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书圣王羲之是书法界的传奇大神。他的作品《兰亭集序》被历代名家当作瑰宝,公认为天下第一行书,再无人能超越。作为一个活在历代书法界教科书里的前辈,在为人称道的书法成就背后,他的性格也很值得后人学习。
青春时期的王羲之只是一个醉心于书法的年轻人,在各种盛极一时的书法名门中,他虽然比较出众,却还没有达到封神的地步。此时的他简单豁达,致力于每时每刻都做自己。
正是在这样洒脱的状态下,他被郗家家长看重,相亲成功,娶到了一位对他后来的人生影响很大的完美妻子。如果早知道这场相亲会决定一生,相信王羲之在权衡之下,依然会选择用自己最真实放松的状态,迎接未来岳父的检阅。
01
东晋永昌年间,当时的丞相王导与太尉郗鉴有意联姻。
说起丞相王导背后的家族琅琊王家,这是毫无争议的世家名门。
唐代史学家李延寿在《南史·梁吴平侯景传》中写道,侯景向梁武帝提出要娶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子为妻,但是被梁武帝拒绝了。
他明确告诉侯景,这样的大家族你是配不上的:“景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也是从这里起,“王谢”渐渐成了名门世族的代名词。唐代诗人羊士谔在《忆江南旧游二首》中写道“山阴路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可见东晋时期的王家与谢氏风采,在唐代人眼中依旧是辉煌无比的。
此时的王家正处于鼎盛时期,地位还一直上升,家族庞大,因此适龄婚配的男子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从小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是当时相亲市场上最吃香的一群人。
按照现在的说法,这样学识门第好、前途光明的王氏子弟选择面总是比较宽的,可偏偏他们也有被选择、被考察遴选的一天。打算与王导结成姻亲的郗鉴系出名门,王导的堂兄王敦评价他时用了四个字:儒雅之士。
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
——〔唐〕房玄龄等《晋书》
不仅如此,郗鉴还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家,而且非常重视子女教育问题。此次他想要嫁的女儿是郗璿,她有一个美称——女中笔仙,称郗璿是用笔的仙女,十分擅长书法,放到今天,人们也许要夸赞郗璿写字是神仙写字了。郗璿有两个弟弟,分别是郗愔和郗昙,说郗璿是仙女的正是这两位。
郗璿这样出身名门、文化素养极佳又擅长书法的女子,在当时的社会中是非常难得的。郗鉴选择将优秀的女儿嫁到王家,一方面是因为两家地位相当,另一方面也是认可王家子弟的资质。因此,王导听郗鉴提起联姻的事,立刻开开心心答应了。
两位大家长热火朝天地商量着,却遇到一个难以决断的问题:王家家族分支庞大,光是适龄的男孩子就有好十几人,各个都非常优秀,可郗鉴的女儿只有一个。决定好嫁女至王家的郗鉴,此时还要决定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把爱女嫁给王家的哪位公子。
对于此,丞相王导颇为豪气地表示:随便挑。
当时年轻人的婚姻主要是父母说了算,因此王导说的随便挑,不是任由郗璿小姐到王家与某个子弟自由恋爱,而是让她的父亲郗鉴来挑一个女婿。
本着对女儿的未来负责的态度,郗鉴与王导约好时间,派了最信任的人去王家看一看几位公子。而另一边,王导将家族中十几位适龄男子安排在了东厢房,只等郗鉴家派人来选婿。
02
也许是郗璿小姐才名远播,也许是王导的安排过于明显,总之王家的公子们几乎都知道自己来到东厢房的原因——相亲。虽然不是像今天这样男女双方见面的相亲,但此时王家东厢房的相亲更为重要——这是直接敲定人选的见家长式相亲。
王家的公子们各个都想在这场相亲中获得郗家人的青睐。虽然他们压根没有见过郗鉴的女儿,却也能从郗鉴本人的气质才学中窥见一二,在他们心里,这位门第相当的郗家小姐,就是他们最好的妻子人选。再者说,如果自己做了郗鉴的女婿,加上王家的背景,日后在官场上可不就是前途无量,一路顺遂嘛。
基于上述理由,王家的年轻公子们在相亲前颇费了一番功夫。
外形上,他们穿戴整齐,完美展现了高门公子的翩翩形象;内涵上,他们谈吐得当,举手投足都在说着:整个王家我最温文尔雅,我最谦和有礼,我是王家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当然,在这些准备相亲的青年公子中,就有王羲之的身影。
