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正在节节逼退哥萨克大头目彼得留拉的军队,戈卢勃这撮人也被调到了前线。目前,镇上只剩下少数后备警卫队和指挥部成员。
人们又开始活动起来。幸存的犹太人利用暂时的平静埋葬了死去的族人。他们生活的聚集区也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总能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隆声,这表明不远的地方正在进行着一场战斗。车站的铁路工人们暂时离开了工作岗位,去周边的各个村子打零工。中学也暂时停课了。整个小镇宣布戒严。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黑到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清前面的东西。这样的夜晚,走在路上的人只能摸索着前进,随时都有掉进沟里、扭断脖子的风险。
居民们都知道,这种时候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不过千万不能开灯,因为灯光可能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只有在黑暗中才是最安全的。当然,还是有一些人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那就让他们出去冒险吧,反正普通老百姓是决计不会出去的。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有一个人正在外面独自前行。他来到了保尔家,使劲敲了敲窗户。屋里没人答应。他又敲了敲,比上一次更急促、更用力。
保尔正在做噩梦:一个怪物用机关枪瞄准了他,他想要逃,却逃不掉,机关枪发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声响。这声音逐渐和外面敲窗的声音合二为一。惊醒的保尔跳下床,走到窗边想看看是谁,可是外面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母亲去他姐姐家了,他的姐夫是糖厂的机务员。而阿尔焦姆还在那个很偏僻的村子当铁匠,靠一把子力气维持生计。
保尔最终开始决定打开窗户。“是谁?”他冲着窗外喊道。窗外的人影动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是我,朱赫来。”朱赫来两只手撑着窗台,凑到保尔旁边低声说:“小兄弟,我想在这里借住一晚上,可以让我进来吗?”“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保尔热情地回答道,“你就爬进来吧。”
朱赫来勉强挤了进来。他关上了窗户,但是依然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道路也变得清晰可见。朱赫来仔细地扫视着外面,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转头看向保尔说:“我们没吵到你的母亲吧?”保尔告诉他现在家里只有自己。这下朱赫来更放心了,他说话的声音也稍稍提高了一点。
“小兄弟,那些杀手正在追查我的下落。他们在追查车站的事,我已经暴露了。如果大家能更团结一点,我们就能在他们屠杀犹太人的时候和他们碰一碰。但是,正如你看到的,大家还没有投身战斗的决心,所以这把火还烧不起来。现在他们开始抓我了。我已经逃脱两次了,今天我差点被抓到。我正准备回家,当然,我肯定得走后门。我在棚子里向周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大树后面伸出一把刺刀。我赶紧拔腿就跑,这才来到你这里。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在你家里住几天。可以吗,小兄弟?好极了。”
朱赫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始脱下溅满泥水的靴子。保尔很高兴他能过来。最近发电厂也停业了,保尔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很孤独。两个人都上了床,保尔很快就睡着了,但朱赫来却躺在**不停地抽着烟。朱赫来很快又起来了,光着脚轻轻地来到窗边,盯着外面的街道看了很久。最后,他实在太疲倦了,终于躺下睡着了,只是他的手依然放在枕头下面那支沉重的柯尔特手枪上,枪把都被他焐热了。
朱赫来那晚的意外到来以及两个人之后共同生活的八天时间,深深地影响了保尔。朱赫来跟他说了很多新鲜的、重要的和激动人心的话。遭遇了两次伏击之后,朱赫来只能暂时留在这里按兵不动。他利用这段迫不得已的闲暇时间,和保尔讲述了他对于黄蓝旗军队的愤怒和仇恨。朱赫来的语言通俗易懂、生动形象,保尔如饥似渴地倾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毫无疑问,朱赫来十分清楚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保尔也了解那些名字很高级的政党:社会革命党、社会民主党、波兰社会党……然而这些党派全都是工人阶级的死敌,只有布尔什维克党才是那个坚定不移地与富人斗争的革命政党。
