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自有后人言说(1 / 1)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对裕王朱载坖来说,这是个喜大普奔的年份。因为他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从王爷直接晋级为大明天子。那些年,和他竞争皇位的弟弟朱载圳,以及坚持“二王不相见”的奇葩父皇朱厚熜,都已经奔赴黄泉了。以前的小日子总是战战兢兢,如今失去了悬在头上的几把利刃,除了喜悦,还有一种莫名的寂寞。对手都走了,没有人管得住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开心之余,又多了那么一丝丝负罪感。

新皇帝,新政策

老皇帝驾崩了,新皇帝登基,有一份官方文件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到底是什么呢?当然就是遗诏。之前弘治皇帝的遗诏、正德皇帝的遗诏,除了写清楚由谁继承皇位,与此同时,还有拨乱反正的作用。以先帝之名,把前朝做得不好的地方进行纠正。稍微有头脑的人都明白,那真是先帝的意思吗?他既然知道某些政策不对,怎么在世的时候不整顿,非要驾崩了才愿意痛改前非?实际上很多都是后代皇帝的意思,不过以前任的名义讲出来罢了。新领导不能一上台就明确反对先帝,影响不好,所以要遮掩一些。

当朝野上下看过《嘉靖遗诏》的全文,有的流下感动的泪水,有的干脆放鞭炮庆祝,还有的心里五味杂陈。原文是这样说的:

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无由,每思惟增愧恨。

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在遗诏中,皇帝说我以宗室的身份继承大统,坐了四十五年天下,超越了所有祖宗,现在即使驾崩,也没有什么遗憾的。然后深刻检讨了自己,对登基以来的种种弊政进行忏悔、补救。朱厚熜,多么强势的一个人,真的会在遗诏中把自己否定了?当然不会!这篇遗诏根本就不是他写的,作者是两个人:徐阶、张居正。至于隆庆皇帝,他对这份遗诏是认可的。反正嘉靖年间,他一直居住在王府,一天政事也没管过,诏书中提到的坏事和他没有关系,否定弊政,可以为他赢得人心,还可以顺便发泄三十年来,压抑于心中的怒火。

其实在严嵩垮台后,身为内阁首辅的徐阶就已经在兴利除弊。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1年),景王朱载圳死了,徐阶奏请皇上将景府侵占的数万顷田地、湖陂还给农民,此举有利于缓解土地兼并,减少当地老百姓的生活负担,使耕者有其田。第二年,他又请求取消鄢懋卿增加的盐税四十万金,恢复旧有的赋税制度,给盐商减负。嘉靖皇帝病入膏肓后,还幻想着再回一次承天,看一看老家的山山水水,见一见阔别已久的显陵。徐阶听说后立即制止,否则又要劳民伤财,鸡飞狗跳了。

嘉靖遗诏的第一项内容是翻案。翻谁的案?当然是被嘉靖皇帝定性过的案。比如杨继盛、沈炼、郭希颜、杨允绳、杨最、杨爵等人。有的是因为反对权臣;有的是因为反对皇帝修仙、大兴土木。朝廷给他们恢复名誉、官职,给予谥号,并照顾健在的子女,给他们安排工作。杨继盛被追赠为太常少卿,谥忠愍,赐祭葬,他的一个儿子被朝廷任命为公务员;后来又接受御史郝杰的建议,在保定为杨大人修建祠堂,让子子孙孙都以他为榜样。沈炼、杨允绳追赠光禄少卿,朝廷也任用他们的一个儿子为公务员。随着平反活动的深入,隆庆皇帝还下旨给杨廷和、曾铣等人平反,很久以前,杨廷和是嘉靖皇帝的死对头,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罪人,现在朝廷给平反了,恢复官职,赠太保,谥文忠;给事中辛自修、御史王好问为曾铣打抱不平,说他也是一片爱国之心,应该平反,于是追赠为兵部尚书,谥襄愍。

如果朱厚熜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信任的内阁首辅如此作为,鼻子恐怕都要气歪了。隆庆皇帝这样做,有利于抚慰人们心里的创伤,减少天子与文官集团的对立,缓和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使文官们更加支持自己、认同自己。像害死沈炼的宣大总督杨顺、严嵩的党羽鄢懋卿、用童男童女尿换来尚书之职的顾可学等,都受到了惩罚。一朝天子一朝臣,帮助嘉靖皇帝修仙、排除异己的人都被处理了。

