇而无谋,不足为惧。况且他的精兵都在吕延手下,吕延战败,吕光自己就退走了。”

吕光驻军于长最,遣太原公吕纂等率步骑兵三万攻打金城。乞伏乾归率众二万人救援,还没到,吕纂已攻陷金城。吕光又派他的部将梁恭等以甲卒一万余人,从阳武下峡出师,与秦州刺史没弈干会师攻打乞伏乾归东部,天水公吕延率领枹罕部队攻打临洮、武始、河关,全部攻克。

乞伏乾归派人给吕延送假情报,说:“乞伏乾归部众崩溃,逃奔成纪。”吕延想要以轻骑追击,司马耿稚进谏说:“乞伏乾归勇略过人,岂肯望风自溃?之前他击破王广、杨定,都是假意示弱诱敌,如今观察这个来送情报的人,眼睛总往高处看,神色闪动,必定有诈,我军应该全军戒备,排成阵形前进,让步骑兵密切配合,等各路军队集结到位,然后攻击,才能保证必胜。”吕延不听,挺进,与乞伏乾归遭遇,吕延战死。耿稚与将军姜显收集散卒,退回枹罕。吕光也引兵退回姑臧。

4 秃发乌孤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大赦,改年号为太初(再次出现太初的年号)。在广武集结军队,攻打凉国金城,攻克。凉王吕光派将军窦苟讨伐,战于街亭,凉兵大败。

5 后燕主慕容宝听闻魏王拓跋珪攻信都,出兵屯驻深泽,派赵王慕容麟攻杨城,杀守兵三百。慕容宝拿出全部珍宝及宫女,招募各郡县群盗以击北魏。

二月一日,拓跋珪还师屯驻杨城。叛将没根哥哥的儿子丑提为并州监军,听说他的叔父投降后燕,惧怕牵连自己被杀,率所部兵杀向首都盛乐城作乱。拓跋珪想要北归,派他的国相拓跋涉延向后燕求和,并且愿意送自己的弟弟去做人质。慕容宝听闻北魏有内难,不许,派冗从仆射兰真前往北魏大营,斥责拓跋珪忘恩负义,动员后燕全部兵力,步卒十二万、骑兵三万七千,屯驻于曲阳柏肆县,在滹沱水北岸扎营,准备拦击。

二月九日,北魏军撤退到此,扎营在河水南岸。慕容宝夜里秘密渡河,招募敢死队一万余人,突袭北魏军营,慕容宝列阵于营北为之声援。敢死队顺风纵火,急击北魏军,北魏军大乱,拓跋珪惊起,弃营光脚逃走。后燕将军乞特真率一百余人到其帐下,缴获拓跋珪衣服和靴子。但此时,敢死队无故自惊,互相砍杀射击(毕竟是招募的盗贼,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不知道为什么互相砍杀,或许是争夺战利品)。拓跋珪在营外望见,擂起战鼓,集结部队,左右及中军将士也都集合过来,多布火炬于营外,纵骑兵冲击。后燕敢死队大败,向慕容宝阵地撤退,慕容宝又引兵渡河退到北岸。

二月十日,北魏整军而至,与后燕相持,后燕军士气低落。慕容宝引兵撤退回中山,北魏兵随后追击,后燕兵屡战屡败。慕容宝惧怕,抛弃大军,率骑兵二万奔还。当时遇上大风雪,冻死者的尸体沿路相接。慕容宝担心被北魏军追上,命士卒都抛弃盔甲、武器,数十万兵器全部丢弃,连一把匕首也没带回来。

后燕朝臣及将卒投降北魏和被北魏俘虏者甚众。之前,张衮经常对北魏王拓跋珪说起后燕秘书监崔逞的才干,这次拓跋珪俘虏了崔逞,非常高兴,任命崔逞为尚书,将三十六个司曹的事务都交给他总管,任以政事。

之前北魏军在柏肆战败,有逃回去的人说大军败散,拓跋珪不知下落。败兵经过晋阳,晋阳守将封真起兵攻打并州刺史、曲阳侯素延,素延击斩封真。

南安公拓跋顺镇守云中,接到拓跋珪下落不明的消息,准备自己摄政,掌管国事。幢将、代郡人莫题说:“这是大事,不可如此轻率,应该谨慎等待消息进一步落实;否则,为祸不小!”拓跋顺于是停止。拓跋顺,是拓跋什翼犍的孙子。贺兰部首领附力眷、纥邻部首领匿物尼、纥奚部首领叱奴根都举兵造反,拓跋顺讨伐,不能攻克。拓跋珪派安远将军庾岳率骑兵一万人,还师征讨三部,全部讨平,北魏这才安定下来。

拓跋珪想要抚慰新归附的人,非常后悔之前在参合活埋四万多后燕兵的举动,于是指控素延征讨造反者杀戮过多,免官;任命奚牧为并州刺史。奚牧写信给东秦主姚兴,结尾写“顿首”,与之平起平坐。姚兴怒,告诉拓跋珪,拓跋珪为此杀了奚牧。

二月十一日夜,后燕尚书郎慕舆皓预谋刺杀后燕主慕容宝,立赵王慕容麟,失败,斩关出奔北魏。慕容麟由此不能自安。

6 三月,后燕任命仪同三司、武乡人张崇为司空。

7 当初,后燕清河王慕容会听闻北魏军东下,上表请求率军南下,以救国难,后燕主慕容宝批准。但是慕容会其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只是派征南将军库傉官伟、建威将军余崇将兵五千为前锋。余崇,是余嵩的儿子。库傉官伟等停留在卢龙近一百天,粮食吃光了,又杀马杀牛,全部耗尽,慕容会还不出发。慕容宝怒,累次下诏,严厉斥责。慕容会不得已,以准备行装,训练士卒为名,又拖了一个多月。当时道路不通,库傉官伟想要以轻军前行,打通道路,侦察北魏强弱,张大自己的声势;诸将都畏避,不想前进。余崇奋勇说:“如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犹思效命以救君父,诸君深受国家宠任,反而贪生怕死吗?如果社稷倾覆,臣节不立,死有余辱。诸君安居于此,让我去。”库傉官伟大喜,但只给他步骑兵五百人。

