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与性灵(1 / 1)

忽有山河大地 胡烟 3375 字 4个月前

人物名片:石涛(1642—约 1708 年)清代著名画家,原姓朱,名若极,广西桂林人,靖江王朱亨嘉之子。别号大涤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法号元济、原济。“清四僧”之一。

五十七岁之前,画家石涛所追求的,无非是两个字———恩宠。作为一个天才画家,画好一张画,完全不费力。但获得恩宠,去驰逐一个人的好感和认同,却是困难的。何况,追逐的对象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而石涛的身份又是前朝遗民。这令他沮丧。石涛一生,即被这种“求不得苦”所贯穿。晚年,他将自己定义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自号苦瓜和尚。

一 来自宫廷的隐秘**

佛教发展史上,江南临济宗一脉,似乎受到清廷的格外青睐。顺治十六年(1659 年)九月,浙江天童寺禅师木陈道忞奉诏北上,为顺治帝讲授佛法。同行的,还有其弟子旅庵本月。此行,道忞禅师奉敕住持万善寺、愍忠寺、广济寺三处道场,并得赐“弘觉禅师”之号。

不久,道忞禅师还山,旅庵本月则继续留在京城,与顺治帝参研佛法。次年,旅庵本月奉诏入驻善果寺开堂弘法,顺治亲笔书写“天上无双月,人间只一僧”,这评价、待遇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传闻,当旅庵本月从万善殿进驻善果寺的时候,是骑着皇帝御赐的马出了西华门,然后改坐轿至善果寺。这一天,围观的群众有上万人,轰动京 华!

还是在这一年,顺治帝的宠妃董贵妃殁,顺治帝在景山追荐,又是旅庵本月率门徒二十四人入坛礼诵。

佛门本来是讲“空”,名也空,利也空。先不管旅庵本月大师本人对这些名望作何感想,但俗世的俗人们对这种待遇艳羡不已,口口相传。

康熙元年(1662 年),旅庵本月离京还山,驻于松江昆山的四洲塔院。正是在这期间,一位年轻的僧人前来拜师。旅庵本月靠着多年修行的直觉判断,眼前这位僧人的名利之心还未熄灭,但也具足相当的慧根,便将其收于门下。来人便是石涛,法号原济。

年轻的石涛喜不自禁。师父的名望毕竟太大,石涛感觉头顶有光环,总忍不住炫耀一番。他曾刻有“善果月之子、天童忞之孙原济之章”,彰显自己不同寻常的派系出身。在他的《十六阿罗应真图》上,也签有“善果月之子、天童忞之孙原济之章”的名款。他这种举动,为以后的接驾奉迎埋下了伏笔。

置身事外的看客为他着急———别忘了,石涛,你的身份,是大明朝的遗民,而且,是皇族后裔。但石涛的回答也令人不置可否———“杀死我父亲的凶手,并不是清廷,而是南明的小朝廷 ”!

石涛的父亲,是明朝末代的靖江王朱亨嘉。一六四五年夏天,清八旗军攻破南京,大明弘光皇帝沦为阶下囚。接着,作为明皇家宗室、靖江王九世孙的朱亨嘉便抑制不住政治野心,在桂林自封为监国。但他并不是大明王朝的嫡系子孙。几乎同一时间,大明隆武帝在福州被拥立为皇帝。这样一来,朱亨嘉便成为逆臣。隆武帝派系的心腹生擒了朱亨嘉,并将他押到福州处死。当时,他的儿子朱若极,也就是石涛,年仅三岁,在一名忠仆的保护下幸运逃生,而后剃发出家。

对于石涛而言,出家并不是主动选择。所以他的修行之路,走得并不踏实。而他想靠着佛教派系再一次亲近皇室,不论是哪一朝代的皇室,填补其作为皇室后裔的失落,这一愿望却很迫切。对于新王朝,石涛并没有刻骨的仇恨,因为对旧王朝的安泰的贵族生活,他并没有记忆。这一点和八大山人有很大的差异。

心念与境遇的联系,有很深的玄机。正在石涛这样渴盼的时候,机遇开始接近他。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康熙皇帝第一次南巡。

十一月初的南京,还不见冬日的萧瑟。在长干寺,康熙皇帝巡幸并接见了多位僧人。石涛也在其中。据说,皇帝还直接问了石涛一个问题,由于紧张兴奋,再加上始料未及,石涛竟被天子的威严所震慑,只剩下错愕与惶恐。这一遗憾,为他留下了无限的幻想。

此次南巡,康熙皇帝还拜祭了“明孝陵”。这一举动,令石涛感动涕零,他写诗:“座闻仁主尊尧舜,旧日规模或可封。”他认为,康熙帝真是仁主,在他的英明统治下,国家一定可以兴 盛!