第二项内容是整顿道教活动。朱厚熜爱好修仙,邵元节、陶仲文、段朝用、龚可佩这些人就去迎合,用所谓的神仙之术把皇帝骗得团团转。所谓的长生不老、仙术都是假的,道长们没有一个长生不老,尽管个别几位的确会养生,活到了八十多岁,可距离万万岁还有九千九百多年呢!给人的感觉,就像烧烤店里贴的“本店距离百年老店还差九十九年”。邵元节去世时,嘉靖皇帝正在南巡,他流下了眼泪,要求礼部为邵道长拟定谥号。第一次拟定为“荣靖”,朱厚熜不满意,要求重来,礼官又写了个“文康”,嘉靖皇帝还不满意,把四个字放在一起,叫“文康荣靖”。隆庆初年,朝廷宣布将谥号收回。陶仲文死在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离隆庆初年不过六七年,他的谥号“荣康惠肃”也被剥夺。像靡费国库、毫无意义的斋蘸活动,也被新政府果断叫停。在嘉靖时期,这可是皇帝的最爱。京师、各省修建的风坛、云坛、雨坛等道家建筑,也全部都要拆毁。当年兴致勃勃地建造,现在又义无反顾地拆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刷GDP(国内生产总值)。全天下不是很有必要的土木工程也要停一停,纵观隆庆年间,上马大型项目的频率的确低于以前。

第三项内容是把睿宗朱祐杬的明堂配享给撤掉。为了追尊生父,朱厚熜与大臣们开展了你死我活的议礼斗争,凭借手里的强权,他最终取得胜利,把父亲朱祐杬追封为睿宗,放到太庙里,和其他祖宗并列。几十年来,文官集团口服心不服,这朱祐杬生前没有当过一天皇帝,怎么能和武宗、孝宗等人一样呢?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正月,朝廷免除睿宗的明堂配享。吏科给事中王治建议:把睿宗的牌位移除太庙,得到的反映是“报闻”,知道了,不敢做。要是在嘉靖年间,王治要被弹劾谋大逆了,现在没有被处罚已经很好了。可见在爷爷的问题上,隆庆皇帝是有限地让步,不可能把先帝取之不易的成果抛弃。

除了以上措施,隆庆皇帝还蠲免了部分赋税,停止了部分珠宝采办、征办织造的事情。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但不可能在根本上逆转帝国的颓势。假如你是徐阶,最头疼的问题恐怕莫过于财政,一方面是土地兼并严重,自然灾害频发,收到的赋税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是朱家人的奢侈无度、寄生阶层(宗藩)的欲壑难填,还有虚报人数、克扣军饷的将领,有这些人在,官府的财政不可能好转。隆庆元年,皇帝命令户部尚书马森汇报国库情况,马森说:“太仓存银只有一百三十万余万两,而国家一年的开支是五百五十三万两,现有的储备只够用三个月;粮食方面,库存有六百七十八万石,每年官兵需求是二百六十二万石,只能用两年多”,最后的结论是,大明财政已经“匮乏至极”,一旦遇到特殊情况,恐怕就要见底了。

离北京不远的边关也不太平,隆庆元年三月,土蛮进犯辽阳,指挥王承德战死;九月,俺答入侵大同,攻陷石州,杀知州王亮采,并在交城、文水一带烧杀抢掠。土蛮又进犯蓟镇,在昌黎、卢龙、滦河掳掠。皇帝命令宣大总督侍郎王之诰驻防怀来,巡抚都御史曹亨驻兵通州。总兵官李世忠率军援救永平,与敌人在抚宁大战,京师戒严。十月份,敌人退走,北京城解严。可见蒙古问题仍然是老大难。