以前,保尔总是搞不清这些名字。现在,费奥多尔·朱赫来,这位外表健壮、内心坚韧、经历过海上风浪洗礼的波罗的海水兵,这位在一九一五年加入俄罗斯社会民主工党(布尔什维克党)的党员,在向保尔讲述着生活的残酷真相,而这位年轻的司炉工听得聚精会神。
“小兄弟,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差不多。”他说,“我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不知道该把这些力气用到哪里。我家里很穷,有时一看到那些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经常狠狠地揍他们一顿,但是只能换来我父亲的一顿痛打。那时我就明白,只靠自己一个人是很难改变现状的。小保尔,你具备一名投身于工人阶级事业的优秀战士的一切条件。只不过你现在还很年轻,对这些阶级斗争了解得还不够深。小兄弟,我会带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因为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我不能忍受那些胸无大志、软弱无能的人。现在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火红。奴隶们都造反了,他们要推翻旧社会。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的是有勇有谋、愿意斗争到底的战士,而不是一开战就像蟑螂一样四散而逃的公子哥儿。”说完,朱赫来用拳头使劲锤了一下桌子。他站起来,皱着眉头,双手插进口袋在屋里来回踱步。
哪里都不能去让他感到沮丧。他非常后悔留在这里。他认为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下定决心要穿过前线去找红军部队会合。九名党员将会组成小组继续在小镇开展工作。“没有我,他们也能完成工作。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无所事事了。我已经浪费了十个月的时间了。”朱赫来生气地想着。“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朱赫来?”保尔又一次问他。朱赫来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里,他一开始没明白保尔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我觉得你应该是布尔什维克或者是一个共产党员。”保尔低声说道。朱赫来突然大笑起来,拍了拍保尔的胸膛说:“小兄弟,你在开玩笑吗?布尔什维克就是共产党,这两个词是一回事。”朱赫来突然严肃起来,“但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你不想让我被抓住关起来的话,那就一定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谁都不行,你明白吗?”“我明白!”保尔坚定地回答。
院子里有动静,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朱赫来把手伸进口袋里做好准备,但他随即松了口气。进来的人是谢廖沙,他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绷带,后面跟着瓦莉亚和克利姆卡。“你好啊,老伙计。”谢廖沙握着保尔的手,微笑着说,“想过来看看你,确切地说是我们三个。瓦莉亚不让我单独出去,非要跟我一起来,克利姆卡又不太放心瓦莉亚。虽然他有些呆头呆脑的,但他倒是很关心瓦莉亚。”瓦莉亚笑着作势要捂住他的嘴:“你就瞎说吧,干吗总拿克利姆卡寻开心。”克利姆卡憨憨地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你怎么能批评一个生病的人呢?他脑袋挨了一刀,你没看见吗?”大家都笑了起来。谢廖沙还没从刀伤中恢复过来,他先去保尔的**躺着了。很快,这些年轻人就开始了热烈的交谈。谢廖沙平时是个快乐开朗的人,今天却格外地安静和低沉。他和朱赫来讲自己被彼得留拉土匪砍伤的经过。
朱赫来经常去谢廖沙家里,因此他认识这三个年轻人,并且也很喜欢他们。虽然他们还没有在斗争的旋涡中找到自己的方向,但是他们已经充分地展现出自己的阶级意志。他饶有兴致地听着几个年轻人讲述他们如何帮助那些犹太人,让他们住到自己家里,免于被彼得留拉士兵屠杀。那天傍晚,朱赫来给他们讲了许多关于布尔什维克和列宁的事,帮他们了解现在发生这些事情的根源。三个人很晚才离开保尔家。
最近这段时间,朱赫来每到傍晚都会出去,直到深夜才会回来。他决定在离开之前给留在镇上的同志们布置接下来的工作。有一天,朱赫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来。早上保尔起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床铺依然是白天的样子,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保尔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模糊的预感,他匆匆穿上衣服离开了家,锁上门之后又把钥匙放在了老地方。保尔去了克利姆卡家,希望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朱赫来的消息。然而保尔进屋之后只看到克利姆卡的母亲一个人在洗衣服。她是个身材壮硕、一脸麻子的女人。当保尔问她是否知道朱赫来去向的时候,她生气地回答道:“难道我整天都要帮你盯着朱赫来,不用干别的了吗?就因为这个该死的家伙,佐祖利哈的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你找他干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这么奇怪。克利姆卡全都被你们这些人给带坏了。”她使劲地搓着衣服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克利姆卡的母亲总是这样爱生气,说话也不留情面。
