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国防军司令部外交和情报部门主任之前，威廉·卡纳里斯经历了和其他候补军官一样的海军服役过程。这张照片上的卡纳里斯已是海军少校，摄于1925年。

没有站在自己旗舰的指挥台上，而是身处错综复杂的情报局，威廉·卡纳里斯输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由于涉嫌参与军事叛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卡纳里斯在弗洛森比格集中营被处以死刑。在此之前，他作为国防军司令部外交和情报部门主任，在纳粹政府的情报部门工作多年。

平民出身的卡纳里斯早在帝制时期就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1887年1月1日，他作为实业家卡尔·卡纳里斯和夫人奥古斯特（婚前姓氏波普）的长子，出生于威斯特法伦地区的阿普勒贝克。他的家族来自意大利，尽管他的预备军官父亲期望自己的长子参加骑兵队，但年轻的卡纳里斯却中意皇家海军。1904年父亲去世后，中学毕业的卡纳里斯作为候补军官加入了德国皇家海军。

在威廉二世统治时期的德国社会，海军军官享有很高的声誉。然而，参加海军培训的成本相当高，要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名军官，父母需要在经济上给予支持。这项为期好几年的培训一共耗费了卡纳里斯的母亲9000马克，这大概是当时一个工人家庭年收入的7倍。只有这样，才可以确保来自贵族或者中产阶级的候选者成为军官。而一直到被提升为海军中校后，一个军官才能获得能够维持生活所需的军饷。

很快，卡纳里斯的教官就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不但在技术上颇有天赋，还非常勤奋。已经是少尉的卡纳里斯加入了小型巡洋舰“不来梅”号，并参与中南美洲的航海行动。之后他在鱼雷艇服役，1912年起加入了驻扎在西印度群岛的小型巡洋舰“德累斯顿”号。1913年底，为了保护在墨西哥内战中的德国公民，“德累斯顿”号被派往中美洲，但是执行任务期间不巧在那里遇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向盟军商船发起劫夺海战的计划因缺乏燃煤而无法执行。但即便如此，“德累斯顿”号还是得以绕过合恩角向太平洋进发，并于1914年10月在智利的复活节岛加入东亚巡洋舰队。日本加入同盟国阵营后，这支舰队在海军中将马克西米利安·冯·施佩的指挥下开往南美洲。为了保护德国在远东的殖民地，德国皇家海军从1898年开始驻扎在中国的青岛。施佩伯爵清楚，自己的舰队无法在太平洋立足，因为这里的对手实力太强。于是他想绕过合恩角向大西洋进发，看是否能有运气安全回到德国。

英国巡洋舰“格拉斯哥”号向德国小型巡洋舰“德累斯顿”号开火。后者在马尔维纳斯群岛海战后撤回中立国智利的海域。鉴于危急的局势，“德累斯顿”号的指挥官决定自行沉船。当时在这艘战舰上服役的就有威廉·卡纳里斯。

1914年11月，德国舰队在智利海岸的科罗内尔角遇到一支由克里斯托弗·克拉多克爵士指挥的英国中型舰队。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德国战舰击沉了两艘英国战舰，其中就包括克拉多克的旗舰，其余的英国战舰被迫撤离。但是战事在1个月后发生转变，上次海战取胜后，德国东亚舰队取道合恩角，打算回德国，但在12月8日途经马尔维纳斯群岛时，他们遇到兵力远胜于己的海军中将弗雷德里克·多夫顿·斯特迪指挥的英国舰队。施佩伯爵及其两个儿子，还有2000名德国海军将士在此牺牲。

只有“德累斯顿”号得以逃过这场厄运，成功回到太平洋。但在1915年3月，这艘无依无靠的德国战舰在中立国智利的马斯阿富埃拉岛海港，不幸遇上了几艘英国巡洋舰，“德累斯顿”号的指挥官吕德克上校派遣卡纳里斯中尉前往英军战舰上进行和谈。但英国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德国战舰置于死地，就算侵犯中立国智利的权利也无所谓。鉴于如此无望的形势，“德累斯顿”号的指挥官决定自行沉船，船上所有人员在智利被拘留。

