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都,那是杨俊的文化源头
每个人的个体文化基因都生自最初与故乡的连接。
当涂最早被称为丹阳县,那时是秦始皇二十六年,推行郡县制,有了丹阳县,即今日的当涂丹阳镇,属会稽郡管辖。隋开皇九年,置当涂县,县治姑孰,当涂始定。宋元明清,当涂县名未动。1912年,当涂县直属安徽省。1983年7月,改为马鞍山市属县。一直到今天。
小小的当涂,从国、郡、府一路缩小至县级建制的地方,却是大大的文学或文艺的故乡。
这里来过许多名人,诞生过许多锦绣篇章,谢朓就把它称为“山水都”。李白曾7次来过当涂。
历史和地域文化渊源之证明,不用太多,有一个李太白足够。
当涂县城东南有青山,青山自是青山,也伴绿水长流。
有资料里写,李白最后病死,托身于当涂县令,也就是自己的族人李阳冰,还把自己的诗稿交与李阳冰,嘱他结集出版。唐宝应元年即762年,李白死后,葬身于当涂的龙山东麓,55年后,即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李白生前好友范作之子范传正与当涂县令诸葛纵合力将李白迁葬于与龙山相对的青山。
青山有谢朓,是该让太白先生与他仰慕的谢朓灵魂在青山相遇。
青山脚下,李白墓园静静地矗立,如果真的寻觅到这里,自然会感知到幽静和诗意。过了牌坊、假山、李白塑像、太白祠,就站在这位才子墓前了。墓前立一墓碑,据说还是杜甫的真迹,上有几个字:唐名贤李太白之墓。周围植有绿竹,墓上的草,也绿着,周围环境便如太白之诗,清纯又灵动,风雅又简单。
太白的一生恣意飞扬过,受过青白眼,一生与月结伴,走遍大河大山。到最后也得离世而去。这样一位诗仙,竟然在一生短暂的时光内,还是交通不发达的情况,7次来当涂,是有多喜欢这里的风景风情啊!
他来了,写下《夜泊牛渚怀古》《望天门山》《横江词》《姑孰十咏》。他总是在极目天下的畅想中走向这里。终于,在上元二年,他抱病登青山,又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作家李修文在《最后一首诗》中写道李白的“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国不济……”大鹏落下,余风回**不止。是的,李白就是一只飞翔了一辈子的大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是这个世界文化和精神意义上的主宰。
李白在青山飞天,他留给当涂的却不是一般意义的文化旅游符号,而是一种精神的厚重支撑,是文化上的氤氲渗透。日后必将有人步此文化后尘,这是历史之必然。
千年后,当涂走出了一位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出生的时候,没有人想到她能走多远;她拖着行李,孤单地带着瘦弱的背影离开当涂时,也没人想到她会成为当涂人人口中的名人,还被写进《当涂县志》。是的,她是名人,她是当涂的骄傲,也是当涂无数个家庭教育孩子的榜样。
当年的小杨俊就在当涂青山脚下读书、上学、唱歌,童年跟随母亲在青山林场看果林,长成精灵一般水灵灵的模样。她在当涂一点点长大,她在当涂玩耍,也在邻居窗下听音乐,她像男孩一样保护自己的姐姐,又像娇娥一般有父兄疼惜。大姐姐说,她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小时候,家人都爱掐她的小下巴,真是太可爱了。初初有了模样,便辗转到合肥了,因为上天注定,当涂已提供她足够多的营养,她得到更大的地方去。
在合肥,她埋首于黄梅戏的唱腔和程式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是她命定的归宿,尽管她当时还懵懂。杨家有女初长成,便开出艳泽千里的花来,一双灵动的眼四处顾盼,目中含情,一副玲珑的身段,如柳拂风。随之以娇人之姿、骄人之质入驻安徽黄梅戏剧团。
那时的剧团,人才会聚,她一时还不能长久地站在众人前,但她自有另外的机缘。与李翰祥相遇,与杨洁相遇,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与影视结缘,成为另一类的文化代表。
最初的选择决定了一生的道路。
人们记住了《西游记》《孟姜女》,她以这样的方式站在那个黄梅戏第二次**的时代前端。实际上,那时的她,比同时代的金花们年龄都要小,她能成长得如此之快,是安徽以及黄梅戏完善了她的储备,是文化积淀和文化源头给予她无形的滋养。这是看不见的,却不能不提起,那是她身体和文化精神上的双重故乡。
走得再远,无日或忘。更何况,那里还有她的妈妈和姐姐,还有她的家。
多年后,她一步步地踩着李白还有谢朓的印迹,走出去了。走出当涂,走出安徽,走出湖北,走遍黄梅戏所能到达的所有地方。
