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十年（公元385年）

1　春，正月，前秦王苻坚祭祀太庙，宴请群臣，当时长安饥荒，百姓相食，诸将都把肉含在嘴里带回家，吐出来给妻子、儿女吃。

2　慕容冲在阿房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更始。慕容冲如愿以偿，自鸣得意，对属下想赏就赏，想罚就罚，随心所欲。慕容盛时年十三岁，对慕容柔说：“要做十个人的领导，才干至少也要超过九人，才坐得稳这个位置。如今中山王（慕容冲）才能并不如别人，又没有什么功勋，却骄傲到这个地步，恐怕很难成功！”

3　后秦王姚苌留诸将继续攻打新平，自己引兵袭击安定，生擒前秦安西将军、渤海公苻珍，岭北诸城全部投降姚苌。

4　甲寅日，前秦王苻坚与西燕主慕容冲战于仇班渠，大破西燕军。

乙卯日，战于雀桑，苻坚再次取胜。

甲子日，战于白渠，前秦兵大败。西燕兵包围前秦王苻坚，殿中将军邓迈等力战，击退西燕兵，苻坚才逃得一命。

壬申日，慕容冲派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攻入南城。前秦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破高盖军，斩首八百级，士兵把尸体分来吃了。

乙亥日，高盖引兵攻渭北诸营垒，前秦太子苻宏与高盖战于成贰壁，大破西燕军，斩首三万级。

5　后燕带方王慕容佐与宁朔将军平规联军攻打蓟城，前秦幽州刺史王永兵屡战屡败。

二月，王永派宋敞烧毁和龙及蓟城宫室，率众三万人投奔壶关；慕容佐等于是进入蓟城。

6　慕容农引兵与慕容麟会师于中山，一起攻打翟真。慕容麟、慕容农先率数千骑兵到承营，观察形势。翟真望见，带兵出营列阵。诸将准备撤退，慕容农说：“丁零人并非不劲勇，但是翟真懦弱，如今我们简选精锐，往翟真所在处冲击，翟真一定撤走，他一走，部众就溃散了，这时候我们堵住城门冲杀，可以把他们杀尽。”于是派骁骑将军慕容国率骑兵一百余人冲击，翟真果然退走，他的部众争着要进城门，自相踩踏，死者超过三分之二；后燕军于是攻陷承营外城。

7　癸未日，前秦王苻坚与西燕主慕容冲战于长安城西，大破西燕军，一路追杀到阿城。前秦诸将请乘胜入城，苻坚担心慕容冲有埋伏，引兵回长安。

8　乙酉日，前秦益州刺史王广任命蜀人江阳太守李丕为益州刺史，据守成都。己丑，王广率所部兵马奔还陇西，依附他的哥哥、秦州刺史王统，有三万余蜀人跟随他北上。

9　刘牢之到了枋头。杨膺、姜让阴谋泄露，长乐公苻丕将二人逮捕处死。刘牢之收到消息，盘桓犹豫，不敢前进。

10　前秦平原悼公苻晖数次被西燕主慕容冲打败，前秦王苻坚责备他说：“你是我最有才干的儿子，带着大军与白虏小儿作战，却屡战屡败，还活着干什么？”三月，苻晖愤恨自杀。

前禁将军李辩、都水使者陇西人彭和正，担心长安守不住，召集西州人屯驻于韭园；苻坚召他们进城，他们不去。

11　西燕主慕容冲攻打前秦高阳愍公苻方于骊山，杀死苻方，俘虏前秦尚书韦钟，任命他的儿子韦谦为冯翊太守，让他招集三辅地区百姓。冯诩垒主邵安民等责备韦谦说：“你家是雍州望族，如今从贼，为他们做这些不忠不义之事，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呢？”韦谦把这话转告韦钟，韦钟自杀，韦谦投奔晋国。

前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与西燕主慕容冲战于骊山，兵败。西燕将军慕容永斩苟池，俱石子逃奔邺城。慕容永，是慕容廆的弟弟慕容运的孙子；俱石子，是俱难的弟弟。

前秦王苻坚派领军将军杨定攻击慕容冲，大破西燕军，俘虏鲜卑一万余人回来，全部活埋处死。杨定，是杨佛奴的孙子、苻坚的女婿。

12　荥阳人郑燮献出城池，投降晋国。

13　后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久攻不下，准备自己向北前往冀州，于是命令抚军大将军慕容麟屯驻信都，乐浪王慕容温屯驻中山，召骠骑大将军慕容农回邺城；于是远近之人听到消息，都认为后燕又不行了，又生出叛离之心。

慕容农到了高邑，派从事中郎眭邃外出办事，到了约定日期，却没有回来。长史张攀对慕容农说：“眭邃是亲近的参佐官员，竟敢欺罔，一去不回，请回军讨伐。”慕容农不回应，下令缮写委任状，任命眭邃为高阳太守，部下中凡是家在北方的，全部委任官职，遣返家乡任职。一共举补太守三人，长史二十余人，退堂后，慕容农对张攀说：“你的看法不对，当今岂是自相鱼肉之时？等我北归时，眭邃等一定在道旁迎接，你到时候看吧。”

乐浪王慕容温在中山，兵力甚弱，而丁零人布满四面八方，分据诸城。慕容温对诸将说：“以我军兵力，攻则不足，守则有余。骠骑大将军（慕容农）、抚军大将军（慕容麟）首尾连兵，不久就会消灭贼寇，我们只需聚粮厉兵，等待时机。”于是抚旧招新，劝课农桑，百姓前往归附者相继于道路，郡县壁垒争送军粮，仓库充溢。翟真夜袭中山，慕容温击破翟真，翟真从此不敢再来。慕容温于是派兵一万人运粮供应慕容垂，并且营建中山宫室。

刘牢之攻打后燕黎阳太守刘抚驻守的孙就栅，后燕王慕容垂留慕容农据守邺城包围圈，自己带兵救援。前秦长乐公苻丕接到消息，乘虚出兵，夜袭后燕营，慕容农击败前秦军。刘牢之与慕容垂交战，不能取胜，退屯黎阳。慕容垂再回到邺城。

14　吕光认为龟兹是富饶的乐土，想要留下来定居。天竺和尚鸠摩罗什对吕光说：“这是凶亡之地，不可久留。将军只管东归，中途自有福地可居。”吕光于是大宴将士，商议进止，众人都想回家。于是以骆驼二万余头，满载外国珍宝奇玩，驱使骏马一万余匹东归。

15　夏，四月，刘牢之进兵到了邺城。后燕王慕容垂迎战，战败；于是撤去包围，退屯新城。四月八日，慕容垂又放弃新城，向北逃遁。刘牢之不通知前秦长乐公苻丕，即刻引兵追击。苻丕听闻，发兵继进。

