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妮在黑夜里做白日梦(1 / 1)

范妮又失眠了。十月伊始,一股温暖干燥的风吹过附近地区,接着下了两天雨后,万物开始披上霜雪。范妮整天心神不定。一连几个晚上,她躺在**等着入睡,就像等待一个说要来却没有露面的靠不住的朋友。在学校里,她强打精神才能避免在课堂上打瞌睡。在第三天晚上,一直到凌晨四点半,她都没有合眼,所以索性就起床了。

她在餐桌旁坐下,凝视自己映在窗户玻璃上的扭曲身影,胡思乱想着。她和雅诺什之间会发生什么呢。雅诺什说话或做事的时候,似乎在等待别人的反应,或者等着某种结果,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他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论如何,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既外向又内敛的人。

范妮热了些牛奶,又坐了下来,陷入沉思。卡伦怎么了?她是那么善良又真诚,可是现在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范妮疲惫不堪,开始怀疑她和卡伦的相遇只是一场梦。尽管她知道这不可能,但她的记忆更像是一连串疑惑不解的渴望,而不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一只大苍蝇从窗台上嗡嗡飞起,像一架小飞机在她的头顶附近盘旋。她想起母亲总是把误入室内的昆虫赶到前面的台阶上放生。范妮则不这么想——苍蝇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她无法容忍这些臭名昭著的害虫。她抓起一沓报纸,把它卷起来,等待着。苍蝇一落下,她就把它拍死了。她第一次就成功打到了苍蝇,结果橱柜门上留下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所以她不得不用温水和抹布来清洗。

自从她父母去世后,房子就没被好好打扫过。湿布在柜门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条纹,看起来像用画笔在那只昆虫死去的地方划了一下。范妮一向用木头生火。难道墙壁被烟灰熏黑了吗?天花板也很脏吗?范妮看了看时钟,时间还早着。她在水桶里装满了温热的肥皂水,开始清洁厨房。橱柜门、台面、墙壁,还有炉子和冰箱的格子,全都清理了一遍,连天花板也擦了。范妮爬上一把椅子,前后左右移位,用湿布用力擦着天花板。第一遍的时候,貌似更脏了,她后悔不该这么擦,但再擦一遍后就干净了。

她穿着睡裤和背心,筋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仰望着天花板。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在想着雅诺什?为什么她觉得雅诺什是她可以完全信赖的勇敢的人?她带着惊讶而轻蔑的微笑盯着天花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用指尖碰了碰前臂上的三条隆起的伤疤,比起抚摸更像是检查。伤口开始愈合了。

去公交车站还是有点早。范妮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她必须去上学。她在午餐盒里放了一根胡萝卜,从水龙头里接了一瓶水,然后坐下来等着。她猜自己回到家会很饿,但懒得去看冰箱里是否还有什么可以当一餐的东西。

外面黑漆漆的,脚下很滑,她好几次差点跌倒。到达公交车站后,她在候车亭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一阵陌生的眩晕向她袭来,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感觉混混沌沌又轻飘飘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但情况变得更糟。她不得不倒向一边,感觉到冰冷的木板贴在她的脸颊上。这是一张粗糙坚硬的床,但也只能这样了。她闭上眼睛,挤出一丝微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地面在摇晃,她只好用手去感觉。是她自己在发抖吗?

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她弄醒了。那是一只温柔、小心的手。一个人站在她身旁,是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穿着破旧的工作服,戴着一顶帽子。他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没有,没什么事儿,范妮向他保证。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人后退了几步,皱了皱眉头。他身后是一辆红色的拖拉机。那台机器在清晨的寒光下看起来很魁伟。范妮眯着眼看着这陌生的一切。确定什么事也没有吗?她点了点头,她确定。她一直在等公交车,然后睡着了,仅此而已。那人转身爬上拖拉机。他能载她去什么地方呢?他显然认出了范妮。她是那对已故夫妇的女儿。那是一场车祸,是吧?太遗憾了。只要他能帮上忙,说一声就行。

范妮还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感谢他的好意,想着搭个便车回家也不错。她爬上拖拉机后,那人启动了引擎。范妮离他很近,能闻到他呼吸中的烟味。他抽的烟里一定有很多焦油。那人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试图掩饰真实的想法:他不相信她说的话,这个女孩有事瞒着他,她看起来很不对劲。

范妮回到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睡了很久。她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她在那个破旧的公交候车亭下睡了四个小时。她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一样躺在那里,像一具尸体、一个死去的女孩。

屋子里很安静。像往常一样,风在烟囱里呼啸。她站着听了一会儿,陷入沉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一声低沉的咆哮,但范妮搞不清是从哪儿来的,是在屋内还是在屋外。她打开了前门,冷风吹在她的脸上,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房子、树林和田野上空。大大的冰雹猝不及防地打在屋顶上、墙壁上、树梢上。范妮低着头,走到碎石路上。小冰球在她脚边跳来跳去。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开双手,迎接苦涩的冰雨,用手抓住小冰球。笑声发自她的腹部深处,那是一种喘息般的狂笑。她伸出手臂,让冰雹砸在皮肤上。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意志?范妮想。如果冰雹就是上帝说话的方式呢?就像《旧约》里上帝降下瘟疫一样。也许这就是上帝在对她说话:来自北方的乌云并没有愤怒地咆哮,而是发出压抑的低吟,像是在诉说着所有的暴行和总有一天会降临的苦难。

冰雹离开了房子和花园,噼啪声渐渐消失了。范妮望着那团云影越过东边的田野,飞向河岸的尽头,到达了穿过树林的道路上空。这种自然现象真的是某种神秘的语言吗?不,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范妮很少有自我厌恶的感觉。她允许自己想象任何喜欢的东西。但是,如果人生只是一场冒险之旅呢?那样的话,人们或许会更容易忘记悲伤,更容易想通发生的各种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