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门初从学于龙溪门下的从兄周梦秀,后师事于心斋门人近溪。所以他私淑于龙溪,尊信“龙溪先师祖训历然”(《东越证学录》卷9,《题世韬》)。至于心斋,他也认为“心斋子直截透悟”,并称赞他“堪称东海圣人”(参见同上书卷9,《题一脉关情卷》;卷6,《重刻心斋王先生语录序》)。但海门在学问方面之所以懂得知头脑的重要性,并据此得以悟入,则是因为经过与近溪的质疑问答,而受到了近溪富于禅机的激励。海门问:“如何是择善固执?”近溪曰:“择了这善而固执之者也。”(《泰州学案五·周海门传》)从中是不难推测出一点信息的。所以海门便以当下直承为宗,认为这是对话时使人直下能悟的妙法。下述海门与门人的问答可以说明这一点。
(海门)尝忽然谓门人刘塙曰:“信得当下否?”塙曰:“信得。”先生曰:“然则汝是圣人否?”塙曰:“也是圣人。”先生喝之曰:“圣人便是圣人,又多一也字!”(同上)
这大概就是泰州宗风吧!
海门认为,近溪之学唯上根人才能领悟,中根以下人难以理会,而龙溪之学则通于上、中、下三种人。就是说,龙溪之学是不分根上根下的,并且视工夫为一(参见《东越证学录》卷1,《南都会语》)。这一看法是有道理的。不过海门之学,犹如下述,颇与近溪相通而传泰州流风。
总之,龙溪、近溪都致力于本体上的工夫,海门也如出一辙。海门认为,本体是不睹不闻、无声无臭的,即本来无物。因此,在睹闻上求本体,也就是在求不睹不闻之体。但这样一来,便又落入了知解意见,而难以做到实地体会。这是因为,无论言诠承当,还是拟议虚度,都是不被容许的,否则就会落于“解悟”而得不到“真悟”(参见同上书卷19,《与肖孝廉若拙》)。
海门在一首诗中说过:“不闻不睹是真诠,消息其中不可言;求个不闻并不睹,相违早已隔天渊。”(同上书卷16)所以海门认为,不睹不闻之真体归根到底存在于喜怒哀乐之间,即存在于人情之中(同上)。他之所以这样说,就像其诗句“本来无物自完全,不识完全补缀难”(同上)所揭示的那样,无非是因为采取了现成论的立场。这也是他以直下承当为要的缘由。他把不知本体之现成,却用工夫求本体,譬喻为“置身京城觅长安”(同上)。所以在他看来,息机、摄念之工夫并非究竟之旨,倒是应当说,伴随着机、念的生起而认定机、念皆无,故息、摄之功亦皆无;这样才能成为实功(参见同上书卷19,《答柯孝廉时复》)。
他还认为:“著外易见,而空病难知。”(同上书卷10,《与陶我明》)并反复阐述了“当下受用”的重要性。他认为,若不“当下受用”,则真体就会成为像镜子那样难于捞摸的东西。这就是海门的立场。最后他指出:“信能及处,当下即是;稍涉拟议,则迢迢万里矣。”(同上书卷1,《南都会语》)所以他又主张“当下之信”。
关于“当下之信”,前面所述的龙溪、近溪等现成论者也都提倡过。当时归寂派的罗念庵对此持批判态度。所以龙溪责问道:“享用见在,固涉笼统,不信见在,又将何所用力耶?”(王《龙溪全集》卷10,《与罗念庵》)近溪也说过:“除去当下,则无下手处。当下焉得不信矣!”(《近溪子集·庭训纪上》)说明“当下”是工夫的下手处,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虽提倡“当下之信”,但如前所述,龙溪苦心于无工夫的工夫,而近溪则有强调审几之要而勿陷于妄信的告诫。只是到了海门那里,才特别强调自我现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