四月十三日，刘牢之在董唐渊追上慕容垂。慕容垂说：“秦、晋两军，就像两块瓦片一样结合在一起，都指望着对方强大。一旦取胜，则双方都豪气顿生，一旦失利，则一起崩溃，因为他们并不是一条心。如今两军相继，兵势尚未合二为一，应该即刻攻击他们。”刘牢之军急行军二百里，到了五桥泽，争抢后燕辎重；慕容垂邀击，大破晋军，斩首数千级。刘牢之单马逃走，赶上前秦救兵抵达，仅逃得一命。

后燕冠军将军、宜都王慕容凤每次作战，都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没有一战不立功。慕容垂告诫他说：“如今复国大业就要完成，你应当先爱惜自己！”任命他为车骑将军慕容德的副将，以抑制他的锐气。

邺城中饥荒严重，前秦长乐公苻丕率众到枋头，接受晋军粮秣。刘牢之入屯邺城，收集被打散的部队，兵势又稍微振作起来；但是朝廷认为他打了败仗，将他征召回朝。

后燕、前秦相持一年多，幽州、冀州大饥，人相食，村邑萧条。后燕军士很多都饿死，后燕王慕容垂禁止人民养蚕，以桑葚为军粮。

慕容垂准备向北移动到中山，任命骠骑大将军慕容农为前驱，之前暂时授官的官吏眭邃等都来迎接事奉，上下和好如初，张攀这才敬服慕容农当初的智略。

16　会稽王司马道子喜好专权，又为奸谄者所挑拨，与太保谢安有矛盾。谢安想要避开他，这时前秦王苻坚来求救，谢安于是申请自己亲自将兵去救援。四月十五日，谢安出镇广陵郡步丘，修筑一座堡垒，命名为新城，作为自己驻所。

17　晋国蜀郡太守任权攻陷成都，斩前秦益州刺史李丕，收取益州。

18　前秦新平郡粮食吃光了，箭也用完了，而外无援兵。后秦王姚苌派人对前秦太守苟辅说：“我正以义取天下，岂会仇视忠臣？你只管率领城中之人回长安，我只是要这座城池而已。”苟辅相信了他的话，率领百姓五千口出城。姚苌将他们包围，全部活埋杀死，男女一个都不留，只有前辽西太守冯杰的儿子冯终得以逃脱，奔还长安。前秦王苻坚追赠苟辅等人官爵，都谥为节愍侯；任命冯终为新平太守。

19　翟真从承营移军屯驻在行唐，翟真的司马鲜于乞杀死翟真及诸翟氏兄弟，自立为赵王。丁零部众又一起杀死鲜于乞，立翟真的堂弟翟成为主君；其部众大多投降后燕。

20　五月，西燕主慕容冲攻打长安，前秦王苻坚亲自上阵督战，被飞箭射中，遍体鳞伤。慕容冲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之内，都没有炊烟。有坞堡壁垒三十余座，推举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相与结盟，冒着危险派兵送粮，协助苻坚，又多为西燕兵所杀。苻坚对他们说：“我听说，来的人很少有能平安抵达的，这诚然是忠臣之义。但如今寇难频繁，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抵挡的。白白相继落入虎口，又有何益？你们应该为国自爱，蓄粮厉兵，以待天时，或许善良的人不会始终倒霉，总有走好运的那一天吧！”

被慕容垂裹挟的三辅居民，派人密告苻坚，请派兵攻打慕容冲，想要纵火为内应。苻坚说：“我痛感诸卿的忠诚！但是，我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却受困于这乌合之虏，岂不是天意吗？我担心白白让诸卿坐自夷灭，我不忍心啊！”来人坚决请求，苻坚于是派骑兵七百人前往接应。而在慕容冲营中纵火的人，因风向转变，反而被火烧死，活下来的只有十分之一二；苻坚祭奠，为他们哭丧。

前秦卫将军杨定与慕容冲战于长安城西，被慕容冲生擒。杨定，是前秦骁将。苻坚大惧，因为谶书上有预言说“帝出五将久长得”，于是留太子苻宏守长安，对他说：“上天晓谕我，要我出城。你好好守城，不要与贼寇交战，我当出陇西，收兵运粮给你。”于是率数百骑兵与张夫人及中山公苻诜，还有两个女儿苻宝、苻锦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约期在初冬时节，共同发兵救援长安。

苻坚路过韭园，发动袭击，守将李辩投奔西燕，彭和正惭愧，自杀而亡。

21　闰五月，朝廷任命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

22　闰五月四日，后燕王慕容垂到了常山，包围翟成于行唐。命带方王慕容佐镇守龙城。六月，高句丽入寇辽东，慕容佐派司马郝景将兵救援，被高句丽打败，高句丽于是攻陷辽东、玄菟。

23　前秦太子苻宏在长安无法支持，率领骑兵数千人与母亲、妻子、宗室西奔下辨；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逃奔后秦。西燕主慕容冲进入长安城，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24　秋，七月，旱灾，饥荒，井水都干涸了。

25　后秦王姚苌从故县进入新平。

26　前秦王苻坚到了五将山，后秦王姚苌派骁骑将军吴忠率骑兵将他包围。前秦士兵都散走，只有侍御十几人在侧，苻坚神色自若，坐在那里，召厨师进食。过了一会儿，吴忠到了，将苻坚逮捕，送到新平，幽禁于别室。

太子苻宏到了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绝让他入城。杨璧的妻子，是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她抛弃丈夫，跟从苻宏。苻宏奔往武都，投奔氐族豪强强熙，向他借道，投奔东晋。朝廷下诏，将他安置在江州。

27　前秦长乐公苻丕率众三万，从枋头准备回邺城。龙骧将军檀玄攻击，战于谷口。檀玄兵败，苻丕再次进入邺城。

28　后燕建节将军余岩叛变，自武邑北上，趋赴幽州。后燕王慕容垂派使者飞驰下令幽州守将平规说：“你固守城池，不要出战，等我击破丁零之后，自己来讨伐他。”平规出战，被余岩击败。余岩进入蓟城，掳掠一千余户人家而去，于是占据令支。

七月二十八日，翟成的长史鲜于得斩翟成出降；慕容垂屠行唐城，将翟成的部众全部坑杀。

29　太保谢安因病申请回朝，朝廷下诏批准。八月，谢安到了建康。

30　八月十九日，晋国大赦。

31　八月二十二日，建昌文靖公谢安薨逝。朝廷下诏，加授特殊礼仪，葬礼规格按大司马桓温旧例。

八月二十五日，任命司徒、琅玡王司马道子兼领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任命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

