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之冬(1 / 1)

冬天来之后,到天坛画画,有些凉。但画画上瘾,还是忍不住去天坛画画,斋宫,还是我的首选。

那天去斋宫后院,坐在皇上寝宫门前的石台阶上,画前面的垂花门和院子里的西府海棠。虽然特意选择大中午来,但这里背阴,没有阳光,小风吹来,冷飕飕的。我把装速写本和画笔的提包垫在屁股底下,权且隔寒。

我视斋宫为天坛的园中之园,可以和颐和园的谐趣园、香山的静宜园相媲美。和它们相比,这里虽然缺水,但高大的敬天大殿和古色古香的鼓楼,还有肃然威严的戒斋铜人,却是它们无可比拟的。

如今,这里整修得很漂亮了,院子里的西府海棠,还有一些玉兰和紫薇,都是这些年新栽上的,枝干还纤细,显得亭亭玉立,属于青春芳华,远不够沧桑。想想,以前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城的时候,斋宫成了英军的司令部,斋宫最外面的一圈回廊里,住满了荷枪实弹的英军士兵。他们还硬是把原来在马家堡的火车站移到天坛,把小火车开到了这里。这里离皇宫近便,沿着中轴线,不出三四公里,火车就能直捣龙庭,开进皇上的被窝里了。民国期间,斋宫又变成了农工商部开设的农林实验基地。想想,如果皇上还在的话,看到自己的斋宫被时而这样时而那样地随意更张改弦,变成如此不堪的模样,还不得气晕过去。

坐在如今花木扶疏的院子里,那种新旧交织、古今错位的感觉,特别明显,也格外让人徘徊流连,沉吟不已。

寝宫是乾隆年间建,红门红窗红柱绿瓦,房不高,门不宽,台阶只有两级,和普通房屋无异,如果不是有绿琉璃瓦铺顶,简直看不出是皇家建筑。和其他各地的行宫相比,和前面的敬天大殿相比,极尽平易谦卑之态,这便是天对于古人的威严高悬之意。如今,寝宫大门紧闭,不对外开放。想当年,这里曾因烧炕起火,皇上命令以后再不许用柴烧火。想皇上祭天是在冬至之时,寒天寒地的,居然要睡凉炕。嘉庆皇上住在这里时有诗说:“一宿益恭谨,圆坛对越虔。”睡完一宿凉炕,还要恭谨拜祭圆坛,当皇上也不那么容易呢。

这里游人很少,很是幽静,只有风吹树动,疏枝横斜,印在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随风晃晃悠悠;已经稀少的树叶,在寒风中飒飒细语,诉说着我听不懂的悄悄话。还有,便是一位保安,有时到院子里来回巡视,有时坐在我对面宫门的垂花门下的廊椅上休息。走到我跟前的时候,会朝我的画本瞟两眼,什么话也不说,转身走去。

如此清静,仿佛世外桃源,画得我怡然自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实在有些凉了,也画得差不多了,我便起身打道回府。回到家里,才想起来,垫在屁股底下的提包忘记拿了。那是前几年在成都参观金沙遗址博物馆买的一个纪念金沙历史的提包,包上印着金沙遗址的图案。虽没有多少钱,却是难得的纪念。肯定让人捡走。要是皇上还在,一觉醒来,走出寝宫,看见台阶上这个提包,兴许会让太监捡起来,看看不错,留作宫内赏玩,也还是挺有趣的一种遐想呢。想到这里,不觉一笑。

几天之后,我又去斋宫后院画画。天更冷些了,更没有什么游人。这回我带来一本厚厚的旧杂志,垫在屁股底下,忘了就忘了。埋头在那儿画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传来:师傅,这是你落在这里的吧?我抬头一看,是个保安,手里提着那个金沙遗址博物馆的纪念包。我赶紧站了起来,接过包,谢过他。对着他端详着,却记不清前几天坐在垂花门下的那个保安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