余崇进军到了渔阳,与北魏骑兵一千余人遭遇,余崇对部下们说:“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如果不主动攻击,必定被他们消灭。”于是鼓噪直进,余崇亲手杀十余人。北魏骑兵溃去,余崇也引兵回到大营,带回斩下的首级和俘虏,分析敌人的得失利害,军心才稍稍振作起来。慕容会于是上路出发,徐徐前进,本月,抵达蓟城。

北魏军包围中山为时已久,城中后燕军将士,都想出城作战。征北大将军慕容隆对慕容宝说:“拓跋珪虽然屡获小胜,但是屯兵城下,已经过了一个新年(去年十一月包围),凶猛的气势受到压制,战士战马死伤超过三分之二,人心思归,诸部离散,正是可破之时。加之举城思奋,如果以我之锐,乘彼之衰,攻无不克。但是,如果持重不决,我军士气也会沮丧,日益困顿、急迫,时间一长,内部就会发生变乱,那时候再想用兵,恐怕也无兵可用了!”慕容宝赞同。但是卫大将军慕容麟每次都破坏已经形成的决议,慕容隆集合部队,列队成形,准备出击,然后又被临时取消,前后四次。

【华杉讲透】

破坏决议的人最可恨, 这种人的特点有两个,一是议而不决,二是决而后议。

议而不决,是他在会议中“充分讨论”,展现他缜密的思维和忧国忧民的苦心,但是,他只有“担忧”,没有决策,他只说你的方案有风险,他绝不提出他的方案。

决而后议呢,是会议好不容易有了决策,要行动了,会后他要一个人再去找老板,说这样不行,风险太大,在会后推翻会议决策。那老板本来压力就大,给他一鼓捣,又不敢决策了。

他提不出方案,也不敢提方案,他就靠推翻别人的方案来实现自我价值。你就是给他两个方案让他挑,他也闪烁其词,两个都不表态。那你问他怎么办呢?

他的建议只有三个字:

再想想。

慕容宝派人向北魏王拓跋珪求和,提出归还之前扣留在后燕的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觚,并将常山以西的土地割让给北魏。拓跋珪同意。事后不久慕容宝又反悔。

三月十一日,拓跋珪进入卢奴,十三日,再次包围中山。后燕将士数千人都向慕容宝请愿说:“如今坐守穷城,终有一天会被困弊,臣等愿出城作战,而陛下每每压抑我们,这是自己沮丧军心,坐以待毙。况且城池被围已经很长时间,并没有什么其他奇谋妙计,一厢情愿地指望时间长了,寇贼自己撤退。如今内外之势,强弱悬殊,他们必定不会撤退,这已经是很显然的事了,应该听大家的意见,决一死战。”慕容宝同意。

慕容隆退出后,动员部队,召集诸参佐军官,对他们说:“皇威不振,寇贼入侵,臣子同耻,义不顾生。这次出战,如果幸而破贼,平安归来,固然是好事;如果发生什么不幸,也让我的志气节操得以伸展。卿等有能再回到北方见到我的母亲的,请替我禀告此情!”于是披甲上马,到城门等候命令。慕容麟再次坚决地制止了慕容宝,部众大为愤恨,慕容隆涕泣而还。

当夜,慕容麟以兵劫持左卫将军、北地王慕容精,要他率禁兵弑慕容宝。慕容精大义凛然,坚决拒绝,慕容麟怒,杀慕容精,出城逃奔西山,依靠丁零残余部队。于是中山城中人情震骇。

慕容宝不知道慕容麟去哪儿了,因为清河王慕容会的军队在附近,担心慕容麟会夺走慕容会的军队,抢先占据龙城,于是召慕容隆及骠骑大将军慕容农商议,想要离开中山,撤退到龙城自保。慕容隆说:“先帝栉风沐雨以成中兴之业,崩逝还不到一年,就天下大坏,岂能说不是我们辜负了他呢?如今外寇方盛,而内难复起,骨肉相残,百姓疑惧,诚然已经不可以拒敌;北迁旧都,也是可以的。但是,龙川地狭民贫,如果还以中国正统自居,想要以龙川的资源,在短时间内建立大功,必定不行。如果节用爱民,务农训兵,数年之中,公私充实,而赵、魏之间,厌苦寇暴,人民都思念燕国之德,那或者还有旌旗南指、恢复旧业的机会。如其不能,则凭险自固,也足以安闲度日、养精蓄锐吧。”慕容宝说:“你的话很在理,我愿意听从你的意见。”

【华杉讲透】

要打天下很难,但是,守住自己的一块地盘,还是容易的,为什么呢?军事行动,攻则不足,守则有余,防御是占绝对优势的。所以《孙子兵法》才有“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说法,围城要十倍兵力,进攻要五倍兵力。如果凭险自守,则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

所以,别人很难消灭你,失败都是败在自己内部。慕容宝就是败在自己内部,慕容麟不反叛,他也不会落到必须放弃中山的地步。到了龙城之后呢,慕容隆分析说,只要“节用爱民,务农训兵”,就足以自保,能够在“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也就是说,只要不折腾,几年工夫就能恢复元气,可以“优游养锐”。但是,能不能取中原呢?不在于后燕,而在于魏,如果北魏自己的国家也搞得很好,后燕就没机会;如果北魏寇暴,百姓厌苦,都盼着后燕军来拯救,那机会就来了。

谁也不能打败谁,失败者都是自己败的,一切都在自己,就是这个道理。失败本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人性的弱点,就是总会创造性地自取灭亡。