32　后秦王姚苌派使者向前秦王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说：“这次是我姚苌应了上天历数，可以把传国玉玺给我。”苻坚瞋目呵斥说：“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没有你羌人的名字。御玺已经送去晋国，你得不到了！”姚苌又派右司马尹纬去游说苻坚，要他把帝位禅让给自己。苻坚说：“禅代，那是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哪有资格？”苻坚和尹纬谈话，问尹纬：“在朕的朝廷，当初你是什么官职？”尹纬回答说：“尚书令史。”苻坚叹息说：“你跟王猛是一类，宰相之才，而朕不知道你，所以也是活该亡国！”苻坚自以为平生对姚苌有恩，尤其愤恨，数次骂姚苌求死，对张夫人说：“岂能让敌人侮辱我的女儿。”于是先杀苻宝、苻锦。姚苌派人在新平佛寺将苻坚缢杀（时年四十八岁），张夫人、中山公苻诜都自杀，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姚苌想要隐瞒弑君的罪行，谥苻坚为壮烈天王。

【司马光曰】

议论的人，都以为前秦王苻坚之亡，原因在于不杀慕容垂、姚苌，臣独以为不然。许劭说魏武帝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果苻坚治国没有失其道，则慕容垂、姚苌也都是前秦之能臣也，哪能作乱呢？苻坚之所以亡，是因为骤然取胜之后变得骄傲的缘故。魏文侯问李克，吴国为什么会灭亡，李克回答说：“数战数胜。”魏文侯说：“数战数胜，是国家之福，怎么会反而灭亡呢？”李克说：“数战则人民疲敝，数胜则君主骄傲，以骄傲的君主率领疲敝的人民，没有不亡的。”前秦王苻坚，就是这种情况。

【华杉讲透】

慕容垂劝诫慕容凤，不要一味冲杀，要注意保护自己。苻坚也是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任由自己的豪情纵横。出师西域和南征东晋，这两项需要倾国之力的重大军事行动，他居然同时进行。南征的失败，让他的国家瓦解。而西征的成功，也差点让吕光留在西域自己称王了，没给苻坚带来什么好处。

苻坚是一个什么人呢？概括地说，是一个轻率的人。他把国家全交给王猛，也是轻率的，只是运气好，赶上了王猛这么一个好人。他临死时叹息说没有早遇见尹纬，他还是想把自己的国家交给一个好人罢。麻烦事都交出去，自己挑自己爱做的事来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对他那么好，他不应该背叛我，这是很多老板都有的痴心妄想，也是一种幼稚病。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领导者永远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不能贪图安逸和快意人生。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来之不易；没有什么是一劳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断获取。比如部下的忠诚不是理所应当，它需要不断获取，不是说他是忠臣，他就该、就会永远忠于你。

33　长乐公苻丕在邺城，准备西赴长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壶关，遣使招苻丕，苻丕于是率领邺城中男女六万余口西入潞川。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接苻丕进入晋阳。王永留平州刺史苻冲守壶关，自己率一万骑兵到晋阳与苻丕会合。苻丕才知道长安失守，苻坚已死，于是发丧，即皇帝位。苻丕追谥苻坚为宣昭皇帝，庙号世祖，大赦，改年号为大安。

34　后燕主慕容垂任命鲁王慕容和为南中郎将，镇守邺城。派慕容农出蠮螉塞，经由凡城，向龙城进军，集合各路人马，征讨叛将余岩；慕容麟、慕容隆从信都出师，攻略渤海、清河。慕容麟攻击渤海太守封懿，生擒封懿，之后屯驻在历口。封懿，是封放的儿子。

35　鲜卑刘头眷击破贺兰部于善无，又在意亲山击破柔然部。刘头眷的儿子刘罗辰对刘头眷说：“近来用兵，所向无敌。但是内部尚有心腹之患，希望您早做图谋！”刘头眷问：“心腹之患是谁？”刘罗辰说：“堂兄刘显，残忍之人，必将为乱。”刘头眷不听。刘显，是刘库仁之子。

过了不久，刘显果然杀刘头眷自立，又准备杀拓跋珪。刘显的弟弟刘亢泥的妻子是拓跋珪的姑姑，她把消息告诉拓跋珪的母亲贺氏。刘显的智囊梁六眷，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外甥，也派他的部下穆崇、奚牧密告拓跋珪，并且把自己的爱妻、骏马托付给穆崇，说：“如果事情泄露，就用这来帮我证明自己。”

贺氏夜里设酒宴邀请刘显，把刘显灌醉，让拓跋珪秘密与旧臣长孙犍、元他、罗结轻骑逃去。凌晨时分，贺氏故意惊扰马厩中群马，让刘显起来查看。贺氏哭泣说：“我儿子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却都不见了，是你们谁杀了他吗？”刘显因此就没有派人急追。

拓跋珪得以逃奔贺兰部，投靠他的舅舅贺讷。贺讷惊喜地说：“复国之后，当记着老臣我的功劳！”拓跋珪笑道：“诚如舅舅所言，不敢忘记。”

刘显怀疑是梁六眷泄露了他的阴谋，将要囚禁梁六眷。穆崇宣称：“梁六眷不顾恩义，协助刘显为逆，我抢得他的妻子和骏马，足以解恨！”刘显于是放过了梁六眷。

贺氏的堂弟、外朝大人贺悦率领自己的部属投奔拓跋珪。刘显怒，要杀贺氏，贺氏逃奔刘亢泥家，藏匿在神车（供奉神像的车）中三天，刘亢泥举家为她求请，得以免死。

故南部大人长孙嵩率所部七百余家背叛刘显，投奔五原。当时拓跋寔君之子拓跋渥也聚众自立，长孙嵩想要去归附他；乌渥对长孙嵩说：“逆父之子（拓跋寔君弑父，见公元376年记载），不值得跟从，不如归附拓跋珪。”长孙嵩听从。

后来，刘显所部又有变乱，故中部大人庾和辰保护贺氏，投奔拓跋珪。

贺讷的弟弟贺染干忌恨拓跋珪得人心，派他的党羽侯引七突密谋杀死拓跋珪；代郡人尉古真知道消息，密告拓跋珪，侯引七突不敢发动。贺染干怀疑是尉古真泄露了他的阴谋，将他逮捕刑讯，用两个车轮夹他的头，伤了一只眼睛，尉古真始终没有承认，才免一死。贺染干举兵包围拓跋珪；贺氏出来，对贺染干说：“你们准备怎么待我？要杀我的儿子吗？”贺染干惭愧而去。

36　九月，前秦主苻丕任命张蚝为侍中、司空，王永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为尚书左仆射，封西平王；又任命左长史杨辅为右仆射，右长史王亮为护军将军；立妃子杨氏为皇后，儿子苻宁为皇太子，苻寿为长乐王，苻锵为平原王，苻懿为渤海王，苻昶为济北王。

