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气浑一(1 / 1)

吴苏原认为,天地间万物生成变化的妙用条理,不属于理而属于气,即所谓气的妙用条理,而理是气之理,离气则无理。气虽有杂糅不齐、纷纭舛错,但不能说其中没有理。所以他说:“若谓‘理者气之不杂者也’,则几矣。”(《苏原全集·吉斋漫录》上)即使对《易》所谓阴阳与道的关系,他也同样认为阴阳即道,并认为只有这样看,道才能成为洋洋乎运行发育不已的本体之存在。而像程子那样以阴阳为气、以道为理的理气分离说,反而使道成为不能运行发育的无用之存在。根据这一立场,他批判了朱子的理气二元论。(1)

苏原以朱子对周子《太极图说》的解释为例,对朱子的理气分言论进行了非难,认为周子的《太极图说》和《通书》所持的是气一元论立场。周子所说的“太极”是气之至极,而“无极”乃其尊称,这实质上是在强调“太极”,也是周子说“太极本无极”的缘由。原来,周子所谓的“无极之真”是气的无妄,“二五(阴阳五行)之精”就是气的不杂,都是一物。因此,他认为朱子以周子的太极及无极之真为理、以阴阳及二五之精为气的理气分言,是违背周子所提倡的浑一之主旨的。(2)

以周子的无极、太极为浑一的苏原,在论及周子“主静”论时,认为其“静”非指动静之静,而是程明道所谓“动亦定,静亦定”的“定”。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苏原认为,周子说的“无欲故静”,就是认为如果无欲,就“静虚动直”。所以,他认为明道之学出自周子,并认为朱子反对周子的偏静之论是错误的(参见《吉斋漫录》上)。苏原反对静寂之说,其《清心箴》(《苏原文集》下)认为,若厌恶纷扰而安于幽寂,去烦剧而求简便,就会流于异端。他不但把朱子的无极太极论,甚至把张横渠的虚气论、太虚论、太和论也都斥之为难免理气分言。他认为,张子的虚气论虽与诸儒(程朱及其学派)的截然二元论不同,但因为分说虚与气,所以未免理气分言之失。太和本来是《易》之絪缊太和,是道的全体。然而,张子把太虚作为未发的静体,把太和作为已发的动用,而且又分说神与化,此论与太极论比较,就难免落于一边。为什么呢?他认为,因为太极不言虚,而虚在其中;太极也不言和,而和在其中(参见《吉斋漫录》上)。

苏原之所以排斥理气二元论,是因为考虑到,理气二元论归根到底将成为像朱子那样的理先气后论而与老子所谓“道生天地”说相通,把先于天地而存在的东西当作理,以灿然之物悬于形象,并以此为性,因此,追求恍惚的理和性而陷于异端。他认为,气是理之实体,如不揭示气,理就陷于空,阴阳之道也就在天地万物的运用发育中变得无用,仁义之理也就寂而无感、静而无功,而化于无为。其结果,天人分化而失万物生化、福善祸**、经纶裁成之妙,从而不能成为全体完备之大道。所以他说:“愚敢断然以气为理,岂有别说,亦只据‘一阴一阳之谓道’之言思而得之也。”从而强调了气一元论。提倡理气浑一的苏原在说明此主旨时,以程明道的道器一体论为精辟之论,是当然的吧(同上)!然而,虽说都基于浑一立场,但在明道那里是以理为中心,而在苏原那里则是以气为中心,两者之间不是有一线之隔的吗?日本的尾藤二洲巧妙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说:

明道“道亦器、器亦道”之谓,甚有深意。不可把“亦”字作“即”字用。然吴廷翰(苏原)却说理即气、气即理,这不但没有达于程明道之旨,而且归根到底必然以心为道。明儒之卤莽大抵如此。(《素餐录》)

关于性与气,苏原也与理气关系一样,认为气即性,若无气质之性,则无天地之性,仁义也是气,德性也是气质,并认为程子所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的说法,是性气分言之论和未透之说。故而此说恐并非明道之说。(3)根据气即性说,苏原把性气分言论者一般地归于性善与气不善,归于性与气的偏全。据此,就不能说不善非性吧!他之所以称上述程子之论是未透之说,是因为看到他以不善为性外之物,而使性善陷于空虚之弊吧!从认为气即性这点来看,苏原是肯定告子生性论的,但从性气偏全论来说,告子之论却是不知气有偏全之别,因而他认为告子生性论是以恶伪为性而使人陷于禽兽,于是断定“告子语是而意非”(参见《吉斋漫录》上)。(4)

苏原之所以认为气即性,是因为他认识到性不是未生以前的存在,而是有生以后的存在,如果作为未生以前的存在,那就成了佛的空性。据此,他认为孟子的性善是自有生以来探其本源之说,而在明察性自有生以来即存在的缘由方面,则有未尽之处(同上)。所以,他认为,孟子的性善说契合于《易》所谓“继之者善”的主旨,但对“成之者性”的主旨,则尚未明察,即所谓“孟子义明而语犹未究”(同上)。

而苏原在以性为德性、仁义礼智的本源这点上,虽与先儒无异,但他强调气即性,是因为觉得不应把性之德性直接视为善,其善恶应取决于气之多寡、厚薄、偏全、清浊。因此,他认为孟子的性善说比不上孔子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性说(同上)。这与宋儒以来认为孟子之性是发挥孔子之性的见解是很不相同的。对于孟子的性善说,苏原虽亦有所批评,但像前人一样,他充分肯定了孟子性善说对道义的内在根据所做的明确揭示,而且对于匡救告子生性论之弊也立有大功(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