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学术界的标杆人物,北宋五子之一的周敦颐是最先将儒学思想哲学化的人。在他之前,影响后世颇深的宋明理学并未形成,是他将点滴的思想理论整理融合,为世人打开儒家理学思想的这一扇大门。这样的学术思想先驱人物,在青春时期就勤于思考。
虽然学业与事业都没有太大的风浪,但在他所经历的故事中,有着比常人更多的生死相隔。他选择静静思考,将命数的无常与人生中学到的种种道理结合起来;他选择用不一样的角度看待儒家思想,以自身的成绩作为回报青春旅途中每一位善待过自己的人。如果有“大宋十佳青年”这样的评选,相信周敦颐一定是参选人员中最成熟稳重的那一位。
01
纵观周敦颐的成长过程就能发现,他从小时候就是一个非常让人省心的孩子。周家人口众多,幼时周敦颐与姐弟兄长相处融洽,手足之情是他珍贵的童年回忆。
后来,周父病逝,尚未成年的周敦颐为父亲守孝三载,接着跟随母亲一路到了衡阳,打算投奔在这里发展的舅舅。
他的舅舅名叫郑向,是个事业成功的朝廷官员。他不仅热情接纳了8岁的周敦颐,还将他视如己出,悉心培养照顾。
虽然《爱莲说》是周敦颐在不惑之年所写的,但青春期的他已经对莲花情有独钟。舅舅见他如此喜爱莲花,自然想让他能时时见到心爱之物。
于是,郑向专门在家门口找了个地方,种下许多白莲,等到了莲花盛开的季节,爱莲的周敦颐在门口就可以欣赏这难得美景。也是在舅舅的鼓励和影响下,周敦颐与白莲结下了深刻的缘分。
作为长辈,郑向对周敦颐是既欣赏又同情的。郑向欣赏他,是因为周敦颐从小就涉猎广泛,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儿时就在家族中小有名气。
那年周敦颐5岁,作为一个学龄前儿童,他与现在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们一样,见识比同龄人要广博,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当时周家人聚在一起赏景、闲话家常,说起家门前的几个小丘还没有人命名过,于是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它们取个好记又有特点的名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不是很妥当,一时之间,起名倒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大人们的讨论吸引了小周敦颐的注意力,于是他也跟着思考了起来。不一会儿,周敦颐便有了答案。他对着几个大人提出以“星星”来命名的想法说道:“小丘一共有五个,就是散落在地上的五颗星星,配合五行的概念,对应的是金木水火土,合起来就是‘五星堆’。”
众人听完小周敦颐的解说,纷纷赞成,此后“五星堆”就成了这五个小丘的正式名字。同时人们也发现,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思考问题就这样深刻、有条理,便对他有了很深的印象。
郑向欣赏这样的周敦颐,便更加同情他后来的遭遇。因为在周敦颐因父亲病逝而不得已投靠他之后,周家的变故接二连三:周敦颐11岁时,姐姐病逝,几个月后,弟弟也离开人世。
至亲早逝这样的遭遇,舅舅郑向看在眼中,怜惜不已,而对于当时的周敦颐来说,家人的离去让他第一次开始主动思考人之生死这类深刻的问题。两个曾与他共同生活的至亲就这样逝去,令还在成长中的周敦颐感慨良多。
于是,周敦颐背起行囊离开家,带着仆人到安静偏远的山下独自居住。安静的环境和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生态优势,都方便他整理思绪、思考问题。
在这里,周敦颐常常去附近一个名为月岩的天然溶洞。
这一处溶洞的绝妙之处在于,人站在溶洞中,抬头恰好能看到月牙形状的洞口。站在不同的地方,洞口形状也随之而变,身在其中能让人感叹自然造化之奇特。而像周敦颐这样从小就善于思考的人,于月岩中见到这种变化,想的问题自然比普通少年要深刻得多。
根据历史记载,周敦颐一生中创建了许多儒家理学概念,比如太极、阴阳、无极、动静等等。其中无极与太极的学术思想,正是萌芽于他在月岩安静学习的这段时光。
02
在舅舅的爱护下,及冠的周敦颐收到了一份十分贵重的生日礼物。从这以后,他人生的事业、爱情都开启了新篇章。
按照郑向在朝廷中的贡献,他拥有恩荫后代入仕的资格,相当于今天的免试保送名额。这种保送名额郑向也只有一个,因此十分珍贵。