在指挥官的同意下，卡纳里斯冒险逃跑。为了脱险，他带着智利的假护照，装扮成农民，随着中立国荷兰的一艘蒸汽船经过太平洋回到了德国。这次经历让人们见识到这位年轻军官的特殊才华。晋升为海军上尉后，卡纳里斯于1916年被派往西班牙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向秘密进入中立国西班牙海域的德国潜水艇提供物资，同时建立谍网以收集协约国海军的情报。这是这位日后的国防军军事情报局局长第一次接触秘密情报世界。应他自己的意愿，卡纳里斯于1917年再次奔赴前线，并作为潜水艇指挥官被派往地中海。经过一系列不俗的潜水战绩，沉默寡言且内向的卡纳里斯成为德国潜水艇武器方面的精英。

1918年11月，德军溃败。这对于卡纳里斯，以及他身边很多坚决支持君主制的军官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十一月革命”期间，他作为联络员帮助当地居民顽强抵抗。1919年，他因涉嫌参与谋杀罗莎·卢森堡和卡尔·李卜克内西而被捕。尽管卡纳里斯并不接受魏玛共和国，但他出狱后就加入了社会民主党国防部长古斯塔夫·诺斯克的私人参谋团队。同年，他和实业家之女埃里卡·瓦格结婚。1920年，他任职于已经大大缩减规模的海军部。

尽管卡纳里斯在海军部任职，但他仍旧参与了反对魏玛共和国的行动。1920年3月，他支持东普鲁士地区行政长官沃尔夫冈·卡普发起政变。保守派的共和国反对者和瓦尔特·冯·吕特维茨领导下的国防军中的不满派，企图通过武装暴力抢夺政权。但仅仅4天后叛变者就不得不放弃行动，卡普政变在总罢工中惨淡收场。卡纳里斯和其他参与政变的人一起被捕，但很快他又被释放了。这次参与卡普政变对他日后的事业并未留下消极影响：从1920年7月开始，他在波罗的海舰队担任上将参谋；1923年，他成为巡洋舰“柏林”号的第一长官。就是在“柏林”号上，卡纳里斯第一次遇到莱因哈德·海德里希，此人12年后和卡纳里斯再次在“柏林”号上相遇。1931年，海德里希因为“失敬”而受到名誉法庭的制裁，并被海军解雇，随后他加入了纳粹党卫队。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卡纳里斯沿着德国海军的晋升阶梯一步一步向上爬。1924——1928年，已经身为海军部部门主任的卡纳里斯负责应对《凡尔赛条约》的裁军项目。随后他被任命为战列舰“西里西亚”号的第一长官，不久之后又晋升为战舰舰长、德国北海海军基地参谋部部长。1932年，他晋升为海军上校和“西里西亚”号的指挥官。1934年，他被派遣到波兰的希维诺乌伊希切担任堡垒司令，这其实是一个典型的“离别职位”，目的就是让他在退休之前光荣地结束这平凡的职业生涯。

尽管获得了“勇敢而谨慎”这样难得的好评，但卡纳里斯到此为止的事业发展并不引人注目。因此，他后来晋升为海军少将，以及被任命为国防军军事情报局局长，就更加令人惊讶。

卡纳里斯能够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不仅出于他清醒的理智，还由于他在初期对纳粹政府的好感。除了反间谍活动，他的任务还包括获取海外情报。卡纳里斯精通英语、法语、俄语和西班牙语，这样的职位简直就像是为卡纳里斯这样颇有语言天赋的海军将领量身定制的一样。和陆军同事相比，像他这样的海军将领拥有更丰富的海外经历。作为情报局局长，卡纳里斯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西班牙内战期间的佛朗哥将军提供德方援助，由此他的语言能力及之前在西班牙时打好的人际关系就派上了用场。1936年，西班牙开始了苏联支持的人民阵线共和派政府与受到希特勒、墨索里尼军事和政治支持的佛朗哥将军之间的血腥内战。

在很长时间里，卡纳里斯都被认为是希特勒的追随者。和很多其他军官一样，卡纳里斯曾在1933年欢迎纳粹掌权，并且通过讲座让自己手下的占领军熟悉纳粹思想意识。但是作为情报局局长，并且从1938年起担任国防军最高统帅部的国防公共事务局局长，卡纳里斯很快就有机会窥探到纳粹政府的真实内幕。同时，他还获知希特勒正在准备发动战争。这两件事使卡纳里斯原先对纳粹的好感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1938年，卡纳里斯对希特勒的热情再次遭受重创。1937年11月初，当战争计划首次在内部公开时，国防军司令弗里奇和陆军司令布隆贝格同时在军事和政治方面大胆地提出反对。结果两人在几周内就被撤职了：布隆贝格被撤职的理由是查出他妻子曾当过妓女；弗里奇则被指责曾和同性恋交往。但人证、物证都是由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一手提供的。虽然卡纳里斯和这些人没有私人关系，但他是少数几个支持弗里奇的人之一，并且帮助弗里奇证明指控是错误的。这一系列经历加上他原本就对发动战争心存质疑，使卡纳里斯开始联络反对希特勒的军事力量。他命人收集反对盖世太保（国家秘密警察）的资料上传给国防军领导，并向好几个反战组织提供掌权阶层计划的政变信息。同时，卡纳里斯还袒护他的同事汉斯·奥斯特中校的行为，奥斯特是军中反对希特勒的领头人物之一。卡纳里斯还试图阻止纳粹政府的战争计划，但徒劳无功。当战争爆发时，有人看到他含着泪说：“这就是德国的末日。”