王羲之的父亲是王旷,他书法造诣颇深,尤其擅长行书和隶书。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王羲之从小就受到父亲与叔父王廙的教育,7岁就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了。
王廙对书法里飞白的笔法十分有研究。飞白又称为飞白书,首创者是东汉时期的书法家蔡邕。所谓飞白,可从字面意思来理解,笔画干枯之处有丝丝平行的留白,而转折处刚劲有力,气势十足,正如宋代书法理论家黄伯思在其著作《东观余论》中所论述的:“取其若丝发处谓之白,其势飞举谓之飞。”
因为飞白书的美感独具风格,许多书法爱好者愿意花时间去研习如何写出一手好飞白。历史上擅长飞白的名人有很多,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宋仁宗赵祯等,不过他们对于擅长飞白书的王廙来说,都算是书法界的后辈了。
王羲之有幸得王旷与王廙的教育,可谓名师出高徒。从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所著的《书断》中可以看出,单在飞白书这一点上,王羲之已经超越了老师王廙:在想到飞白书的时候,就算是评价王廙,张怀瓘也首先以王羲之的水平作为衡量标杆,说“王廙之飞白,志气极古,右军之亚也”,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以作为王家子弟,王羲之一路长大,一直是很出众的一个。
在此之前,还没到婚配年纪的王羲之就是王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当时身负盛名的阮裕到王家来,在王家的很多个孩子中,最看重的只有三人。在他看来,这三位可以代表整个王家的未来,那就是王导的长子王悦,王承以及王旷的独子王羲之:“时陈留阮裕有重名,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
03
可如此才华人品,要如何在相亲的时候一下子展现出来呢?
王家的其他子弟选择人靠衣装,打算在东厢里保持矜持高贵,一展名门人士的风采。反观王羲之,他从小性格耿直,不善于如此约束自己。如果相亲那天让他正襟危坐,谈吐优雅地等着别人来看,那是特别难受的。
王羲之想,郗家家长派人来看,看的其实并不是外貌和才艺。单看这些,那是选明星,不是选女婿。王羲之要做的,是将自己的性格表现出来,至于自己的真实性格是不是真的适合与郗璿小姐结为夫妻、相伴一生,这个选择权就交给郗老先生吧。
于是,王家出现了这样一番奇异场景:这一边,王家子弟纷纷庄重矜贵地在东厢静候,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以期在郗鉴派来的门生面前,“不经意地”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那一面;另一边,反其道而行的王羲之则与他们大相径庭。
宗族兄弟们衣冠楚楚,风采翩然,气氛一下子端庄严肃了起来,但他王羲之就和平时一样,轻松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郗家门生……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坦腹卧,如不闻。
——〔南朝宋〕刘义庆等《世说新语·雅量》
这是郗家门生受命至王家看过众公子后,回复自家主人的话。在他眼中,王家的几位公子都是不错的人选,端庄自持。不过其中一个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衣衫松散,斜靠在榻边,像是没听到自己是要来替郗鉴看未来女婿似的。
这人就是王羲之,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让郗家门生在说起他的时候,多提了几句。
当时的观念与现在略有不同,按照如今的相亲标准,男士如王羲之这样坦腹出现,是极其不尊重女方的。如果他像王家其他兄弟一样带着点小紧张,反而能获得女子青睐。要是男生再当场展示一下书法水平,重点表现一下自己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表里如一、才华出众,那就更好了。
而在王羲之所处的时代,如郗鉴这样的社会名流,什么样的贵气公子没有见过呢?说不定在郗鉴眼里,门客口中说的矜持公子才是最没有个性的普遍存在。
是的,个性。
