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非常爱撒哈拉。我也曾在敌对区域度过好几个晚上。我曾经在这片金黄的旷野中醒来,风在沙地上留下层层沙浪;我也曾在沙漠中,静静躲在机翼下等待救援。但是和这次完全不能比。
我们走在弯曲的小山中腹,地面由被乌亮的小石子外皮整个覆盖住的沙形成。乍看之下,就像金属的鳞片似的。而所有环绕我们的圆穹形沙丘,全都像盔甲般发出亮光。我们坠落进一种只有矿物的世界中,我们被关在一种铁的风暴中。
翻过第一座山岭后,前方又出现同样乌亮的山岭。我们把脚拖在地面上走着,以便作为待会儿返回时的路标。我们朝太阳走去。像这样要向正东方走去的决心,违反一切的规律。因为不管是刚才的气象报告,还是自己的飞行时间,全都要让我相信我已经越过了尼罗河。事实上,有一次——虽然时间很短——我也曾试着朝西边走去,但感觉到连自己也很难言喻的别扭。所以我把西边的方向留到明天,也暂时牺牲掉应该会把我导向大海的北方。三天后,在一半人事不省的状态中,我们决定放弃飞机,一直朝前走。更正确地说,是往东北偏东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也同样违反了一切规律,不止如此,也违反了一切希望。最后获救时,我们才知道,不管朝其他哪个方向,我们也都回不去。因为比如是朝北方走去,会由于太过虚弱而无法到达海边。我自己也觉得真是可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用来决定选择哪个方向,我会选择这个方向的唯一理由,或许是我们在安第斯山中百般搜索的朋友吉约梅以同一个方向获救的事实。也就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方向对我来说,成为生命的方向。
走了五小时后,景色改变了。有一条沙河好像涌向一条峡谷,我们决定沿着这个谷底走。我们大踏步走去,因为要尽可能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必须在日落前返回。但是我突然停下来:
“普勒伏。”
“什么?”
“脚印……”
我们已经有几小时忘记留下脚印了?如果找不到脚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走回去,但是朝着偏右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后,我们就会垂直转回最初的方向,这样我们就又能找到我们原来在路上留下的脚印。
这条断掉的线再度相连之后,我们又走起来。暑气高涨,海市蜃楼随之浮现。但那还只是初步的海市蜃楼,巨大的湖出现在眼前,但当我们一靠近就消失不见了。我们决定舍弃沙的溪谷,爬上最高的圆穹去观察地平线。我们已经足足走了六小时,应该总共走了25公里。我们抵达那黑色圆形沙丘的顶端,然后在那里默默地坐下。沙的溪谷,在我们的脚下,流进别的没有小石子的沙漠中。从那沙漠反射出来的炫目亮光,烧炙着我们的眼睛。放眼望去,只有虚无。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在光线的作用下,浮现出些许让人放心不下的海市蜃楼。我看到堡垒、尖塔、线条笔直的几何图形。我还看到一大块黑影,像一片植被,但它的上空笼罩着最后一团白天消散、夜晚复出的云朵。那只不过是一片积云的影子罢了。
再前进也没有用,这个尝试不会引导我们到哪里去。我们还是应该返回飞机那里,那个红白的标识或许被救援的同事看到了也说不定,虽然我一直也不对空中的救援抱有希望,但我觉得这是唯一留下来的救援之路。而且我们把最后的几滴**留在那里,我们必须把它喝掉。为了活下去,我们非回去不可。我们是这个铁栅栏中的囚犯,由于口渴,只拥有受到限制的小自由。
可是在认为或许终于向生命走去时,后退是多么痛苦呀!在那各种海市蜃楼后方的地平线上,或许藏着无数真正的城市、淡水的运河和牧场也说不定。我明明知道后退是好事,可是一旦决定要执行时,却觉得希望幻灭了。
我们在飞机旁边躺下来。我们走了60多公里,喝干了剩下的**,在东方什么也没有看到,并且也没有一个同事在这个地区上空飞。我们能够忍耐等待多久呢?我们已经非常渴……
我们收集粉碎的机翼破片,搭了一个巨大的焚火台。我们准备好汽油,以及会发出强烈白光的薄镁片。我们等待太阳下山,天暗下来,点燃这场大火……可是,人类到底在哪里呢?