此后两年中,石涛脑海里不断重演长干寺场景,念兹在兹,无日或忘。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即被康熙皇帝恩宠,成为像他师父一样的大法师。可惜,见皇帝的机会可不是轻易就有的。再等到皇帝南巡,不知何年何月了。终于,在一六八七年的深秋,他要动身去往京城,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付诸实践。

他先是从南京来到扬州,准备在运河乘舟北上,但旅途并不顺遂。在清江浦这个地方,他想化缘,却被其他佛教宗派阻挠,随身携带的画作也不幸失窃。一连串的不幸,让他不得不知难而退,从长计议。

机遇再次来临。康熙二十八年(1689 年)春,皇帝第二次南巡。三月的扬州,春意悄然萌发,在平山堂这个风雅之地,康熙皇帝召见各界人士,万幸,石涛也在其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这一次,皇帝竟然直接喊出了石涛的名字。石涛受宠若惊,之后赋《客广陵平山道上接驾恭纪》二首,表达自己难以平复的心 情:“……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颜,松风滴露马行疾,花气袭人鸟道攀。两代蒙恩慈氏远,人间天上悉知还。”“……圣聪勿睹呼名字,草野重瞻万岁前,自愧羚羊无挂角,那能音吼说真传。神龙首尾光千焰,云拥祥云天际边。”

想象一下,在石涛印象里,初春三月的那一天,真是太美好了。松风滴露,花气袭人。众人拥戴的康熙皇帝,像是被祥云环绕的神龙一般。被万岁爷直呼姓名时的心情,如同登上了云端,轻飘飘的。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兴奋了好些天。突然听说,皇帝回京了,石涛再次陷入了梦境。梦里,皇帝的使者乘快马疾驰而来,诏他进京!石涛笑醒了,北上的心情日益迫切,信念日益坚定。

二 石公飘然而至

作为艺术家的石涛,天生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他性格狂躁,激进,时时保持一腔热血。这一点,在他十岁左右开始涉猎书画艺术的时候就初露端倪。当时,很多人崇尚董其昌书法,但他却认为董书风格柔媚,不以为然。小小年纪,便能突破世风,意识到有一个“我”在。壮年之后,再面对董其昌的南北宗理论,石涛拍着桌子堂而皇之喊出自己的理论:“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什么南宗北宗,简直可笑!这一呼喊充满叛逆色彩,振聋发聩。有人认为他是大言不惭,胡言乱语,完全不必理会。但看他爽利新奇的笔墨和不俗气韵,却一时间失语。

石涛的自我的壮大,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因为遇见黄山。

石涛天赋异禀,而且是自信的天才。或许这位前朝王孙始终怀着心里优势,具有怀才负气的秉性,体内蛰伏一条沉睡的蛇,预见黄山的奇崛,瞬间被唤醒。

一六六七年到一六七八年,石涛的青壮年,一直居住在安徽宣城。其间他至少三次登上黄山。有一次竟在黄山居住近一年之久。在当年的黄山画派圈子里,石涛如众星捧月。当年雅集场景,围坐,喝茶、谈诗、论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石涛翩然而至!像是披着黄山的云而来!他一出场,满座都生出氤氲的气息!石涛的好朋友———画家梅清在《题石涛荒山图》里描绘:“石公飘然至,满座生氤氲。手中抱一卷,云是黄海云……”气场强 大!

和尚的行脚,称为云游。石涛和尚云游一生,像是乘着黄山的云。诗里画里,常常是云气。他诗云“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心期万类中,黄峰无不有。”前一句写了与黄山的深情,后一句———心里对天下万类山峰的想象,黄山都有。他从云的虚化变幻里,看出了万种峰,既是无中生有,又是虚实相生。

李驎的《大涤子传》记 载:“……既又率其缁侣游歙之黄山,攀接引松,过独木桥,观信始峰,居逾月,始于茫茫云海中得一见之。奇松怪石,千变万殊。如鬼神不可端倪,狂喜大叫,而画以益进。”黄山的奇,石涛的狂,一下子混合发酵了,绘画技艺日益进步。

黄山给了石涛纵肆逍遥的力量。群峰耸起,四海茫茫,置此高山迥地,超越人间情怀,粉碎万法束缚。飘飘乎超然欲仙,****乎神思飞扬。

站在黄山的山巅,石涛喊出了狂放的自我。这个自我,是那么激烈,那么壮怀,那么血脉偾张。

黄山十年,是单纯、快意的十年。自然的伟力赋予他强大动能。奇松怪石,高兀的山,将世俗的**隔离在外,创造性和爆发力激增。石涛的黄山画,山像是乘龙卷风攀云直上。

他身在黄山,心在凌霄宫。

吴冠中曾在黄山怀念石涛。他看黄山石,感觉是从石涛的画里来。他评价石涛黄山图“着眼于山石的纵横错落,有时长岭横空,霸悍惊人,虽出人意外,却得其寰中”。

离开黄山,在绘画上,石涛真正步入了大匠之门。而在人生道路上,却相反,走进了世俗的坎坷之旅。

再来看石涛的题画诗,了解他的个性与非凡才华。题兰竹诗:“是竹是兰皆是道,乱涂大叶君莫笑。香风满纸忽然来,清湘倾出西厢调。”意味有点像徐渭,但石涛面对的是纯粹的自然。作为出家僧,对于世间的污浊少有议论,保持了纯粹的自然。写生,写的是生命流动的生机。