在军事情报局内部，卡纳里斯的作风几乎是独裁专横的。大多数的领导职位都由他的熟人或者年龄较大的军官担任，他们和卡纳里斯一样来自以前的德国皇家陆军或者海军。这些人对待自己的上级都是极其忠诚的。除了卡纳里斯在情报工作方面无可争议的成就，这样的私人关系也肯定是他身为情报局局长能如此长时间从事地下活动的原因之一。此外，在他的成功领导下，纳粹权力体系中的情报局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不受外部干预的庇护所。虽然他和其他部门还有局部的合作，比如希姆莱的帝国中央保安总局，或者党卫队保安处的海外情报部门，但每个部门的责任范围从来没有划清界限。卡纳里斯特殊的职位使他长期不受莱因哈德·海德里希的干预，他和海德里希的关系既矛盾又奇怪。一方面，两家人住得很近，所以定期相互拜访，卡纳里斯的夫人埃里卡还经常和海德里希的夫人一起奏乐。另一方面，两个男人在工作上相互怀疑，两人都在尽力收集材料，以便在必要时可能派上用场，击垮对方。但这并没有影响卡纳里斯和海德里希在柏林动物园里一起骑马。对于这位情报局局长来说，和海德里希的竞争不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虚荣心，也是他在政治上尤其是道德上要完成的任务。通过参观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卡纳里斯目睹了纳粹分子非人的残忍行为。1937年秋天，他就曾对前任长官帕齐希说过，所有纳粹分子，无论官阶，全是毁灭德国的罪人。被问到为什么他自己还坚守岗位时，卡纳里斯回答：“这是我的命。如果我离开了，海德里希就会乘虚而入，那就彻底输了。我必须做出牺牲。”

由于有一定的权力地位作为后盾，卡纳里斯得以毫无畏惧地公然反对党卫队在波兰和苏联的罪行。不仅如此，他还破坏了希特勒企图让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为德国而参战的计划。此外，卡纳里斯还亲自帮助那些受到纳粹迫害的人，比如他成功地通过在清单表面做文章掩护犹太人，让他们免遭迫害。

1941年7月，德国入侵苏联后不久，卡纳里斯来到东部战线。他再次公开指出，德军对待俄国战俘的方式违反了国际公约。他在苏联得知了一场大屠杀，5000名犹太人被杀害，并且国防军的人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从那时起，卡纳里斯和几位同事就开始收集关于纳粹分子对战俘和犹太人实施罪行的目击者的证词。在东普鲁士小城拉斯腾堡附近的元首总部“狼穴”里，卡纳里斯在希特勒面前宣读了这些证词。但这位独裁者冰冷地回答：“您恐怕想变得软弱。但我必须这样做。除了我，没人能做到。”

卡纳里斯更为突出的成就体现在他亲自冒险救助被纳粹迫害的人。他不仅帮助一位波兰武官的夫人哈琳娜·希曼斯卡逃离柏林，还在幕后指挥了另外一次救援行动。参与这次行动的还有卡纳里斯的同事汉斯·冯·多纳尼和神学学者迪特里希·邦赫费尔。1941年秋，卡纳里斯决定将一个由12～15人组成的犹太人团体假扮为国防军的工作人员送到瑞士。他和邦赫费尔以及其他几人想把这些朋友及其家人带入安全地带。由于这次行动最初只包含7个人，所以被命名为“第七行动”。整个过程十分复杂，离开德国边境变得困难，因为总是有人因奸人使坏而不得不从流放名单上被画去；而且进入瑞士也并非易事，因为那里不再接收犹太人了。直到1942年夏天，这次救援行动才得以圆满结束。