现在火势正旺。我们怀着虔诚的心,看着沙漠中燃烧正旺的信号灯,看着夜里灿烂耀眼的自己那无言的、明亮的信息。我心里想着:这个信号当然载着戏剧性的叫喊,同时也载着大量的爱情。我们想喝水,但我们也想通信。离别的火呀!在夜里点燃吧!只有人类拥有火。人类呀!回答我们吧!
我看到妻子的眼睛,除了这双眼睛,我什么也看不到。那双眼睛在询问。我看到或许关心着我的所有人的眼睛,那些眼睛在询问,汇集成无数的视线,在谴责我的沉默。我在回答呢!我在回答呢!我竭尽力气在回答,我在夜里已经无法烧出比这更耀眼的火焰了!
我尽了最大的力气。我们尽了最大的力气,几乎没有喝一滴水,走了60公里。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水喝了,如果我们等不下去了,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只要有水,我们就会乖乖地留在这里,吮吸着我们的水壶。然而从我们吸干锡杯底的那一瞬间起,一座倒计时的时钟动了起来;在我啜干最后一滴的那一瞬间起,我开始走在绝望的路上。如果时间要像大河那样把我们带走,我不是无法阻止吗?
普勒伏哭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想安慰他,说道:“既然尽了力还是不行,也就只好认了……”
他回答我:“我不是为自己哭的……”
是的!那是确定无疑的,没有任何难以忍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这个明显的事实。我应该知道,明天,后天,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我对垂死的挣扎只是半信半疑。平常我已经考虑过这件事情。我曾经被关在驾驶室里差点儿被淹死,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痛苦;我好几次以为自己的头撞破了,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重大的事情,这次我也不担心。这件事情,明天应该会教给我更不可思议的事实。虽然烧起那样大的火堆,事实上,那个时候我是否已经放弃被人找到的希望了呢?只有上帝才知道……
“并不是为自己哭……”是的,是那样没错,事实上这是让人最难以忍受的。每次看到无数在等待着我的眼睛,我就感受到烫伤般的疼痛,感受到想立刻起身笔直向前方奔去的冲动。远方,人们在呼救,人们正在沉下去!
这真是怪异的角色颠倒,但我平常心里就这样想着。不过我需要普勒伏才能完全肯定这一点,普勒伏也没有感到人们常在我们耳边喋喋不休的那种死亡的焦虑。但是有些东西是他所无法承受的,对我来说也一样。
啊!我真愿意就这样睡着了,沉睡一晚或几个世纪。如果我睡着了,我就不会知道彼此的区别了,那是怎样的平和呀!然而远方人们发出的那叫喊,那绝望的巨大火焰……我光只是想象,就已经无法忍耐。面对这么多的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沉默的一秒又一秒,在一点儿一点儿屠杀我所爱的人。强烈的愤怒,在我的体内窜动,阻挠来得及赶来救助快沉下去的人的各种锁链,为什么这么多呢?为什么我们的火堆、我们的叫喊,不能传达到世界的尽头呢?再忍一下……我们会赶去!由我们这边赶去!我们才是救助队!