多年后,著名主持人白燕升对杨俊说:你的文气,少不了当涂的滋养。
是啊,如果当涂也有知,看见多年拼搏的杨俊,也一定会说:我就是你的青山,永远的青山。
人皆为一定时空环境里的人。大诗人必定与其生存时空形成深度复杂关联,并且其文化遗泽会突破生存时空的限制,延伸至后来的漫长时空。在此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时空。而且,在迥然不同的生存时空里,他们的文化创造能力皆发挥至极致,他们亦皆化为言说不尽的文化“幽灵”。既言幽灵,就意味着他们肉身已灭却精神长存。他们永远保持到达现实时空的能力,能随时随地参与后世的文化创造。
——夏立君《诗人的时空》
李白长存于当涂,其文化遗泽必然延长至后来的时空。生于此长于此的杨俊,自然也受其文化遗泽,成长为一个有当涂文化气质的有诗情的艺术家。
大江东去浪淘尽
黄冈,堪称杨俊的第二故乡。地处鄂豫皖赣四省交界,与武汉山水相连,有2000多年的建置史。
吴楚汉文化在这里交流碰撞,曾产生了中国佛教史上禅宗的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以及宋代活字印刷术发明人毕昇、医圣李时珍、地质学家李四光、爱国诗人闻一多,也孕育出流行剧种黄梅戏、楚剧、汉剧等。
黄冈最著名的景点便是赤壁风景区了,位于黄州城西,据说,因有一岩石突出像城壁呈赭红色而称为赤壁。
北宋元丰三年春,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至这里,于是,黄州因此有了东坡这么个地名,点亮了文化上的高光,《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赤壁赋》《后赤壁赋》,把黄冈的历史文化时空照得通亮。
在黄州的苏轼,生活清苦,没有俸禄,就去种地,也就有了“东坡居士”这个称呼。我们现在更愿意叫他东坡,这个称呼离我们很近,近到像一个邻人。但他在特别清苦的环境中,从儒释道三者合一的禅理中,在大江乱石清风明月中,开掘出一种精神财富,那就是充满禅机的诗歌。从最初的“缥缈孤鸿影”,到后来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再到“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到“大江东去浪淘尽”,正好是他在物资极度缺乏的情况下,自己拯救自己,蜕变出了丰厚的精神食粮,就像“东坡肉”一样。
千年前,东坡走了,但他把他开掘出的旷达、淡泊、宁静、超然、豪迈、轻松、豁达等从炼狱中脱胎换骨的气度留给了黄冈。
杨俊曾多次在快乐时、悲伤时,站在《赤壁赋》前,思考着东坡在黄州的贡献,思考着东坡留给黄冈的是什么。
如今想来,杨俊不正和东坡相似吗?从初来黄冈的“缥缈孤鸿影”,迅速调整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在这里扎根、静心,再到超然豪迈的人生态度,到最后用“一尊还酹江月”,赢得自己的人生高度。一个地域的文化气质,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无形的。
江城五月落梅花
从黄冈离开,杨俊来到武汉。武汉也称江城,江城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中国只有一个城市可以叫江城。
这里是可以在黄鹤楼上吹玉笛的,是可以看到龟蛇锁大江的,是可以看到“孤帆远影碧空尽”的。
是百越之地。
是稻米之乡。
是九省通衢。
是辛亥革命打响第一枪的地方。
是京剧的摇篮。
是有3500年的建城史的。
是165条江河,是166处湖泊,是大江大湖3500年。
是长江汉江交汇,是天堑变通途。
是高山流水觅知音。
是上千年楚国争雄。
是《天问》,是《楚辞》,是屈子的家国。
是张之洞现代化运动的试验场,是近代工业的崛起地。
是“芳草萋萋鹦鹉洲”。
是陈友谅的《九江口》。
最重要的,它是戏码头。
百年前,汉剧在这里成熟,孕育出了京剧,并对川剧、滇剧、湘剧、桂剧、粤剧、赣剧等都产生影响。楚剧在这里发展壮大,由小剧种变成大剧种。谭鑫培从这里走出去,拍出了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谭氏一门也由此壮大绵延,成为京剧世家,至今谭门七代人,活跃在京剧舞台上,为广大戏迷所喜爱。黄梅戏在这里留有身影,花鼓、二簧、楚腔、杂剧、评书、大鼓、小曲,江城的戏,百代群芳。百年来,戏曲乘着九省通衢之便利,红火发展,当京剧兴起的时候,全国四大码头,北京、天津、上海、武汉,武汉之名赫然其中。戏码头,得历史之优厚,得戏韵之铿锵,哪一个戏曲人不向往呢?
