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熙子擅用剑,也善于铸剑,是闻名天下的铸剑师。
楚王命欧熙子铸剑,他到铜山中寻访铸造神器的材料,居住在铜山,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时序轮替,时间过去了九年,有一天在黑木溪边纳凉,见对岸有螭龙、螭虎戏玩,追逐跳跃。他急忙涉水追赶,二兽看见了他,一起跳入水中隐没。他毫不迟疑,潜入水中,却不见了二兽,唯见水底有一块顽铁,中间有孔,捞取上来后,看见有螭龙螭虎的花纹。这块铁通体乌黑,分量极其沉重,他捡起溪边的坚石用力敲击,竟然不留一丝划痕。欧熙子大喜,这是一块水底玄铁,久而有灵,成为铁中之精。适才看见的螭龙螭虎,便是它了。
欧熙子的妻子云阳听说丈夫得到了铁中之精,从家乡赶到铜山来相见,夫妻二人选定吉日,在黑木溪边起造铸剑炉。炉成之后,投入若木之炭,燃起三昧真火,从木匣中取出玄铁,投入铸剑炉中,用鼓风囊向炉中吹风。炉火越燃越旺,然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火炉中的玄铁依旧是顽铁一块,没有任何变化。欧熙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他几十年铸剑生涯中从未遇见的情形。云阳见丈夫铸剑不成,同样不安,她昼夜守候在炉边,观察着火焰的变化,只见火苗涌动,有星光一样的焰色飞起,然而一碰触到玄铁,就像泥牛入海,被吸入深深的黑暗中。云阳恍然大悟,玄铁乃天地所化育,为至阳之物,炉中之火同样为至阳,两阳相遇,彼此不能协调,所以铸剑不成。只有以至阴入至阳,刚柔相济,方能铸成神剑。她走进卧室,看到丈夫依旧在梦中,被烟火熏黑的脸上似乎有泪水。她悄悄走出房门,在炉边静候至东方破晓,一轮朝日突破了云海时,纵身跳入铸剑炉。五彩的烟气喷涌而出,笼罩了整个铜山,白昼在一瞬间变成了黑夜,两道剑光从炉中射出,直冲霄汉。
一雄一雌,两把宝剑炼成了,雄剑剑锷有螭龙纹,雌剑有螭虎纹,以剑斩流水,水不能复合,以剑斩树木的影子,树轰然倒下。欧熙子潜入深海,刺巨鲨,用绿鲨皮制成剑鞘,又用赤玉黄金制成剑格,完成宝剑最后一道工艺,绝世神兵就此出世了。楚王听说他炼成了神剑,传诏他三日之内献剑。欧熙子从鞘中拔出剑,看到剑锋上隐现妻子俏丽的影子,泪水顿时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剑上,忽然听到妻子在耳边低语:“我已化身为剑灵,时刻守护在你的身旁,夫君切莫悲伤。楚王好猜忌,献剑之后,应该立刻寻找时机离去,不然恐怕有杀身之祸。”欧熙子听了妻子的话,藏起了雌剑,只将雄剑献给楚王,楚王得到神剑大为欣喜,厚赏了他,还将马厩(jiù)中的一匹绝世神驹(左马右夬)睼(jué tí)赐给了他。不过,欧熙子一离开,楚王就后悔了,他担心这位铸剑大师再造出更厉害的武器,于是派出追兵去杀他。但神驹的脚程快,欧熙子早已逃到云梦泽的茫茫丛林里去了。
楚王对螭龙剑极为喜爱,剑不离身,有一次与大臣们在云梦泽打猎,于傍晚时分见到林中有白狐和玄狐成双,便纵马张弓追了上去。楚王的马快,很快就脱离了护卫的士兵,一个人追了很远。两只狐狸被追得无处可逃,窜入了沼泽里,楚王没来得及拉住马缰,马儿陷入了泥沼,他只好徒步寻找路,一时竟然迷失了方向。
楚王信步乱走,见前面有灯光,以为是自己的车队,快步走了上去,却发现是一个提着纱灯的白裙少女。楚王见她容貌可爱,便有轻薄之心,却听那少女说:“大王请看,你的车驾就在前面。”楚王张目朝前方望去,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推,扑通一声,滚落进了一片烂泥塘,他大声呼救,却只听得草丛中传来诡异的笑声。他一边呼救,一边挣扎,眼看着泥沼慢慢淹过脖颈,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他的袍领,将他从烂泥中拖了出来。那人背着他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上了船,打水给他沐浴,并将一领青色的粗布袍子给他换上。楚王目光迷离,见那人修身长发,腰间悬着一柄剑,似乎十分熟悉,但他折腾了半夜,实在困乏极了,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后,楚王见自己在一艘破船中,救自己的义士已经不见了。他努力回想那人的模样,忽然想起了那柄剑,和自己的剑一模一样,那就是欧熙子啊!他顿时心生恨意,大骂:“粗鄙的村夫,原来藏在这里。”拔出剑一挥,仿佛劲风吹过枯草,船篷飘落在了水中。只听芦苇**中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他怀疑是昨晚戏弄自己的狐狸,挥剑向芦苇斩去,却听耳边有女子大声啐骂:“虐民贼,还敢使用吾剑吗?”骂声几乎撕裂了他的耳膜,他疼得手一松,剑坠入水中,化作一条银色的螭龙,扑向他的胸口。楚王手脚发软,跌倒在船舱里,那条螭龙在空中蜿蜒盘旋,跃入水中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楚王听到水边传来鸾铃声和焦急的呼喊声,他的车队到了。
大臣们见楚王穿着布衣,狼狈不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王被扶着上了车,回到王宫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手持长剑、杏眼圆睁的女子,啐了他一脸唾沫,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他从梦中惊醒,掀开衣服一看,胸口竟然有一个剑刺的创口,不停喷涌着鲜血。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这也是梦。他连叫几声,一个宫人和内侍都没有,重重的帷幕后面,似乎有吃吃的笑声。自此之后,楚王经常从惊悸中醒来,不久就死了,人们在他的胸口发现了一个碗大的爪痕,仿佛被狮虎抓挠过。
楚人在云梦泽捕鱼,或在林中打柴,经常会看见一个白衣男子驭剑飞行,或在水上,或在林梢之上,剑化为螭龙、螭虎。有人说那是剑仙,也有人说那是剑圣欧熙子。
“铸剑”事散见于《越绝书》《吴越春秋》等,以《搜神记》中的故事最为精彩。《搜神记》的作者是东晋人干宝,其书篇幅短小,构思奇幻,富有浪漫主义色彩。该书彻底从先秦以来杂糅神话、历史和哲学的文本中抽离了出来,把讲故事作为核心,自觉地进行人物形象的塑造,开启了神话短篇小说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