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们的时间(1 / 1)

时间 [意]奎多·托内利 4187 字 1个月前

和地球上的许多生物一样,人类也能清楚地感到时间的流逝。给事件排序、分出前后、搞清因果都需要这种时间感,由此我们才能趋利避害。简言之,它是我们能生存下去的重要工具。

我们身体的许多生命周期,比如心跳、呼吸、睡与醒的交替都有一个周期性的模式。对其规律性的控制几乎都是无意识的,但只要一个小小的异动,就足以触发警报。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在我们周围的环境当中。和视觉、听觉等传统“五感”不一样,时间知觉没有专门的器官。估计时间、与储存在记忆中的时长对比、给事件排序、定出空间位置,这些由不同的脑区负责。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需要我们调动起整个身体和所有感官,但最重要的还是大脑的参与。参与这个过程的大脑结构包括额叶皮层、顶叶皮层、基底核、小脑、海马体。其中,海马体还控制空间感,组织情感和记忆。

时间意识是大脑的产物,这在大脑受严重损伤的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路易丝·K是一位模范员工,工作无比细致。她得过一次脑卒中,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治疗、恢复,她又回到工作岗位上,工作起来也没有太多困难。有一天,她从工位上起身想看看日历上的某个日期,同事发现她就那么对着墙站了一个多小时,但在她自己的感觉中,这一动作只持续了几秒而已。在时钟嘀嗒的世界中,她把一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对着墙发呆了。

一些脑肿瘤病人和事故亲历者也会表现出惊人的时间感改变,或者干脆完全失去时间感。这些人在生活中会遇到许多困难,就连起床吃早饭、睡觉前脱衣等最简单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成了巨大的挑战。任何需要搞清时间顺序的事,比如说话、走路、和别人交流,都变得不可能完成。他们的生活破碎成一系列互不相连、完全偶然的事件。

时间感

现代神经科学在理解我们感受时间的过程方面已取得了巨大进展。人们发现,记忆包含他们所体验的时间和空间,就连梦也是按时间顺序进行的。即使在我们非清醒的状态下,时间感也在起作用;即使在没有外部感知的情况下,我们的大脑也遵守感知时间的过程。为了更好地理解其基本机制,学者们对动物行为做了许多研究,甚至在昆虫身上做了实验。结论是,即使是大脑结构比我们简单得多的生物,也能分出先后、估算时长、计算间隔、组织等待。

最常见的例子是为了过冬而贮食的动物,或社会性昆虫——比如蚂蚁,它们能组织复杂的等级结构,能在迷宫一般的蚁巢中找到方向,如果没有很强的时间感和空间感,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还有在老鼠、鸽子、蜜蜂身上进行的一些非常有名的实验。人们发现,无论是在什么时间将食物放在什么地点,蜜蜂都会在正确的时刻飞到有食物的地方。实际上,如果完全没有空间和时间导航机制,任何昆虫都无法生存下去。在某些情况下,动物甚至已经建立起指导它们进行选择的定量评估机制(这么多/这么少)。这些都是动物进化的原始机制,因为非常有效,所以一直传到了人类。重建时间上有联系的事件序列可以帮我们找出因果联系,并预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有多长时间发生。时间感有利于觅食,有利于为行动做准备或逃避危险。正是基因给了我们这个非常重要的工具,我们才得以在世上生存。

在人类构建时间感时,情感和记忆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主观的时间可能和钟表度量的客观时间有很大的不同。诸多因素都可导致时间发生明显扭曲,安心、放松时感觉到的时间长度会比实际短;遇到坏事,比如被坏人威胁时,时间则会慢得多,焦虑会拉长每一秒。而当创伤经历固定在记忆中时,回忆起来就像看慢放一样。

当有重要约会时,大脑中的等待机制就会启动,并且会对等待时长进行预测。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由于还没有人出现,不安感就会渐增,大脑机制就会自动对实际等待时长与预期等待时长进行比较,并评估其差异;于是,我们就会强迫性地一直看表、看手机,充满焦虑。这时,几分钟仿佛无限漫长。

