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南虽较为准确地体悟到了阳明“良知”说的真精神,但他的心性论却未必与阳明之说相吻合。他反对用内外之别分立心性与事物,而是主张把两者浑而为一,认为专内和逐外皆不能达于道(参见《友庆堂堂合稿》卷2,《答郭墨池》)。所以他强调说:“盖朱子之说,本于程子……此与阳明先生致良知之旨又何异乎?……良知贯彻于天地万物,不可以内外言也。通乎此,则朱子之格物非逐外,而阳明先生之说非专内,明矣。故曰朱子与阳明先生之说实相通贯者,此也。”(同上,《答杨晋山》)
不管怎么说,塘南的立场实际上是把心性扩大到事物,而认为事物即心性,这可以说使阳明的唯心思想更加彻底了。例如,阳明说“意之所在为物”(《传习录》下),而塘南则认为“事者心之影也”,“事则心之变化”;而且把阳明所说的“心无体,以人情事物之感应为体”当作未善之论,认为这是“水无体,以波为体”之怪论。虽然在塘南看来,阳明这样讲的目的是为了破除“执心”之失,但是他又认为,实际上这反而会陷于“执事”之病,而阳明对此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参见《友庆堂堂合稿》卷4,《三益轩会语》)。
以“性”为生之理、生之德的塘南,把气、命、心、情、意、知、物都当作“性”之端倪、“性”之呈露,或者当作“性”之发用,而且以两者为不二之体。他认为,不然的话,“生机”就必定会涉滞于佛、老的沉空灭伦之弊。但是,只有在气、命之类皆出自至纯、至高、至正之性的先天不已之生机的情况下,才会形成“不二之体”。而一般来说,气、命之类皆属后天之用,因而难免会被习气蒙蔽。甚至在塘南看来,就连前述的“独几”也属于后天之用,因而也难免会有习气隐伏。因此,塘南在另一方面又对把性与命之类混为一谈、当作不二之体的主张提出了告诫。下面所述的他的性命论,大概就传达了其上述主旨:
性命虽云不二,而亦不容混称。盖自其真常不变之理而言曰性,自其默运不息之机而言曰命,命者性之命也,性者命之性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中庸》“天命之谓性”,正恐人于命外求性,则离体用而二之,故特发此一言于篇首,其意深矣。若执此语,遂谓性命果无分辨,则言性便剩一命字,言命便剩一性字,而尽性至命等语皆赘矣。故曰性命虽不二,而亦不容混称也。(同上书卷2,《答邹子尹》)
然而,塘南归根结底还是坚守先天之性的绝对性的,所以他说:“大率圣学失传,自紫阳以后,为学者往往守定一个天理在方寸之间以为工夫,虽亦可为天地间贤人君子,但于圣门无声无臭之旨不相契,则圣脉几绝。故阳明先生忧之,特揭无善无恶,亦苦心之言也。”(同上书卷2,《答吴安节公》二)塘南认为,阳明的“无善无恶”说指明了性善无着的根本性问题,而足以救正朱子以后的种种谬误(同上)。塘南之所以要把先天与后天、体与用等区分开来,无非是因为对当时现成派亚流不懂得浑一之真体,而陷于混淆之弊,进而变得任情恣肆等现象深感忧虑罢了。因此,他特别强调分辨的重要性。例如论述爱与仁、默与知之别就是如此(同上)。
他在论述当时现成派亚流之弊害时说过:
学者以任情为率性,以媚世为与物同体,以破戒为不好名,以不事检束为孔、颜乐处,以虚见为超悟,以无耻为不动心,以不求放心为未尝致纤毫之力者多矣。可叹也哉!(同上书卷4,《三益轩会语》)
他还非难当时的禅者说:
所举佛家以默照为非,而谓“广额屠儿,立地成佛”等语,此皆近世友朋自不肯痛下苦功真修实证,而徒剽掠禅家现成语句,正所谓拾人余唾,乞人残羹剩汁以自活者也。彼禅家语,盖亦有为而发,彼因见有等专内趋寂,死其心而不知活之者,不得已发此言,以救弊耳。今以纷纷扰扰嗜欲之心,全不用功,却不许其静坐,即欲以现在嗜欲之心立地成佛,且称“尘劳为如来种”以文饰之,此等毒药,陷人于死,真所谓以学术杀天下者也。(同上书卷2,《答贺弘任》)
塘南这些论述,对于剔除当时现成论的流弊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