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有两道墙,分为外垣和内垣,天坛由此分为外坛和内坛。外垣,就是我们叫俗了的墙根儿;内垣,是我们称之为的二道墙。内垣长有七里,比外墙少了两里多一点儿。内垣四周,如今是一片茂密的柏树林。特别是从南门一进去,直接就是内垣,正对着圜丘,左右两侧对称的泰元门和广利门,看得格外清楚,这两个门之间全部都是柏树,铺展展扑在眼前,点兵成阵,一片蓊郁。这些柏树,都是北京城和平解放以后陆续栽的。如今,已经蔚为壮观,看不出最初的样子了。清末,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在天坛安营扎寨,砍伐大量松柏古树当柴烧;以后,也常有人投伐古树;这里渐渐一片凋零。
曾经看过摄影家张兆增在1983年拍摄的一帧《夫妻备考》的照片,背景就是天坛这片柏树林,可以看出,那时的柏树林没有长大,还有些荒疏,草皮没有现在茂密整齐(现在的草皮都换成新品种了)。不过,看那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书本复习的时候,屁股底下还坐着专门安放在那里的木凳,四周幽静,空无一人,感觉挺新鲜的,现在的柏树林里,已经没有这样的风景了。
如今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北京人,外地游客一般都会去前面的祈年殿圜丘回音壁的,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柏树林下,成了北京人的天下。天长日久,柏树林中,有很多人踩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的,曲径通幽,多了生气和生趣。很多棵柏树下,更是被踩平,圆圆的一片,特别像小时候在天桥看过的摔跤或练把式的土场子。
如今到这里来的,已经看不到抱着书本复习功课的人,大都是锻炼的,都是一清早就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在一棵他们专属的树下,练拳,舞剑,或太极,或气功。多数是住在附近的邻居,或者是同事,退休,或者是下岗了,约好到这里,一边锻炼身体,一边聊聊闲天,消磨时间。学习,已经没有养生保命重要了。
也有耍单帮的,独自一个人,在树下锻炼着自己独创的拳脚功夫。都很安静,踢毽、跳舞、拉琴唱戏那样热闹的,不会到这里来,有另外的去处。如果拿音乐做比,热闹的地方,像唢呐,这里则像古琴,幽静的音响,更多来自内心,缭绕弥漫在柏树林。
有一个妇女,岁数不算大,约莫四十多不到五十的样子,双手一前一后,比画成一个姿势,绕着一棵柏树转圈,缓慢地转,不停地转,眼睛一直盯着那棵柏树,像一头默默拉磨的老驴,只是没有蒙上眼睛。有意思的是,在一直转圈的过程中,她手的姿势始终不变,一动不动,那姿势像《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手舞双枪。
柏树林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让春末的天气格外氤氲宜人。我站在旁边看了许久,她目中无人,始终转她的圈。我不知道她练的是哪套功夫。或许是独门绝技。
柏树林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让春末的天气
格外氤氲宜人。
古柏林
这时候,我的身边走过来一个男人,瞥了一眼。不知道这一眼瞥的是我,还是那位妇女。然后,他又不以为然而且有些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这一声“哼”,哼的是我,还是那位妇女。
被他瞥得,哼得,有些心虚,我也走了,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一直听到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嘟囔着,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快走出柏树林了,听清了几句:还惦记着奔小康呢,自己的身体先糠了……
我跟上几步,和他并排,侧过头问他:您这是说谁呢?
还能说谁?他理也不理我,径直往前走。
我又问:您这是说刚才那位大姐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说:天天上医院,今天搭个支架,明天搭个桥,以为时髦呢,好玩呢,净天个儿一把一把地吃药,以为是小孩吃糖豆儿呢!
他不顾我,只顾自言自语:现在想起锻炼了,晚啦!
我接上话茬儿:锻炼,还有什么晚不晚的……
他不满地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不晚?不晚,早干嘛去了?为了多挣俩钱,命都不要了?现在,想起来天天跟着树转腰子?挣的那俩钱,还不够搭桥吃药的呢!
没错,说的就是那位妇女。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那么门儿清?很想问问他,他已经大步流星走出柏树林,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