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经典别开新声——观杨俊主演的黄梅戏《党的女儿》有感(1 / 1)

胡应明

在第二届全国地方戏曲南方汇演开幕式上,看到了杨俊主演的黄梅戏《党的女儿》,顿觉耳目一新。该剧原是阎肃先生创作的一部革命历史题材的红色经典之作,由歌剧到京剧,影响面颇广,且屡屡为不同剧种剧团所搬演。应当说,这种驾轻就熟的搬演,既可为院团添加可资信赖的低成本的上演剧目,又可在弘扬主旋律的合唱中加入一个颇具特色的“声部”,观众受益,专家认同,的确不失为一条获取综合效益的艺术“捷径”。但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院长杨俊的追求并不止于此道,她瞄中这一剧目,是因为她认为黄梅戏表现这类题材,可能更能体现出剧种的特色与优长,也可能更有质感地来表现投身革命的山村女性形象。于是她像对待原创剧目一样地较真,找来资深编剧宋西庭老师来移植改编剧本,请来著名音乐人徐志远先生来写腔谱曲,找到舞美大家田少鹏先生来重新设计,总之,一丝不苟,摆开架势、严阵以待。她自己领衔主演,带领着黄梅团的一班年轻演员。而原剧本提供给女主人公田玉梅的人物基础,较之叛变革命的马家辉与精神陷入极度分裂的其妻桂英等男女主配,就相对简单甚或扁平一些。这无疑给杨俊带来了如何彰显剧种优长和如何激活扁平人物的双重挑战与艺术砥砺。我们欣喜地看到,从由春及夏紧张排练到成功首演的厉兵秣马中,杨俊经受住了这场挑战,且在不断砥砺中大放光彩!这是演员自身魅力创造的光彩,也是人物性格释放出来的光彩。杨俊何以把这个塑造空间相对逼仄、很难演的人物演好了、演活了,我想主要是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创造元素。

一是丰沛细腻的内心体验。在剧中,围绕主人公田玉梅的人物关系并不复杂,随红军转移远去的丈夫(基本不在戏中)、相依为命的小女儿,再就是与叛徒马家辉的一波三折的周旋较量。总体上看,人物的情感张力并不大,相应地反而容易落入“宏大”抒发的窠臼。这就要求演员在特定情境中不虚饰不矫情,沉潜到人物的内心,把真实的细微的情感激**出来,从而产生扣人心弦的艺术感染力,以期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杨俊通过对人物内心的深度体察,哪怕是一句短短的台词,也饱蕴着真情迸发的内在劲道,比如一开场的临刑就义,田玉梅面对女儿的哀哀哭号,只一声撕心裂肺撼天动地的“七叔公”,便把主人公临别托孤的极度悲怆,把慨然赴死的凛然决绝,同时也把一个母亲的百结柔肠等等情感状态,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样,当她从一起殉难的死人堆里艰难爬出,发现挡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让她得以幸存的人,一声涕泗悲啼的“老支书”,悲悼、感恩、隐忍、激愤、奋起,种种情态,“呼”之而出,撼人心魄!还有,在叛徒的以假乱真的离间中,她一时被人们、特别是被她所信赖的七叔公误以为就是出卖同志的叛徒时,于万般委屈中痛苦自诘,“亲人哪,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叛徒”,这些台词,经由演员抑扬顿挫而充满内劲地迸出,精到地表现了人物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复杂而又真切的情感。所谓“千斤道白”,其实正是艺术家体验人物、内视心魂、熔铸情感后的审美增量与艺术质感所在。

二是丰肌约骨的性格塑造。单纯而非复杂人物的性格塑造,更多地有赖于艺术家的细节处理和精微表达。在剧中,一个普通的山村女子,因了一次死里逃生的生死变故,而在“情境”中激发出内敛的巨大革命能量,没有落荒,没有退缩,而是自觉担起了命运的闸门、紧切的使命,去向党组织揭穿叛徒的丑恶行径……这些情节的行动线,饰演田玉梅的杨俊,将每一个戏剧节点,都恰到好处地连缀为人物性格的发展线,通过唱念做舞特别是她“花旦”出身的功底和“花衫”式的自如表演,赋予人物以性格光芒。当她找到“区委书记”,那种亲人般的倚靠,那充满意志力的急切的痛陈,及至看到马家辉的虚与委蛇和桂英的疯言疯语,她犹疑中的离去,都张弛有度地归落于人物的心理节奏上;当她找到七叔公而被误认为叛徒“难证清白身”时,操守与尊严(真正的革命者将其视为生命)使主人公痛彻心扉地倾泻出“老支书啊,你不该刑场救我命……亲人怀疑剜我心”的灵魂歌哭,在这里,演唱的高超技巧已化为无形,有的只是人物内心的深度剖析与真切表现,闻之动容,揪人情肠;当党组织遭破坏,她寻思着自行成立党支部而要负起“党的领导”责任时,体现出一个普通党员深重的使命感,她最终“临危受命”后表现出惊人的果敢,情境中主人公那一连串铆着心劲向前的大碎步(不是大步),微妙而精细地传达出一个貌似弱小女子的重大责任担当!党性与人性、善良与坚毅、平实与崇高,在这一人物身上得到了高度统一。艺术家正是通过这样一些看似细碎细小地方的细腻表演,丰满了人物的血肉,结实了人物的筋骨,从而创造出丰肌约骨的人物形象。

三是丰富多彩的综合呈现。围绕着杨俊,黄梅团一班优秀的青年演员都有可圈可点的不俗表现,饰演桂英的程丞、饰演马家辉的吴进良、饰演七叔公的林杨,包括饰演孙团长的刘学武等人,众星拱月,相得益彰,很好地抬升了杨俊的演出气场。我以为,这也正是作为院长的杨俊所设定的“整体提升”青年演员的另一个目标。而音乐的大气磅礴而又“小家碧玉”式的黄梅戏化,无疑为整出戏的审美创造提供了坚实的基础,田玉梅最后英勇就义时的一段大咏叹,既饱满地发挥了杨俊的唱工之妙,又紧紧依托人物,唱出了“杜鹃啼血”式的无限深情,却又有黄钟大吕般的理想**!**气回肠,不绝如缕……舞台美术简约大气,很好地营造了戏剧情境,烘托出特定的历史气氛、山野气氛及其戏剧氛围;看得出来,编剧老师也在强化主要人物的情感表达、放大与删节、特色与熔铸等方面,做足了功课;新锐导演邓德森长于表现人物的心理空间状态,可谓得心应手地与主演一起合力创造,使得整个舞台的综合呈现,以点带面,凸显人物,充满了艺术张力。当然,一部不满足于搬演而是投入**创造的“新”剧目,有些小的瑕疵在所难免,但黄梅戏《党的女儿》的别开新声,无疑给当代条件下搬演经典、重铸经典过程中的思想再深化、艺术再创造提供了有价值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