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发展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正如身体的发展一样，人格的发展和关系能力的发展也是如此。错过或破坏任何阶段都不会有决定性的坏影响。

健康就是成熟，与年龄相适应的成熟。在身体方面，我们可能还需要忽略某些意外的疾病，而在心理方面，没有任何理由说明健康和成熟不是同一回事。换句话说，在人的情感发展过程中，没有任何障碍或扭曲，就是健康。

如果我说的这些都成立，这就意味着，母亲和父亲对婴儿的所有照顾，不仅仅是让彼此快乐，也是生命绝对必要的条件，没有这些照顾，婴儿就不容易成长为一个健康或有价值的成年人。

在身体方面，如果对孩子的照料出了问题，可能的结果就是出现佝偻病或者罗圈腿；而在心理方面，如果一个婴儿被剥夺了一些非常普通但必要的东西，如亲密接触，他的情感发展必然会受到干扰，其结果会表现为长远的个人发展上的困难。

反过来说，如果孩子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每个阶段复杂的内部发展都能顺利完成，并最终实现良好的构建关系的能力，那么父母就可以知道，他们对孩子的照顾是合适的。

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意义。因为按成年人的成熟或健康的标准，每个人都必须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的良好开端是由某人提供的。我试图描述的，正是这个良好开端的基础——幼儿养育。

一个人的故事不是从五岁或两岁开始的，也不是从六个月开始的，而是从出生开始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出生之前。每个婴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需要被人了解。没有人能够像婴儿的母亲那样了解一个婴儿。

这两句话让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但是，然后呢？成长如何继续？期待心理学告诉任何人如何做一个母亲或父亲，我想这是错误的方法。相反，让我们研究一些母亲和父亲自然而然做的事情，并尝试向他们展示一些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这样父母们就会更有感触。

我举个例子。

案例一是一位母亲和她的女婴。当母亲抱起她的孩子时，她会做什么？她是否会抓着孩子的脚，把小婴儿从婴儿车里拖出来，然后甩起来放在肩上？她会用一只手拿着香烟，另一只手拎起小婴儿吗？不，她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

我认为她会在接近婴儿时就先行预告：举起婴儿之前，她用手围住孩子的身体，把婴儿拢在一起；事实上，在举起婴儿之前，她就得到了婴儿的合作；然后她把婴儿从小床举到肩膀，再把婴儿放在她身上，让孩子的头依偎在她的脖子上。这样婴儿就可以开始感觉到她是一个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案例二是一位母亲和她的男婴。她是如何给他洗澡的？她只是把孩子放在洗衣机里，让清洁过程机械地自动进行吗？肯定不是这样。她知道洗澡时间对她和孩子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她准备好了享受这个时刻。她提前做好了准备，用她的肘部测试水的温度，当婴儿被肥皂液浸泡时，留意不让他从她的手掌中溜走，而在这些动作之外，她让洗澡成为一种享受。这些体验丰富了母婴间日益增长的关系，不仅是她与孩子的关系，也是孩子与她的关系。

她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我们可以简单地说：这是因为爱，这是因为母性的情感在她身上得到了发展，这是因为她对婴儿的需求有深刻的理解，而这种理解来自她的奉献。

让我们回到“抱起婴儿”的事情上来。或许在潜意识的状态下，母亲所做的事情是分阶段的。她通过以下方式使她的小女儿接受被抱起的事实：

1. 给婴儿一些警示；

2. 争取她的合作；

3. 聚拢好她的身体；

4. 把孩子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并且有一个孩子能理解的简单目的。

这个过程中，母亲还会避免自己的手太凉吓着孩子，也会注意在裹尿布时不要太紧，以免伤害孩子的皮肤。

母亲并不把她的婴儿卷入她所有的个人经历和感受中。有时她的孩子大喊大叫，直到她觉得生不如死，但她却用同样的关怀把孩子抱起来，没有报复或者说没有太多的报复。她避免让婴儿成为她自己冲动的受害者。照顾婴儿，就像治疗一样，是对个人情绪稳定程度的一种考验。

也许会碰到混乱不堪的一天：洗衣工在清单准备好之前就打来了电话；前门的门铃响了，又有人来到了后门敲门。但是，一位母亲会等到她恢复了常态之后才抱起她的孩子，她用惯常的温柔技巧抱起她的孩子，孩子知道这种技巧是母亲的一个重要部分。孩子能够识别这种高度个人化的技巧，就像识别她的嘴、她的眼睛、她的肤色和她的气味一样。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整理自己的情绪，收好属于自己的焦虑和兴奋，重新为她的婴儿提供属于婴儿的东西。这就提供了一个基础，在此基础上，人类的婴儿可以开始建立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这一极其复杂的事物的理解。