37　吕光从龟兹还师，到了宜禾，前秦凉州刺史梁熙准备关闭边境，不让他回国。高昌太守杨翰对梁熙说：“吕光刚刚击破西域，兵强气锐，听说中原丧乱，必有异图。河西地方万里，带甲十万，足以自保。如果吕光走出流沙地区，就难以抵挡了。高梧谷口是个险要关口，应该先把守高梧谷口，夺取水源地；他们没有饮水，可以坐而制服。如果认为高梧谷口太远，把守伊吾关，也能挡住他们。如果让他们通过这两个关口，就是有张良出谋划策，也无计可施了！”梁熙不听。

美水县令、犍为人张统对梁熙说：“如今关中大乱，京师是存是亡，也不可知。吕光之来，其志难测，将军准备怎么抵挡呢？”梁熙说：“我也很担忧，不知道怎么办。”张统说：“吕光智略过人，如今拥思归之士，乘战胜之气，其兵锋不易抵挡。将军世受朝廷大恩，忠诚夙著；为王室建立功勋，就在今日！行唐公苻洛，是皇上的堂弟，勇冠一时，我为将军考虑，不如尊奉苻洛为盟主以收人心，推行忠义以率群豪，则吕光虽至，也不敢有异心了。利用吕光的精锐部队，再联合毛兴（河州刺史）、王统（秦州刺史）、杨璧（南秦州刺史），合四州之众，横扫凶逆，安宁王室，这是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事业。”梁熙又不听，杀苻洛于西海。

吕光听闻杨翰之谋，惧怕，不敢前进。杜进说：“梁熙文雅有余，智谋不足，终究不能用杨翰之谋，不足为虑。应该乘其上下离心之际，速进以取之。”吕光听从。进军到了高昌，杨翰献出高昌郡迎降。到了玉门，梁熙发出正式檄文，指责吕光擅自还师，任命儿子梁胤为鹰扬将军，与振威将军南安人姚皓、别驾卫翰率众五万人在酒泉布防，抵御吕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献出本郡，投降吕光。吕光也以正式檄文回复凉州，指责梁熙不能奔赴国难，反而阻遏归国部队；派遣彭晁、杜进、姜飞为前锋，与梁胤战于安弥，大破并生擒梁胤。于是四面山区的匈奴人、夷人都归附于吕光。

武威太守彭济发动兵变，逮捕梁熙投降。吕光杀梁熙。

吕光进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表举杜进为武威太守。其余将佐各自接受职位。凉州郡县全部投降吕光，唯独酒泉太守宋皓、西郡太守索泮坚守城池，不肯投降。吕光攻陷城池，将二人抓获，斥责索泮说：“我受诏平定西域，而梁熙阻绝我归路，他是朝廷之罪人，你为什么要跟从他？”索泮说：“将军受诏平定西域，并没有受诏祸乱凉州，梁公有什么罪，将军要杀他？我只苦于自己力量不足，不能为君父报仇而已，岂能像彭济那样做？主灭臣死，也是理所应当。”吕光杀索泮及宋皓。

主簿尉祐，奸佞倾险，与彭济一起抓捕梁熙，吕光宠信尉祐。尉祐向吕光诬陷诛杀凉州名士姚皓等十余人，凉州人由此不悦。吕光任命尉祐为金城太守，尉祐到了允吾，突袭占据城池叛变；姜飞击破允吾，尉祐逃奔占据兴城。

【华杉讲透】

乱世之中，人何以自处？吕光、梁熙、杨翰、张统、彭济、尉祐，也是几种“原型人物”，一台戏，通常都有这些角色，这一段，拍一部电影正好！

吕光平定西域，得胜还朝，没有一点毛病，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证据。而梁熙要阻绝他的归路，这是自己有想法了。有了想法，就要有行动，越早挡住他越好，杨翰献的计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然是守住关口。梁熙居然不听。不听的原因，杜进说：“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终不能用翰之谋，不足忧也。”看死了他没出息！他不听，并不是他觉得这计策不好，他也不知道好不好，他就是犹豫、拖延，不到最后一刻，他就无法做出行动。事实上这是一种“拖延症”，等到吕光大军都逼近了，他才派儿子去迎战，他儿子怎么会是吕光的对手呢？这是死定了的昏招。

张统的计策呢，要梁熙做齐桓、晋文，这计策大错，首先梁熙没这个想法，天下大乱，他此时正想割据凉州为王，根本就不想奉苻洛为盟主。再说，要他奉苻洛以令吕光，还要毛兴、王统、杨璧都因苻洛而听他号令，梁熙没这个本事，苻洛更没有这个号召力。苻洛是造反被灭，免死流放凉州的罪臣，他哪有这个政治资本呢？所以张统的计策纯属书生之见，想当然，没有任何可行性。

不过，张统倒提醒了梁熙，他马上就把苻洛杀了。他不是拖延症吗？杀苻洛怎么这么快呢？因为有拖延症的人，对容易决策的事情行动尤其快，他在拖延不决中，就会找些容易的事来干，缓解焦虑。而且杀了苻洛，也可以防止其他人利用苻洛作为政治号召。

杨翰很痛快，一看梁熙不值得追随，马上投降吕光。乱世之中，走一步看一步，杨翰这一步走得很对。

彭济杀梁熙投降吕光是正确的选择，不能让自己给梁熙殉葬。杀了他，省得打仗，避免生灵涂炭。

尉祐是纯粹的坏人，这种人养不熟，走到哪都是害人，“奸佞倾险”，奸猾、巧言令色、心怀险恶，什么人都敢骗，什么坏事都敢干。

38　前秦叛将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单于，领秦州、河州二州牧，改年号为建义，任命乙旃童泥为左相，屋引出支为右相，独孤匹蹄为左辅，武群勇士为右辅，弟弟乞伏乾归为上将军，把他控制的地盘分置为武城等十二个郡，筑勇士城为首都。

39　前秦尚书令魏昌公苻纂从关中逃奔晋阳；前秦主苻丕拜苻纂为太尉，封东海王。

40　冬，十月，西燕主慕容冲派尚书令高盖率众五万讨伐后秦，战于新平南，高盖大败，投降后秦。当初，高盖以杨定为义子，等到高盖战败投降，杨定逃奔陇右，又重新收集他的旧部。

41　归顺后燕的苻定、苻绍、苻谟、苻亮，听闻前秦主苻丕即位，都自河北派遣使臣，前来谢罪。中山太守王兖，本是新平氐人，固守博陵，为前秦抗拒后燕。

十一月，苻丕任命王兖为平州刺史，苻定为冀州牧，苻绍为冀州都督，苻谟为幽州牧，苻亮为幽州、平州二州都督，全部加封为郡公。左将军窦冲据守兹川，有部众数万人，与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杨定都从陇西派遣使者，邀约苻丕，一起夹击后秦。苻丕任命杨定为雍州牧，窦冲为梁州牧，加授王统为镇西大将军，毛兴为车骑大将军，杨璧为征南大将军，全都开府仪同三司，加授王广为安西将军，都进位为州牧。

