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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爸爸之后,弗兰西就上楼去看弗洛西·加迪斯为晚上的舞会准备的衣服了。

弗洛西在一家儿童手套厂当“翻面工”养活母亲和兄弟,厂子里的手套都是里子朝外缝制的,而她的工作就是把缝好的手套翻过来。她经常把活儿带回家来,晚上加班接着做,能多挣一点就必须多挣一点,因为她弟弟得了肺痨,没法出去工作。

弗兰西总听别人说亨尼·加迪斯活不长了,可是她不太相信,他看起来不像是要死的样子。实际上亨尼看上去好极了—他皮肤光洁,脸颊微红,明亮的深色大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光,像一盏不被风惊扰的油灯。但是生死他自己心里有数。他十九岁,对生命充满渴求,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厄运要落在自己头上。加迪斯太太很高兴看到弗兰西,有个人给亨尼做伴的话,应该能让他暂时不再思虑了。

“亨尼,弗兰西来啦!”她快活地喊道。

“你好,弗兰西。”

“你好啊,亨尼。”

“你不觉得亨尼看着气色很好吗,弗兰西?跟他说说,他是不是看起来好得很?”

“你的气色好极了,亨尼。”

亨尼似乎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讲话,“她跟一个土埋半截的人说他‘气色好极了’。”

“我真是这么想的。”

“不,你不可能这么想,你就是嘴上说说。”

“怎么能这么说呢,亨尼?你看看我—别看我这么瘦,我也从来没想过我要死啊。”

“你且死不了呢,弗兰西,你生下来就是要遭罪的,且你有苦头吃呢。”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还是觉得,我要是能有你那么红润的脸色就好啦。”

“别,可别这么想,你又不知道这脸色怎么来的。”

“亨尼,你应该多到屋顶上坐坐。”他的妈妈说。

“她让一个要死的人多上屋顶坐坐。”亨尼又对着他那看不见的伙伴说话了。

“你需要新鲜空气,还有阳光。”

“别烦我了,妈妈。”

“这是为了你好。”

“别烦我了,妈妈!你别管我了!”

他猛然把头埋进臂弯,胸膛中迸发出一阵混杂着咳嗽的痛苦抽泣声。弗洛西和她妈妈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决定不再去管他。她们把不断哭泣和咳嗽的亨尼留在厨房,带弗兰西到外屋去看弗洛西的衣服了。

弗洛西每周主要就做三件事:给手套翻面,给自己做去舞会穿的衣服,还有追弗兰克。她每个星期六晚上都去化装舞会,每次穿的都是不同的衣服。她的衣服在设计上都有些巧思,可以掩饰她变形的右臂。她小的时候,家里人有一次不小心把一只装满热水的煮衣锅留在厨房地上了,她掉了进去,右胳膊严重烫伤。她那里的皮肤一直是发皱发紫的,所以她总是穿长袖衣服。

不过舞会上穿的裙装必须袒胸露肩(16),所以她发明了一种露背礼服,前胸的剪裁可以展露她相当丰满的胸部,又只在一边做了条长袖子,刚好能盖住右臂的疤痕。评委们往往以为那条飘逸的长袖有什么象征意义,所以她每次都能赢得头奖。

弗洛西换上了她这一晚打算穿的衣裳,那套打扮模仿的是当时人们幻想中克朗代克(17)舞厅姑娘的装束。紫色缎子的紧身舞裙,下面衬着层层叠叠的桃红色塔勒丹薄纱衬裙,舞裙上左侧胸脯隆起的地方用黑色亮片绣着一只蝴蝶,那只额外的长袖则是用豆绿色的雪纺绸做的。弗兰西认真欣赏着这套衣服,弗洛西的妈妈又打开衣橱,让弗兰西看里面那一排色彩鲜亮的衣裙。

弗洛西有六条不同颜色的紧身舞裙,六套薄纱衬裙,还有至少二十只色彩各异的雪纺绸袖子,几乎所有能想到的颜色她都有。她每到周末都会改变舞裙、衬裙和袖子的搭配,组合出全新的装扮来。比如到了下个星期,与那套桃红色的衬裙相配的或许就会变成一条天蓝色的紧身舞裙,再加上一条黑色的长袖,就这样不断排列组合下去。衣柜里还有至少一打丝绸阳伞,全都卷得紧紧的,从未打开用过—那是她在舞会上赢得的奖品。弗洛西乐于展示这些藏品,就像运动员展示自己的奖杯一样。而弗兰西看着这么多阳伞也觉得很高兴,穷人总是会热衷于数量很多的东西。

弗兰西欣赏着柜子里的衣服,却渐渐开始感到不安起来,虽然满眼都是明媚夺目的色彩—桃红、橙红、浅蓝、黄色和大红—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些衣裙后面。那是一个狞笑的骷髅,披着阴沉的长斗篷,双手则是森森白骨,它就躲藏在那些鲜亮的颜色背后等着亨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