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厌冗扰，徙斋僧院。苦室中蜰虫[1]蚊蚤甚多，竟夜不成寝。

食后，偃息[2]在床。忽一小武士，首插雉尾，身高两寸许，骑马大如蜡，臂上青鞲，有鹰如蝇。自外而入，盘旋室中，行且驶。公方凝注，忽又一人入，装亦如前，腰束小弓矢，牵猎犬如巨蚁。又俄顷，步者、骑者，纷纷来以数百辈，鹰亦数百臂[3]，犬亦数百头。有蚊蝇飞起，纵鹰腾击，尽扑杀之。猎犬登床缘壁，搜噬虱蚤，凡罅隙之所伏藏，嗅之无不出者，顷刻之间，决杀[4]殆尽。公伪睡睨之，鹰集犬窜于其身。既而一黄衣人，着平天冠，如王者，登别榻，系驷苇篾间。从骑皆下，献飞献走，纷集盈侧，亦不知作何语。无何，王者登小辇，卫士仓皇，各命鞍马，万蹄攒奔，纷如撒菽，烟飞雾腾，斯须[5]散尽。

公历历在目，骇诧不知所由。蹑履[6]外窥，渺无迹响。返身周视[7]，都无所见，惟壁砖遗一细犬。公急捉之，且驯。置砚匣中，反复瞻玩，毛极细茸，项上有小环。饲以饭颗，一嗅辄弃去。跃登床榻，寻衣缝，啮杀虮虱，旋复来伏卧。逾宿，公疑其已往，视之，则盘伏如故。公卧，则登床箦[8]，遇虫辄啖毙，蚊蝇无敢落者。公爱之，甚于拱璧[9]。一日，昼寝，犬潜伏身畔。公醒转侧，压于腰底。公觉有物，固疑是犬，急起视之，已匾而死，如纸翦成者然。然自是壁虫无噍类[10]矣。

【注释】

[1]蜰（fěi）虫：即臭虫，又名床虱。

[2]偃息：躺卧休息。

[3]数百臂：犹言数百只。臂，指停鹰的臂衣。

[4]决杀：决、杀同义，犹言杀戮，格杀。

[5]斯须：须臾，片刻。

[6]蹑履：穿上鞋子。

[7]周视：环顾，四面观看。

[8]床箦（zé）：**的席子。箦，竹编卧席。

[9]拱璧：大璧，喻珍贵宝物。

[10]无噍（jiào）类：灭绝，无活者。

【译文】

山西省卫中堂做秀才时，借读在一所寺院。寺院里很多臭虫、蚊子、跳蚤，让他整夜睡不着觉。

一天，吃过饭后，他躺在**休息。忽然看见一个身高约二寸的小武士，头上插着雉翎，骑着一匹只有蚂蚱那么大小的马，胳膊上架着一只苍蝇大的猎鹰，从外边进来，在屋里盘旋，走走跑跑。卫中堂正看得出神，忽然又进来一个小人，穿戴和前一个武士一样，腰中扎着小弓箭，牵着一只蚂蚁大小的猎犬。又过了一会儿，步行的、骑马的，有数百人纷纷而来，共架着数百只鹰，牵着几百头猎犬，只要有蚊蝇飞起来，小武士们就放鹰腾空扑击，全都杀死。小猎犬则跳到**，爬到墙壁上，搜吃跳蚤、臭虫。凡是藏在被褥和墙隙里的臭虫和跳蚤，没有小猎犬嗅不出来的，全部扑杀死。卫中堂假装睡觉，眯着眼偷偷看，鹰和猎犬在他身上窜来跑去。接着一个穿黄衣服的人，头戴平天冠，好像是大王，登上另外一张床，把马拴在席子上。随从的人都下马，小武士们有的献上蚊蝇，有的献上臭虫、跳蚤，吵吵嚷嚷也不知说的什么话。时间不长，大王登上一辆小车，卫士们匆忙上马，万马奔驰，纷纷扬扬像撒菽粒子，烟飞雾腾，不一会儿就散尽了。

卫中堂看得清清楚楚，又惊骇又诧异，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急忙穿上鞋子偷偷往外看，已经无影无踪，回到屋里四面看看，也都没看到什么，只有墙壁的砖上遗留下一只小猎犬。卫中堂急忙捉住它。小猎犬很温驯，卫中堂把它放在砚台的匣子里，反复瞻玩，见它的毛极细而且柔软，脖子上有个小环。喂它饭粒，它一嗅就走开。跳到**，寻找衣缝，咬杀虮子虱子，吃饱了再回到匣子里趴着。过了一夜，卫中堂以为它肯定走了。一看，仍然蜷曲着趴在那里。卫中堂躺下，它就跳到床席上，遇到臭虫就咬死，蚊蝇没有敢落下来的。卫中堂非常喜爱它，待它比宝贝还珍贵。卫中堂白天躺着睡了，小猎犬偷偷趴在他身旁。卫中堂醒了翻身，把它压在腰底下。卫中堂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怀疑是小猎犬，急忙起身一看，已经被压死了。但是从此墙壁上再没有活着的蚊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