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年,法国人都在讨论一位名叫德利勒的铁匠,因为他发现了贤者之石,并在国内到处表演如何将铅变成金。他住在普罗旺斯,但名声已迅速远播到首都。德利勒在早年默默无闻,但朗格莱·杜弗雷努瓦勤奋地搜集了许多他后期事业的一些细节,而这些内容也相当有趣。德利勒从未受过教育,小时候曾在一名炼金术士家中当帮佣,而他从主人那里学到了许多把戏。人们从来不知道这位主人的名字,但据说他受到路易十四的憎恶,并因此逃到瑞士寻求庇护。传说,德利勒陪他逃到萨伏依,并在荒山野岭中杀害了他,抢走他的钱财。接着,德利勒再假装成朝圣者回到了法国。他投宿在路边一家小旅馆里,并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名叫阿露斯(Aluys)的女人,他们之间迸出了爱情的火花。这名女子抛下一切,跟着德利勒远走高飞——无论等着他们的生活是苦还是乐。他们在普罗旺斯过了五六年平凡的生活,且生活得不错。1706年,开始流传德利勒拥有贤者之石的消息,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到他位于巴如孟(Barjaumont)附近西兰奈(Sylanez)的帕庐城堡,期待见证他用泵和煤铲变出金子。1706年11月18日,一位住在普罗旺斯迪涅教区的瑟里西(Cerisy)先生,在写给巴黎圣雅克教堂牧师的信件中提到德利勒的事迹。
“亲爱的表兄,有一件事必须跟你说,这件事想必会引起你与你朋友的兴趣。被众人视为虚构圣物的贤者之石终于被找到了。发现者名叫德利勒,他就住在西兰奈教区。他只需要将金属加热至变红,再倒进一些油与粉末,就能将铅变成金,将铁变成银。因此,任何人只要拥有足够的这种混合物,就可以在一天内挣到一百万。他将自己利用此方法制作出来的金子送到里昂进行鉴定。他还将二十磅重的黄金卖给迪涅莱班一位名叫塔克西斯的商人。许多珠宝商声称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质地如此纯净的金子。他可以做出一部分是金,一部分是银,还有一部分是铁的钉子。亲眼见证他制作金子的塞内斯主教向我详细诉说了当时的情况,并要求我和德利勒聊一聊。在我和他促膝长谈的时候,他承诺送我一根这种钉子。
“莱茵瓦尔德男爵与夫人向我展示了一块德利勒用白蜡制成的金条,他们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我的小叔叔索弗尔花了十五年研究炼金术却一无所成,但几天前,他拿着亲眼看着德利勒变的金钉来找我,告诉我他发现了自己过去的研究中根本性的错误。这位了不起的工匠不久前收到一封来自皇室总管的信,我也看了那封信。对方在信中表示自己会利用其在行政机关的力量,防止像前两次当地政府企图攻击他那样的事件再发生。大家深信他所使用的油是金或银的变态,由他在太阳下长时间暴晒所得。他告诉我这些准备工作将耗时半年。我跟他说,国王似乎想见见他。他说这种实验必须在特定的气温与环境下进行才能成功,因此他无法随意在各地演示。显然,这名男子并没有任何企图,他身边也只有两匹马、两个仆人。除此之外,他很珍惜自己的自由,说话耿直,他的法语很糟糕,但他言语实在。他之前是一名铁匠,并无师自通,学会了炼金术。远近各地的领主争相来拜访他,向他示好,根本就是把他当偶像来崇拜。总管曾送上一些德利勒制作的金条给国王,如果德利勒能向国王揭露这天大的秘密,那就太棒了!但我们还不能开心太早,我总担心这名男子和他的秘密会被消灭。毫无疑问,他的发现将在全国引起轰动,只要那名总管能实践他的承诺,避免德利勒受到伤害。无论结果如何,后人都将听到他的事迹。”
