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说(1 / 1)

属于阳明嫡传和现成派亚流的卓吾,高举起“童心”(或“赤子之心”)这一人的自然率直之心的旗帜,并强调其重要性。他认为,“童心”是绝假纯真的最初一念,亦即真心。损害“童心”的东西,最初是“闻见”,尔后是“道理”。“闻见”由于先入为主而造成固定的观念,故妨碍“童心”的直接发露。而且越是读书知理,就越失去“童心”。不循于“童心”的人是“假人”,假人所干的事是“假事”,所说的话是“假言”,所作的文章是“假文”。卓吾把这些全都说成是失真的东西。所以他声称,以往被蔑视的戏曲小说之类是人情的真实描述,即“童心”本来面目的描述,其文字是“真文”。而对于“六经”、《论语》《孟子》,他却反而抱有怀疑态度,把它们称作或者是史官的过褒之词,或者是臣子的赞美之语,或者是迂阔门徒和愚昧弟子的缀拾暗记和无头无尾之文(参见《李氏焚书》卷3,《童心说》)。

卓吾虽尊重人的自然心情,但并不主张放任自流。他认为,若是真的东西,就自然会生礼义,而其中必定有当然之工夫;但只有基于自然,才能避免被人为的安排所歪曲(参见同上书卷3,《四勿说》,《读律肤说》)。所以,工夫在卓吾看来也是相当重要的。这方面的材料,只要从他的艺术论中就可窥知一改正。卓吾指出,技艺和心(道)必须相即而浑一,这样技艺才能神妙(参见同上书卷5,《樊敏碑后》,《诗画》,《琴赋》,《逸少经济》)。所以,此时的卓吾并不主张当下即是、当下现成说,反倒强调起渐修的重要性。

重视人情之素朴率直的卓吾,主张听任我情之动,从而率直地行动、率直地谈论。所以,他在对道学家进行批判时曾说:

每见世之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刃直取其首,岂特暴哉!纵遭反噬,亦所甘心,虽死不悔,暴何足云!(同上书卷2,《答友人书》)

在这里,他把自己强烈的反感原封不动地率直吐露出来,而无所畏惧,所以卓吾被人认为是提倡暴怒即学、暴怒即性的人。卓吾对此却吐露出这样的思想:上述说法是诬学诬性之说。因为“怒”亦存在于未发之中,虽不知其来处,但却因缘而来。如此看来,他甘愿以“狂者”和“异端”自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李温陵传》(《李氏焚书》)中,对于卓吾的性格言行之特征是这样记载的:性甚卞急,好面责人过,士非参与其神契者不与言;强力任性,不强其意之所不欲;是气概激昂、行复诡异的人。所以他虽遭到有识之士的非难,但在当时儒者中,也有像李见罗和顾泾阳那样承认卓吾率直无伪的学者(参见《正学堂稿》卷3,《答舒梦滩》;《小心斋札记》卷10)。见罗曾为卓吾辩护说:其采取儒佛之立场光明正大,而无那种阳儒阴佛的假面具。泾阳则引卓吾所谓“与其死于假道学之手,不如死于妇孺之手”说:其平日之言常能杀人,而此语却能活人。

据记载,卓吾曾说过:“酒色财气,一切不碍菩提之路。”(《明儒学案》卷16,《江右王门学案一·邹颖泉传》)这样一来,现成论也就谈不上什么弊病了。此语之真意暂且不管,但不难想象,它是适合当时人们的嗜好的,甚至会使世之名教破败不堪。耿天台曾非议卓吾之论是“遗弃人伦”。对此,卓吾以己说反驳了天台之论,并将天台的尊重实事说成是未察本源之论(参见《李氏焚书》卷4,《耿楚倥先生传》)。据说天台还著有《求俨》篇,以批判卓吾的《焚书》;而其同党蔡弘甫,则著有《焚书辨》,亦对《焚书》大加挞伐。

清初朱子学者张武承曾著《王学质疑》一书,对卓吾进行了激烈的非难。祩宏虽然也批判卓吾,但其批评却是出于惋惜卓吾之才的目的,因而大致可说是得当的批评。他说:

卓吾超逸之才,豪雄之气,吾重之。然可重在此,可惜亦在此。夫人具如是才气,而不以圣言为量、常道为凭,镇之以厚德,持之以小心,则必好为惊世矫俗之论以自愉快。试举一二:卓吾以世界人物具肇始于阴阳,而以“太极生阴阳”为妄语。盖据《易传》“有天地然后有万物”,而以天阴地阳、男阴女阳为最初之元本,更无先之者。不思“《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同出夫子传《易》之言,而一为至论,一为妄语,何也?乃至以秦皇之暴虐为第一君,以冯道之失节为大豪杰,以荆轲、聂政之杀身为最得死所。而古称贤人君子者,往往反摘其瑕颣。甚而排场戏剧之说,亦复以《琵琶》《荆钗》守义持节为勉强,而《西厢》拜月为顺天性之常。噫!《大学》言:“好人所恶,恶人所好,灾必逮夫身。”卓吾之谓也。惜哉!(《竹窗三笔·李卓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