镁烧完了,我们的火堆泛出红色。那里只留下无数的炭火余烬,我们在那上方低着头取暖,我们的火焰大信号也结束了。这个世界中,有什么被这个引发了呢?虽然痛苦,但是我知道,没有任何东西被这个引发起来!换句话说,它不过是一次没有被聆听到的祈祷。
算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5
黎明时分,我们用布擦拭机翼,在杯底收集了一杯混合夜露、油漆和油的**。虽然恶心,但我们还是把那东西喝了下去。尽管百般不情愿,但我们至少沾湿了嘴唇。
在这场飨宴之后,普勒伏对我说:“幸好还有这把手枪。”
我突然发起脾气,转身怀着敌意地对着他。此时此刻,我最痛恨的莫过于感情的流露。我有一种迫切的需要,认为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出生是无所谓的,活着是无所谓的,渴死也是无所谓的。
我斜眼打量着普勒伏,如果有必要,我会揍他一顿好让他闭嘴。然而普勒伏很平静地跟我说话,他在谈论一个卫生问题,他说这话时就像在说“我们应该洗手”一样。于是我们都同意。昨天当我看到那只皮壳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我的想法很理智却并不伤感,只有人情才让人伤感。我们的无能为力,是因为我们无法让那些我们该对他们负责的人安心,而不是因为手枪。
人们依然没有寻找我们,不,更正确地说,应该是人们在别的地方寻找我们。大概是在阿拉伯内地寻找。明天以前,我们是不会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的,而那时我们或许已经抛弃了我们的飞机。所以我们对这种唯一的、遥远的路过已经不抱希望了。我们是混杂在沙漠里千万个黑点中的两个,不能指望别人能认出我们。人们以后谈到我所受的种种苦难的说法都不会准确。我并没有受苦,我只是觉得营救者在另一个宇宙。
要找到一架降落在约3000公里以外的沙漠上的情况不明的飞机,需要搜索15天,因为人们可能要从黎波里一直找到波斯湾。可是在今天,我还抱着这个渺茫的希望,因为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指望。于是我改变策略,决定一个人去探险。普勒伏留下来准备火堆,等飞机经过就点火。但我们是不会有人眷顾的。
于是我出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回来的力气。我想起有关利比亚沙漠的事情。撒哈拉沙漠有百分之四十的湿度,这里只有百分之十八,生命就像水蒸气般蒸发了。据游牧民族、旅行者和殖民地军队士兵的经验,人可以忍受19小时不喝水。过了20小时就会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生命的终结开始,干渴的脚步有如闪电般迅速。
推翻一切预报,误导我们被钉在这座山丘上的那个不合时宜的东北风,现在似乎延长了我们的生命。但尽管这样,到天亮之前,究竟会延期多久呢?
我终于出发了。我的心情,就像是划着独木舟初到大海上似的。
事实上,黎明让这个光景的凄惨度缓和了些许。因此开始时,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样子有如偷谷物的贼一般,信步走去。昨晚我们在几个神秘的洞口布下了几个圈套,我心中那种想当猎人捕猎的念头蠢蠢欲动。我首先去检查了圈套,但圈套全是空的。
就这样,我喝不到血。老实说,我原本就没有期待。