时间感让意识能够厘清外部秩序,并将其和谐地组织起来,但具体方式因人而异。个人的主观时间会不同于钟表显示的时间,因为我们的情绪可能会把时间拉长或缩短。

更耐人寻味的是已经发现的关于“现在”和“同时”的错觉。如果我们站在镜子前摸一下鼻子,就能看到食指碰了一下鼻尖,同时鼻尖也感到被触碰了,但其实二者并非同时发生。视觉信号和触觉信号在我们体内的传递速度是不一样的,且由不同的脑区处理。每个人都通过短时记忆和过往经验处理信息,最终通过意识整合,从而产生一切都在同一时刻发生的错觉。实际上,这个整合过程要花费大约半秒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意识到的“现在”会比真实的“现在”延迟半秒。但大脑的意识机制会对此做出调整,让我们以为不存在延迟,不然一切就乱套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永远不会活在真正的现在,而是大约半秒以前的“现在”。我们所说的现在,是大脑记录并整合出来的。

半秒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时间量。如果没有半自动机制让人在意识形成之前就采取行动,就会有麻烦。百米短跑运动员只需要十分之一秒多一点儿就能对发令枪响做出反应,因为个人天赋和不懈的训练让他们有了自动的“枪响—起跑”反应,跑出去几米后脑子才会转过弯来。看到前车突然减速我们就会无意识地踩刹车,也是一样的道理——在想明白可能会追尾之前,我们就做出了反应。我们经历的“现在”是一种复杂的人为虚构,我们的过去其实也并非想象中不变的经验集合。事实上,我们的记忆是可塑的:每当想起一件事时,我们都会以某种方式重温它,并为原始记忆添加或删除一些东西。我们的情绪,甚至某个瞬间的精神状态,都对生活体验有明显的影响。如果不是意外闻到饼干的香气,尝到浸入椴树花茶的玛德琳蛋糕,让普鲁斯特怀念起过往的种种,《追忆似水年华》中那段描绘得如此生动的往事,也许永远都要埋藏在普鲁斯特的记忆中了。

还有一种永远不会过去的过去,比如1998年上映的托马斯·温特伯格的代表作《家宴》的主角克里斯蒂安的经历。在父亲六十大寿的宴会上,作为长子的他向父亲敬酒,表达美好的祝愿。克林根菲尔德家族是钢铁巨头,富贵豪华的宴会上人人举止高雅,彬彬有礼。但是,当克里斯蒂安举起酒杯时,永远不会过去的过去席卷而来,如洪水一发不可收。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在一片冰冷的沉默中,他为自己儿时遭受的暴力指责父亲。尽管出现了一些可怕的话语,但宴会还是在一种超现实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被打破了,渐渐地,一切都走向灾难的方向。

弗洛伊德最先发现了创伤经历可以深深地刻入心灵,多年不灭,腐蚀所有的生命能量。过去的深刻伤痛潜藏在意识最深处,可能会突然重现,给人重重一击。在我们的心理时间里,过去纠缠着现在,有时还会狠咬一口并向它注入毒素。

我们和未来的关系也不简单。未来不仅是我们会有的经历、会遇到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未来每天都伴随着我们。与未来的对话塑造着我们的日子,不管这种对话是想象的美好还是担心会有坏事发生。期待、梦想,还有藏在我们心中不可告人的恐惧交织在每天的生活中,这种混合体加上我们会经历的事情,共同构成了未来。

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永远影响着甚至有时决定着我们的未来,这对大家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变化也经常会出现。比如,发生意外导致未来计划泡汤;有时我们会发现,过去那段在当时被认为意味着不幸和倒霉的插曲,其实让我们达到了未曾想过达到的目标。总之,尽管问题比看上去复杂得多,但时间感无可争议地切实存在着。这也是因为在今天复杂的社会中,时间扮演着严格调控者的角色——调控着我们的所有活动乃至生活。不过以前可并非如此。

当克洛诺斯自由狂奔

1815年4月10日,印度尼西亚的坦博拉火山喷出巨大的烟柱,这次大喷发是历史上最猛烈的喷发之一,造成数万人受灾,甚至改变了全球气候。第二年(1816年)被全世界称为“无夏之年”,后来又连续出现多个极寒严冬,严重影响了粮食产量。大量的岩石、火山灰和其他物质被喷入大气层,显示了火山喷发的破坏力有多么可怕。当然,尽管后果如此严重,这些灾难也无法与小行星撞击地球相比拟。

最近的一次小行星撞地球发生在6500万年前。一块直径10千米以上的巨大陨石击中了墨西哥的尤卡旦半岛,撞击点位于今天的希克苏鲁伯村附近。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全世界的土层沉积物来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撞击产生了一个直径180千米、深30千米的陨石坑,将超过100万立方千米的物质抛到大气层中。巨量的灰尘遮天蔽日,几个世纪不散,导致了可怕的气候变化,造成了大型爬行类动物的灭绝。这是地球上已知的7次(1)生物大灭绝中的最后一次。