在恩荫入仕的登记册中,郑向毫不犹豫填上了外甥周敦颐的名字,完全没有考虑自家孩子的感受。其实,在郑向眼中,周敦颐早就是郑家的孩子了,连他名字中的“敦”,都早早被改成了“惇”。这是配合郑家族谱起名改的,郑向的两个儿子分别叫郑惇忠、郑惇懦,将周敦颐的名字改了一个字,意味着,无论是从内心层面还是仪式层面来说,周敦颐都是郑家的孩子。
除了替周敦颐安排事业,郑向还周到地为他介绍了同事陆参的女儿。大约两家都对这门婚事非常认可,一经敲定便马上着手安排,让这对青年在一年之内就成婚了。
周敦颐十分感谢这位舅舅,往后的数十年中,周敦颐的后代们都非常敬重郑向和其家族,称郑向为“恩舅”。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此时的周敦颐刚刚上任,还处于试用期。他所在的部门名叫将作监,主要管理政府相关的土木工程建筑。这个部门职能虽然不起眼,但不可或缺。如果做出成绩,很容易得到皇帝的赏识提拔,未来将会是一片光明。
对于20岁的周敦颐来说,这是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段时光。他有爱护自己的舅舅,事业刚刚起步,也组建了自己的小小家庭,放眼望去,未来充满希望。
然而人生无常,不可捉摸的命运再一次降临到周敦颐的头上。
本来可以停下来享受片刻美好的周敦颐,还未摸透工作内容,就眼睁睁看着舅舅与母亲病重,相继离开人世。
根据母亲病逝前的要求,周敦颐将她与舅舅葬在一处相互陪伴,并依照规矩为两位至亲守孝三年。
此时周敦颐仅仅二十出头,已经陆续失去五位亲人,还都是本应陪伴着他走过人生里每个重要阶段的至亲。也许早早经历生死的人,总能在风浪面前更加平静从容。青春期的周敦颐没有什么年少轻狂的气质,他带着逝去之人留给他的善意与希冀,一步步稳妥前行。
他知道,亲人的每一次离世,都给了自己沉思的机会。既然生死之事无法选择与避免,那活着的人就应该用有限的生命做更多的事。
3年后,24岁的周敦颐重回官场,由吏部人事管理处分配到洪州的一个县城,做主簿工作。在这里,周敦颐第一次展示了他的政治才干。
因为要处理一个县城中发生的各类案件,所以主簿的工作比较庞杂,很多有经验的官员都未必能做到“零上诉”,但是年轻又没有经验的周敦颐居然做到了。根据《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中记载,周敦颐当时的办事能力,已经达到了可以“秒杀”资深官员的地步:“先生初任分宁,县有疑狱,久不决。先生至,一讯立辨。邑人惊诧,曰,老吏不如也。”
文中惊诧、感叹的邑人,指的正是周敦颐所辖县区内的居民。可以看出,当地民众是在真实体验、对比之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办事效率高,又有了群众基础的周敦颐,很快被吏部人事专员看中,就这样,周敦颐凭着政绩被调往袁州的卢溪镇,担任此地专司经济的市征局领导。
卢溪镇是富庶之地,税收工作一向容易开展。不用整天埋头断案的周敦颐接手了新任务后,有了空闲时间。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他却并没有满足现状。在他看来,既然有多出来的时间,教育工作也可以改善一下。
与同龄人相比,周敦颐无疑是成熟的。在他的职业规划中,好像从来没有荒废时光、虚度光阴的说法。
作为年轻的官吏、学术界的新秀,周敦颐在讲学方面也很成功,在《濂溪先生周元公年表》中,有着关于他教育影响力的描写:“袁之进士,来讲学于公斋者甚众。”
03
同样是青年,周敦颐的官场生涯不存在什么得罪小人或被不幸牵连的意外。从他一路的职业发展来看,这个青年遇到的都是正直人士,如同他自己的性格与格局一样,正统、充满正气,一直走在光明大道上。
几年后,本职工作与教育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的周敦颐再一次完美通过吏部考核,升任南安军司理参军,管辖地区是如今江西的三个县,工作再一次从财政回归到断案判案。
这一年周敦颐28岁,虽然辖区变多,工作量增加,但他依旧在进行分内工作的同时,继续讲学事业。
在工作中,碰到与领导观点不同,偏偏你的意见确实是正确时,这该怎么办?如果指出领导的错误,那以后的工作如何进行;如果不指出来选择将错就错,又良心不安。
正遇上这个问题的周敦颐认为,应该以正义为先。
此时在司理参军任上的周敦颐眼看领导将要错判一案。案件中,本来不应该是死罪的犯人,却被南安的最高领导王逵大笔一挥——按律当斩。在南安官员们的眼中,这位领导行事说一不二,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虽然这犯人罪不至死,但实在没有必要为一个犯人得罪领导,因此大家都沉默不语。
但是,周敦颐站出来了,他明确地表示,这桩案子是错判。
王逵手一摊:“哦,所以呢?”