杨定不久移驻历城，将辎重物资储存在百顷，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遣使来向晋国称藩；皇帝司马昌明下诏，将他所自称的官爵全部正式授给他。其后，杨定又攻取天水、略阳土地，自称秦州刺史、陇西王。

42　绎幕人蔡匡占据城池，背叛后燕，后燕慕容麟、慕容隆一起攻打他。晋国泰山太守任泰秘密派部队救援蔡匡，到了蔡匡营垒以南八里，后燕军才察觉。诸将都认为蔡匡未能攻下，而外敌又突然杀到，深感忧虑。慕容隆说：“蔡匡仗恃外有救兵，所以坚守不降。如今计算下来，任泰的兵不过数千人，趁他们还未会合，即刻发动攻击，任泰一败，蔡匡自然就降了。”于是放下蔡匡，攻击任泰，大破晋军，斩首一千余级。蔡匡于是投降，后燕王慕容垂杀蔡匡，并在他的城内大肆屠杀。

43　慕容农到了龙城，休养士马十余日。诸将都说：“殿下来的时候，行军非常迅速，如今到了龙城，却久留不进，为什么呢？”慕容农说：“我来时迅速进兵，是担心余岩越过大山，抢夺劫掠，侵扰良民而已。现在看来，余岩的才干也不超过一般人，不过是诓骗一些饥饿的民众，乌合为群而已，并没有什么纲纪。我已经扼住他的咽喉，时间一长，他们自己就分崩离析了，不能有所作为。如今这里的农田刚刚成熟，如果不收割就走，白白浪费了这些军粮；等收割之后，再去将他枭首，也不过再等十来天而已。”（柏杨注：农民苦苦耕种，军队却去收割，军队固然得意，农民用什么下肚，男女老幼，饿死一途。）

不久，慕容农率步骑兵三万到了令支，余岩部众震骇，渐渐有人翻墙出城，归附慕容农。余岩计穷出降，慕容农将他斩首，接着进击高句丽，收复辽东、玄菟二郡。还师回到龙城上，上疏请缮修祖先陵庙。后燕王慕容垂任命慕容农为使持节、都督幽州平州二州、北狄诸军事、幽州牧，镇守龙城；命平州刺史、带方王慕容佐镇守平郭。慕容农于是创立法制，凡事都从宽从简，司法清廉公正，减省赋税徭役，劝课农桑，居民迅速富足起来，四方流民先后前来投奔的有数万人。之前幽州、冀州流民很多都进入高句丽，慕容农任命骠骑司马、范阳人庞渊为辽东太守，招抚他们回来。

【华杉讲透】

史书上经常有这样的记载，一个镇守一方的大将，在自己境内创立法制，务从宽简，司法公正，减省赋税徭役，劝课农桑，鼓励生产，百姓就迅速富足起来，然后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来投奔。

一个好的社会，就这么简单，但是却那么难得到！为什么呢？因为统治者总是要作恶，或者总是要闯祸。有一个流行的问题，问什么是真正的奢侈品，说不是财富地位，而是健康的身体，云云。读史读多了，你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奢侈品？是国家有一个好的政府！因为一个好的政府能让一切都好，一个坏的政府能搞到天下大乱，十室九空，赤地千里。

所以，人生最大的奢侈品，是遇上一个好的时代，而好的时代，就需要有好的政府。

44　后燕慕容麟攻打前秦王兖于博陵，城中粮食吃尽，弓箭也射光了，功曹张猗翻墙逃出城外，聚众响应慕容麟。王兖在城墙上数落他说：“你是秦国臣民，我是你的主君，你起兵应贼，还自号为‘义兵’，为何如此名实相反？古人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你的母亲还在城里，你都弃而不顾，更不会在乎背叛我了！现在，人们或许能看到你取得荣华富贵，但又怎能忘记你做过的不忠不孝之事呢！我想不到中州礼义之邦，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

十二月，慕容麟攻下博陵，抓获王兖及苻鉴，处死。昌黎太守宋敞率乌桓、索头部众救援王兖，还没到，博陵就陷落了，宋敞撤回。前秦主苻丕任命宋敞为平州刺史。

45　后燕王慕容垂向北进入中山，对诸将说：“乐浪王慕容温招抚流散人民，充实仓廪，供应军粮，又营建宫室，就算是萧何的功劳，也不见得超过他！”

十二月二十三日，慕容垂定都中山。

46　前秦苻定据守信都，抵御后燕，后燕王慕容垂任命堂弟、北地王慕容精为冀州刺史，率军攻打。

47　拓跋珪的曾叔祖拓跋纥罗与弟弟拓跋建及诸部酋长，共同请求贺讷推举拓跋珪为主君。

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

1　春，正月六日，拓跋珪大会于牛川，即代王位，改年号为登国。任命长孙嵩为南部大人，叔孙普洛为北部大人，分治其众。任命上谷人张兖为左长史，许谦为右司马，广宁人王建、代人和跋、叔孙建、庾岳等为外朝大人，奚牧为治民长，都掌管宫廷宿卫及参与军国会议。长孙道生、贺毗等侍从左右，传达诏书教令和转呈奏章。王建，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女婿；庾岳，是庾和辰的弟弟；长孙道生，是长孙嵩的侄子。

【华杉讲透】

代国复建，不久改称魏国，史称“北魏”。北魏不在五胡十六国之内，因为五胡十六国都是短命政权，北魏历史长达一百七十一年，于是成为南北朝时期的北朝，跟南朝的宋、齐、梁、陈对应。

2　后燕王慕容垂即皇帝位。

3　后秦王姚苌进入安定。

4　前秦南安人秘宜率领羌族、胡人五万余人攻打乞伏国仁，乞伏国仁将兵五千人逆击，大破秘宜军。秘宜奔还南安。

5　当初，鲜于乞杀翟真时，翟辽逃奔晋国黎阳郡，黎阳太守滕恬之对他非常宠爱信任。滕恬之喜欢打猎，不爱惜士卒，翟辽暗地里对滕恬之的下属施以恩惠，收买人心。滕恬之南攻鹿鸣城时，翟辽在后面关闭城门，不让他回来。滕恬之向东投奔鄄城，翟辽追击，将他抓获，于是占据黎阳。晋国豫州刺史朱序派将军秦膺、童斌与淮河、泗水一带各郡，连兵征讨翟辽。