在另一封日期为1707年1月27日,同样也是写给此人的信中,瑟里西写道:“亲爱的表哥,我在上一封信里向你提起普罗旺斯的著名炼金术士德利勒。其中有许多事迹是听闻,但现在我可以凭自己的经验告诉你,我手中有一根钉子,半银半铁,而且是我自己做的。这位伟大且令人钦佩的工匠给予我一项特权——让我利用他的油与粉末,将自己带来的铅变成金子。全国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名男子身上,有些人大声驳斥,有些人盲从迷信,但只有亲眼见证的人知道实情。我见到皇室给他寄过来的通行证,要求他必须在开春时分抵达巴黎。他告诉我他很乐意前往,这个日期也是他定的,因为他向国王表示希望有时间多准备一点材料,为国王设计一个更了不起的实验——将大量的铅变成质地最好的金,以衬其尊贵。我虔心希望他可以将这个秘密传递给国王,而不是让秘密陪葬。上个星期四,也就是本月的20日,我很荣幸坐在他身边与他共进晚餐。席间,我悄声告诉他,只要他想,凭他的实力可以让那些敌人都噤声。他没有反驳,只是微笑。事实上,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奇迹。有时候他会混合使用油和粉末,有时候只使用粉末,但他的用量是如此少,以至于用它摩擦我做的金属锭,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位头脑简单的牧师绝非当地唯一一个失去理智与判断力,期待这名聪明的骗子制造出大量金子的人。格列诺布尔教堂的领唱人德利翁(De Lions)牧师,也在1707年1月30日写了一封信:“蒙提亚的助理牧师米纳先生写信给我,说有一名三十五岁名叫德利勒的男子将铅和铁变成金与银。而且嬗变过程非常真实,那名铁匠也保证自己制作的金与银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纯净的。五年多来,这名男子一直被视为骗子或狂徒,但现在大家已经一致被他的能力所折服。他现在和帕庐先生一起住在其城堡中。帕庐先生现在有个很棘手的问题,他有一个待嫁的女儿,但年纪太大,因此如果他不替她准备一笔嫁妆,根本没有男士想娶她。德利勒先生向他们保证,在他去巴黎见国王前,一定会让她成为普罗旺斯最富有的小姐。他向国王争取了一点时间,好让他在去巴黎前先准备好充足的粉末,以在国王面前制作大量的金子。他那神奇的粉末主要成分是药草,主要就是大、小缎花。在帕庐先生的院子里就有大缎花,小缎花则需要到六英里(38)外的蒙提亚山上采摘。下面我要向你说的事,并不是什么虚构幻想,米纳先生可以找来许多人证,这些证人中包括亲眼见证全过程的塞内斯主教,还有你熟识的瑟里西先生。德利勒先生在众人面前炼金。他用粉末摩擦铅或铁,再将之放在烧红的木炭上。很快,金属颜色就起了变化,铅块变黄,变成质地上好的金子,铁块变白,成为高质量的银。德利勒先生是文盲,圣奥邦(St.Auban)先生热心地教导他读书写字,但他在这些课程中没有学到很多。他是一位粗鲁、异想天开的梦想家,行为反复无常。”
事实上,德利勒对巴黎之行感到惶恐。他知道自己的花招在皇室面前很可能露馅,因此用各种借口拖延自己的旅行至少两年。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德马雷以为这位“哲学家”害怕他们耍诈,因此两度以国王的名义声称保证对方的人身安全,但德利勒依旧回绝了。为此,德马雷写信给塞内斯主教,并在信中透露了自己对这位炼金术士的真正看法。下面就是这位主教的回信:
给路易十四皇帝陛下的财政总审计长德马雷先生的回信
塞内斯主教亲笔于1709年3月。
亲启者,一年或更久之前,我对您的高升表达了欢欣之情,现在,我很荣幸地向您报告我对在我教区内行使炼金术的德利勒先生的看法。在过去的两年里,我曾在蓬查特兰伯爵的要求下,向他提过几次我的看法,但我从未向您或什米拉(Chamillart)先生表达过,因为你们没有向我要求过。不过,现在我了解到您想知道我对此事的看法,为了维护国王的利益与您的荣誉,我将坦白地将自己的一切想法告知您。