当最早的人类出现在地球上时,大灾难时代已结束很久。规律的日夜交替被灾难打断几十年的事情,连我们最遥远的祖先也没有经历过。历史上许多国家都记载过火山喷发导致天空被遮蔽,白昼变黑夜,但它们一直被当作孤立事件,一旦一切恢复正常就会被忘记。我们所属的灵长类动物习惯了生活在规律有序的体系之中,这在我们看来是稳定不变的。

在遥远的过去,人类并不需要度量时间。几千年来,我们以狩猎采集为生的祖先都以日夜交替、四季轮转等自然节律来组织生活。太阳、月亮、行星就像巨大天体钟的指针,划分着他们的生命——占据太阳系第三条轨道的行星绕太阳一周的同时会完成大约365次自转。与此同时,诸多更神奇的因素导致月亮在此期间会有12次左右对地球的居民展现出圆满明亮的面貌。这些伴随了我们世世代代几千年。

在那些遥远的岁月中,时间是按月相排列的日子和规则轮回的四季。人们日出而作,饿了就吃,只要有足够的食物——但很少能有足够的食物;当夜晚来临时,人们开始休息。进化产生的生物钟完美匹配了自然节律。许多生物和人类一样依照昼夜节律来活动:含羞草会在黑夜来临时合起叶片,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展开叶片。

神奇的是,就算一直处在黑暗之中,含羞草也依然保持这种节奏,几乎没有变化。这就证明了某种节律的存在,也就是说,对于含羞草,不管有没有光线变化,都有一种内在机制——一种由基因决定的生物钟在起作用。

地球上所有生物都以某种形式适应了地球自转产生的昼夜变化。进化为细胞的生化机制选择了计时基因,这些基因植根于我们祖先的生活,使其按照一天24小时的昼夜节律进行。有人认为,这种周期性模式对于原生生物的进化有利,因为这让它们可以避开阳光的高强度紫外线辐射来复制DNA。的确,有一些真菌就只在夜间复制遗传物质,不过我们还远没有理解其中的所有奥秘。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形式之一、起源于35亿年前的蓝藻已被证实拥有昼夜节律生物钟。

人类为了顺应昼夜节律产生某种生理节律。生理节律是一系列复杂的过程:产生或抑制褪黑素、分泌皮质醇、调整体温及其他心血管系统相关指标。心血管系统正是按照一天24小时的节律来运作的。我们的身体里有几十亿各类细胞,它们都含有同样的遗传信息,但都有自己的特定性质。中枢神经系统就像乐团的指挥,协调所有细胞的活动,保证不出现严重紊乱。

人类生理节律的运行机制非常复杂,但毫无疑问,在生理上我们被设计成昼伏夜出的动物,白天比晚上要活跃得多。我们的行为、新陈代谢、身体运作都和这个24小时的周期同步。我们的眼皮是半透明的,在闭上时也能有大约20%的光线透过,从而建立一种关于明暗的神经信号机制。就算在睡觉的时候,我们的视觉器官也在和中枢神经系统沟通以调节生理节律,使之同步于睡眠—苏醒周期。这就是为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人会突然醒来,哪怕他十分劳累困顿。

杰弗里·霍尔、迈克尔·罗斯巴什、迈克尔·杨三位科学家正是因发现了控制人类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而获得2017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自己就是时钟。今天,每当我们因上夜班或洲际旅行而打乱内部时钟时,它一定会以各种不适不断提醒我们。

约束克洛诺斯

有了影子,再用小石子做标记,便能比较准确地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用。我们不知道第一个想到利用棍子的影子的人在哪里,以及他是在做什么时想到的。也许他是一个走得离居住洞穴太远的采集者,或者是一个正在寻找新牧场但担心夜里找不到归路的放牧者。也许从无法追溯的远古时代开始,人们就通过观察太阳在天空中的高度来估算夜晚还有多久会来临,因为危险会随黑暗而生:树林会变成大型夜行捕食者的王国,归途中也隐藏着埋伏好的敌人。

对克洛诺斯最早的约束来自日晷和历法,这比机械钟早了几千年。它们随着农业革命、贸易的诞生、最早的城市和伟大文明的形成广为传播。新的种植方式让人口众多的族群可以累积食物和资源,前提是他们跟随季节的变化,预见大河周期性的涨退进行播种和收获。于是,月相变化、冬至夏至、草木枯荣就奠定了人与时间的新关系。