辽东人高抚,擅长卜筮,一向为慕容隆所信任、亲厚,私底下对慕容隆说:“殿下北行,终究不能抵达,也见不到太妃。如果让主上独自前往,殿下留下来,必成大功。”慕容隆说:“国有大难,主上蒙尘,况且老母在北,我能够头朝北方而死,也没有遗恨。你这是什么话!”于是遍召僚佐,问他们去留的意愿,唯有司马鲁恭、参军成岌愿意跟从北上,其他人都要留下来,慕容隆一切听凭他们自愿。

慕容农的部将谷会归对慕容农说:“城中之人,都是在参合陂被拓跋珪所杀者的父兄子弟,泣血踊跃,要与魏军死战,但是被卫大将军(慕容麟)所抑制。如今听闻主上要北迁,都说:‘能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与魏战,死无所恨。’大王如果能留下,担负大家的期望,击退魏军,抚宁京畿地区之后,再奉迎皇帝大驾,也不失为忠臣。”慕容农想要诛杀谷会归,又爱惜他的才能,对他说:“如果一定要如此才能生存,我不如就死!”

【华杉讲透】

谷会归所言,实际上是劝慕容农留下当皇帝,所谓抚宁京畿之后再奉迎大驾,不过是说话留个余地罢了。高抚也是劝慕容隆留下,取代慕容宝。可见慕容宝已经失尽了人心。

三月十四日,夜,慕容宝与太子慕容策、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长乐王慕容盛等率骑兵一万余人出城,奔赴慕容会的军营,河间王慕容熙、渤海王慕容朗、博陵王慕容鉴都年幼,未能出城,慕容隆转头回城接他们,亲自驾车,把他们带走。后燕将领王沈等投降北魏。乐浪王慕容惠、中书侍郎韩范、员外郎段宏、太史令刘起等带领宫廷乐师及歌舞演员三百人逃奔邺城。

中山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大开。北魏王拓跋珪想要当夜入城,冠军将军王建志在掳掠,说担心晚上进去,士卒盗窃府库财物,请等明天天亮再进城,拓跋珪于是停止。后燕开封公慕容详没来得及跟慕容宝逃走,在城中自立为主,闭门拒守。拓跋珪全军攻城,一连数日,也无法攻克,派人登上巢车(攻城用的兵车,高如鸟巢),到城墙边喊话:“慕容宝已经抛弃你们逃走,你们一群老百姓,白白送死,是为了谁呢?”守城百姓都说:“群小无知,只是不想像参合陂那样全部被活埋,努力多活十天半月而已。”拓跋珪回头看着王建,朝他脸上吐口水,派中领将军长孙肥、左将军李栗率领三千骑兵追击慕容宝,一直追到范阳,没有追上,攻破其新城戍而还。

【华杉讲透】

王建连献两计,都坏了大事,一是在参合陂,建议活埋投降的后燕军;二是这次在中山,慕容宝逃走,城门大开,他却担心军队晚上进去,士兵们乘夜私吞财物,不方便他有组织地抢劫,而建议天亮再进城,结果人家又坚守不降了。

王建太“聪明”了,总是比别人多想到一层,《论语》记载: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季文子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孔子听说后评论说,想两次就够了。想得太多,反为所惑。王建就是这样,想得太多了。

8 三月十六日,晋国尊皇太后李氏为太皇太后。三月二十日,立王氏为皇后。

9 后燕主慕容宝逃出中山,与赵王慕容麟在城相遇,慕容麟想不到慕容宝突然驾到,惊骇,率领他的部众逃奔蒲阴,再进屯望都,当地颇有人给他供应粮草物资。慕容详派兵掩击慕容麟,俘获他的妻子、儿女,慕容麟逃脱进入山区。

三月十六日,慕容宝到了蓟城,宫廷亲信近臣,逃散一空,唯有高阳王慕容隆所率领的数百骑兵为宿卫。清河王慕容会率骑兵二万人在蓟南迎接,慕容宝觉得慕容会表情怏怏不乐,有愤恨之色,密告慕容隆及辽西王慕容农。慕容农、慕容隆都说:“慕容会年少,又是封疆大员,骄纵惯了,没有其他意思!臣等当以礼责备他。”慕容宝虽然听从,但还是下诏解除慕容会兵权,把他的部队交给慕容隆,慕容隆坚决推辞;慕容宝于是减少慕容会的兵员,分给慕容农、慕容隆。又派西河公库傉官骥率军三千人,南下协防中山。

三月十八日,慕容宝将蓟城府库财物全部装车,向北运往龙城。北魏将领石河头引兵追击,二十日,在夏谦泽追上慕容宝。慕容宝不想作战,清河王慕容会说:“臣抚教士卒,唯敌是求。如今大驾蒙尘,人思效命,而敌人竟敢自己送上门来,众心愤愤。《兵法》说:‘归师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两条,我们都占了,何患不能克敌制胜!如果我们撤走,敌人必定在后面尾随追击,反而生变。”慕容宝于是听从。

慕容会整阵与北魏兵交战,慕容农、慕容隆等率领从南边撤回来的骑兵冲击,大败北魏兵,追奔一百余里,斩敌首数千级。慕容隆又独自追击数十里才回来,对自己的旧部下、留台治书阳璆说:“中山城中积兵数万,却不能舒展我的意志,今日之捷,仍有遗恨。”于是慷慨流涕。

【华杉讲透】

石河头追来,慕容宝不想交战,他若不交战的话怎么办,只能是抛弃辎重轻骑逃走,跟不上的全部送给石河头斩杀。慕容会引用《孙子兵法》的两句话,都很恰当,一是“归师勿遏”,后燕军是归师,要回龙城,如果石河头挡在前面,后燕兵个个都要拼命,因为他们没有其他路走,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过来,如果慕容宝逃走,那对于石河头来说,就不是拦在前面阻挡,而是在身后追杀,“宜将剩勇追穷寇”,全给他吃掉了。

再说,北魏追来的,一个石河头而已。后燕这边,则是慕容隆、慕容农、慕容会,精兵强将都在,慕容会带的还是生力军,岂有不战而逃之理?