如果一个戏曲人,没有闯过武汉这个戏码头,他便难以成为当红的名角儿。
杨俊在把自己推倒重来之时,江城用江河湖泊的宽广和悠久接纳了她。戏码头是她的栖身之地,是命册里定好的。
一朵梅花从黄冈走出,落脚在武汉,落脚到了荆楚文化的腹心之地。
北雄南秀,江城武汉3500年,身处中国的地理中心和荆楚文化的核心,中华农耕文化和近代工业文化在这里交会碰撞,南北文化、中西文化在这里融合碰撞,从而碰撞出自己的文化性格。不屈不挠、不胜不休、注重现实、追求理想、乐观豁达、包容开放这样雄阔的精神品格与时光并行到现在,不免也会对各种文化人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
接受这样的文化遗泽,由《妹娃要过河》作为奠基,杨俊在这里生根发芽。受江城精神文化品格的氤氲,她在这里挥洒汗水和泪水,她在这里把戏码头的荣光带向全国。
当长袖在她手中,挽出朵朵鲜花时,她也被政治的命运选中,她不停地跋涉在为戏曲为国家的献言献策的路上。而那精神品格,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当然,这也会留给后世去评价。
她在湖北
杨俊初来湖北,人随政策走,落地黄冈。
黄冈的文化源流在“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吟唱声中,飘**过千年后,敞开怀抱迎接这个被章华荣先生称为白骨精般的令人惊喜的女子。杨俊跟黄冈上下一起,从一穷二白中起步,排演《天仙配》打响第一炮。排出《双下山》那样紧密贴合黄梅戏的轻喜剧,排出《未了情》那样的倾注人间真情的现代戏。《双下山》和《未了情》两部原创新戏成为杨俊的代表作,杨俊的人生成长得就像枝头成熟的果子,她的艺术就像东坡的诗句“一树梨花压海棠”,众香园里,她独占一枝。摘“梅花”,夺“文华”,她没有让黄冈人失望,没有让湖北人失望。
回望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剧目很多,但好剧目并不算多,《双下山》和《未了情》一喜一悲,一动一静,一古一今,算是那个时代很耀眼的两颗明珠。
杨俊在湖北终于走出了她想要的路,她的美和好也在艺术的追求中迸发出逼人的魅力。但她也为此放弃了许多,那样一个为了黄梅戏赌上一切的决绝女子,是那么让人喜欢。
天也降大任于她,她肩扛重任,曾为此劳苦奔波,也曾为此烧上三把火。但世界是一个繁乱的世界,世界的组成,不是直线,而是数维空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构成。在不可预期的情况下,她刚烈地选择了从黄冈出走。
这一出走,比当初离开安徽还悲壮,是壮士断腕,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当初她奔向一个她想要的未来,尽管要吃苦,很艰难,但是知道艰难之后有光。可这一次出走,她是舍弃了一切,走。前路如何,她并不知。
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是几年流浪。把痛苦埋在心里,把自卑挂在身上,经历身和心的双重痛苦,才终于尘埃落定。
江城武汉以九省通衢的戏码头之阵容接纳她。她等来了属于自己的“妹娃”。
她选择的两次出走,从安徽到黄冈,从黄冈到武汉,地理距离虽不长,但心路历程却是太长太长……
当熟悉的利川民歌响起,那不是一部简单的爱情剧,而是为湖北留下了可圈可点的一部鄂派风格鲜明的黄梅戏。她由初来的只是想演戏,经过多年打拼,扛起使命,有意识地或者也无意识地创造了鄂派黄梅戏,这一点是要载入湖北文艺史册的,是要载入黄梅戏史册的,也是要载入中华戏曲史的。
黄梅戏经过百年发展,在安徽成熟壮大之后,经过湖北人的努力,终于可以从这样一个大一统的局面里拽出一枝来,施肥培土,长成荆楚风格,与3500年大江大湖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点,是杨俊以及身边许多人共同努力做到的,这一点产生的文化意义大于她本身。
她如凤凰涅槃,栖身武汉,一点点挣出自己的地位来。
当她可以再一次把天降的大任揽在肩上,她做了“党的女儿”。她走在社区,走在高校,她走在田间地头,她走在戏迷中,成为一个人人欢迎的艺术家。她参政议政,她建言献策,一腔赤诚绘蓝图。
她参加《伶人王中王》,向全国观众宣传黄梅戏,她尽力促成《戏码头》,让全国戏曲向湖北汇聚,这是她为湖北所绘的电视戏曲版图。
她在湖北,圆满了自己,把黄梅戏带上了一个高度,也为黄梅戏留下了未来的种子。
她把家安在湖北,她为湖北这个戏曲重地贡献了一座文艺中心。不动产的落定,是她永久的碑刻。
她痛苦过,为理想,为梦想,为一个更好的未来,这是一个人的成长必经之路。我们都经历过。只是我们不可能如她一样受挫,也没有她那样百折不挠的力量。
她的才情,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令她在湖北这块地域繁衍出茂盛。
湖北不负她,她也不负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