在许多文化中,历法的建立都与创世相连,因为要为时间的开始确定一个日期。对玛雅人来说,这个日期是公元前3114年8月11日;《圣经》的创世日则是公元前3761年10月6日,遵循传统历法的正统犹太教徒至今仍以这个日子为创世日。最早的计时工具是一种简陋的日晷——见于公元前1500年前后的埃及文献记载——它利用柱子或方尖碑的影子来计时。另外,古人还发明了水钟和沙漏来计时。太阳在天空中升起落下、天狼星的出现、月亮的周期圆缺,这些都构成了早期历法的基础。古埃及人认为一年始于6月20日,这是尼罗河洪峰到达古埃及都城孟斐斯的日子。他们还将一年分为三季,分别是涨水季、落水季、收获季,每季又分为4个月。

从公元前2150年起,古埃及人就把夜晚分成若干部分,而将1天等分为2份,每份12小时。将一天分为24等份的做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世纪的迦勒底人和亚述—巴比伦人,将1小时分为60分钟、将圆周分为360度也是他们发明的。

从公元前2000年起,亚述—巴比伦人就使用一种月亮历,一年共12个月,一个月29或30天。每个月的满月日和新月日都要庆祝,于是每个月自然就按月球周期分成四个阶段。公元前1800年前后,汉谟拉比时期出现了第一阶段第七天的祭祀,后来又有了第三阶段初的庆祝,一周就这样诞生了。这一切都通过曲折的过程一直传到今天,首先传给了犹太人和希腊人,然后随着罗马的强大传到罗马帝国的各个地方。

据神话传说记载,罗马历法是罗马建城者兼第一任国王罗慕路斯创立的。实际上,以公元前753年4月21日作为罗马诞生日,是共和国鼎盛时期即凯撒时期的大学者马库斯·特伦提乌斯·瓦罗定下的。此后的纪年也以罗马诞生日为起始,符号是Auc.(ab urbe condita(2))。第一次大型历法改革要归功于凯撒,其历法被称为“儒略历”,取自凯撒的名字“尤利乌斯”(3)。

公元纪年则是以耶稣基督的诞生为起始,于公元525年由斯基泰僧侣、圣经专家、天文学家、数学家狄奥尼修斯·伊希格斯创立。后来,伊斯兰世界也以穆罕默德离开麦加去麦地那的那一年——公元622年作为伊斯兰纪年的元年。现今使用最广泛、通行全世界的历法是“格里历”,它是从修改“儒略历”而来,由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于1582年颁行,并由欧洲人带到其他各大洲。

英文“clock”(钟表)一词源自德文“glocke”(钟声),盖因在中世纪早期的欧洲,人们几百年间都靠教堂和修道院的钟声来安排生活。钟声划分日夜、宣告庆典、叫醒村镇开始一天的劳作,也预示着日落,提醒每个人回家。若钟声急促,那是在呼叫大家赶紧来灭火或御敌;若钟声悠长,则是让大家为临终之人祈祷。它如此深入中世纪的城镇生活,产生的习俗甚至在钟表出现后又延续了数百年。

到了中世纪晚期,随着城市的翻新和经济的发展,制造更精密的计时器成为一种必要。商人的时间逐渐取代了教堂的时间。

早期的钟表是真正的艺术品,也是人类智慧的杰出体现,但要不断调校才能保证正常运行。它们嵌在市中心广场的钟楼上,自动人偶会出来报时,提醒人们一天中的重要时刻到了。它们如此奇妙,以至总能引人围观赞叹——大部分是孩子或是从乡下来的农民。不过,它们也会成为妒忌和冲突的象征。当时,战争中获胜的一方洗劫城市时会把钟抢走,并当作战利品展示炫耀。今天,法国第戎圣母院的钟楼上还陈列着一座机械钟,据说是欧洲第一座机械钟。它本是14世纪佛兰德斯的科特赖克(4)制造的精巧机械,却在1383年勃艮第公爵、“勇敢者”菲利普二世攻占佛兰德斯时被卸下并移到了其首府。

最早的齿轮机械钟利用擒纵器将摆锤的摆动转化为齿轮的转动。时间被表示在圆形表盘上,让人可以看一眼便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到一件事结束还有多少时间,更好地利用循环交替的日夜。

