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正月初六,李如松挥师抵达平壤城下,两日后,正式攻城的号令便在明军阵营中高高吹响。平壤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而日军虽然有所疲怠,但依然戒备森严。整个平壤城尤以北门外的牡丹峰最为险峻,攻陷艰难,牡丹峰是平壤城的“屏障”,一边是平壤城门,另一边则是悬崖峭壁。主攻牡丹峰的是抗倭老将吴惟忠,他仅带领着三千余名戚家军士兵向这块坚硬的骨头啃去,此部队抗倭经验丰富,临阵勇猛无畏,且戚家军带来的都是来自南方丘陵山区擅长攀爬的士兵,他们能够出其不意地从峭壁上攀援而上。李如松深知牡丹峰必久攻不下,不宜在此处浪费太多实力,只希望吴惟忠能够为主战场吸引开大部分敌军,为其他城门争取时间,因此,在整场战役当中,牡丹峰战斗最为惨烈,许多将士甚至在受伤流血之际仍奋不顾身杀敌,老将吴惟忠也在战斗中不幸受伤,然而他未曾退缩,胸口鲜血汩汩还是在勇猛督战,城北的明军队伍虽不能立即攻破,但有效地为主战场分流,用极大的牺牲换来了最后的胜利。
而位于平壤城西的七星门,是明军主攻的战场,这是整场战役中战斗最为激烈的一个战场,主帅李如松便在此战场亲自督战,他身先士卒,带头攻城。当时战场上“弹丸如雨,刀矛向外齐刃,森如猬毛”,敌人们在城墙上借着高低之差,把沸水和石块不断砸下来,明军进攻的速度不得不有所减慢,有一些士兵因为害怕而临阵退逃。危难之际,为了鼓舞士气,李如松一边喊着“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敢退缩者当下斩首”,一边亲自冲向战斗的最前线,手起刀落,毫不含糊地将退却士兵斩首,进而拍马先行,直面敌军,所到之处杀敌甚众。看到主将如此英勇,竟能不顾安危镇定自若地与普通士卒并肩战斗,明军顿时士气大振,更有赏金和军令当前,将士个个奋不顾身,明军势不可当。日军看到明军风头大劲,感到格外惊恐,他们大概也对李如松这位骁将有所耳闻,只得迅速调集精兵集中在七星门主场疯狂抵抗。
相对于应对李如松亲督的七星门,南边日军防御较为薄弱,防守在此的是一支投降了的朝鲜军队,且不说朝军本身战斗力就差强人意,当了伪军的朝军就连原本拥有的战斗力也要打折。为了和守城的这些朝鲜伪军保持一致,李如松命在此攻城的明军也悄悄换上了朝鲜军的衣服。当换衣完成的明军出现在南门之外时,无论是伪军对于自己的同胞、还是日军对于昔日的手下败将都表现出了相当的不屑一顾,这里的守军们几乎是吊儿郎当、无所畏惧地等待着化装后的明军兵临城下——但是!来不及了,就在马上接近城门时,这群“朝鲜士兵”突然撕去军衣,露出闪亮的明军铠甲,晃瞎了城中守军们的眼,这支队伍的将领正是首战失利的副总兵祖承训,他带领将士假扮的朝鲜军实际上是一支辽东军的精锐部队,剥去包装登时气度非凡。当日军反应过来赶紧调兵抢救,显然为时已晚,带着之前战败耻辱、憋着冲天怨气的祖将军已经神速攻下了南边的含毬门,这里也成为明军在平壤大战中首先攻下的突破性缺口。
含毬门高调宣布易帜,可李如松这边的七星门战场却进入到了胶着状态,指望祖承训从南边含毬门穿城而来增援也尚需时间。望着坚如磐石的城墙和日军丝毫未减的势头,李如松感到越来越焦急,明军战士虽然勇猛,但靠着一具又一具肉身与城墙上的敌军赤膊,实在是惨烈而且低效,眼看明军伤亡数字不断攀升,李如松决定重换攻城思路,由用人登城改为用炮轰城。
李如松曾在神机营做过副将,神机营专管火器,丰富的专业经验让他在热兵器应用方面基本功比较扎实。李如松的大将军炮十足拉风,但重达百斤,光炮弹就有五六斤重,不到危急时刻不轻易出镜,此时僵持不下的平壤城西便正是大将军炮发挥威力的时候。
果然,当李如松命人把这个庞然大物抬到城下时,战局便开始向明军疯狂扭转。第一声炮响,硝烟中七星门的城门就摇摇欲坠,第二声炮响,城上的门楼便轰然倒塌,随即四分五裂,在大火、硝烟、毒气、箭矢密密麻麻交织蔽日之下,明军如同破了闸口的洪水一般向平壤城内一拥而入,大刀纷纷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保家卫国的理念,还有五千两赏银的光芒,让明军战士的大刀挥得格外爽利,在硝烟还未消散的时候。攻城已经结束了。
城池大门已破,但战斗却还没有结束,残余在城内的日军非但没有放弃,反而有条不紊地和明军开始了巷战,颇有寸土必争的武士道精神,就连身经百战的李如松也不得不承认日军严明的军纪和战斗到底的军人素质。面对这群准备奋战到死的愣头青敌人,若要减少明军牺牲就只能痛下死手,李如松最后下令直接放火烧城,负隅顽抗的日军士兵便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纷纷亡命,尸骨无存,只剩下为首的小西行长和些许幸存的将士还在仅存的据点固守。自古兵家讲究“穷寇莫追”,为了防止日军做困兽之斗,让本已损失不小的明军再损兵折将,李如松命明军开了一条活口,放小西行长一众退走逃命,日军溃逃过程中阵脚大乱,在渡江之时又有不少士兵失足溺水而死,但小西行长最终逃走保住了性命,这也是李如松在平壤战役中最大的遗憾。
日军从平壤全部消失。然而昔日宏伟壮观的平壤城内,却已是积血成泊,灰烬成片,尸骨腥臭之气传至十里外仍似不绝,未散的硝烟间依稀可见疮痍满满、触目惊心,战后的整个城池在隆冬刺骨的寒风中定格成一组悲壮的图景,惨烈异常,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