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1]画工某，忘其名。喜绘吕祖，每想像而神会之，希幸一遇。虔结在念，靡刻不存。一日，值群丐饮郊郭间，内一人敝衣露肘，而神采轩豁。心忽动，疑为吕祖。谛视[2]觉愈确，遂捉其臂曰：“君吕祖也。”丐者大笑。某坚执为是，伏拜不起。丐者曰：“我即吕祖，汝将奈何？”某叩头，但祈指教。丐者曰：“汝能相识，可谓有缘。然此处非语所，夜间当相见也。”再欲遮问，转盼已杳。骇叹而归。

至夜，果梦吕祖来，曰：“念子志虑耑诚，特来一见。但汝骨气贪吝，不能为仙。我使子见一人可也。”即向空一招，遂有一丽人蹑空[3]而下，服饰如贵嫔[4]，容光袍仪，焕映一室。吕祖曰：“此乃董娘娘，子审志[5]之。”既而又问：“记得否？”答：“已记之。”又曰：“勿忘却。”俄而丽者去，吕祖亦去。醒而异之，即梦中所见，肖而藏之[6]，终亦不解所谓。

后数年，偶游于都。会董妃薨，上念其贤，将为肖像。诸工群集，口授心拟，终不能似。某忽触念梦中人，得无是[7]耶？以图呈进。宫中传览，皆谓神肖[8]。由是授官中书[9]，辞不受，赐万金。于是名大噪。贵戚家争遗重币，乞为先人传影[10]。但悬空摹写，罔不曲似。浃辰之间，累数巨万。

莱芜[11]朱拱奎曾见其人。

【注释】

[1]吴门：古吴县的别称，即今江苏省苏州市。

[2]谛视：仔细看。

[3]蹑空：犹踏空。

[4]贵嫔：宫中女官名。三国曹魏置，历代相沿而位尊卑不同。

[5]审志：仔细记住。

[6]肖而藏之：摹画其像而藏之。肖，肖像。此谓画像。

[7]得无是：该不是。无，通“毋”，不。

[8]神肖：传神酷似。

[9]中书：清为内阁属员，从七品。

[10]传影：临摹肖像。传，传写，临摹。影，影像，图像。

[11]莱芜：县名，令为山东省莱芜市。

【译文】

苏州市有个画工，最擅长画吕洞宾祖师的像。每次作画，他想象着吕祖的样子，很想有幸能真见到吕祖。这个虔诚的念头凝结在心中，使他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想着吕祖。一天，画工遇到一群乞丐在城郊喝酒。那群喝酒的乞丐中，有一人穿着破衣裳，胳膊肘都露出来了，但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很不一般。画工心里一动，怀疑他就是吕祖，上前仔细端详一下，越发觉得他就是吕祖。他一下抓住那人的胳膊激动地说：“我知道您是吕祖！”那乞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大笑起来。画工执意说他就是吕祖，一边说一边跪拜在地上不肯起来。乞丐见他这样虔诚，微笑着说：“我确实是吕祖，你要怎样呢？”画工连连叩头，求吕祖指教。乞丐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你能认出我，也算是有缘。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夜间再相会吧。”画工还想再跟乞丐说说话，可是转眼间，乞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画工只好满心遗憾惊叹着回了家。

到了夜晚，画工在梦中果然见到吕祖来了，吕祖对画工说：“感念你心意诚恳，我特意来见见你。很遗憾，你骨格气质里有贪婪吝惜，不能成仙。我让你见一个人好了！”说完向空中一招手，便有一个美丽的妇人从云中凌空而下，看衣着打扮像是皇宫中的贵妃。妇人美丽的容貌，华贵的服饰，把屋子都照亮了。吕祖领着妇人对画工说：“这位是董娘娘，你仔细看看她，把她容貌记在心里不要忘记！”画工仔细打量眼前的美妇人，一会儿吕祖又问记住了没，画工说记住了。吕祖再次嘱咐画工一定把妇人容貌记住不要忘了。过了一会儿，妇人离去，吕祖也走了。画工从梦中醒来后，感到很奇怪，便把梦中见的那个妇人，凭着回忆画了幅像，珍藏起来，但终究不解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几年，画工偶然去京城游玩，正赶上皇宫中的董妃去世。董妃去世后，皇上非常伤心，日夜念着董妃的美丽贤惠，要为她画张像流传后世。皇上召集京城画匠，将董妃的模样给画匠们描述一番，让大家想象着董妃的样子去画。画匠们各显神通，但没一个画得像的。这位苏州画工听说这件事后，忽然想起梦见的那个妇人，莫非她就是董妃吗？于是他便将自己原来画的那张像呈给皇上。皇宫中的人传看了一遍，都赞叹说画得惟妙惟肖。因为这张画，画工由此被皇上封了中书官。可是他不愿意做官，皇上便赐给他一万两银子。从此，这位画工名声大噪。富贵人家、社会名流都争着用重金聘请他为自己先辈画像。他只需凭空想象一阵，便能把从没见过的人画得形象逼真。不用多少时间，只需十多天，这画工便又挣了上万两银子。

莱芜朱拱奎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