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之学(1 / 1)

敬庵之学以“克己”为宗。所谓“克己”,无非是“盖以剥尽形骸之累,独全乎性命之真也。”(《敬和堂集》卷5,《答吾川楼丈》)也就是将缠绕着人的生命的肉体之累,即气质之障蔽等主观的、利己的欲念尽行克治,而复归于纯粹客观的性命之真体的工夫。此即所谓“复性”。敬庵的门人冯少墟认为,敬庵的“克己”是“斩钉截铁之意”(《冯恭定全书》卷2,《疑思录》),这可以说是对敬庵所提倡的“克己”之犀利真切的恰当说明。在《易·系辞传》中有“退洗心而藏于密”,在《孟子·滕文公上》中有“以江汉之水洗之,以秋阳暴之”,这应该说都是敬庵“克己”思想的准确表述。

敬庵在主张“克己”的同时,还引阳明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语说:“故思匡济时艰难,以洗心养德为上。”(《敬和堂集》卷4,《答胡元敬老友》)又引陈白沙所谓“断除嗜欲念,永撤天机障。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的诗句,以阐明“克己”之内容(参见同上书卷4,《答苏紫溪参政》)。据此,我们可以感到,敬庵所说的“克己”与阳明的“廓清扫除”工夫、白沙的“端本澄源”工夫有相通之处。其“克己”工夫,接近于薛文清的严苦,而其透彻,则近似于明末清初的阳明学者李二曲的反身工夫。(1)

敬庵把《大学》的“格物”解作“通物”,那是因为考虑到如果不克治己私之念、除去障蔽心之虚明的窒碍,就难以期望事理的通达。所以,他的“克己”工夫又是格物工夫(参见同上书卷9,《靖吾丁墓志铭》;《明儒学案》卷41,《甘泉学案五·许敬庵传》)。

根据这种“克己”工夫,若能做到心中不留一毫己私之念,那么就会像程子所谓的“内外两忘,澄然无事”那样,达到人我两忘,心达于静定的境界。因而敬庵认为,如果与神明相通而以天下为一脉,那么所谓“格君化物”、“知人安民”的德业大事,也就能任凭超越人为的本体之力,而从容对待了(参见《敬和堂集》卷3,《启王荆石阁老》二)。这是以程明道的浑一之学为宗,而与甘泉在居敬致虚中有万物之同体、天理之呈露、位育经纶的太虚思想相通的。但是,甘泉是从程朱学的立场批判王学,而敬庵则一方面继承湛学的浑一性,保持朱子学的严肃性,另一方面又有融合王学精神的倾向。所以他认为,主张知觉即恒性的王门派的胡庐山,有危及性理客观存在的弊害;又认为,批判王学的李见罗,其严格辨明心性的做法,有使性理陷于虚幻的流弊。不过,敬庵虽对他们进行了批判,但又称赞庐山以心之浑一为宗、见罗以修身实地为宗的性学思想,认为他们都有功于救正当时的支离之学(参见同上书卷5,《与胡庐山先生论心性书》)。

在心性问题上,敬庵遵从的是以性(天理)为中心而提倡心性浑一的其师甘泉之说。他主张心性一分为二、又合二而一的“浑一”说,并指出了其片面混合或分解的危害性(同上)。甘泉的心性浑一论,正如前述,若与阳明一切归于心的看法相比较,可以说是回归于“性”,并把重点放在“性”上的。但到了敬庵那里,则更继承了朱子学严正工夫的一面。这样一来,以“性”为本而提倡心性浑一的敬庵,就不同意程朱把“性”分论为“义理”与“气质”,而认为“性,一也”,当以义理为性,而不以气质为性(参见同上书卷5,《答朱用韬》)。就是说,他虽认为“性”是不离气质的,但是反对以气质为性的观点。他认为,无气质之杂而纯粹中正者,是性之善;其偏颇者,为性之恶;两者之别,就如同冰炭、黑白那样,其间不能以私意增减分毫(参见《东越证学录·九谛》)。其实,敬庵所主张的心性论,并不违背程、朱有关“性”的思想,甚至可以说是发扬程、朱之心性论的结果。(2)

敬庵与朱子一样,对“心”持相当严正态度,这可以从提倡顿悟的王学亚流反对把孟子的“几希”说视为隐微之性,并解释为“危之”一事中推测到(参见《敬和堂集》卷5,《答朱用韬》)。他也与朱子一样,区分道心与人心、天理与人欲、善与恶,这是因为,他知道上述几对关系虽然不可分离,但在其相互关系中,却又容不得对方的存在,所以他重视存心复性、存理去欲、求善去恶等真切工夫(参见同上书卷5,《答孟我疆符卿》,《与胡庐山先生论心性书》)。这也许就是他以“克己”为学之要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