正如南安官员们所料想的那样,王逵是真正说一不二的霸道。而且这种性格,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仗义执言而改变。周敦颐的反对意见呈到案头,王逵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
此情此景,如果是害怕得罪顶头上司的职场人士,大概会放弃挣扎,但周敦颐这次就要做个“刺儿头”,他理性善思,性格一向沉稳而成熟,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在错误面前缄口不言。
很快,一封辞职信出现在了王逵的办公室,连带辞职信一道呈给他的,是周敦颐初次到任时的聘书和印章。除了这些,周敦颐本人也到场了,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辞职不干了,而是用一切方法说动王逵。
在《周敦颐传》中,记载了当时他对上司说的话:“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
放到今天用大白话说,可能就是:“这样做官怎么能行?用杀人的做法来取悦上级,这事儿我不做。”
王逵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不是个昏庸之辈,只是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听不进去什么反对意见。周敦颐这一句“杀人以媚人”,让他彻底清醒了。王逵翻开判决书,认认真真合理量刑,按照犯人的违法程度,判其充军。
处理完判决事务的王逵,将周敦颐留在他办公室的东西一并带上,亲自给周敦颐还了回去。
这是两个正直之人的一次“不打不相识”。
以转运使王逵荐,移郴州郴县令。
——〔宋〕周敦颐《元公周先生濂溪集》
像王逵这样的人,一旦从心底肯定了一个人,就会百分百信任他,并且到处跟人说此人的优点。有了王逵的大力推荐,周敦颐升职做了县令,是郴县的第一行政长官。
04
比起周敦颐之前为官时的其他地区,郴县算是几个地区中最不容易治理的地方。由于交通状况差、与外界沟通不畅,导致该地比较落后。凭着多年的治理经验,周敦颐决定踏踏实实搞建设,于是,在短时间内,治理就初见成效。
到一个地方就着手发展教育事业,似乎成了周敦颐职业规划中不变的初心。当年他在南安时,就将南安通判程珦的两个儿子收作学生。可别看周敦颐在南安只收了两个学生,借用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所写的那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对于周敦颐来说,学生不在多,有作为就是最棒的。
程珦的儿子名叫程颢、程颐,他们正是后来理学界的领头人,历史上十分有名的“二程”。后来我们经常提到的“程朱理学”,便指的是以程颢、程颐与后来的朱熹三人命名的理学学派。
《朱子语类》中记录了朱熹对周敦颐当时收徒的看法。他认为二程的父亲十分有识人之明,在众人只见周敦颐擅长处理政事的时候,就能发现他其实非常有学问,便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双少年交给周敦颐教导。
濂溪在当时,人见其政事精绝,则以为宦业过人。见其有山林之志,则以为襟袖洒落,有仙风道气,无有知其学者。惟程太中独知之。这老子所见如此,宜其生两程子也。
——〔宋〕黎靖德《朱子语类》
正如程珦所断定,周敦颐除了是个政务能手,对于教学之道也颇为擅长。到了郴县,他在这里开办了学堂,在学校竣工时,还颇有兴致地写了一篇文章,名叫《修学记》。
有了正经的学校教室,周敦颐下了班又没什么事情的话,就会去学校讲讲课。
学校的主办人、县长本人亲自讲课,教室一向爆满,还常常发生抢座位的现象。周敦颐办学意在传播儒家思想,发扬自己的学术理念,所以对学生没有年龄限制,也无特殊的身份要求。
这一天,教室的最后一排来了一位老学生。他是李初平,州级长官,郴县是他的下辖县之一,放到今天,大概就是市长讲课,吸引了省长偷偷来听。
这位知州是一名武将,文化基础不深,却对周敦颐的课十分感兴趣。试听了周敦颐的课以后,他私下找到他,向周敦颐说明自己打算开始学习的想法。周敦颐听了后表示:“您年龄大了,让我根据您的程度量身定制一套学习方案。”
移郴之桂阳令,治绩尤著。郡守李初平贤之,语之曰:“吾欲读书,何如?”敦颐曰:“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
——〔元〕脱脱等《宋史·周敦颐传》
后来,跟着周敦颐学习的老上司李初平不幸病逝。李初平虽然官至知州,却因为家中人没有什么准备,子女又过于年幼,一时之间竟无人主持丧仪。周敦颐得知后,立刻帮助李家办了丧事,并将棺椁送回李初平的家乡安葬。
周敦颐对待这位好学又没有官架子的州级领导十分用心,他为李家办丧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李家未来的难处:一家之主不在了,只剩下女眷带着幼子,生活上自然无所依靠。也许周敦颐想到了自己当年的经历,他还有舅舅郑向爱他如亲子,而李家的孩子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于是,周敦颐默默做着善意的传递者。根据《元公周先生濂溪集》所载,周敦颐从李初平去世后,一直接济李家母子:“先生时年三十三。李初平卒,子幼,先生曰,‘吾事也。’为护其丧归葬之,往来经纪其家,始终不懈。”
后来黄庭坚在《豫章集·濂溪诗序》中写周敦颐:“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
周敦颐的职业生涯就像是游戏中的打怪升级,虽然时常有困难与抉择出现,却都被他一一化解,并化为人生的财富。他太完美,像是小说里的主角大神,一步步凭借自身走向更高处,每一步都无懈可击。可我们在羡慕他的时候,却不敢想象他最初那段昏暗、充满离别的心路历程。
也正因为他经历过许多生死离别,一路走来,才更懂得生命可贵,懂得传递一切善意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