在我来看,关于德利勒先生,有两件事不该被质疑:一个是关于他的秘密,一个是关于他这个人。也就是说,不需要怀疑他的嬗变是否为真,也不需要怀疑他的行为是否正常。关于贤者之石,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相信的,对于德利勒先生,我本人更是怀疑他长达三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我从来没给他好日子过,我甚至帮一个人(此人是该省的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家族极力推荐给我的)起诉德利勒。但那个人告诉我,他自己也曾多次给尼斯、艾克斯和阿维尼翁的金匠送过德利勒变出来的金子。对此,我对自己先前的想法产生怀疑。后来,我在朋友家里见到了德利勒。主人请德利勒在我面前表演炼金术,而他也立即同意了。我给了他一些铁钉,而他在六到七人的见证下,将铁钉放在烟囱里,使之变成银。我派手下将这些钉子送到艾克斯的珠宝商因伯特那里,通过一定的检验程序后,对方将东西送还给我,并告诉我这些是质地上好的银。但我依旧不太相信。两年前,蓬查特兰先生曾暗示我:为了陛下,我应该好好检验德利勒的真实性,因此我听从了。后来,我请德利勒到卡斯特拉。他来了。我要他在我安排的八到十名见证人面前展示他的技艺。于是,他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将两块铅变成金和银。我把这两块成品送给蓬查特兰先生,后来他回信给我(这封信现在就在我面前),说自己将那成品拿给巴黎最资深的金匠鉴定,对方立刻说这是质量最好的金与银,绝无半点合金掺杂在内。我对德利勒先生的看法严重动摇。直到在塞内斯他又给我表演了五到六次,还让我在他面前操作一次,且中途完全不插手,这种动摇更严重了。你也曾收到我的侄子——那位巴黎演说家大贝拉尔的信,里面提到卡斯特拉的那场表演,我证实他的话是真的。我的另一个侄子布尔热先生三个星期前曾到此,并在我的面前演示了一次嬗变的过程,未来,他本人将在巴黎亲自向您解释。我教区内有一百多人见证过德利勒的事迹。我必须向您承认,在这么多观众与金匠的验证下,在亲眼见证了这么多次的成功后,我的成见已经消失了。眼前的事实胜过我的判断,而我过去对炼金术真实性的质疑也经由我的双手消散了。
现在,我还需要向您交代他的为人。有三件事情让人怀疑他的为人:第一,他曾被牵扯进希特宏地区(Cisteron)的犯罪,而他被指控制造伪币;第二,国王两度寄给他安全通行证,现已失效;第三,他现在仍迟迟不愿在国王面前表演。您可以调查,我确实没有隐匿任何事情。回到希特宏地区的事件上,德利勒先生曾再三向我保证他从没做过任何会让自己进监狱的事,而他也从未做过任何损害国王的事情。六七年前,他确实到希特宏地区采摘制作粉末的药草,并借住在一个叫佩隆斯的人家里,当时他以为这个人是个好人。结果佩隆斯被指控损毁金路易,而借住在他家的德利勒则被怀疑是共犯。这毫无根据的猜测还是让德利勒被判蔑视法庭罪——法官面对嫌疑人未出庭的情况常常会做出这种严厉的判决。当我在艾克斯停留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放出这个中伤德利勒消息的人叫安德烈·阿路斯(Andre??Aluys),他欠德利勒四十个金路易,因此他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抵赖自己的债务。但,先生,请容许我再补充一点,对于可以为国家带来巨大利益的男人,即便怀疑他的理由再有凭有据,我们还是应该对他宽容一些。另外,关于国王送来的两张安全通行证,我向你保证这绝不是因为他对此毫不关心。严格来说,在这两年里,他也只得到了四个月的夏季时光,而他又被其他事情所耽搁,因此无法彻底利用这段时光。第一张安全通行证因萨伏伊公爵的强行闯入(1707年)而没能使用,而第二张迟至1708年6月才收到,当时德利勒被一群佯装是格里尼昂伯爵授权的武装男子侮辱——德利勒过去曾写信向对方投诉暴行,但对方从未回复,也没人承诺过保证他的安全。因此,我现在可以告诉您第三项指控并不成立,而他一直没能到巴黎,将自己的才能展示给国王看,也是有确实原因的。他失去了两年甚至是三年的时光,持续处在各种焦虑之中。这让他没有时间工作,更没办法搜集到充足的油与粉末。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拿出当初答应要给布尔热先生的金子,更无法供您检查。几天前,他曾利用几粒粉末将一些铅变成金子,而那些粉末是当时他手中仅剩的,因为在知道我外甥要来之前,他就对我说了这件事。即便德利勒保留了这点粉末,并顺利到国王面前表演,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实属不智之举,因为如果金属出现一点点状况(像是太硬或太软,这只有在操作时才能知道),而他没有备用的粉末供他再次进行操作,就会让他落得骗子的下场。