机械钟表的精确性让精确地划分时间成为可能,满足了商业交流日渐频繁的社会。手工业作坊成了早期机械钟表的主要制造者,在整个欧洲推动了需要更精确计时的商业活动。

17世纪末,钟表出现了分针,不久后,更精巧的钟表有了秒针。伽利略最初的几个实验还是以脉搏来计时的,后来,他用了一个水钟,成功地达到1/10秒的精度,足以对小球从斜坡滚下进行运动动力学分析。他自己对钟摆摆动等时性的研究,也促进了新的和先进设备的发展,这些设备被用来提高天文观测的准确性,并成为导航的基础。更精确的计时器让人可以在外海上更好地确定经度,这对随大航海兴起的海运来说是成功的关键。

克洛诺斯的胜利

工业革命的到来标志着时间的胜利,它无处不在,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安排工作时间、划定工间休息、确定下班时间、计算劳动报酬。曾梦想约束住克洛诺斯的人类惊恐地发现,实际上他们只是约束了自己。成千上万的钟表出现在工厂和城市的公共场所,然后进入家庭,成为不可或缺的个人用品。它们最早从绅士们的口袋中探出脑袋,最终爬上每个人的手腕。各种各样的计时器被安装于工作、交通和通信工具中。时钟决定着手机、电脑、卫星等设备的处理器周期。一切都按照钟表定下的节奏运行。我们起床不是因为睡饱了,而是因为闹钟响了;我们吃饭不是因为饿了,而是因为饭点到了;我们睡觉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时钟告诉我们该睡了。

克洛诺斯在现代社会中取得了绝对的胜利。日常事务中的时间概念预设了一个统一的时钟,它嘀嗒嘀嗒地走着,不受任何影响,精确而有规律。如果我们早上起晚了,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时,我们的手表或手机显示的时间和领导在办公室看到的时间是一样的,他可能正不解地看着你空空的工位。那一刻,无论是一个穿过云层的飞机飞行员,还是一群成功登顶的登山者,如果他们也在看表,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时间。

我们也知道,从罗马飞到纽约必须要考虑二者之间有6个小时的时差。刚到的几天,饥饿和困意都会在错误的时间袭来,这是身体在提醒我们,地球被理想化地划分为24个时区,每个时区各有不同的时间,不过一旦适应也就再无大碍。毕竟,每个时区的时间都是相对于格林尼治时间来确定的,格林尼治时间便对应着那个想象中指挥着世界上所有钟表整齐划一走动的统一时间。

可见,我们认为时间是绝对的,它的流动在地球、月球、火星及宇宙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我们在潜意识中想象有一个中心定义了宇宙万事万物的同步节律。

这种想法广为流传,艾萨克·牛顿为其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位伟大的英国科学家在1687年写下了他的名言之一:“绝对的、真正的、数学的时间自身在流逝着,而且由于其本性而均匀地、与其他外界事物无关地流逝着,它又被称为时长。”

为了描述运动定律,牛顿必须将空间与时间想象成绝对公理;拥有永恒不变、不被干扰的背景,所有运动都在这个背景中进行。描述时间的参数t及其变化——代表一小段时间的dt,都必须独立于所有东西。空间和时间因此就变成了两个容器,永恒不变,永不损坏。宇宙中所有事情都在这个不变场景中进行,它仿佛无动于衷地凝视着一切。牛顿的时间是绝对时间,完全独立于宇宙的物质,因此与牛顿同时代的哲学家乔治·贝克莱指责他再次将玄学引入科学。绝对时间意味着事件的共时性,相距很远甚至无穷远的两件事也可以被定义为在某一确切时刻同时发生。

这是我们最熟悉的时间观,它让我们可以利用时间,先保证我们这个物种的延续,再让我们这些奇怪的猿人占据地球上的每一个生态带。但正当我们以为掌握了时间,将其分得越来越细碎时,它又再次从我们手中溜走。

绝对时间的概念受到了现代物理学的严重质疑。正当时间取得了最大的胜利,社会节奏都被克洛诺斯掌握,时间的度量似乎也可以无限精确下去时,时间本身却遭遇了危机,摇摇欲坠,扭曲弯折,最终碎成了千万片。

(1).?一般说是5次,也有说6次,7次的说法很少见到。——译注

(2).?拉丁文,意为从罗马建立开始。——译注

(3).?Iulius,“儒略”是不同音译。——译注

(4).?今比利时西佛兰德省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