可以说，母亲使自己适应婴儿能够理解的东西，这就是积极适应需求。这种积极的适应正是婴儿情感成长所必需的，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只有最简单的信息才能被婴儿理解。

有一些人真诚地相信并教导母亲说，在婴儿出生的头六个月里，母亲并不重要。只有技术才是最重要的，而好的技术可以在医院或家里由受过训练的工作人员提供。因此，我必须再解释一下为什么母亲要花这么大力气使自己适应婴儿的需求，而且还有很多东西是我无法在这个简短的描述中包含的。

虽然母亲照顾孩子的技巧可以被传授，甚至可以在书中读到，但作为孩子母亲的身份则完全是个人的，这是别人无法接管的工作，也是唯有母亲才能做得更好的工作。这个观点不是基于听母亲们的谈话，不是基于猜测，也不是基于纯粹的直觉，而是我经过长期研究后不得不得出的结论。

母亲也会感到麻烦，因为她觉得（我发现她的这种感觉是正确的），如果人类的婴儿要发展得好，发展得丰富，那么从一开始就应该有个“人”来给孩子母爱，如果可能的话，孕育和怀抱这个婴儿的人，对婴儿有根深蒂固的兴趣的人，允许婴儿有自己意愿的人，以及喜欢让自己成为婴儿的整个世界的人，是最好的人选。

这并不意味着几周大的婴儿对母亲的了解可以像六个月或一岁时一样多。在最初的日子里，婴儿所感知的是母亲的照料模式和照料技巧，还有母亲**的细节、母亲身体的形状、母亲微笑的特征、母亲呼吸的温暖和气味。婴儿很早就可能对母亲在某些特殊时刻的整体性有了初步的概念。然后，除了可以感知到的东西之外，婴儿还需要母亲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持续稳定地存在，因为只有作为一个完整和成熟的人，她才能拥有完成任务所需的爱和性格。

我曾经冒险说过“没有单独的婴儿”——意思是说，如果你描述一个婴儿，你会发现，你在描述的是一个婴儿和另一个人。一个婴儿不可能单独存在，本质上，婴儿是一种关系的一部分。

母亲必须被考虑在内。如果她与自己孩子的关系的连续性被打破，就会失去一些无法弥补的东西。如果她期待其他人把孩子带走几个星期再送回来，她还能从断掉的母婴关系里继续工作，那只能说明她对母亲的角色多么缺乏了解！

这里，我将试着描述一下孩子需要什么样的母亲。

首先，孩子需要母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孩子必须能够感受到她的皮肤和呼吸的温暖，并能尝到她的味道，也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这是极其重要的，必须能充分接触到母亲生机勃勃的身体。没有母亲的活生生的存在，再好的母爱也是枉然。

医生也是如此。在一个村子里，全科医生的价值主要在于他是活的，他在那里，在被需要的时候可以使用。人们知道他的车牌号，知道他戴帽子的背影。学习成为一名医生需要很多年，漫长的培训可能会耗尽一个父亲的所有资本；但最终真正重要的，不是医生的学习和专业技能，而是村子里的人知道并感觉到他是活着的，而且可以得到服务。医生的实际存在满足了人们的情感需求。对医生如此，对母亲也是如此，只是婴儿对母亲的需求更多。

心理成长和身体护理是相互结合的。战争期间，我和一群人讨论受战争影响的欧洲儿童的未来。他们问我，在战争结束后要为这些儿童做哪些最重要的心理工作。我说：“给他们食物。”有人说：“我们指的不是物质上的东西，我们指的是心理上的东西。”我仍然觉得，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食物，就是对心理需求的迎合。从根本上说，爱是以物质的方式表达的。

当然，如果身体护理意味着给婴儿接种疫苗，这与心理学没有关系。一个婴儿不可能理解你的关心，以及避免天花病毒肆虐的社会意义，因此医生给他打针时，他当然要哭泣。但是，如果身体护理意味着在适当的时间以适当的温度提供适当的食物（我是说从婴儿的角度来看是适当的），那么这也是心理护理。我认为这是一个有用的规则。婴儿能体会到的照顾是满足心理和情感的需要，无论它看起来只是多么简单地与身体需要相关。