慕容宝太无能了。

慕容会打败魏兵后,骄矜滋甚;慕容隆屡次训斥他,慕容会更加愤恨。慕容会因为慕容农、慕容隆都曾经镇守龙城,又是长辈,声威很高,名望一向在自己之上,担心到了龙城,权力就不在自己手中了,并且知道自己终究没有成为继嗣的希望,于是密谋作乱。

幽州、平州之兵都感怀慕容会的恩惠,不愿意归属慕容隆、慕容农统御,向慕容宝请愿说:“清河王(慕容会)的勇敢和智略,都高过当世,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留在蓟城,臣等跟从清河王南下解除京师之围,再回来迎奉大驾。”慕容宝左右都厌恶慕容会,对慕容宝说:“清河王没能当上太子,神色非常愤愤不平。况且他才武过人,又善于收买人心;陛下如果听从他们的请愿,臣等担心中山解围之后,必有卫辄之事(春秋时卫国太子卫蒯聩因违背父卫灵公命,并谋杀父亲宠姬南子失败,逃亡国外。卫灵公去世时,卫蒯聩不在国内,南子等拥立卫蒯聩的儿子卫辄继位,卫辄拒绝让卫蒯聩回国)。”慕容宝于是对慕容会的部下们说:“道通(慕容会)年少,才能不及二王(慕容隆、慕容农),岂可当专征之任?况且朕方自统六师,还倚仗慕容会为羽翼,怎可让他离开我左右呢?”众人不悦而退。

左右劝慕容宝杀慕容会,侍御史仇尼归接到消息,告诉慕容会说:“大王所仗恃的,就是父亲而已,而今父亲已经对你有异图;所仗恃的,是兵权而已,而如今,兵权已被夺走,您哪还有容身之地呢?不如诛杀二王,废黜太子,大王自任东宫太子,身兼宰相、大将之任,以匡复社稷,这才是上策。”慕容会犹豫,没有同意。

慕容宝对慕容农、慕容隆说:“观察道通(慕容会)志趣,必反无疑,应该早日铲除。”慕容农、慕容隆说:“如今外敌入侮,中原大乱,社稷之危,犹如累卵。慕容会镇抚旧都龙城,又远赴国难,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动四邻。叛逆的罪状并没有证据,而突然诛杀他,那不只是伤害父子恩情,恐怕也大损陛下威望。”慕容宝说:“慕容会叛逆的决心已下,卿等慈悲宽恕,不忍早杀,恐怕一旦为变,必定先杀你们,然后杀我,你们今天自以为很明白这件事,到时候不要后悔!”慕容会听到消息,更加恐惧。

夏,四月六日,慕容宝抵达广都,住宿在黄榆谷。慕容会派他的党羽仇尼归、吴提染干率壮士二十余人分道袭击慕容农、慕容隆,杀慕容隆于帐下;慕容农身受重伤,但仍生擒仇尼归,逃入山中。慕容会因为仇尼归被抓,事情终将暴露,于是连夜觐见慕容宝说:“慕容农、慕容隆谋逆,臣已经将他们铲除。”慕容宝准备讨伐慕容会,假意好言稳住他说:“我也怀疑二王很久了,铲除了好!”

四月七日清晨,慕容会严密戒备,在大军保护下继续前行。慕容会想要抛弃慕容隆灵柩,余崇涕泣请求,于是允许他载着灵柩随军北上。慕容农昨晚逃脱,早上自己回来,慕容宝呵斥他说:“你不是自以为很明白吗!”下令逮捕他。走了十余里,慕容宝回头召群臣一起吃饭,并讨论给慕容农定罪。慕容会就座,慕容宝递个眼色给卫军将军慕舆腾,让他斩慕容会,慕容会头部受伤,逃脱。慕容会逃回自己部队,勒兵攻打慕容宝。慕容宝率数百骑兵飞驰二百里,下午抵达龙城。慕容会派骑兵追到石城,追赶不上。

四月八日,慕容会派仇尼归攻打龙城;慕容宝夜里派兵出城袭击,击破仇尼归。慕容会派来使者,要求诛杀左右佞臣,并立他为太子;慕容宝不许。慕容会缴获了皇帝的乘舆、器物、服装,把后宫嫔妃、宫女分给将帅们,又署置百官,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引兵向龙城,名义上却说要讨伐慕舆腾;四月九日,屯兵城下。

慕容宝到龙城西门,慕容会骑在马上,远远地与慕容宝说话,慕容宝斥责他。慕容会命军士向慕容宝大声鼓噪,耀武扬威,城中将士皆愤怒,傍晚出战,大破慕容会军,慕容会军士死伤超过三分之二,逃回军营。侍御郎高云夜里率敢死士一百余人袭击慕容会军,慕容会部众崩溃。慕容会将十余骑兵奔还中山,被开封公慕容详所杀。慕容宝杀慕容会的生母和他的三个儿子。

四月十日,慕容宝下诏大赦,凡参与慕容会同谋者,都不问罪,官复原职。论功行赏,拜将军、封侯者数百人。辽西王慕容农头骨被砍破,可看见脑髓,慕容宝亲手给他包扎,仅仅救活一命。慕容宝任命慕容农为左仆射,不久又拜他为司空、领尚书令。慕容会部将余崇回来自首,慕容宝嘉勉他的忠诚,拜为中坚将军,让他掌管宫廷宿卫。追高阳王慕容隆为司徒,谥号为康王。

慕容宝任命高云为建威将军,封夕阳公,收为自己的养子。高云,是高句丽王室远亲,当年燕王慕容皝击破高句丽时,他的先人迁徙到青山,由此世代为前燕臣子。高云沉默寡言,当时的人并不了解他,唯有中卫将军、长乐人冯跋,对他的恢宏气度印象深刻,与他交友。冯跋的父亲冯和,事奉西燕王慕容永,为将军,慕容永失败后,迁徙到和龙。

