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次第(1 / 1)

本来,陆王学之所以是简易直接的,主要是因为以心为本而以行为归。但正视“心”的矛盾并严肃面对它的苏原,则重视主知性的工夫,于是强调从知到行的工夫之次序,以及连接知与行的诸多工夫的重要性。在苏原看来,这原本是归一即内外合一的,因而并非是外驰逐末的支离之见。所以苏原立知行的先后次序,一方面以知行为工夫的两端两用,一方面以知行为一本,认为二者的作用虽有不同,却是归一的,在由知而行的过程中存在着“知行合一”的可能性。所以他把知与行譬喻为舟之桨舵、车之衔轮,一起推动舟车前进,并对这一比喻做了恰当的说明(同上)。

苏原认为,知行分言,才能真正得“知行合一”;而忌讳分言,认为摄行于知、摄知于行即“知行合一”的阳明之说,却是说一反成二,反而会使合一变得支离。他批判了阳明的“知行合一”论,认为其说只是提倡力行,由于放弃了端正行的致知工夫,所以不能不陷于冥行。他还批判说,阳明从“致良知”的立场出发而主张“知行合一”,因为只是任于知而放弃证明其是非真妄的学问,所以不能达到真知(参见《吉斋漫录》上、下)。认为阳明的“知行合一”论是背离由知至行的“全体归一”之圣学的,这就是苏原的主张。

确立了工夫的次序,而认为这就是“全体归一”之圣学的苏原,对于《中庸》的道问学与尊德性,亦认为其中有先后次序之分而始为一体,并反对受陆学影响而把尊德性作为道问学之本的吴草庐之说(参见《吉斋漫录》下)。根据同一主旨,他肯定朱子的“新民”说,而反对阳明的“亲民”说,认为朱子之说是由上而下、由己及人、由亲及疏之序的,这是在教养中设置先后次序而善得以万物为一体的《大学》“明明德”主旨的;而阳明之说却颠倒此次序而堕于墨子之兼爱,陷入孟子所谓的“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之弊。在苏原眼里,这些都是诚**邪遁之尤(同上)。

苏原持由知至行过程中的诸种工夫,认为即使用功不同,其本亦一,因为知与行用异而本同,两者并不支离。犹如经纬关系那样,因为在知行诸种工夫中贯穿着使精明、管摄、自然得以凝聚充实的存养工夫(例如道问学、尊德性就是立足于“戒惧”工夫的),于是,知行成为一体也是由于始终持敬的缘故(同上)。所以他论述了朱子持敬以缀拾《大学》而作《补传》的意义,驳难了以“敬”为蛇足的阳明之说,并指出了孟子“夜气”说的重要性,而批判了阳明所谓“致良知则不必说夜气”的观点(同上)。苏原认为,作为宗旨的“存养”,是与道义并列的,二者本来就是浑一的,所以不可分言内外。如果以内外相对而言,敬是内之操存,义是外之制裁,看起来似乎有区别,其实只不过是“敬不离心谓之内,义不离物谓之外”而已,所以说是不分内外的。

苏原根据孟子之说而阐明了上述主旨。在他看来,孟子的“夜气”就是所谓“浩然之气”,因为其中的仁义之心是充周发现的,所谓仁义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若以孟子的持志(敬)用于知言,也就知道用于养气就是“集义”,故只是一理,而本无内外之分。因而所谓“必有事焉”、“勿忘勿助”(都是敬)的工夫,本来也就是“集义”(同上)。据此可知,“敬”也是“义”,“义”也是“敬”,两者之间没有内外之别。所以苏原认为,佛氏的心学之所以变得绝伦无用,不是因为没有“义以方外”之工夫,而是因为头上一念已失敬。因此,程子所谓“释氏敬以直内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也”的说法是错误的(同上)。

重视存养的苏原,在评论告子以义为外的“不动心”之说时认为,告子没有借助于知言集义,而且无视敬与夜气的存养,所以此心便陷入了徒劳把定而丧失作用之弊。即便是阳明的“致良知”说,他也认为,阳明只是任于心而不致存养之功,所以导致了败坏人伦庶物之用的恶果(同上)。