《狂壑晴岚图》题诗:“掷笔大笑双目空,遮天狂壑晴岚中。苍松交干势已逼,一伸一曲当前翀。非烟非墨杂遝走,吾取吾法夫何穷。骨清气爽去复来,何必拘拘论好丑……”

“盘礴万古心,块石入危座。青天一明月,孤唱谁能 和?”“野性自逍遥,新诗换酒瓢。狂来无可对,泼墨染芭蕉。”这样的诗,直率有力,比豪放派词人的格调还要激进。

最熟悉的“拈秃笔,向君笑,忽起舞,发大叫。大叫一声天宇宽,团团明月空中小。”写的是石涛《与友人夜饮》的场景,借着醉,尽显癫狂之态。

读石涛的诗,既“狂”,又“野”,酒醉时把笔抛向空中。这样的石涛,目空一切。与迎驾康熙皇帝时战战兢兢的石涛判若两人。

石涛《画语录》,后世一直捧读。但凡惊世骇俗的理论,都需要强大的实践成果去支撑。石涛便是这样能支撑起自己理论的画家。他的能量太充沛了,他能画大幅山水,又能画写意花鸟,白描不输李公麟。风格或细腻,或狂放,或崇高,或奇古,或纵横恣肆,或精美典雅。他的博大多变、画面呈现的强大韵律,让评论家无法去准确定义他、概括他,也让不喜欢他风格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狭隘和主观。

三 诸方乞食苦瓜僧

一六九○年秋,石涛来到了梦寐已久的京城。他先后落脚于吏部右侍郎王封溁家、礼部侍郎王泽弘家、户部尚书王骘家。靠着才艺和名气,奔走于各权贵门下,为他们作画。也许是寄人篱下,不得不考虑主人的审美品位,石涛的画作风格不敢过于豪放,转而稳重、内敛。再加上有机会博览众多藏家的名品,吸收了前人经验,石涛也陡然扩大了格局,尽其所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画家,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挥毫涂抹,走野路子。正是这一时期,《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古木垂阴图》《游华阳山图》等鸿篇巨制诞生。

此外,他还与当时的正统派“四王”中的王原祁、王翚都有合作,二人表示,石涛自主性的笔墨表达,极富启示意义,应该也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像是石涛的逞能之作,是技巧的宣言。画中绝壁险峰,奇峦怪石,古木飞瀑,长城像巨龙蜿蜒盘桓在山巅峡谷之中。山中小道崎岖险峻,曲尽其态。这是石涛北游途中所见的风景,跟江南景色截然不同,有凛冽气。正如卷后潘季彤跋中说“一开卷如宝剑出匣”,寒气袭人,光芒四射,“令观者心惊魄动”。尽管绘画是一门隐秘的艺术,但还是能发现,石涛将怀才不遇的情绪,变成绵绵密密的点,水墨淋漓,想给观者一个震撼。最好,这种震撼能快速波及皇宫里,达到惊动皇帝的效果。

在京城,石涛一边画画,一边等待。一九六一年,有几位僧人得到了康熙皇帝的礼遇。比如,画黄山的画僧雪庄被召进宫,皇帝允许他在黄山当地建立道场。另有一位僧人心树,画了一幅扇面呈给皇帝,皇帝便命他在王原祁身边习画,并担任京城万寿寺的住持。但石涛这边却静悄悄。

更令人失望的是,官方在组织重大绘画项目《南巡图》时,并没把石涛纳入招聘行列,昔日交往甚密的王公贵族居然也不站出来替他说话。石涛有点心灰意冷,慢慢看穿了世态炎凉。他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可笑———一个会画画的和尚,在皇帝的眼里算什么呢?诗曰:“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乘。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五十岁了,人生步入晚年,真是一无所成啊。

据分析,康熙皇帝之所以对石涛并不欣赏,原因有几重,一是因为其画风过于野逸,像是宋徽宗看不上扬无咎的“村梅”。皇帝的心理,大多喜欢秩序感较强的作品。那种高喊着自由、解放的笔墨风格,实在是很不利于江山大统。其次,明朝遗民的身份也让皇帝反感。皇帝对遗民的宽容只是一种政治手段,而对于让“失节”的画僧来到自己身边,则完全没有必要。还有一种可能,皇帝根本就没把石涛放在眼里。南巡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成了杏花春雨了。谈不上宠幸,也谈不上有意疏远。这就更为可悲,石涛只是一味地单相思。