6　前秦益州牧王广（去年离开益州，投靠兄长王统）从陇西引兵攻打河州牧毛兴于枹罕，毛兴派建节将军卫平率领他的宗族一千七百人夜袭王广，大破之。二月，秦州牧王统派兵协助王广攻打毛兴，毛兴婴城固守。

7　后燕大赦，改年号为建兴，设置公卿、尚书、百官，修缮宗庙、社稷。

8　西燕主慕容冲在长安，自得其乐，又畏惧后燕主慕容垂强大，不敢东归，于是开始督促农耕，修筑宫室，作长远打算，鲜卑人都很怨愤（因为他们起兵是为了回到东方老家）。左将军韩延利用众人的不满，攻打慕容冲，杀之（得年二十八岁），立慕容冲的将领段随为燕王，改年号为昌平。

9　当初，凉州旧主张天锡南逃，前秦长水校尉王穆藏匿他的世子张大豫，带着张大豫一起逃奔河西，依附鲜卑部落酋长秃发思复鞬，秃发思复鞬将张大豫送到魏安。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聚兵数千人迎立张大豫为主君，攻打吕光所属的昌松郡，攻拔，生擒太守王世强。吕光派辅国将军杜进出击，杜进兵败，张大豫进逼姑臧。王穆进谏说：“吕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进逼再紧，也捞不到什么利益；不如席卷岭西，招兵买马，积聚粮食，然后再挥师东向，与之争锋，用不了一年，就可将吕光制服。”张大豫不听，自号为抚军将军、凉州牧，改年号为凤凰，任命王穆为长史，传檄郡县，又派王穆游说晓谕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等都起兵响应张大豫，有部众三万人，据守杨坞。

10　代王拓跋珪徙居定襄郡盛乐城，致力农耕，让人民休养生息，国人都很喜悦。

11　三月，晋国大赦。

12　晋国泰山太守张愿叛变，献出泰山郡，投降翟辽。

当初，谢玄想要让朱序屯驻梁国，自己屯驻彭城，以支援黄河沿岸据点，与洛阳相呼应。朝廷会议，认为军事行动时间太久，人民难以负担各种徭役，想要让谢玄留下戍卫部队，就把大军撤回。现在，翟辽、张愿相继叛变，北方**，谢玄谢罪，自请解职，皇帝下诏安慰挽留，令他回到淮阴。

13　后燕主慕容垂追尊生母兰氏为文昭皇后，想要把嫡母文明皇后段氏的牌位迁出宗庙，以兰氏配享太祖（慕容皝），下诏让百官商议，都认为是理所应当。博士刘详、董谧则认为：“尧的生母为帝喾的妃子，而且排位为第三，所以她的地位不能超过帝喾正妻姜原。明圣之道，以至公为先；文昭皇后应该另立祭庙。”慕容垂怒，逼他们同意，刘详、董谧说：“皇上要怎么做，不需要问臣下意见。既然要问，臣等就按经典礼制来回答，不敢有二。”慕容垂于是不再问诸儒，将段氏牌位迁出，以兰氏替代。又认为景昭皇后可足浑氏倾覆社稷，将她废黜；尊烈祖（慕容儁）的昭仪段氏为景德皇后，配享烈祖。

【崔鸿曰】

齐桓公葵丘之盟，命诸侯不可以妾为妻。丈夫对于妻子，尚且不可以妾代之，更何况做儿子的，能改变他的嫡母吗？《春秋》说，母以子贵，是说嫡母去世，才可以妾母继位，但是，死后也不能享祀宗庙，所以春秋时期，鲁庄公的妃子成风生下鲁僖公，但鲁僖公继位后，仍然以嫡母姜氏配享鲁庄公，没有用自己的生母。君父之所为，臣子们必定上行下效，就像有物体就有影子，有声音就有回响。慕容宝后来逼杀其母，就是慕容垂做的示范吧！尧、舜之禅让，还招来子之、姬哙的大祸（燕王姬哙效仿尧舜，禅位给子之，闯下大祸，见公元前396年记载），更何况违背礼制，纵容自己私心的呢？当初文姜得罪鲁桓公（文姜与哥哥齐襄公通奸，被鲁桓公察觉，齐襄公杀死鲁桓公），《春秋》并不因此废黜她的正妻地位。可足浑氏虽有罪于前朝，但她作为国君夫人之礼已经完成；慕容垂因为自己的私仇而废黜她，又立哥哥的一个没有生儿子的妾为皇后，都是违背礼法的行为。

14　匈奴部落酋长刘显去年从善无南走马邑，其族人刘奴真率所部投降代国。刘奴真有一个哥哥叫刘犍，之前居住在贺兰部，刘奴真对代王拓跋珪说，请征召刘犍回国，自己可以把部属让给他统领。拓跋珪同意。刘犍回来，掌握部众之后，派弟弟刘去斤去贺兰部落，送给贺讷黄金和骏马。贺染干对刘去斤说：“我待你兄弟如此恩厚，你如今既然统领部众，应该带来跟从我。”刘去斤许诺。刘奴真怒曰：“我祖父以来，世代为代国忠臣，我将部众让给你们，也是为了大义。如今你们倒行逆施，阴谋叛国，大义何在？”于是杀死刘犍及刘去斤。贺染干收到消息，引兵攻打刘奴真，刘奴真投奔代国。拓跋珪遣使责备贺染干，贺染干于是停止行动。

15　西燕左仆射慕容恒、尚书慕容永袭击段随，杀之；立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慕容为西燕王，改年号为建明，率鲜卑男女四十余万人离开长安，向东回乡。

慕容恒的弟弟、护军将军慕容韬，将慕容诱骗到临晋，杀死。慕容恒怒，离开慕容韬。慕容永与武卫将军刁云率众攻打慕容韬。慕容韬战败，逃奔慕容恒大营。慕容恒立西燕主慕容冲之子慕容瑶为帝，改年号为建平，谥慕容冲为威皇帝。但人心不服，众人都离开慕容瑶，投奔慕容永。慕容永抓获慕容瑶，杀之，立慕容泓的儿子慕容忠为帝，改年号为建武。慕容忠任命慕容永为太尉，代理尚书令，封河东公。慕容永持法宽容公平，鲜卑人心悦诚服。慕容永到了闻喜，听闻后燕主慕容垂已经称帝，不敢前进，修筑燕熙城居住。

16　鲜卑人既已东去，长安城中空虚。前荥阳太守、高陵人赵谷等招集杏城卢水匈奴部落酋长郝奴，率部众四千户进入长安，渭河以北人民纷纷响应，郝奴任命赵谷为丞相。扶风人王有部众数千，据守马嵬，郝奴派弟弟郝多攻打。夏，四月，后秦王姚苌也从安定出兵，攻打王，王逃奔汉中。姚苌抓获郝多，继续进兵，郝奴惧怕，请降，拜为镇北将军、六谷大都督。