离开克利姆卡家之后,保尔去找了谢廖沙,告诉了他自己的担忧。瓦莉亚插嘴说:“你没必要这么担心,或许他去朋友家了。”不过她的语气并不自信。
保尔很着急,不想继续留在谢廖沙家里了,尽管他们想留他在家里吃饭,但他还是辞别了这几位朋友。保尔首先回到了家,他希望朱赫来也已经回去了。
门还是锁着的。保尔没有进去,而是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口。他不想再回到这个空****的房子里。思考了几分钟之后,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走到了棚子下面。他爬了上去,掸开蜘蛛网,伸手掏出来那把用破布包着的手枪。他离开棚子,来到了车站。口袋里的枪让他感到放心,但车站那边并没有朱赫来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他经过了林务官家那个熟悉的花园,放慢了脚步。他压抑着脑海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想法,抬头看向房子的每一扇窗户。可惜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离开之前,保尔又看了看花园里面,那里已经变得有些荒凉,小径也完全被去年的落叶覆盖。显然,那个经常打理花园的主人早已不在。这座寂静的大房子让保尔更加难过。
保尔和冬妮娅的最后一次争吵比以往都要严重。那次意外的争吵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保尔一边走回镇上,一边回忆起那次争吵的经过。那天,他们两个人在路上偶然相遇,冬妮娅想要邀请保尔去她家。冬妮娅说:“我的爸爸妈妈都去博尔尚斯基家参加生日宴会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保尔,你可以过来吗?我有一本非常有趣的书,是列昂尼德·安德列耶夫的《萨什卡·日古利亚夫》。我已经看完了,但是我想再和你重新读一遍。我们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你会过来吗?”
冬妮娅厚厚的栗色头发上面戴着一个白色帽子,帽子下面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等着保尔的回答。“我会去的。”保尔说完,两个人就分别了。
保尔急匆匆地回到发电厂。一想到可以和冬妮娅一起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锅炉里的火焰似乎都变得格外明亮,燃烧的木柴也发出了快乐的噼啪声。到了傍晚,当保尔敲开那扇宽阔的大门时,开门的冬妮娅有些神色慌张:“家里来了几个客人,但我不知道他们会来。保尔,你不用担心,只管进来就好。”保尔想要离开,转身就要走向门口。冬妮娅拉住了他说:“别走,保尔。正好也让他们正式认识你一下。”说完,冬妮娅挽着保尔,把他领到自己的房间。
刚进屋,冬妮娅就笑着对里面的几个年轻人说:“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保尔·柯察金。”保尔看到有三个人围坐在中间的小桌子旁边。边上的是丽莎·苏哈里科,一个皮肤黝黑但很漂亮的中学生,噘着小嘴,梳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时髦发型。另一边那个又瘦又高的年轻人保尔不认识。他穿着一件修身裁剪的黑色夹克,涂了发蜡的头发闪着油光,灰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神。中间坐着的就是维克多·列辛斯基,他依然穿着那件浮夸的中学校服。刚刚冬妮娅打开门的时候,保尔最先认出了他。而维克多也认出了保尔,他的细眉毛甚至都惊讶得翘了起来。
保尔站在门口狠狠地盯着维克多,一句话都没有说。冬妮娅赶紧打破尴尬的沉默,一边拉着保尔,一边向他介绍丽莎。丽莎倒是对眼前的保尔很感兴趣。她刚准备站起来去握个手,却看到保尔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冬妮娅跑到门口才追上他。她抓住保尔的肩膀说:“你跑什么?我特别希望你们能正式认识一下。”保尔推开她的手,生气地说:“我不想被人拿来展示给那群混蛋。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可能你很喜欢他们,但我看到他们心里只有厌恶。而且,如果早知道你把这样的人当作朋友,我肯定不会来的。”冬妮娅也克制着内心的愤怒,打断保尔说道:“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交了什么朋友,谁又去了你家吗?”