国事艰难,亟须中兴之主带领臣民,重振前朝积弊。朱载坖是什么样的皇帝呢?可以给他贴上这些标签:懒散、好色、宽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隆庆皇帝和他的父亲朱厚熜一样,不喜欢上班,常常请假,就算真的上了班,也不怎么说话,好像心思根本没放在这里。尚宝宝丞郑履淳质问皇帝:“陛下御极三祀矣,曾召问一大臣,面质一讲官,赏纳一谏士,以共画思预防之策乎?”下班之后,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大臣;经筵时,从来都是保持沉默,从不就讲官阐述的内容进行讨论,像个菩萨似的,坐在那里,就像例行公事,到点了,就可以下班;有人给他提意见了,说的有价值,他也不去奖励。总之,就是懒,不作为。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祭祀太庙,朱载坖连祖宗都不想拜,让成国公朱希忠替他去,大学士徐阶就劝:陛下啊!从皇宫到太庙,就这点路,不远的;祭祀的礼仪也不算烦琐,可以尝试一下。当皇帝,治理国家,这么累的事情,您都愿意做,更何况不累的呢?好说歹说,隆庆皇帝才答应下来,亲自到太庙祭祀列祖列宗。

不喜欢上班,朱载坖喜欢什么呢?男儿本色,他当然最爱女色了。以前做裕王的时候,心理压力大,他尽管好色,却只能压抑自己,不能让竞争对手抓住把柄。现在登基了,要好好释放释放。他每次选宫女,都要选好几百人,年龄在十一岁到十六岁之间,正是少女发育、适婚的年龄。江南百姓听说他要选宫女了,吓得赶紧把女儿嫁出去,一时之间,街上全是婚轿,没钱的人家,就用两条腿,让新娘徒步走到新郎家里。因为纵欲过度,朱载坖的身体越来越差,不断有大臣劝他节制。敬爱的皇上啊!您要“进御有常”!比如一天一次,两天一次,形成规律,不要一天来个好几次,太伤身体了。隆庆皇帝当然是置若罔闻,朕都是皇上了,这种事,你们还管!登基后的第六年,他的身体健康已经亮起了红灯,但临幸嫔妃还是经常做的,都快死了,一不小心,又册封了四个妃子。某些事情做过了,就要负责任,给小姑娘名分。

朱载坖还喜欢跑出去玩,打打猎,隆庆二年去天寿山上坟,他又要借机游玩一番,被大臣们制止:陛下是来祭祀的,追忆先人;结果一出陵寝就跑去玩,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让臣民们怎么看你呀!此外,隆庆皇帝还喜欢采购黄金、高档服装、瓷器,把登基之初的承诺都抛之脑后。臣下纷纷劝谏:国家没钱了,老百姓苦不堪言!有的地方都人吃人呀!皇帝就是无动于衷,百姓的死活,关朕什么事,反正我用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贪图享乐,少问政事,朝廷遇到问题,就让大臣们解决,比如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三个人,为了权力,常常要撕起来。

内阁的倾轧

之前起草《嘉靖遗诏》,徐阶只与张居正商量,没有问过高拱、郭朴的意见。高拱对此很不满意,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徐阶眼里还有我们吗?我必须好好地整治他,取而代之。当年高拱入内阁还是徐阶推荐的,一来高大人的确有本事,二来他是裕王的人,全国人民都知道裕王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示好高拱,就是在示好裕王,与下任领导搞好关系。现在两人为了争权,也顾不得什么推荐不推荐了。徐阶有什么把柄呢?他的儿子,倚仗父亲的权力,不光放高利贷,还横行乡里,在苏松地区侵占土地24万亩,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老百姓纷纷告发,控诉老徐家的禽兽行径。但由于徐阶实在是太有权了,根本告不动。

隆庆元年,高拱委托御史齐康弹劾徐阶,将他儿子横行乡里的罪状全部报上来。郭朴也以徐阶草拟遗诏,诽谤先帝为由,向他进攻:所谓的先帝遗诏,根本就不是先帝的意思,徐阶只是在给先帝招黑,让他老人家自己打自己的脸!面对压力,徐阶赶紧上疏辩解,支持他的人特别多,毕竟是多年老臣了,树大根深,九卿以下纷纷弹劾高拱。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高拱顶不住了,只好请病假,递上辞职报告:对不起,我身体不太好,无法胜任工作,请组织允许我回家休息。皇帝准了;齐康、郭朴也随之离开了中央。