17　四月二十二日，晋国任命尚书仆射陆纳为左仆射，谯王司马恬为右仆射。陆纳，是陆玩之子。

18　前秦河州刺史毛兴袭击流亡的益州刺史王广，王广战败，逃奔秦州；陇西鲜卑人匹兰生擒王广，送到后秦。毛兴准备再次攻打王统于上邽，枹罕诸氐人对频繁的军事行动感到厌恶和悲苦，于是一起杀死毛兴，推举卫平为河州刺史，遣使到晋阳，向前秦朝廷请求得到承认。

19　后燕主慕容垂封其子慕容农为辽西王，慕容麟为赵王，慕容隆为高阳王。

20　代王拓跋珪改称魏王（北魏帝国建立）。

21　张大豫从杨坞进兵，屯驻于姑臧城西，王穆及秃发思复鞬的儿子秃发奚于率众三万屯驻于城南。吕光出击，大破张大豫军，斩首秃发奚于等二万余级。

22　前秦大赦，任命卫平为抚军将军、河州刺史，吕光为车骑大将军、凉州牧。使者都被后秦俘虏，不能将诏书送达。

23　后燕主慕容垂任命范阳王慕容德为尚书令，太原王慕容楷为左仆射，乐浪王慕容温为司隶校尉。

24　后秦王姚苌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年号为建初，国号大秦。追尊其父姚弋仲为景元皇帝，立妻蛇氏为皇后，儿子姚兴为皇太子，设置百官。

姚苌与群臣宴饮，酒酣耳热之际，说：“诸卿当年与朕同为前秦臣子，如今忽然变成了君臣关系，你们不觉得羞耻吗？”赵迁说：“上天不以陛下做他的儿子为耻，臣等又怎么会以做陛下的臣子为耻？”姚苌大笑。

25　魏王拓跋珪向东前往陵石，护佛侯部落酋长侯辰、乙佛部落酋长代题都叛变逃走。诸将请追击，拓跋珪说：“侯辰等累世服役，有罪也应暂且容忍他们。如今国家草创，人心还未安定，愚昧的人往往会退缩，犯不上去追！”

26　六月二十日，晋国任命前辅国将军杨亮为雍州刺史，镇卫洛阳皇家陵墓。荆州刺史桓石民派将军晏谦攻打弘农，攻陷。晋国开始在湖县、陕城驻军。

27　西燕刁云等杀西燕主慕容忠，推举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雍州、秦州、梁州、凉州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向后燕称臣。

28　后燕主慕容垂派太原王慕容楷、赵王慕容麟、陈留王慕容绍、章武王慕容宙，分别攻打前秦苻定、苻绍、苻谟、苻亮等；慕容楷先写信给他们，分析形势，陈述祸福之道，苻定等投降。慕容垂将他们全部封为列侯，说：“以酬报秦主（苻坚）之德。”

29　前秦国主苻丕任命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王永为左丞相，太尉、东海王苻纂为大司马，司空张蚝为太尉，尚书令、咸阳人徐义为司空，司隶校尉王腾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王永传檄四方公侯、州牧、郡守、垒主、民豪，共讨姚苌、慕容垂，令各率所统，于十月上旬到临晋会师。于是天水人姜延、冯翊人寇明、河东人王昭、新平人张晏、京兆人杜敏、扶风人马朗及建忠将军高平、牧官都尉扶风人王敏等纷纷承檄起兵，各有部众数万，遣使到晋阳觐见，苻丕全部就地拜为将军、郡守，封列侯。冠军将军邓景拥众五千占据彭池，与窦冲首尾呼应，以击后秦。苻丕任命邓景为京兆尹。邓景，是邓羌之子。

30　后秦主姚苌迁徙、安定居民五千余户到长安。

31　秋，七月，前秦平凉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没弈干与后秦左将军姚方成战于孙丘谷，姚方成兵败。后秦主姚苌任命他的弟弟、征虏将军姚绪为司隶校尉，镇守长安；自己领兵到安定，攻击金熙等，大破前秦军。金熙本是东胡人；没弈干是鲜卑多兰部落酋长。

32　前秦枹罕各氐族部落酋长认为卫平衰老，难以成就功业，商议将他废黜，而又忌惮他宗族强盛，多日不能决断。氐人啖青对诸将说：“大事应该即刻决定，不然就会生变乱。诸位只管请卫公来开会，看我怎么做。”

正好七夕大宴，啖青抽剑上前，说：“如今天下大乱，我辈休戚与共，不是贤主，不能带领大家成就大事。卫公年老，应该回到原来的官位，把权柄让给贤能的人。狄道县长苻登，虽然是王室远亲，但志气豪迈，智略过人，请大家一起拥戴他，率军前往临晋会师。诸君有不同意的，就马上说出来！”于是撸起袖子，举起宝剑，摆出一副谁反对就斩谁的样子。众人全部听从，都不敢抬头仰视。于是推举苻登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抚军大将军、雍州河州二州牧、略阳公，率众五万，向东进军，攻打南安，攻陷，遣使飞驰请命于前秦。苻登，是前秦主苻丕同族子弟。

33　南安郡变民首领秘宜与莫侯悌眷率其众三万余户向乞伏国仁投降，乞伏国仁拜秘宜为东秦州刺史，莫侯悌眷为梁州刺史。

34　七月十日，魏王拓跋珪回到盛乐，代题又带着他的部落来降，过了十几天，又跑去投奔刘显；拓跋珪命代题的孙子倍斤代替他统领其部众。

刘显的弟弟刘亢泥率众降魏。

35　八月，后燕主慕容垂留太子慕容宝守中山，任命赵王慕容麟为尚书右仆射，录留台（奉命留守京师，主管政事）。

八月一日，慕容垂率领范阳王慕容德等向南夺取土地，派高阳王慕容隆向东夺取平原郡。

丁零部落酋长鲜于乞据守曲阳西山，听闻慕容垂南伐，出击望都，剽掠居民。赵王慕容麟亲自出兵征讨，诸将都说：“殿下调走京师守卫部队远征，万一无功而返，有损您的威望，不如派一个部将去。”慕容麟说：“鲜于乞听说皇上大驾在外，无所畏忌，必定不设防备，一举可取，不足为忧。”于是声言要去鲁口，夜里突然回师直奔鲜于乞，天明时分，到达鲜于乞大营，即刻发动攻击，生擒鲜于乞。

36　翟辽入寇谯县，晋国豫州刺史朱序将他击退。

37　前秦主苻丕任命苻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安王，持节、州牧、都督，将他之前所自称的官爵全部正式授予他。又任命徐义为右丞相。留王腾守晋阳，右仆射杨辅戍卫壶关，率众四万，进军屯驻平阳。