10 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附会稽王司马道子,纳贿敛财,穷奢极侈,毫无节制。又厌恶王恭、殷仲堪,劝司马道子裁损他们的兵权;朝廷内外恟恟不安。王恭等各自缮甲勒兵,上表申请北伐。司马道子怀疑他们的用心,由朝廷下诏,以盛夏时节妨碍农业生产为由,下令他们解除部队动员令。

王恭派使者到殷仲堪处,与他商议讨伐王国宝等。桓玄因为政治上不得志,也想假借殷仲堪兵势作乱,于是对殷仲堪说:“王国宝与你们这批人一向是死对头,唯恐不能早日将你们置于死地。如今他既掌大权,又与王绪相勾结,他们想干的事,没有一件干不成的。王恭是皇上的舅舅,王国宝未必敢害他。而您为先帝所破格提拔,居于封疆大吏之任,舆论都认为您虽然有头脑,但并非方伯之才。他如果发出诏书,征召您为中书令,用殷觊为荆州刺史,您怎么办?”殷仲堪说:“我为此也忧虑很久了,你有什么计策?”桓玄说:“王恭疾恶如仇,您应该与他秘密缔约,举晋阳之兵以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桓玄虽然不才,愿率荆楚豪杰,为您做前驱,这是齐桓公、晋文公之功勋。”

殷仲堪心中赞同,于是外结雍州荆史郗恢,内与堂兄、南蛮校尉殷觊,南郡相、陈留人江绩密谋。殷觊说:“人臣各守职分,朝廷是非,岂是藩臣该管的?晋阳之事,我不敢听。”殷仲堪坚持要他参加,殷觊怒道:“我不敢参与你的行动,也不会反对你的计划。”江绩也极力说不可。殷觊担心江绩被殷仲堪诛杀,就在座位上和言调解。江绩说:“大丈夫何至于以死相威胁呢?我六十岁了,就是还没找到死的地方罢了!”殷仲堪也忌惮他的坚定正直,以杨佺期替代他。朝廷接到消息,征召江绩为御史中丞。殷觊于是声称散发(晋人流行吃寒食散,药毒发作,就叫“散发”),辞职。殷仲堪前往探望他,说:“兄长的病殊为可忧。”殷觊说:“我的病不过身死,你的病却要灭门。你应该自爱,不要担心我!”郗恢也不肯跟从。

殷仲堪犹疑未决,这时王恭使者到了,殷仲堪同意结盟,王恭大喜。四月七日,王恭上表声讨王国宝罪状,举兵讨伐。

当初,孝武帝司马昌明委任王珣,后来皇帝突然驾崩,来不及委任他为顾命大臣,王珣一朝失势,循规蹈矩,默不作声而已。四月十日,王恭的表章到了朝廷,京师戒严,司马道子问王珣说:“二藩作逆,你知道吗?”王珣说:“朝政得失,我都没参与,王、殷作难,我怎么知道?”王国宝惶惧,不知所为,派数百人到竹里戍卫,夜里遇到风雨,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了。王绪建议王国宝,假传相王(司马道子)命令,召王珣、车胤,杀掉他们,以铲除人们对他们的盼望,然后挟持皇帝、宰相,发兵以讨二藩。王国宝同意。

王珣、车胤到了,王国宝又不敢动手,反而问计于王珣。王珣说:“王恭、殷仲堪与您一向并无仇怨,不过是争夺势力、权力而已。”王国宝说:“这是要我做曹爽吗?”王珣说:“这是什么话!您怎么有曹爽之罪,王恭又岂是宣帝(司马懿)那样的人物呢?”

王国宝又问计于车胤,车胤说:“当初,桓温包围寿阳,很长时间才攻克。如今朝廷派出军队迎战,王恭必定登城固守。如果京口城未能攻拔,而殷仲堪的军队又顺江而下,您怎么办?”王国宝忧惧,于是上疏辞职,自己到宫门前待罪。既而又后悔了,诈称皇帝下诏,官复原职。司马道子昏庸懦弱,只想姑息了事,于是诿罪于王国宝,派骠骑谘议参军、谯王司马尚之逮捕国宝,交付廷尉。司马尚之,是司马恬的儿子。

四月十七日,赐王国宝死,斩王绪于街市,派使臣去见王恭,对自己的过失致以深刻的歉意;王恭于是罢兵回京口。王国宝的哥哥、侍中王恺、骠骑司马王愉一起申请解职;司马道子认为王恺、王愉与王国宝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又一向不团结,都不予追究。

四月二十一日,晋国大赦。

殷仲堪虽然许诺了王恭,但犹豫不敢行动;听说王国宝等人已死,才抗表举兵,派杨佺期屯驻巴陵。司马道子写信制止他,殷仲堪于是还师。

会稽王司马道子的世子司马元显,时年十六岁,有俊才,为侍中,曾经对司马道子说王恭、殷仲堪必将为患,请秘密为之准备。司马道子于是拜司马元显为征虏将军,将自己的警卫部队及徐州文武官员,全部交给司马元显管辖。

【华杉讲透】

王国宝问是不是要他做曹爽,他自己就做了曹爽。要做权奸,就必须好勇斗狠,不能贪生怕死。但历史上就有曹爽、王国宝这种人物,只知道纳贿弄权,穷奢极侈,一旦要斗争,没有任何战斗意志,立马缴枪被杀。在这场斗争中,每一方都是意志软弱之人,皇帝和司马道子,王国宝,王恭和殷仲堪,三个参与方,展开了一场“超级杯软弱大赛”,王国宝胜出,他最软弱,超级软弱,所以他死了。

王恭和殷仲堪成功了,从他们的“成功”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成功”,不是因为我们赢得了“谁比谁强”的战斗,而是因为我们输掉了“谁比谁弱”的比赛,千万别把自己当真,以为自己很强了。

反过来,当我们觉得压力山大、困难重重的时候,我们也应该知道,敌人的压力和困难,至少和我们一样大。谁先顶不住,还不一定呢!