我们知道,魏晋是一个崇尚个性突出的时代。这个时期的名人总是与众不同,比如颇具风骨的竹林七贤,每一位都独具特色、个性鲜明,有自己的脾气。
郗鉴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特色与性格,这与王羲之的想法不谋而合。其他的王家子弟不是不够优秀,只是王羲之更注重表现个人特色。他将自己率真耿直的个性,用最具冲击力的方式展现出来,刚好就吸引了郗鉴的全部目光。
听了门客描述后的郗鉴立刻对这位坦腹东床之人有了好感,于是他正式拜访王家。郗鉴见到王羲之本人后,发现他果然与自己预期的一样,个性率直又满腹才华,就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至此,王家与郗家正式结为姻亲。
04
本就十分喜爱书法的王羲之,娶到了女中笔仙郗璿。虽然两人婚前没有见过面,但王羲之性格率真,两人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因此婚后生活很是融洽美满。据唐人张彦远编撰的《法书要录》记载,王羲之一生中的子女共有八人,都是与妻子郗璿所生:“吾有七儿一女,皆同生,婚娶以毕,唯一小者,尚未婚耳。”
而在夫妇二人幼子王献之的成长故事中,可以看到两人在教育子女问题上,不仅合作默契无间,而且充分展现了王羲之当年坦腹东床的那份潇洒随性。
当时,王献之正处于埋头学习书法的阶段,孩童心性浮躁,总想着要快点有进步和成就。因此他十分用功,一写好字就拿给父亲看,以期获得他的夸赞。可惜他的父母在书法上的造诣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他拿字去给父亲看,王羲之只帮他加了一笔,然后什么也没说。
他加的这一笔至关重要。原本结构不太完美的“大”字,瞬间被补救了几分,成了个还不错的“太”字。
这情形像极了如今孩子找家长批改作业的状况。眼见孩子成果不理想的父亲,或者撒手不管,说一句:“我还忙着呢,找你妈去吧。”或者颇有耐心地讲一遍书法理论,最后把小小的人弄得云里雾里,说不定还要重新写一份。
其实对于迫切想要看到成果的孩子来说,让他真正看见自己可能的进步空间,才是最有效的。
作为父亲的王羲之也是书法家,当然明白小儿子此时的心绪与想法,于是便在字上加了一点,目的在于让儿子看到差距。
可是以王羲之的性格,仅仅是做到这里就足够了,不拘泥于一定要给面前的小孩子讲清楚笔法结构,说:“你看,加了这一点,整个结构是不是更好了?”或者说:“你看这一点,是不是比你写的要好很多?”
他自始至终不受拘束,还是那个坦腹东床的洒脱人士。
只是,这可难倒了小小的王献之。他的书法经验尚欠火候,并不了解其中意思,只好原封不动地将字拿给母亲看。
母亲郗璿认真看过后,指出这些字里面只有一笔写得还算不错。这夸奖让王献之高兴极了,见母亲指着那字就赶紧凑过去看。他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差距——母亲所指的地方,正是王羲之此前添的一笔,这一笔也成了后来大家为之传颂的神来之笔。
经历了此番打击的王献之一下子没有了急功近利的心,只想潜心练习。在父母默契的教导下,王献之也逐渐成长为与父亲王羲之齐名的书法大家。
这是王献之学习书法的故事,也是组建家庭后,王羲之与郗璿的婚后生活缩影。
后来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长大,娶的正是自己舅舅郗昙家的女儿郗道茂。那个曾经说姐姐是笔中仙女的弟弟郗昙,愿意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侄子,可以想象,王羲之与郗家的关系一直处理得不错。
因为自己的率性与真诚,王羲之成了郗鉴的东床快婿。而这也是他一贯的性格特色,《晋书·王羲之传》中就有记载他“及长,辩赡,以骨鲠称”,长成少年的王羲之最大的特点就是能说会道,性格耿直。
后来王羲之的性格亦是如此,从未改变,正如人们评价他的书法作品时用的词:天质自然。
或许当年郗鉴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试想如果当年王羲之也如王家其他兄弟那样,矜持地想要展现自己最完美的风度,那么即使郗家还选他为婿,王羲之也要在婚后时时保持相亲时所展现出的完美形象,婚姻定不可能如现在一样美满。
在王羲之相亲的表现传为佳话之后,世人将如他一般的佳婿,统称为“东床快婿”或“东床娇客”。可能对于王羲之来说,相亲而已,重要的不是外表和一两句谈话,而是看气质和性格这些内在的东西。也正是王羲之的无拘率性,让他不必在婚姻中遮遮掩掩,可以放心做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