从这个角度来看，母亲的活力和身体为婴儿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心理和情感环境，对婴儿的早期情感成长至关重要。

其次，母亲需要向婴儿介绍这个世界。通过“人”的天然方式或交流技巧，让婴儿认识外部现实，认识周围的世界。在整个生命过程中，每个人都要面对如何与外部世界打交道的难题，但最开始的阶段特别需要帮助。我会尽量慎重地解释我的意思，因为许多母亲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以这种“介绍”的方式照料婴儿；当然，医生和护士就更少考虑喂养行为的这个方面了。

想象一下，这里有一个还从未被喂过奶的婴儿。饥饿感出现了，出于需要，婴儿已经准备好去构思一些东西，创造一个满足的来源，但是没有任何以前的经验来告诉婴儿可以期待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如果母亲把**放在婴儿可以碰触到的地方，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婴儿用嘴和手，也许还有嗅觉来感受周围，婴儿就会创造出可以寻找和期待的东西。婴儿会产生幻想，认为这个真实的**是出于自己的需要、贪婪和原始之爱的冲动而创造的东西。视觉、嗅觉和味觉在某处记录下与之相关的印记，一段时间后，婴儿也许会创造出类似母亲**的事物。

在断奶之前，一个婴儿会被一个女人——母亲——赋予这种对外部现实的特殊介绍。一千次，这种感觉反复出现，形成一种稳定的事实：想要的东西被创造出来，并被发现在那里。婴儿由此发展出一种信念：世界可以包含期待的和需要的东西。其结果是：婴儿有信心在内在现实和外部现实之间，在先天的核心创造力和整个世界之间，架构一种活生生的关系，这是可以和所有人共享的。

因此，成功的婴儿喂养是婴儿教育的一个重要部分。以同样的方式（但我不在这里发展这个主题），婴儿接收到母亲关于排泄物的信息。婴儿需要母亲接受一种以排泄物为象征所表达的关系，这种关系在婴儿能够通过有意识的努力来配合母亲、做出贡献之前，以及在婴儿能够开始出于内疚而希望给予母亲补偿之前（也许在三四个月或六个月时）就已经全面展开了；也就是说，这是婴儿为贪婪的攻击所做出的补偿。

除了以上谈到的内容，我还将补充母亲们需要的第三条路，这是母亲自己可用的，而不是家庭教育支持团队可用的。母亲的工作除了介绍，还包括“幻灭”。当她给她的孩子带来“世界可以从需要和想象中创造出来”的幻觉时（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留给哲学家），当她为婴儿建立了对事物和人的信念作为健康发展的基础时，她就必须带孩子经历幻灭的过程，这是“断奶”这件事的一个更广泛的意义。

在孩子自己能够承受幻灭之前，成年人提供给孩子的东西帮助孩子可以承受现实的要求，但最终，孩子的创造力需要发展成现实的技能，并能够参与到社会生活中。

在我看来，《监狱的阴影》（Shades of the Prison House）似乎就是诗人对幻灭的描述，以及幻灭所带来的最根本的痛苦。而母亲让这个过程变得缓慢，孩子才能够接受世界本是如此。它可以提供人需要和想要的东西，甚至为人创造事物，但是，世界做这些不是自动自发的，也不会对人的情绪和愿望即时回馈。

你注意到我是如何从“需要”的概念逐渐转换到“愿望”或“欲望”的概念的吗？这种变化表明孩子长大了，并且接受了外部现实，与之伴随的就是本能欲望的减弱。

母亲为孩子着想，会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孩子的身份里，完全从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但是孩子终将离开最初阶段的依赖，当环境适应自己的时候，他能够接受两个并存的角度——母亲的角度和婴儿的角度。母亲不能剥夺孩子的依赖（断奶、幻灭），除非她首先对孩子意味着一切， 或者说，除非她首先与孩子融为一体，否则她就无法帮助孩子独立。

我无意说，如果母乳喂养失败，婴儿的整个生活就会被毁掉。一个母乳失败的母亲可以在奶瓶喂养中完成所有需要的事情，一个婴儿可以在奶瓶喂养下茁壮成长。然而，今天我所说的这个原则认为，婴儿一开始的情感发展只能建立在与一个人的关系上，这个人最好是母亲。除了母亲，还有谁能同时感受和提供婴儿所需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