11 北魏王拓跋珪因为军粮供应不上,命东平公拓跋仪解除邺城包围,移师屯驻巨鹿,在杨城积蓄粮食。慕容详派出步卒六千人,伺机袭击北魏诸屯;被拓跋珪击破,斩首五千人,生擒七百人,全部释放。(拓跋珪改变政策,希望挽回参合陂杀降的恶劣影响。)

12 当初,张掖卢水匈奴部落酋长沮渠罗仇,是匈奴沮渠王的后裔,世代都做酋长。凉王吕光任命沮渠罗仇为尚书,跟从吕光讨伐西秦。后来吕延战败身死,沮渠罗仇的弟弟、三河太守沮渠麹粥对沮渠罗仇说:“主上年老昏庸,听信谗言,如今军败将死,正是他猜忌智勇之人的时候,一定容不下我们兄弟,与其不明不白地死,不若勒兵攻击西平。出了苕藋,奋臂一呼,即可平定凉州。”沮渠罗仇说:“确实是像你说的那样。但是,我家世代以忠孝著于西土,宁使人负我,我不忍负人。”吕光果然听信谗言,以败军之罪杀沮渠罗仇及沮渠麹粥。

沮渠罗仇弟弟的儿子沮渠蒙逊,雄杰有策略,涉猎儒经和史书,护送沮渠罗仇、沮渠麹粥的灵柩回乡安葬;诸部多是他家的姻亲,前来参加葬礼的有一万余人。沮渠蒙逊哭着对众人说:“吕王昏荒无道,多杀无辜之人。我的祖先,雄威震慑河西,如今,我想与诸部雪二父之耻,恢复祖先之业,如何?”众人都称万岁。于是结盟起兵,攻打后凉临松郡,攻拔,屯据金山。

13 司徒左长史王,是王导的孙子,为亡母守丧,居住在吴国。王恭讨伐王国宝时,委任王代理吴国内史,命他在东方招募军队。王派前吴国内史虞啸父等进入吴兴、义兴招募兵众,应募者数以万计。没过多久,王国宝死,王恭罢兵,下令王去职,回家继续守丧。王因为起兵之际,诛杀了不少异己,骑虎难下,担心遭到报复,于是大怒,不接受王恭命令,派他的儿子王泰将兵讨伐王恭,并写信给会稽王司马道子,数落王恭罪恶;司马道子把他的信送给王恭,五月,王恭派司马刘牢之率军五千人攻击王泰,斩王泰。又与王战于曲阿,王部众崩溃,单骑逃走,不知所终。朝廷逮捕虞啸父,下到廷尉审理,因为他的祖父虞潭有功,免死,废为庶人。

【华杉讲透】

我们伤害自己,只是为了惩罚别人,这是很普遍的情况。王觉得他被王恭卖了,要给王恭好看,发动毫无胜算的战争,结果家破人亡。这种惩罚别人时不顾自己的情绪冲动,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很常见,比如在单位遭受了“不公平”待遇,就用离职来惩罚上司。但是,“不公平”的待遇哪里都有,不过是让自己受损而已。

至于王写信给司马道子,也是我们常见的,当自以为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时,就以为别人会站在自己一边,到处搞宣传,把对方说得“十恶不赦”,把自己说成“义薄云天”。但是对于司马道子来说,王恭和王根本不存在谁对谁不对,只是他们之间的矛盾而已。对朋友之间的矛盾,人们要么是保持中立,要么是和强者站在一边,要么是见谁就附和谁,没人会跟其中某一方“同仇敌忾”,因为跟他没关系。司马道子把王的信送给王恭,就是说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而已。

王为什么骑虎难下?因为他借着起兵的权力,诛杀了不少异己,自己破坏了自己的“生态环境”,所以他不能放下兵权。这跟王恭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他自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

14 后燕河西公库傉官骥进入中山(之前奉慕容宝命,率三千人回中山协防),与开封公慕容详相互攻打。慕容详杀库傉官骥,屠灭库傉官氏家族;又屠杀中山尹苻谟一族。中山城中没有公认的盟主,百姓担心北魏兵乘机攻击,于是男男女女互相结盟,各自为战。

五月七日,北魏王拓跋珪撤除对中山的包围,前往河间,就地取粮,并督促诸郡征收粮草。

五月十七日,拓跋珪任命东平公拓跋仪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兖州、豫州、雍州、荆州、徐州、扬州六州牧,左丞相,封卫王。

慕容详自以为能击退北魏兵,威信和恩德都已建立,于是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建始,设置百官。任命新平公可足浑潭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杀拓跋觚(之前被扣留在中山的拓跋珪的弟弟)以坚定立场,巩固人心。

邺城中官属劝范阳王慕容德称帝,正好有人从龙城来,告知后燕主慕容宝还活着,于是打消念头。

15 凉王吕光派太原公吕纂将兵攻击沮渠蒙逊据守的怱谷,击破。沮渠蒙逊逃入山中。沮渠蒙逊的堂兄沮渠男成为凉国将军,听闻沮渠蒙逊起兵,也聚集部众数千人,屯驻乐涫。酒泉太守垒澄讨伐沮渠男成,兵败,垒澄战死。

沮渠男成进攻建康,遣使游说建康太守段业说:“吕氏政权已经衰落,权臣专擅命令,刑杀反复无常,让人没有容身之地。一州之中,反叛者之多,相互都能看见,瓦解的形势,已经昭然在目,百姓痛苦,无所依附。府君以盖世之才,为何向那马上就要灭亡的吕氏政权效忠?我等既已慷慨起义,想要请府君屈尊,出面领导鄙州,使生灵涂炭之余,能重新恢复生机,如何?”

