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我这一生,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漂泊的那七年。那七年对我来讲,也是不堪的七年,正活跃在舞台上的一个人,又是一个演员最黄金的花样年华,却把七年的时间用在等待中。那种焦虑,那种无意识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真没什么快乐可言。也因为是有那口气吊着,我既活在我过去的艺术中,又活在别人的羡慕中。
《妹娃要过河》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重生,反映在人物上也如此,人物离不开我的人生。不仅仅是《妹娃要过河》,就像当年的《孟姜女》,它也是一种重生。我怎么唱念做舞,我怎么体验人物,其实都是我生活中某些时候的情景和思想再现。
我总觉得我没法像其他人一样,能平平淡淡地走过来。我总是得把自己打碎了打死了,再爬起来重新跑,这么多年来,总是有这么一个过程。也可能是我自己觉得自己像皮球一样,反弹性很强,你真的给我一个很好的环境,我可能会不适应,仿佛必须得有一种压力,才能激发出我更多能量,我会干得更好。
戏和人生阅历是有关系的。
那个时候演《双下山》,我人生阅历很浅,仅仅是体现一些真实的我。后来,就是跌倒,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在这种轮回中翻了个遍,折腾了,还要再再再折腾。当然,爱情故事也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环节,在某个阶段,就上演着戏中的那种挣扎、对抗,说到底,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子。
思来想去,我觉得人生最痛苦的是选择。比如说,《妹娃要过河》对于我来说,就是多种选择。有的选择,能够自己掌握的话还好,有的东西是无法选择的,那就只有接受,被动地接受,最后到主动地背叛,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不服的情绪,结果就会是悲伤。心情不好的时候,事业不顺的时候,其实更多地能产生出特别好的一种语言出来,肢体语言、戏剧语言、生活语言、艺术语言等,还有一种艺术形象也能被激发出来。这也是一种内心的外化,人生顺风顺水的时候,还真不行。我还蛮喜欢磨练的。在这个世界上,命运让自己承受了多少,生活就赋予了自己多少,这些真的在戏剧人物身上的某一点都能看得出来,因为生活对每个人的磨砺不一样。李修文作品中人物的那种沧桑、荒凉、孤寒、绝望,不知道他怎么能遇到,我想,肯定与作家自身的人生磨砺有关系。
你看,《不倒的门楼》《和氏璧》,都是我在人生节点当中遇到了该遇到的机缘,遇到曹其敬导演,她开阔了我。虽然那个角色还不算有特别的影响,不过,不成功不是因为表演,是因为题材的选择,《和氏璧》是宫廷戏,厚重的宫廷戏是黄梅戏承担不了或者说接不住的。黄梅戏还没能找准它的表达方式,还没找准我们的文本。但我觉得,《和氏璧》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有意识地包容性地融合性地去借鉴尝试其他戏的题材,寻找打开、挖掘、拓宽黄梅戏的方式。
余(笑予)曹(其敬)张(曼君)三位导演,都是极具才华、极具个性的人,他们都不那么按部就班,而且很爱折腾。他们都说,总是觉得我身上有艺术家的气质,不是一般演员的气质,其实我都是跟他们学的。我跟他们学会创造,我的思维和一些理念就来自他们对我的培养,说白了,也就是潜移默化地让我进入创作思维,进入导演的世界,然后有了别人还没有的考量和眼光。他们打开了我的世界,打开了我的眼界,也打开了我的思维方式。就是说,除了看到自己,还要看到别人。我学会在别人的语言和语境里,找到自己对艺术的感受。他们几个人都是导演行业的精英,遇到他们,这是我的福气啊。好的导演,教会你一出戏容易,但教会你一种思维方式不容易,这是给了你一把打开世界的钥匙,有了这把钥匙,可以举一反三地做很多事情。师父余导就曾说,杨俊这样的演员,你一个导演驾驭不了她,她就驾驭你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子,但我知道我没弄明白的事,是不会妥协的。
我这一生,能够从事黄梅戏事业,能够在光影中宣泄艺术情感,那真是幸福之中的幸福。
我自己觉得跟黄梅戏的前世今生的这种渊源,包括经历的人生起伏都差不多。这种起起伏伏都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一个人的作品有高有低,人的发展也有高有低,黄梅戏的发展也是起起伏伏。五朵金花这一代的沉沉浮浮,如果去看整个过程,你就能看出来。
说到总体性理解黄梅戏,我觉得,黄梅戏首先是一个美丽了很久的仙女,追根究底,应该就是从“七仙女”开始的,从很早很早的“七仙女”走过的年代开始,到现在始终是一个美丽的仙女,一直活在人们的心目中,从来没有倒塌过。虽然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个仙女的成色或高或低,但是她始终在那一道风景线上。
对黄梅戏,大家是有期待的。但是这个剧种厚实感不够,这是剧种先天气质造就的,当然剧种的积累也是决定性因素。它不像其他的动辄上百年上千年的剧种,有那种厚重感,所呈现出的一切都有它们自己的表达方式。黄梅戏年轻,也青春,只能是拿来主义,你的好,我拿来就用。它是很灵动的一个剧种,相对来讲,也没有包袱。只是到了后来,受到了多元文化的冲击。这个境遇,不是只有黄梅戏如此,每个剧种都有。
如今戏曲式微,我们这个传统戏曲整体情况呈下降的趋势,受众在下降,关注度在下降,从业人员的专业性不够,奋斗的信心也下降。戏曲还有多长时间?我们还能坚持多久?这样的问题被提出来,就是自信不够了啊,尤其在互联网时代,我们的发展受到了更大的冲击。传统艺术应该怎么去发展,怎么去找准它的方向,也是我们从业人员当下需要思考的。我们不能盲目乐观,我们应该看到我们的不足。
我们现在还能回顾前辈们所奋斗的那个美好时代,那么,现在这种时代是不是我们遇到的最好的时代呢?大部分人认为这不是戏曲的最好时代。可传统文化真的是我们文化基因里的DNA,是我们不可缺少的,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对文化的认同感,都是长在我们血液里面的,也是我们必须表达的。现在我们所有的日常表达,都来自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是,也要想想,我们的戏曲,我们的文艺,是不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与我们的生活是否息息相关?是不是不看戏就活不下去?答案是什么?时间久了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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