因此,请容许我再次作结,这样一名男子不应该被逼到绝境,更不能让他被迫逃到其他国家寻求庇护,而应该让他接受我的劝说(显然他不想)。给予他多点时间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但催促他却有可能让国家损失惨重。经过了艾克斯、里昂、巴黎的那么多珠宝商的鉴定可知,他的黄金绝对没有半分造假的嫌疑。既然之前通行证失效的责任并不在他,我建议再寄第三张给他,我能保证第三次会成功。如果您能相信我所说的事情,相信我对陛下的热诚,请将这封信的内容传递给陛下。如果德利勒对我现在所说的事情还没有察觉到,我会尽自己所能不断跟他提,即便他开始厌烦我。如果您愿意,请再寄上一张通行证。我将责成德利勒与我一同宣誓效忠,这样我才能对国王负责。以上是我的想法,我将之交诸您的智慧决断,并致上我至高无上的敬意。
塞内斯主教约翰致国务大臣、财政总审计长德马雷先生
从这些细节我们可以看到,德利勒不是一般的骗子,他非常狡猾且诡计多端。主教被他的骗术迷惑,当德利勒攻破他的心防后,主教表现得比德利勒所希望的还要自欺欺人。他对德利勒信心十足,甚至拿自己的职位来担保,并反驳任何指责德利勒的话。路易十四和他的大臣被主教所说的神奇内容冲昏了头脑,立刻发出第三张通行证,同时附上国王的命令,要求他立刻到凡尔赛,公开演练他的油与粉末。但这不符合德利勒的计划。在这里,他被视为大人物,走到哪儿都有人不断地赞美奉承他,这让他心情愉悦,因此他不会冒着在宫廷里被抓包的风险,放弃眼前的美好。在向主教进行诚挚的咨询后,他还是用一些借口拖延了旅程。主教将德利勒的意思转达给大臣,并以自己的名誉做担保,表示自己会继续引诱德利勒去巴黎,直到他开始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两年多的时间里,主教不断催促德利勒,却总是得到粉末不够或者暴晒时间不够充分等借口。最后,主教失去了耐心,同时担心拖延这么久会损害他在皇室心中的价值,于是写了一封密函给国王。1711年6月,德利勒在帕庐城堡中被逮捕,并被移送到巴士底监狱。
负责移送的宪兵们都知道,这名犯人可能是拥有贤者之石的幸运者,因此他们密谋在路途上杀害他。其中一人假装对这位不幸的哲学家的遭遇表示同情,向他承诺自己可以分散其他宪兵的注意力,让他趁机逃走。德利勒感激地向对方道谢,却对眼前的厄运一无所知。他狡猾的新朋友表示,自己会给予他计划成功的暗号,到那时德利勒只需要趁其他人在远处时摆脱一名宪兵后逃跑。但事实上,其他宪兵会趁此时开枪射击德利勒的心脏,抢走尸体带着的贤者之石,再将尸体运到巴黎,向德马雷汇报因为犯人要逃跑,所以他们不得不开枪的经过。整个计划在一个合适的地方被执行了。当德利勒得到朋友的暗号后,开始奔跑,另一名宪兵开枪了,却射穿了他的腿。附近农民的出现让宪兵无法按计划杀死德利勒,因此德利勒就这样流着血被送往巴黎。他被丢进巴士底狱的地牢里,而医生包扎伤口的绷带被蛮横地扯掉了。德利勒这辈子再也没从**站起来过。
塞内斯主教来拜访他,并向他保证,只要他在国王面前将铅变成金,他就会重获自由。但这名闷闷不乐的男子身上并没有带着骗术的道具;他没有黄金,也没有双层的坩埚或中空管。他没有坦白自己是个骗子,他只说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制作粉末,因为那些粉末是一名意大利哲学家给他的,而他在普罗旺斯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他在监狱里苟延残喘了七八个月,最终因枪伤过世,终年四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