事情结束后,朱载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大臣,如此卖力地为徐阶说话,假如国家有难,他们会不会挺身而出,为朕赴汤蹈火呢?裕王府的旧臣也对高拱的离去感到伤心,部分官员对徐阶当年奉承严嵩的事不满,虽然是韬光养晦的政治手段,但这些没怎么经历过官场黑暗的人就是不理解,认为徐阶真的就是那样的人。隆庆皇帝命令中官李用等人分别监管团营,遭到徐阶极力劝阻,认为不妥,此事得罪了宦官。后来南京振武营兵屡次发生哗乱,徐阶命御史将他们遣散,并惩处了为首者,又一次把宦官给得罪了,因为振武营是他们管的。《明史》记载:“阶所持诤,多宫禁事,行者十八九,中官多侧目”;隆庆二年春,朱载坖想要去南海子游玩,徐阶又劝,使皇帝更为恼火,出去玩玩你也管,管得也太宽了吧!当给事中张齐以私人恩怨弹劾徐阶时,徐阶请求退休,隆庆皇帝早就有这个想法,批准了;徐阶从此离开政坛,回老家当起了他的地主。

第二年,张居正与太监李芳合谋,上疏朝廷重新起用高拱。朱载坖与高拱是什么关系,当然同意了。高拱接旨后,在严冬腊月,日夜兼程,回到北京出任大学士,并掌管吏部。许多官员以前与高拱不和,他们支持徐阶,现在徐阶走了,“高汉三”又回来了,有些人特别紧张,这么一位强势的领导,以前又得罪过他,自己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了。胡应嘉听说高拱复出,直接吓死了,欧阳一敬也在辞职回家的半路上郁闷而亡。高拱赶紧派人放话,他愿意和大家齐心协力,把各项工作做好,不会搞大规模报复。

话虽如此,高拱对徐阶以及帮助徐阶弹劾他的海瑞仍然不满,专门找机会和徐阶作对,一定要好好地整一整他。徐阶退休后,在江南兼并土地,还放任子弟横行乡里,引起当地百姓憎恨。高拱亲自上疏批判徐阶,说徐阶既然退休了,那就是老同志,应该好好颐养天年。可是他倚仗自己的名望,管教不严,放任族人鱼肉乡里,掠夺民财,他家里的钱估计和皇帝的金库差不多了。这样的人,不处罚怎么行呢?

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高拱起用原苏州知府蔡国熙为苏松兵备副使,因为蔡国熙与徐阶有矛盾,徐阶的三个儿子都被整治,以前侵占的土地也都还给了农民。一个退休的人,没有权力,哪里斗得过炙手可热的高拱,无奈之下,只能向高拱低头,在困境中上疏,言词充满了哀求之情。高拱见徐阶写好了检讨,之前被赶出朝廷的一箭之仇,总算是报了,再追杀下去,把徐家给整垮,实在是没有必要,别人会说高拱残忍,赶尽杀绝;更关键的是,以后自己会不会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呢?谁都不敢保证。假如真有那么一天,胜利者也来个赶尽杀绝,后果不堪设想。于是高拱大度起来,修书一封送给徐阶,愿意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同时又给地方官员写信:徐大人是老同志了,他的家人要好好关照关照,惩罚嘛,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不要过重。这一难过去后,徐阶后来活到了万历年间,明神宗曾经派使者慰问,送给他玺书、金币。

高拱重返中央做上了领导,当然要推行自己的改革意见。他每天上午到内阁上班,下午又要去吏部上班,一天跑两个办公室,的确是日理万机。组织部的权力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强调因事设岗,不能因人设岗,要根据官员的能力、业绩决定其是否升迁,不要使用昏庸、滥竽充数的,所以部分冗官被裁员,丢掉了饭碗。兵部的领导层当时是一正两副,即一位尚书,加上两名侍郎,从明朝建立以来都是如此。高拱说不对,应该再增加两名副职,达到一正四副,为什么呢?因为国家的战事比以前多了,忙的时候,根本就管不过来,造成许多事情积压,得不到解决。而且侍郎必须常常出差,了解边关的地形、兵马的部署、将领的能力等,哪天要是尚书调走了、去世了,侍郎就可以顶上来;平时地方上的总督有空缺,找不到合适的人员,也可以让侍郎暂时接手。他还提出:选拔土生土长的边塞人入兵部工作,因为他们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语言习惯,更有利于开展日常工作。

在嘉靖年间,俺答汗始终是明朝的心腹大患,庚戌之变更是让人们心有余悸,害怕北宋灭亡的教训重新在大明上演。尽管多次求贡,渴望恢复边境贸易,但朱厚熜都没有诚意。短暂开放的马市,没多久便关门大吉了。等到隆庆年间,双方的转折点总算是来了,因为鞑靼上层爆发了矛盾。

