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墟与一庵、敬庵一样,都排除门户之见。少墟认为,宋儒与阳明之学,或主静,或主敬,或穷理,或致良知等,都是各立门户,其实都只不过说对了一点;如果基于工夫而复归性体,那就不会以偏概全了(参见《冯恭定全书》卷13,《郑溪书院志序》;卷7,《宝庆语录》)。但在当时,上有党争之祸、禁学之事,下有王学亚流的猖狂,所以他认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讲吾之心生于天地,因而痛感讲学的切要与使命,并与顾泾阳、邹南皋等一起,遵循以讲学为“明道觉心”的宋儒之训,竭力辩难异端,努力讲学,这大概是不得已的吧(参见同上书卷7,《宝庆语录》;卷2,《疑思录》)!
在擅长于理论的少墟的异端之辨中,有先儒未及之处,其功绩可与顾泾阳并称。少墟之所以致力于讲学辩难,是为了救正现成派亚流的猖狂之弊与俗人的冥行之弊。关于此弊,他曾作过如下论述:
(一)驳佛老之锋转而论人事之风兴(越俎之学),辟佛老之锋转而论宋儒之风兴(操戈之学),世俗遂有了非议讲学者之口实(参见同上书卷16,《辨学录跋》)。
(二)不求本源于道德,则重视事功气节之风流行,故儒者遂逞于意气而陷于主观功利(参见同上书卷15,《答强睿庵侍卿》;卷10,《太华书院会语》;卷16,《百二别言》)。(1)
少墟异端之辨的特色,集中表现在辩难本体之源头这一点上。据他说,这是仿效《中庸》发明孔子的本体源头而破除异端的方法。(2)所以他认为,如果像以往那样只在下学与上达、渐修与顿悟、经世宰物与明心见性、体与用的分别上探求儒佛之辨,那不但不能理解儒的本体源头,而且还会产生轻儒重佛的弊病。他说:“学者崇儒辟佛,当先辨宗旨。若宗旨不明,而徒晓晓于枝叶之间,吾恐其说愈长而其蔽愈不可解也。”(同上书卷1,《辨学录》)这一观点与陈清澜《学蔀通辨》的异端之辨有相通之处。(3)
下面就概略叙述一下少墟关于本体源头上的异端之辨。
少墟认为,儒学的本旨是论心必说理。他以理之有无区分天理与人欲、道心与人心、善与利、善与恶、义与利、公与私,认为“此外无道”(参见同上书卷8,《善利图说》);又以这个“理”字作为辨别儒与佛(老)、儒与俗的根本。
他认为,心是灵活的,若不依于理,就必纵于欲,故理欲不能并立。所以,不能有“一切无心”之事,也不能有“二用于心”之事。显而易见,以欲障为当然而以理障为无的禅的无心论,最后不能不堕于纵欲的俗人陋习。这是他批评禅“毕竟以此欲作庇护”(同上书卷1,《辨学录》),并批评禅把无无空空、真空无有、无物无碍之类当作本无,甚至把“有”本身也当作“无”,这是夸大并堕于“好利败义”的世俗之辨。有见于此,少墟遂反复阐述了其流祸至于不可救药的缘由(同上)。
在少墟看来,因为“理”在天地是“太极”,在人是“五伦”,在物是“则”,所以是“有”。虽说是“有”,但因为“理”又是《中庸》所谓的“天命”,孟子所谓的“人心”之固有,所以是超越思为的东西。这意味着“有”就是“无”。虽说是“无”,但因为其中具备了位育之大本,所以又是“有”。提出这种看法的少墟认为,若从本体本源上看,就应该说是“有而非无”,只不过是在工夫上才说“有”(与理相对)或“无”(与欲相对)而已,而实际上都不能称作“无”。
然而,佛教反对以本体本源为“有”,而以此为“无”。所以,在本体本源上,儒佛之间已有不同,可谓是毫厘千里之差。为什么这么说呢?他认为,这是在其发用上产生了德业与利欲的巨大差异(同上)。这种本体源头上的有无论,主要是为了说明儒之性是理根,而佛之性是欲根这一根本性差别的。(4)
从理根、欲根上辨儒与佛的少墟,当然会赞同所谓“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的李见罗之说(同上)。如上所述,他明辨天理与人欲,而且对反对理欲分别之说的观点进行了严厉指责,认为这种观点是灭理纵欲(参见同上书卷12,《关中书院语录》)。
总而言之,佛(老)之所以是异端,是因为未得吾儒之体,这是少墟异端之辨的根本(参见同上书卷1,《辨学录》)。他还在生性论、心性论方面指责了佛氏之说。
少墟认为,天之广生、大生是性,性是生之理。因此,如果离“理”而讲“生”,就会任于知觉运动,并以适己之物为方便,而终至于不得不堕于气质情欲之用。佛氏虽以知觉运动之体为性,但因为是以气质之性、嗜欲之性为性,所以实质上无非是告子的生性说(参见同上书卷1,《辨学录》;卷12,《关中书院语录》;卷10,《太华书院会语》等)。根据这一立场,少墟推崇“心之精神是谓圣”的《孔丛子》之语,而反对杨慈湖所提倡的“本心”说(参见同上书卷2,《关中书院语录》)。在他看来,慈湖的“本心”说实质上是以知觉运动之体为性的禅说(参见同上书卷10,《太华书院会语》)。
总之,少墟与其师敬庵一样,基于所谓“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的孟子之说,强调指出:虽说性与气质、理与气不可分离,但若不根据性理而提倡气质,就必然以人欲为性。所以他评论兼举义理、气质的宋儒的性论说:“学者只当以义理之性为主,气质之性存而不论可也。”(同上书卷10,《太华书院会语》)而且认为,宋儒揭气质之性,不过是为阐明孟子的性善之旨罢了。
如前所述,敬庵以性的严肃的义理,否定以气质为性,这与程、朱以《论语》所谓“性相近”的性为义理之性不同。而少墟也遵从敬庵的这一立场(参见《冯恭定全书》卷3,《疑思录》四)。这样一来,少墟的性论,虽看来好像与宋儒二元论的性论稍有不同,但若究其本意,则也可以说是与宋儒性论的基本精神相吻合的。总之,他强调天理的严正性,所以虽讲先天、后天,但却认为:“人须认得天字明白,然后可言先后。此处最要活看……不可拘执于先后二字。”(《冯恭定全书》卷11,《池阳语录》)虽对高谈“天”字的《中庸》之“诚”表示尊崇,但却举出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中庸》之语,而强调“道”的重要性。所以,在未发论等其他方面,他又是着重强调“中”之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