寄人篱下三年,石涛终于承认梦想的破灭。康熙三十一年(1692 年)秋,石涛买舟南下,一路吟诗作画寻访各路朋友。但心境沉稳了许多,不再做着飘忽的梦。

清醒下来的石涛,首先考虑的是生存问题。被盐商滋养得富庶繁华的扬州城,是他最好的归宿。回到扬州,他挑选了大东门外的地址,建房几间,号“大涤堂”。既然在修佛方面并无建树,不如脱了僧服,不再住进寺院,彻底脱离禅林。“忽蓄发为黄冠,题其为大涤,同人遂以称之。”大涤,石涛欲将前半生追求恩宠的幻想、禅林派系的荣耀,这些不实际的东西,统统涤**干净了。只剩下一个画家身份。

在命运低谷期,他想起了与他同命相连的另一位大画家———八大山人。同为皇室后裔,不知道他老人家这些年的痛苦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大涤草堂落成的时候,石涛给八大山人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济将六十,诸事不堪”。又求画一幅:“济欲求先生三尺高、一尺阔小幅,平坡上老屋数椽,古木樗散数株,阁中一老叟,空诸所有;即大涤予大涤堂也。”八大山人满足了这位晚辈的请求,画好了《大涤草堂》寄给他。石涛很是开心,忍不住在上面题诗,还自言自语:“家八大寄余《大涤草堂》,欢喜骇叹,漫题其上,使山人他日见之,不将笑予狂态 否!”

石涛晚年,鬻画并自娱。经历了一番挫折之后,画风由飘然转而高古。石涛继续让性灵发挥作用,在艺术道路上攀登自己的高峰。

一七○○年,《画语录》完成。“一画论”吸引了后世无数学人的解读。“夫一画,含于万物中”,石涛以智慧眼,将中国画提升至哲学的高度,“一画”的说法接近玄奥。在石涛看来,这根造型的线,能把天地间的万物收进其中。“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画家用一条线,即能凿破宇宙混沌,化生万物。

石涛的天地,混沌一体,“天地浑融一气,再分风雨四时”。他认为“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石涛毕竟有禅学的根基,内心又风云万卷,不仅能够驾驭灵感,挥洒创作,在理论方面的建树也颇深。“蒙养”“兼字”“资任”等概念,至今仍不能完全参读透彻。

尽管有这么多成就,石涛对自己的人生似乎并不满意。晚年“苦瓜和尚”名号,吐露他的心迹。在花果册中,有苦瓜一图,题曰:“这个苦瓜,老涛就吃了一生……”这是落魄者的自嘲。

试想,那个“拈秃笔,向君笑,忽起舞,发大叫”的石涛,一旦获得恩宠进入宫廷,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即是等待,等待皇帝的召见。在皇宫里,那个张扬的“我”,不得不蜷缩起来。他要察言观色,说一些令龙颜大悦的话。向外博得一些面子,应酬各种集会。又或者,接到为皇太后寿辰作画的任务。擅于描绘野山野水的石涛,改换风格,带领众画师,按照皇家的品位,中规中矩地完成画作,之后领得赏赐。过程中,可能要经过层层审核,不断修改,品尝灵性被阉割的苦涩。

走在这条路上的石涛,断然不会为后世留下《题春江图》这样的神来之笔:“书画非小道,世人形似耳。出笔混沌开,入拙聪明死。理尽法无尽,法尽理生矣。理法本无传,古人不得已。吾写此纸时,心入春江水。江花随我开,江水随我起。把卷望江楼,高呼曰子美。一笑水云低,开图幻神髓。”一气呵成!这样一个心花怒放的石涛,多么耀眼。他高高在上,语气那么肯定,像倾举着一朵盛世莲花,绽放绝世才华,散发性灵的光芒,在时空里璀璨不已。

去年十月,扬州何园的片石山房,石涛留在世间唯一的叠石孤本。我面对那堆老石头休憩半天,外物一切静好。天格外蓝,竹林是润湿的翠绿,一串藤蔓带着婆娑的日影将“片石山房”几个字装饰如诗。我的意图,想在这堆叠石里捕捉石涛的气息,但却了无收获。身旁一位老者,应该是位学者,正给漂亮的女学生讲述石涛的故事,他说,石涛是“扬州八怪”之一,与扬州有着很深的缘分……我很想上前纠正,但终于忍住了。关于石涛的身份、人格、派系划分等,何必纠结呢?对于一个画家而言,笔墨,即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