我没有感到失望,倒是好奇心被煽动起来。在沙漠中,那种动物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呢?那一定是叫作费涅克,也叫沙狐的兔子般大小的小型肉食兽,有一双巨大的耳朵。我克制不住好奇心,跟着其中一只的脚印走去。脚印引导我前往狭窄的沙河那边,脚印在那里全都非常清晰。那由扇形的三根趾头形成的美丽脚印,让我赞叹不已。我想象着我的这个朋友,黎明时分,静静地跳着走来走去,舔着石上露水的光景;这里脚印稀落,因为我的费涅克是用跑的;这里加进来一只同伙,于是它们并肩跑起来。我怀着奇妙的欣喜心情,看着它们的这个早晨的散步。这些生命的出现让我感到舒畅,暂时忘掉了自己的干渴……
最后我靠近沙狐们的谷仓。到了这里,大约每隔100米,会有汤盘粗的干燥小灌木,紧贴着沙冒出头来。树干上贴满小小的金色蜗牛,费涅克黎明时分出门采购。我在这里直接撞见了大自然的谜。
我的费涅克并不是遇见每一棵树都停下来。即使长满蜗牛的树,它也看都不看一眼。它在有些灌木边绕上一圈时,显然是十分小心谨慎的。它走到一些灌木跟前,没有对它们扫**一空,从那树上只取下两三个蜗牛后,就换餐厅了。
难道它是为了让早晨散步的快乐持续下去,刻意不一次吃饱肚子的吗?我不认为如此。因为它的做法,跟必要的战略实在太过吻合了。如果费涅克在第一丛灌木上吃个够,那么它只要吃个两三顿,就应该会把灌木上的蜗牛吃光了。这样一来,每一棵树上蜗牛的繁殖都会荒废。但费涅克尽可能不去打扰播种。为了吃一顿饭,它不仅要换一百棵以上的灰色的灌木,也绝对不摘取并排在同一根枝丫上的两个蜗牛。一切全都以那个方式进行,就像它知道那个会有危险似的。如果它看到就吃,不久蜗牛就会灭绝。若是蜗牛没了,费涅克就无法生存了。
脚印把我导向巢穴。深处的费涅克,即使被我的脚步声惊动,应该也还是在听着我说话。我对它说:“我的小沙狐呀!这次我真的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处境这样悲惨,还是阻止不了我想要知道你是怎样存活的……”
我沉溺在梦想中片刻,显然人是任何事情都会习惯的。30年后或许会死的这个想法,并不会伤害一个人的喜悦。30年、3天,总之,只不过是远近上的问题罢了。
但是某种影像不能忘记……
我终于又继续走自己的路。然而我很快就感到疲劳,随着疲劳,某种东西在我的内部发生了变化。事实上就是没有海市蜃楼,我也会把它们编造出来的。
“喂!”
我振臂高呼,然而直到刚才还不断挥舞着手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块黑色的岩石罢了。一切都已经在沙漠中动起来。我想摇醒一个睡着了的游牧民族,他却变成了黑色的树干。树干?这种景象让我大吃一惊,于是我弯腰去看清楚;我想捡起一根折断的枯枝,可它变成了大理石!我直起身,环顾四周,我看到其他的大理石。一片洪荒以前的森林的断木枯枝铺了一地。10万年前,在一次创世纪的大风暴中,它像一座教堂那样坍塌了。这些庞大的躯干,经过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滚动,直到我来的这一天,磨得像钢块一样光滑,变成玻璃和化石,还带着墨汁的颜色。我仍然可以辨认出树的枝干,看出生命的扭曲,计算树的年轮。这座曾经鸟语花香的森林,受到了诅咒,变成了一片盐碱地。我感到这样的景色对我充满着敌意,比裹覆沙丘的那个铁盔甲还要乌黑的这些漂流物与我格格不入。一个活生生的我,在这些不朽的石头中间做什么呢?我这个不堪一击,不久便会腐朽的身体,到这永恒之地来做什么呢?
从昨天以来,我已经走了80公里。我的晕眩,显然是因为干渴,也或者是因为太阳。太阳在这些有如用油涂过的树干上灿烂耀眼,太阳在这块土地上灿烂耀眼。这里已经没有沙也没有狐狸,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巨大的铁砧板,而我则走在这个铁砧板上。我感觉到太阳在脑海中怒吼:喂!那边……
“喂!喂!”