俺答汗与孙子把汉那吉为了争夺“三娘子”出现了纠纷。三娘子原本是把汉那吉的妻子,因为颜值高,被爷爷夺走,成了自己的奶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一怒之下,把汉那吉来到长城,请求归顺大明。王崇古将军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利用俺答汗之孙做筹码,与蒙古人谈判。尽管有不同声音,高拱、张居正还是同意了王崇古的设想,与鞑靼人接触,双方全面议和,恢复朝贡和边境贸易,封俺答汗为顺义王,放回把汉那吉;但蒙古人也必须把明朝的叛徒赵全交出来,他多次帮助俺答汗规划进攻路线,数典忘祖,毫无良心。最终双方谈妥了所有条件,从此边关战乱减少,贸易往来不断增加,长城内外的社会经济也得到发展。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顺义王去世,三娘子继续主张与明朝修好,所以自封贡之后,“四十余年再无用兵之患”,边关比以前安宁了很多,隆庆五年的这件事史称“俺答封贡”,也称为“隆庆和议”。

北虏问题得到一定程度解决,南方的倭寇在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的打击下,逐渐销声匿迹,不复为患。福建巡抚请求开放海外贸易。隆庆皇帝同意了,宣布解除海禁,允许老百姓远贩东西二洋。虽然开放的漳州府月港规模有限,办理的手续也比较烦琐,但私人海外贸易总算合法化了,大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走私。中国制造的茶叶、瓷器远销海外,大受欢迎,白花花的银子不断流入,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也加强了中国与世界的联系,史称“隆庆开关”。

除了以上措施,高拱还下令兴修水利、照顾商业、清丈土地、试行一条鞭法等。这些主张有利于缓和明朝的统治危机,减少阶级矛盾,增加财政收入。由于朱载坖对自身的放纵,隆庆时代在整个大明王朝只是很短的一瞬,加起来不过六年而已。他的前任明世宗,在位四十五年,后继之君明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他们爷孙俩恰恰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两位皇帝。随着朱载坖的病重、驾崩,高拱的命运开始急转直下,张居正取代了他的位置。

张居正与高拱原本是故交,两人的关系也还过得去。隆庆年间,高拱位高权重,性格强势,常常与同事们发生冲突。张居正都不介入,但他也不会安于现状,心里何尝不想取而代之,开启属于自己的时代。隆庆五年,有传言说张居正收受徐阶三万金贿赂,帮助他解救三个儿子,高拱不辨真假,以此指责张居正,两人产生隔膜。于是,张居正暗结太监冯保,借中馈力量想除掉高拱。

高拱和冯保早就有矛盾了,当年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出现空缺,按照惯例应该由冯保当。高拱察言观色,知道皇帝不喜欢冯保,就推荐了陈洪;后来陈洪被罢免,该岗位再次出现空缺,高拱又推荐了孟冲。更让冯保无法接受的是,孟冲以前是在尚膳监的,按理来说不应该到司礼监任职。高拱宁愿打破惯例,也不让冯保坐这个位子。假如你是冯公公,看到某人挡了你的仕途,侵犯了你的利益,心里能不恨吗?

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五月,朱载坖病危,召高拱、张居正等人入内。皇帝握着高拱的手说:“我走后,天下之事就烦劳先生了”。太子朱翊钧只有十岁,年少无知,冯保倚仗太后的势力,挟持幼帝。他把孟冲给免了,取而代之,还伪造先帝遗嘱,说要让冯保与内阁共同辅政。这还得了,高拱要求惩办冯保,不要让他干预朝政,司礼太监的权力也应该归于内阁,还指使六科给事中程文、十三道御史刘良弼等人弹劾冯保。高拱想和张居正一起干这件事,就托人给张居正带信,张居正得到消息,立即通风报信。冯保得到消息,游说太后、皇帝。高拱有一次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冯保在太后面前,改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还举报高拱欺负太子年幼,想谋反,拥立周王。权衡之下,太后决定拿下高拱。

第二天,皇帝召见群臣宣读诏书,列举高拱罪状,将其贬为庶民,回家养老。高拱本以为被赶走的肯定是冯保,没想到却是自己,简直晴天霹雳。六十岁的人了,政治风浪见得虽多,内心还是很难过,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从此,大明王朝的历史,翻开了崭新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