“你爱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我不在乎。只是我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保尔反驳了一句,然后就离开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冬妮娅。在屠杀犹太人期间,他一直忙着和其他电工把那些犹太家庭藏在发电厂里,忘记了自己和冬妮娅的争吵。但是今天路过她家的时候,保尔又很想和她见一面。
保尔感到很失落。朱赫来失踪了,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保尔看着脚下,灰色的土路在他前方向右延伸。春雨过后,道路上坑坑洼洼,车轮碾过的地方都是褐色的泥浆。路边有一栋墙皮已经剥落的破房子,道路就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分岔。
十字路口有一个被砸烂的售货亭,一个“出售矿泉水”的招牌倒挂在亭子上面。维克多就站在这个售货亭旁边和丽莎告别。他握着她的手,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会来吗?不要骗我,好吗?”“当然,我肯定会来的。你要记得等我。”丽莎娇滴滴地说。离开之前,丽莎冲着维克多笑了笑,迷人的眼眸仿佛在向他承诺。
刚走了几步,丽莎就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胡同里走出来。前边那个人很壮硕,工人打扮,敞着大襟,里面穿了一件水手衬衫,头上的黑色帽子压得很低,眼角似乎有一块黑紫色的淤血。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棕色低帮皮靴,有点罗圈腿,但走起路来还算利索。在他身后两三步的地方,是个穿着灰军装,端着刺刀,腰间别着两个弹夹的彼得留拉士兵。刺刀的刀尖几乎已经顶在工人的后背上了。在士兵的羊皮帽下面,一双谨慎的小眼睛正在紧盯着前面俘虏的后脑勺,让香烟熏黄了的两撇胡子朝两边翘着。丽莎稍稍放慢了脚步,穿过马路,到马路的另一边走。就在这时,保尔竟然在她身后出现了。
保尔经过那个破败的老房子,沿着路向右转弯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两个人。他猛地停下脚步,好像被藤蔓绑住了身体一样一动不动。那个被抓的人正是朱赫来。“原来他被捕了!”朱赫来越走越近,保尔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爆炸了一般。保尔绞尽脑汁想要找到解救朱赫来的办法,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思考。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朱赫来要完蛋了。
保尔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人走过来。该怎么办呢?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口袋里的手枪。只要他们一从自己身边经过,保尔就会从背后射杀那名士兵,这样朱赫来就可以逃脱了。想到这里,保尔不再困惑。毕竟,朱赫来昨天才跟他说过“为此,我们需要更可靠的伙伴……”
保尔迅速向后看了一眼。通往镇上的道路空无一人。而他前面有个穿着浅色衣服的女人正急匆匆地穿过马路。她应该不会碍事。而过了十字路口的下一条街,他看不到。只是远处通往火车站的路上有几个人影。保尔走到路边,当他和那两个人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朱赫来才看到他。朱赫来用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看到了他,浓密的眉毛颤抖了一下。朱赫来感到有些意外,于是他稍微走得慢了一些,但他的后背也因此被刺刀刺中了。
“走快点,小心我拿枪托抽你。”士兵喊道。朱赫来加快了步伐。他本想跟保尔说句话,但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挥了挥手,好像是在打招呼。保尔害怕引起黄胡子士兵的注意,因此经过朱赫来的时候他把头转向一边,装作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又钻出来一个令他担心的念头:如果我没射准,误伤了朱赫来怎么办?