“那边什么也没有。不要紧张,你脑筋不正常了。”我对自己这样说,因为我有必要找回自己的理性。要拒绝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非常困难。我在那边可以看到商队……对吧?可以看到吧……?要我不朝向那边奔去非常困难……
“笨死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吗?那是你想象出来的东西……”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世界就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了……”
除了20公里前方那座小山上的十字架,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这是个十字架,还是灯塔……
但那并不是海的方向。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是十字架。昨晚我一直都在研究地图。我的工作是白费力气,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我把所有表示有人烟的标记都看了一遍。我在那张地图的什么地方的小圆点儿上,找到记载着跟这个非常相似的十字架。我试着查询图例,上面写着“宗教建筑”。在十字架旁边,我看到一个小黑点儿,图例上写着“自流井”,我的心头猛地一震,我提高声音重复读着:“自流井……自流井……自流井……”《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阿里巴巴所有的宝物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口自流井的价值。我注意到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白点儿。我读着图例——“间歇井”,这就已经没有那么美了。那周围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
看!我的宗教建筑就在那里。教士们在小山上竖起巨大的十字架,作为招来遇难者的标志!我只要朝那个十字架走去就行了,我只要朝那些多米尼加教士跑去就行了……
“可是利比亚应该只有科普特派的修道院才对。”
“……到那些勤勉的多米尼加教士那里去。他们有铺着红砖,干净、漂亮的厨房。在院子里,还有一个美妙的生锈的水泵,你一定猜到了,在水泵底下,就是那口自流井!啊!在我去敲响门,在我去拉那口大钟的绳索后,那里就要欢庆一片啦……”
“笨死了,你现在描绘的,不是普罗旺斯一户人家的光景吗?那里根本就没有钟。”
“……只要我敲响那口大钟!守门人双手就会伸向半空中,对我大叫道:‘你是主的使者!’他会把所有的教士都唤来。教士们全都跑来,有如穷孩子般祝贺我,并把我推到厨房去,对我说:‘稍等一下,我的孩子……我们现在就到自流井那边去……’”
于是我会幸福得颤抖起来……
不,不,我不会为小山上的十字架消失这点儿小事而哭。
西方的承诺全都是虚假。我改变方向朝正北方走去。
正北方至少充满大海之歌。
啊!越过那个山顶就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咦!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你不是知道那是海市蜃楼吗……”
我非常清楚,那是海市蜃楼。谁也不能欺骗我。但如果我乐意进入海市蜃楼呢?如果我乐意怀抱希望呢?如果我乐意爱上这座筑有城墙、阳光灿烂的城市呢?如果我乐意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既然我不再感到劳累,既然我是幸福的……普勒伏和他的手枪,真是太可笑了!我宁愿自我陶醉。我醉了。我就要渴死了!
黄昏让我清醒。我为自己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感到吃惊,我突然停下脚步。天一暗下来,海市蜃楼就消失了。水泵、宫殿、僧服都在地平线上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沙漠。
“你来到很远的地方!夜晚正准备捕捉你,你必须一直待到明天,到了明天,你的脚印就会消失,于是你在世界的什么地方都不存在。”
“既然这样,还是一直往前走的好……走回头路的话,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或许我就要,我就要张开双臂拥抱大海了……”
“你是在哪里看到海的?而且你根本就无法到大海那里去。到大海那里去,应该还有300公里。再说普勒伏还在‘沙漠热风’号旁边等着!或许他已经被某支商队发现了。”
是的,我还是回去的好,不过我要先喊一喊人看看。
“喂!”
这个地球上,本来不是应该住着人的吗……
“喂!人啊……”
我的声音嘶哑。我已经发不出声音。我觉得这样叫喊的自己很可笑……我再一次叫道:“人啊!”
那叫声发出夸张的、装腔作势的回响。
我转身回去。
走了两个钟头时,我看到以为我迷路了的普勒伏急忙向天空投掷上去的火焰。原来如此……但是那火焰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我还剩下一个钟头的步行……还剩下500米……还剩下100米……还剩下50米。
“啊!”
我呆若木鸡地停在那里。喜悦充满我的心中,我一直克制着那强烈的兴奋。被炭火余烬照耀着的普勒伏,和背倚着发动机的两个阿拉伯人在说着话。他还没有注意到我,他快乐得无暇他顾。啊!如果我像他那样在飞机旁边等待着……我应该已经被救出去了!
我快活地叫道:“喂!”
两个阿拉伯人吃惊地看着我。普勒伏扔下他们,向我冲过来。我张开手臂。普勒伏撑住我的手臂,难道我快要倒下去了吗?
我对他说:“真是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那两个阿拉伯人嘛!”
“什么阿拉伯人?”
“和你一起在那里的两个阿拉伯人嘛……”
普勒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直凝视着我。我可以感觉到他要向我坦承重大的秘密——虽然很不情愿。
“根本就没有阿拉伯人……”
似乎这次我真的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