38　当初，后秦主姚苌的弟弟姚硕德，统率他所部羌人居住在陇上，听闻姚苌起兵，也自称征西将军，聚众于冀城，呼应姚苌；任命堂孙姚详为安远将军，据守陇城，族孙姚训为安西将军，据守南安郡赤亭，与前秦秦州刺史王统对峙。姚苌从安定引兵与姚硕德会师攻打王统，天水屠各人、略阳羌人、匈奴人有一万余户响应，前秦略阳太守王皮向后秦军投降。

39　当初，前秦灭代，将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小儿子拓跋窟咄迁到长安，后来拓跋窟咄跟从慕容永向东迁徙，慕容永任命拓跋窟咄为新兴太守。刘显派他的弟弟刘亢泥去迎接拓跋窟咄，随后派出大军跟随，进逼北魏南方边境，诸部**。魏王拓跋珪左右侍从人员于桓等与部落中的一些人密谋逮捕拓跋珪，响应拓跋窟咄，禁卫军将领、代人莫题等也秘密与拓跋窟咄交通往来。于桓的舅舅穆崇向拓跋珪告密，拓跋珪诛杀于桓等五人，对莫题等七个姓氏的叛徒，都不予追究。拓跋珪恐惧内部变乱，向北越过阴山，重新依靠贺兰部，派外朝大人、辽东人安同求救于后燕，后燕主慕容垂派赵王慕容麟前往救援。

40　九月，王统献出秦州，投降后秦。后秦主姚苌任命姚硕德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秦州刺史，镇守上邽。

41　吕光接到前秦王苻坚凶讯，全军缟素，谥苻坚为文昭皇帝。冬，十月，大赦，改年号为大安。

42　西燕慕容永遣使觐见前秦主苻丕，求借道东归。苻丕不许，与慕容永战于襄陵，前秦兵大败，左丞相王永、卫大将军俱石子都战死。

当初，东海王苻纂从长安来，麾下有壮士三千余人，苻丕猜忌他。这次战败之后，苻丕担心自己被苻纂所杀，率骑兵数千人向南奔向东垣，准备袭击洛阳。晋国扬威将军冯该从陕县拦击，杀苻丕，抓获他的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送到建康。皇帝下诏，赦免不诛，交给苻宏收容（苻坚的皇太子苻宏当初被安置在江州，见公元385年记载）。

苻纂与他的弟弟、尚书、永平侯苻师奴率前秦部众数万人，放弃晋阳，移师到杏城据守，其余王公百官全部被慕容永生擒。慕容永遂进据长子，即皇帝位，改年号为中兴。准备将俘虏的苻丕的皇后杨氏封为上夫人，杨氏引剑刺向慕容永，被慕容永所杀。

43　十月十六日，晋国被废黜的皇帝、海西公司马弈薨逝于吴县。

44　后燕宦官吴深占据清河城造反，后燕主慕容垂攻城，不能攻克。

45　后秦主姚苌回到安定。

46　前秦南安王苻登既攻克南安，夷人、汉人归附他的有三万余户，于是进攻姚硕德于秦州，后秦主姚苌亲自前往救援。苻登与姚苌战于胡奴阜，大破姚苌军，斩首二万余级，将军啖青射姚苌，射中。姚苌伤重，退逃到上邽自保，姚硕德接替他统领姚苌部众。

47　后燕赵王慕容麟的援军还未抵达北魏，拓跋窟咄稍稍向前推进，进逼魏王拓跋珪，贺染干又入侵北魏北部，与拓跋窟咄呼应。北魏各部众惊慌扰动，北部大人叔孙普洛逃亡投奔刘卫辰。慕容麟听闻后，立即命北魏使节安同等人先行归国。北魏人知道后燕军在附近了，众心稍微安定下来。拓跋窟咄进兵屯驻高柳，拓跋珪引兵与慕容麟会师，发起攻击，拓跋窟咄大败，逃奔刘卫辰，刘卫辰杀拓跋窟咄。拓跋珪兼并了拓跋窟咄全部部众，任命代人库狄干为北部大人。慕容麟引兵回中山。

刘卫辰基地在朔方，士马强盛。后秦主姚苌任命刘卫辰为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西燕主慕容永又任命刘卫辰为大将军、朔州牧。

48　十一月，前秦尚书寇遗护送渤海王苻懿、济北王苻昶从杏城奔往南安，南安王苻登为苻丕发丧，改穿丧服，谥前秦主苻丕为哀平皇帝。苻登提议立苻懿为主，众人说：“渤海王虽然是先帝之子，但年纪尚幼，不能承担这多难之秋。如今三虏（后秦、后燕、西燕）虎视眈眈，宜立长君，非大王不可。”苻登于是在陇东筑坛，即皇帝位，大赦，改年号为太初，设置百官。

49　慕容柔、慕容盛及慕容盛的弟弟慕容会都在长子，慕容盛对慕容柔、慕容会说：“主上已中兴幽州、冀州，东西不能统一，我们居于嫌疑之地，无论智愚，都不免于祸。不如及时东归，不要坐以待毙。”于是一起逃回后燕。之后过了一年多，西燕主慕容永将留在长子的前燕主慕容儁及后燕主慕容垂的子孙全部诛杀，男女一个不剩。

50　张大豫从西郡进入临洮，掳掠居民五千余户，据守俱城。

51　十二月，吕光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大将军、凉州牧、酒泉公。

52　前秦主苻登立世祖（苻坚）牌位于军中，牌位放在一辆四面都有帐幔的祭车上，青色车盖，车前竖立黄旗，以虎贲勇士三百人守卫，凡是有所决策，都向苻坚牌位请示之后执行。苻登引兵五万，东击后秦，将士们头盔、铠甲上都刻上“死”“休”字；每次作战，用短剑长矛，结成方圆大阵，哪个地方损失了，就从中间派人补充，所以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当初，长安将败，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自聚众五千，结成营垒自保；既而接受后秦官爵。后秦主姚苌以王礼葬前秦主苻坚于两个营垒之间。苻登军到，徐嵩、胡空都率众投降。苻登拜徐嵩为雍州刺史，胡空为京兆尹，以天子之礼改葬苻坚。

53　十二月十八日，后燕主慕容垂攻打吴深据守的城垒，攻拔，吴深单马逃走。慕容垂进军屯驻聊城的逢关陂。

当初，前燕太子洗马温详投奔晋国，被任命为济北太守，屯驻东阿。后燕主慕容垂派范阳王慕容德、高阳王慕容隆攻击，温详派堂弟温攀防守黄河南岸，儿子温楷防守碻磝，抵御前燕军。

54　后燕主慕容垂任命魏王拓跋珪为西单于，封上谷王，拓跋珪拒绝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