段业不听。相持二十天,外面没有救兵来,本郡人高逵、史惠等劝段业接受沮渠男成的建议。段业一向与凉国侍中房晷、仆射王详有矛盾,心中恐惧,不能自安,于是同意。沮渠男成等推举段业为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年号为神玺。段业任命沮渠男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沮渠蒙逊率领他的部众,也归附段业,段业任命沮渠蒙逊为镇西将军。

吕光命太原公吕纂将兵讨伐段业,不能攻克。

16 六月,西秦王乞伏乾归召回北河州刺史彭奚念,任命他为镇卫将军;任命镇西将军屋弘破光为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瑥为兴晋太守,镇守枹罕。

17 秋,七月,慕容详杀车骑大将军可足浑潭。慕容详嗜酒,奢侈荒**,不体恤士民,刑杀无度,诛杀王公以下五百余人,以致下属、军民都和他离心离德。城中饥饿窘迫,慕容详又不允许百姓出城采摘野菜、野粮,死者的尸体前后相枕,举城百姓都希望能迎接赵王慕容麟入城。

慕容详派辅国将军张骧率五千余人到常山督促缴纳粮秣,慕容麟从丁零进入张骧军营,夺取这支军队,偷袭中山,中山城门大开,慕容麟抓获慕容详,斩首。慕容麟于是称帝,听任百姓四出采集野菜、野粮。人们吃饱了,要求与北魏决战。慕容麟不听,不久又开始饥馑。北魏王拓跋珪驻军在鲁口,派长孙肥率骑兵七千人袭击中山,进入外城。慕容麟反击,追到泒水,被北魏军击败,退回中山。

八月一日,北魏王拓跋珪将大营迁到常山郡九门县。军中大瘟疫,人畜多死,将士们都想回家。拓跋珪问诸将疫情怎么样,回答说:“还活着的只占十分之四五。”拓跋珪说:“这是天命,能怎么办?四海之内,哪里的人民都可以建立国家,关键在于我怎么驾驭他们罢了,还担心没有人民吗?”群臣于是不敢再说。

拓跋珪派抚军大将军、略阳公拓跋遵袭击中山,突入外城,然后撤退。

【华杉讲透】

拓跋珪的话表现出了典型的统治者的思维方式,百姓死亡一半也无所谓,只要统治者还在。韩非子说“君臣异利”,君王的利益和臣子的利益不一样;实际上也有“君民异利”,君王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也不一样。至于什么是“国家利益”,则比较模糊,因为没有谁是国家,要么就是路易十四所说的“朕即国家”,国家利益就是君王一个人的利益;要么就是现在所说的“人民利益至上”。

总之每个国家都有君、臣、民,当两国相争的时候,并不是两方博弈,而是两国六方的混合博弈。拓跋珪的失策,是之前参合陂杀降,让后燕人民铁了心跟他死战,没能争取到后燕人民的心。拓跋珪把这个责任推给出主意的人,朝王建脸上吐口水,但他对自己的人民也没有仁爱之心。

18 后燕慕容宝任命辽西王慕容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录尚书事。

19 凉国散骑常侍、太常、西平人郭黁,精通天文和占卜,国人都信任和尊敬他。正巧天象发生变化,荧惑星守着东井星,郭黁对仆射王详说:“天象显示,凉州将有大战。主上老病,太子暗弱,太原公(吕纂)凶悍。一旦主上去世,祸乱必起。你我二人久居要职,他时常对我们切齿痛恨,恐怕第一个就要杀我们。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强,二苑(指首都姑臧的东苑城、西苑城)之人,多是他的旧部。我想要与您共举大事,推举乞基为盟主,则二苑之众,就全是我们的人了。拿下姑臧城之后,其他事再慢慢商议。”王详听从。

郭黁夜里以二苑之众火烧洪范门,让王详为内应;事情泄露,王详被诛杀,郭黁于是占据东苑反叛。民间都说圣人起兵,事无不成,追随他的人非常多。

凉王吕光召太原公吕纂回师讨伐郭黁。吕纂将还,诸将都说:“段业必定在军后追击,应该乘夜秘密撤退。”吕纂说:“段业无雄才,一定凭城自守;如果我军潜师夜去,反而是替他张大气势而已。”于是派使者告诉段业说:“郭黁作乱,今天我要回首都平叛;你如果能决战,就早点出战。”于是引兵撤退。段业果然不敢出城。

【华杉讲透】

段业是“床底下拉出的黎元洪”,“被起义”,随波逐流,没有战斗意志。吕纂对他的判断完全准确,派个使者去跟他说一句狠话,就给他施了“定身法”,他果然不敢乱动了。

吕纂的司马杨统,对他的堂兄杨桓说:“郭黁举事,必定成功。我想杀了吕纂,推举兄长为主,向西袭击吕弘,占据张掖,号令诸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杨桓怒道:“我身为吕氏之臣,安享吕氏的俸禄,在他危急的时候不能相救,怎能再增加他的祸难?吕氏如果亡了,我就做弘演(春秋时卫懿公与狄人战于荧泽,为夷人所杀。尸体破碎,只有肝脏完整。卫国大夫弘演说:‘君王无人收敛,我当以身体为棺木。’剖腹,将卫懿公肝脏纳入,殉难。杨桓的女儿嫁给吕纂,他和吕氏的关系也比其他臣子亲近)!”杨统到了番禾,叛变投奔郭黁。吕弘,是吕纂的弟弟。

吕纂与西安太守石元良共同攻击郭黁,大破郭黁军,于是进入姑臧城。郭黁之前在东苑俘虏了吕光的八个孙子,战败回来,气急败坏,将八个孩子全部投掷到刀锋之上,又肢解分尸,喝他们的血,与众人盟誓,众人都掩住双眼。

凉州人张捷、宋生等招集戎人、汉人三千人,在休屠城造反,与郭黁共同推举凉国后将军杨轨为盟主。杨轨,是略阳氐人。将军程肇进谏说:“您抛弃龙头,而跟从蛇尾,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杨轨不听,自称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吕纂在城西击破郭黁部将王斐,郭黁兵势渐衰,遣使求救于秃发乌孤。九月,秃发乌孤派他的弟弟、骠骑将军秃发利鹿孤率骑兵五千人驰援。