“反对希特勒、为了德国”的两面派戏法，只有当所有参与行动的人，以及行动中所有需要打交道的人都在反间谍部门内部时，才能侥幸成功。事实上，他成功地把1938年3月建立的名为“外交和情报部门”的小规模部门，发展成为一个颇有成就的情报部门。为了表彰他在反间谍方面的突出成就，卡纳里斯于1940年1月1日晋升为海军上将。他把自己作为幕后叛变者的身份隐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到了1944年秋，帝国中央保安总局内部仍旧无法确定这位情报部门的主任到底站在哪一边。卡纳里斯本人恐怕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他在忠诚与良知之间徘徊，在义务和阴谋之间摇摆，一直备受煎熬。

海军舰队和纳粹政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国海军舰队在埃里希·雷德尔元帅的领导下瑡至少在表面上瑡和纳粹政权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是从1943年起，新任司令卡尔·邓尼茨元帅上任后，海军逐步受到纳粹意识形态的影响，在参与纳粹的罪行中越陷越深。在建造潜水艇及仓库时，海军使用了强制劳工。1944年底，位于北弗里斯兰的拉德伦德集中营看守将士中就有一部分来自海军。不少海军将士也直接参与战斗，因为他们坚信自己是在保卫家园，或者尽管知道纳粹分子的斑斑劣迹，但不得不履行誓言。

在海军将士中，既有纳粹的追随者，也有反对者。但反对者中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海军中尉奥斯卡·库施就是其中一个。这位颇有功绩的潜水艇指挥官于1943年底被自己手下的第一警卫官告发，起因是库施对希特勒的评语中有不赞同的成分。于是库施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并于1944年5月12日在基尔执行。

直到最后一刻，海军都服从希特勒的命令。发生在1918年的革命绝不容许重演，所以德国海军非常看重合适的领导人。同时，原则和规章制度也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海军的司法机构毫不留情地对“逃跑”和“破坏军事行动”的罪行采取制裁。和其他的国防军司法机构一样，很多相对较轻的罪行也会被判以重刑。战争的失败结局越是明朗，判刑就越是严厉和无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好几千名海军将士受到刑罚。

海军也向纳粹政府宣誓效忠，比如这张照片上在基尔海港东岸的拉博埃举行的海军烈士纪念碑立碑仪式，希特勒和海军元帅埃里希·雷德尔站在最前排。如今，为了纪念所有在海上牺牲的各国将士，这座海军烈士纪念碑成为国际纪念馆。

党卫队保安处主任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中）和卡纳里斯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两人私底下相处融洽，工作上相互监视。在这张照片上还可以看到沃尔特·舍伦伯格（左二），他于1944年逮捕了卡纳里斯。

战争持续时间越久，德国的战事失误就越多。比如1942年11月盟军在北非登陆，这样的军事行动竟然没有及时被察觉。1943年，自1941年起就担任卡纳里斯参谋长的汉斯·奥斯特，因其同事汉斯·冯·多纳尼被捕，而涉嫌参与反叛活动。就连卡纳里斯也从这时开始受到监视，至此为止他的稳固地位开始动摇。直到德国间谍投降英国后，军事情报部门于1944年2月被并入帝国中央保安总局，卡纳里斯的职权最终被架空。

1944年7月20日，刺杀希特勒行动失败后的第三天，卡纳里斯上将被捕。其实他本人并不赞同施陶芬贝格中校刺杀希特勒的行动，并且多次公开表示，赞成逮捕而非刺杀希特勒。但通过反叛者亲属所找到的信息对卡纳里斯非常不利。尽管并没有卡纳里斯直接参与施陶芬贝格的刺杀行动的证据，但他还是被捕了。希特勒的仇恨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在美军到达之前，卡纳里斯在弗洛森比格的一个党卫队军事法庭上匆忙被判处死刑。他和汉斯·奥斯特、基督教神学学者迪特里希·邦赫费尔一起，于1945年4月9日被处死。尸体被火化，骨灰随意散落。

威廉·卡纳里斯曾服务于三个国家政体：德意志帝国、魏玛共和国和纳粹政府。他参与了两次世界大战，并晋升为上将。为了反对希特勒的统治，他经常藏于暗处参与对抗活动，直到被判处死刑。然而，人们对他的评价很难统一。直至今日，这个矛盾的人仍旧充满了神秘感。

图为位于柏林蒂尔皮茨河岸的国防军司令部外交和情报部门。卡纳里斯曾经的办公室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