但彼得留拉士兵就在眼前,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最终,在黄胡子士兵走到保尔旁边的时候,保尔突然冲向他,抓住了他的枪,使劲把枪管按到地上。
刺刀划在了石头上,发出了刺耳的嚓嚓声。士兵显然没有防备,直接吓呆住了,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想要夺回武器。保尔用尽全身的重量压着步枪,怎么样都不松手。啪的一声,枪响了,子弹击中了一块石头,然后弹到了沟里。听到枪响,朱赫来往旁边一跳,然后转过身来。士兵扽住步枪使劲往一个方向拧,想要从保尔手里抢回来,但保尔依然紧抓不放。彼得留拉士兵被完全激怒了,往前一扑,把保尔扑倒在地,但他依然还是没能把枪抢回来。保尔被他扑倒,顺势也把士兵拖倒。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再大的力量都没办法夺走保尔手里的步枪。
朱赫来猛跑两步来到正在纠缠的两人旁边。他举起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猛砸向士兵的脑袋。只消一秒钟,彼得留拉士兵就没了力气。脸上挨了两记重拳之后,士兵瘫软的身体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随后,朱赫来用强有力的臂膀把保尔从地上扶了起来。
维克多这时也已经离开十字路口百十米了。他吹着口哨,哼着流行歌《美人善变》的调子。他很兴奋,因为丽莎已经答应他明天去废弃工厂约会了。
在学校的花花公子中间,有传言说丽莎·苏哈里科在男女之情上十分开放。一天,傲慢自负的谢苗·扎里瓦诺夫对维克多说,他已经完全占有了丽莎。虽然维克多不太相信谢苗的话,但他仍然觉得丽莎是个颇具姿色的女人。明天他就能知道谢苗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她来了,那我绝对不会矜持的。毕竟,她不会抗拒接吻。而且,如果谢苗说的是真的话……”想到这里,他的思绪被打断了。迎面走过来两个彼得留拉士兵,其中一个骑着一匹短尾巴小马,手里提着一个帆布桶,很显然他是要去饮马;另一个穿着短外套和宽松的蓝色裤子,他把手放在骑马人的膝盖上,好像正在讲什么有趣的故事。
维克多赶紧闪到一旁,好让他们过去。而这时,公路上的一声枪响让他停下脚步。他转过头,看到那个骑兵正循着声音跑过去,另一个人也提起军刀跑了过去。维克多也跟在他们后面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快跑到那条路的时候,他又听到一声枪响。骑马的人掉头回来,一边用脚踢,一边用帆布桶打,催促着马儿跑得更快些。他一冲进兵营的第一道门,就赶紧朝院子里喊道:“来人啊!拿上武器!我们有个弟兄被人杀了。”
一分钟后,几个人冲出了院子,一边跑一边推着枪栓。维克多被逮捕了。路上已经聚集了几个人,维克多和丽莎就在其中。丽莎是被抓来作证的。
当朱赫来和保尔跑过去的时候,丽莎被吓得呆站在原地。她认出了保尔,那个袭击彼得留拉士兵的少年正是前几天冬妮娅想介绍给她认识的那个人。
朱赫来和保尔翻进一个花园里,骑兵正好看到了他们,而且他注意到朱赫来手里拿着一把步枪。而那个被夺走枪的士兵正在挣扎着重新跑起来。于是,骑兵策马向花园追去。
朱赫来转头开了一枪,骑兵听到枪声掉头就跑。押送兵这时候也站起来了,满嘴是血,艰难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你这个废物,竟然让一个囚犯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你这二十五军棍的惩罚是没跑了。”“你倒是聪明。难道我会让犯人从我眼皮底下逃走吗?我怎么知道会有个小疯子向我扑过来?”押送兵愤怒地反驳道。丽莎也接受了问讯。她的描述和押送兵说的完全一致,只是她没有说自己认识那个偷袭押送兵的少年。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都被押到了指挥部,直到晚上才被释放。
司令官提出要亲自护送丽莎回家,但丽莎拒绝了。他一身酒气,一看就是心怀不轨。最后是维克多陪丽莎回去了。从指挥部到车站有一段距离,维克多趁机挽住了丽莎的手。维克多对于今天发生的这场意外很满意。“你完全不知道是谁袭击了那个士兵吗?”快到家的时候,丽莎问道。“当然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还记得那天晚上,冬妮娅要给我们介绍的那个年轻人吗?”维克多愣住了。“保尔·柯察金吗?”他惊讶地问道。“是的,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他走的时候特别奇怪?没错,就是他。”维克多完全呆住了。“你确定吗?”他问丽莎。“当然,我绝对不会认错。”“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指挥官?”丽莎生气地说:“你觉得我会向那个恶棍告密吗?”“恶棍?人家可是还说要护送我们回去呢?”“怎么?你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吗?