20 后秦太后虵氏卒。后秦主姚兴哀恸过度,超过了常礼,不理政事。群臣请按汉、魏惯例,下葬之后就不再守丧,穿回吉服。尚书郎李嵩上疏说:“以孝治天下,是先王的最高准则。应该遵守圣上的天性,以光大道德训导,既葬,穿丧服临朝。”尹纬驳斥说:“李嵩矫情越礼,请交给有司论罪。”姚兴说:“李嵩是忠臣孝子,有什么罪?就按李嵩说的办。”

【华杉讲透】

看见尹纬的驳斥,我想起史书上一个普遍的场景,不同意李嵩意见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治他的罪呢?朝廷会议,臣子们意见不同的时候,往往就跟皇上说应该将对方“付有司论罪”,甚至还有更狠的,大喊某某“可斩也”,应该斩首!然后皇帝出来打圆场,保护被攻击的人,这情形在史书上比比皆是。

这似乎不是一种理性的行为,因为人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随时都会掉脑袋,大家应该保护自己,相互保护,不能让皇上随意杀人,随意治罪。但是,臣子们表现出来的,都是要利用皇权,置别人于死地,然后在这过程中不断加强了皇权。

这种相互之间无限的恶意,形成一种“越凶狠,就越正义”的文化,而狠话本身又有一种语言的快感,逞一时口快,就要杀人。这是不是一种伦理的缺陷?儒家讲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可能少了一种伦理,就是对陌生人的伦理。

《孟子》讲君臣有一段话。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我觉得刺眼的是第二句,如果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为“国人”,这“国人”,就是同在一国的陌生人,就是路人甲。那么,对不认识的陌生人,岂止是没有爱,甚至是假想敌了。

儒家文化里,仁爱是居高临下的,在上位的人对芸芸众生缺乏平等相互的爱,一切都有次序,没有对等关系。那么,和我对等,又不是朋友的人,就没有对应的伦理原则,个人散沙化,只有家族和朝廷才能凝聚,这就是家国天下,除了“国”和“家”,不知道有其他。

建立“陌生人伦理”,建立“对等关系”,需要文化补课。

21 鲜卑酋长薛勃背叛后秦,后秦主姚兴亲自将兵征讨。薛勃战败,投奔没弈干,没弈干将他逮捕,送给后秦。

22 后秦泫氏男姚买得预谋刺杀后秦主姚兴,未能成功,身死。

23 后秦主姚兴入寇湖城,晋国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都投降。姚兴于是挺进到陕城,进寇上洛,攻拔。姚兴派姚崇入寇洛阳,晋国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姚崇不能攻克,于是迁走流民二万余户,还师。

武都氐人屠飞、啖铁等占据方山,反叛后秦,姚兴派姚绍等讨伐,斩屠飞、啖铁。

姚兴勤于政事,善于采纳善言,京兆人杜瑾等都因为讨论国事,得到显要提拔,天水人姜龛等因为精通儒学,得到尊敬和礼遇,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等因为写作才能,得以参与机密。

古成诜刚直雅正,以风气教化为己任。京兆韦高,仰慕阮籍的为人,在母丧期间,弹琴饮酒;古成诜听说之后,哭泣,拿着剑去找韦高,要杀他,韦高惧怕,逃走藏匿。

24 中山饥荒严重,慕容麟率领二万余人出城,占据新市。

九月二十九日(甲子日),北魏王拓跋珪进军攻击慕容麟。太史令晁崇说:“不吉。当初纣王就是甲子日灭亡,所以说这一天是疾日,兵家大忌。”拓跋珪说:“纣王在甲子日灭亡,周武王不是在甲子日兴起吗?”晁崇无言以对。

冬,十月二日,慕容麟退守泒水。

十月十日,拓跋珪与慕容麟战于义台,大破慕容麟军,斩首九千余级。慕容麟与数十骑兵飞驰入西山,接上妻子、儿女,逃奔邺城。

十月二十日,北魏攻克中山,后燕公卿、尚书、将吏、士卒投降者二万余人。张骧、李沈等之前曾经降魏,后来又逃回;拓跋珪入城,全部赦免。缴获后燕玺绶,图书、府库珍宝数以万计,依照等级和功劳大小班赏群臣将士。追谥弟弟拓跋觚为秦愍王。发掘慕容详坟墓,斩下尸体头颅;又逮捕当初杀死拓跋觚的高霸、程同,都夷灭五族,并用大刀将尸体剁成碎块。

十月二十三日,拓跋珪派三万骑兵向卫王拓跋仪增援,准备攻打邺城。

25 后秦长水校尉姚珍投奔西秦,西秦王乞伏乾归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

26 河南鲜卑吐秣等十二部酋长,都归附秃发乌孤。

27 后燕有人从中山到龙城,说拓跋珪实力衰弱,司徒慕容德仍然完好地坚守邺城。这时恰好慕容德的奏表送到,劝后燕主慕容宝南返,慕容宝于是大举简选战士、战马,准备恢复中原。他派鸿胪鲁邃先行去任命慕容德为丞相、冀州牧,南方地区的公、侯、州牧、郡守都由慕容德以皇帝的名义,承制封拜。

十一月十九日,后燕大赦。十二月,所征调的兵马全部到位,戒严动员,派将军启仑南下观察形势。

十二月十二日,之前已经称帝的慕容麟到了邺城,恢复赵王的称号,对范阳王慕容德说:“魏既克中山,将乘胜攻邺,邺城虽有蓄积,但城大难守,况且人心惶惧,不能坚持。不如向南撤退到滑台,以黄河为阻隔,与魏军相持,再伺机而动,或许还能恢复河北。”

当时,鲁阳王慕容和镇守滑台。慕容和,是慕容垂弟弟的儿子。他遣使迎接慕容德,慕容德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