苏原的排佛论虽及于轮回说、报应说等,对于佛氏心性说的责难,依据的则是宋代胡致堂的排佛论。他认为,致堂所说的“意由心生,而意非心。心由性有,而心非性。今释者之论心,才及意耳。其论性,才及心耳。名为见性,实未尝见性。于是以世界为幻、以性命为欲、以秉彝为妄、以事理为障。虽清净寂灭、不著尘根,而大用大机,不足以开物成务。特以擎拳植拂、扬眉瞬目,遂为究极。此非天地之纯全、《中庸》之至德也”一,是非常明快的心性之论,可谓揭示了佛氏之病根。据此大概可以确定,苏原的心性辨、性宗说是立足于胡致堂之说的(参见《苏原全集·甕记下》)。

如前所述,苏原对于宋儒虽然稍加批判,但从他的心性之辨和性宗之学来看,与宋学精神还是有相通之处的。他虽然主张气一元论,但反对宋儒分言理气、性气之说。如果把这理解为立足于追求尽性穷理之实,以期性之真切,那就不能说他违背了宋学之精神。他以君臣之分为大,并严于夷夏之辨,这一立场也可以说与宋学精神是相一致的。苏原说过:“道莫大于君臣之分,义莫严于夷夏之辨。”认为学者所讲只是此,所坚守的也只是此(参见《苏原全集·甕记上》)。

苏原还不把吴澄、许衡看作元代大儒,而是推举金履祥及其门人。他认为,吴、许一面以儒者自任,一面又不知羞耻地仕于元。对于许衡,因其生于元代,苏原认为尚可轻责其罪;而吴澄尽管是宋之举子,但在文天祥召他募兵勤王时,他借口奉养母亲而推辞,后竟甘愿入仕元朝,这显然是不明大义而失轻重之分,故而罪孽深重。与此相反,金履祥在宋亡以后,绝意仕进而隐居金华山中;许谦也同样屏迹于华山而拒不出仕,虽多次被荐,皆为其所拒。因此在苏原看来,金、许二人是坚守君臣之分、夷夏之辨的(同上)。

(1) 但对于朱子之论,例如对朱子所谓的“一阴一阳往来不息,即是道之全体”的一元论,他也不惜予以承认(参见《苏原全集·吉斋漫录》上)。

(2) 苏原虽以朱子的统体太极为是,但关于“物物各具太极”说,则认为,太极已分而生人生物,因而就不能说它没有偏全多寡之差异。继而他认为,朱子此论是以尽性之学为无用。而且认为,吴草庐的《无极太极解》,因为不知以太极为理而以为是气,而且因为把理当作假借之名,于是不能不成为悬空之说(同上)。

(3) 关于此处的“程子之论”究竟是程明道之语还是程伊川之语,虽有异议,但大体应当看作是伊川之语。这是因为,一般来说,(伊川)一方面承认荀子性恶论,而挑剔孟子性善说之不完善,另一方面又用孟子性善说攻击荀子性恶说,主张根据高远之理想来严肃面对人生,切实地做求道之工夫。而这正好显示了伊川二元论的精神(参见楠本正继博士著《宋明时代儒学思想的研究》,第138页)。因而,姑且不论其理由,仅就苏原认为此语不是明道之语这一点,也可以说是准确的吧!

(4) 这与明道根据告子的“生性”说而提倡性的微旨,也是相通的吧!所以,他肯定明道所谓“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之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参见《吉斋漫录》上)。

(5) 日本流传的手抄本《吉斋漫录》有两个系统:一个是万历刊本,属于《苏原全集》本的系统,另外一个本子的系统则不太清楚。两者多少有些差异。在另外一个本子中记载了如下一段话:“致良知之徒多袭佛语。予尝在广,闻渠说顿渐时,众皆环听,不省所谓。予说:此出自六祖《坛经》也。”据此,当时王门一派的学者,善拈佛语而说良知之事,是可以想象的。苏原把这看作是阳明的常套,并引《传习录》中的萧惠问答(真己论)、陆澄问答(照心妄心论)之语,以论证其所谓的阳明之说来源于佛说的观点,而且批评阳明说:“诱儒而入异端,真可怪也。”(手抄本《吉斋漫录》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