你忘记他们都作了什么恶吗?学校最近多了多少犹太孤儿你不知道吗?你还想让我向他们举报保尔·柯察金?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丽莎的回答让维克多感到惊讶,但他并不想和丽莎吵架,因此他转移话题说:“别生气,丽莎。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是如此正直的人。”“你这个玩笑很过分。”丽莎反驳道。两人在丽莎家门口分别。维克多最后问道:“你明天会来吗,丽莎?”“我不确定。”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走在回去的路上,维克多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
“不过,可能您这位小姐觉得告密很卑鄙,但我碰巧不这样想。对我来说,谁放了谁全都无所谓。”的确,维克多·列辛斯基的家族是波兰的名门望族。对他来说,彼得留拉和布尔什维克都一样令人讨厌。他心里唯一认可的政府是波兰贵族的政府,而他们很快就会带着波兰军队来到这里。不过这是个除掉小流氓保尔·柯察金的好机会,彼得留拉士兵肯定会把他的头揪下来。维克多的家人都已经搬去了华沙,他的父亲在那边担任要职。而他现在住在姨妈家,他的姨夫是糖厂的副厂长。
维克多来到了指挥官办公室,径直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四个彼得留拉士兵来到了保尔家。“就是这里。”他指着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然后对旁边的少尉轻声说,“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当然可以。剩下的交给我们,感谢你的帮忙。”维克多沿着人行道匆匆离去。
有人在保尔背后来了一拳,把他推进黑暗的牢房里。保尔没站稳,直接扑到了牢房的墙上。他四处摸索,找到了类似床板的地方坐了下去。他浑身是伤,显然是受尽了折磨。他很纳闷,彼得留拉士兵是怎么找到他的?他确信自己没有暴露身份。那接下来会怎么样?朱赫来又去哪了?他们两个人逃脱之后在克利姆卡家里分别。保尔去了谢廖沙家,而朱赫来要等到天黑以后再离开小镇。“还好我已经把枪放到了乌鸦窝里。”保尔心想,“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枪,那我就完了。但是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保尔的脑海里。
彼得留拉士兵没有在保尔家搜到什么东西。阿尔焦姆已经把他的衣服和手风琴带到了乡下。他的母亲也带走了他的小箱子。因此,士兵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在被押到监狱的路上,保尔受尽了折磨。乌云遮住了天空,夜晚一片漆黑。他茫然地向前走,周围的人不停地踢他、打他、推搡着他。这段经历让保尔永生难忘。保尔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看守的卫兵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门下面有一道亮光。保尔站起来,摸着墙壁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在床板的对面,他发现了一扇安着刺网的窗户。他用手推了推,那窗户纹丝不动。很显然,这里曾经是个仓库。
他又摸到门边,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随后,他轻轻拉了一下门把手。谁知道这东西发出嘎吱的声音,保尔被吓了一跳。
透过窄缝,保尔看到床边耷拉着一双长满老茧的脚。他又轻轻地推了一下门,不出意外又是嘎吱一声。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人从**坐了起来。他挠了挠头,然后破口大骂。骂完之后,他拿起床边的步枪,冷酷地说:“把门关上。再让我看见一次,非把你毙了。”保尔赶紧关上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笑声。
那天夜里,保尔想了很多事情。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斗争,结果却是如此糟糕,才踏出了第一步就被人抓住像老鼠一样关了起来。
保尔一直坐在**。半梦半醒之间,母亲的脸浮现在他眼前,那张瘦瘦的、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充满慈爱的双眼。他想:“还好妈妈不在家,不然又要为我难过了。”窗外的光亮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一个灰色的方块。
黑夜即将过去,黎明正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