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心学可从陆子追溯到孟子,但他的“致良知”说,则是到了晚年,在近于超越主客体的境界后,基于心物合一乃至客观的立场才提出的。如前所述,在王阳明的良知学说中,虽然包含了程明道、程伊川、张横渠的万物一体思想和横渠的太虚思想,但阳明是用“良知”来表述这些概念的。他用良知之学教导门人,但并不固执于一种教法,而是根据门人的机根和习气等情况,扬长补短,不拘一格。所以在讲良知时,他时而强调良知之体,时而强调良知之用;或者有时强调“无”,有时强调“有”;有时强调“本体”,有时强调“工夫”。换言之,他有时主张以体为用,以无为有,以本体为工夫;有时又主张以用为体,以有为无,以工夫为本体。所以在他的门下,必然形成各种派别。
据阳明高足王龙溪说,当时就已有归寂、修证、已发、现成、体用、终始六种良知说(参见《王龙溪全集》卷1,《抚州拟岘台会语》)。如果加以分类,大致可将上述六种良知说归纳为现成、归寂、修证三大类。因为提倡良知现成说的是以王龙溪、王心斋为中心的左派,所以又把该派叫作现成派;提倡良知归寂说的是以聂双江、罗念庵为中心的右派,所以又把该派叫作归寂派;提倡良知修证说的是以邹东廓、欧阳南野为中心的正统派,所以又把该派叫作修证派。
原先,陆学在象山死后,曾形成很有势力的与老庄相似的以静澄之本心为宗的杨慈湖心学,这也许与推崇知思的、静深的宋代精神风潮有关。其后,陆学虽一度不振,但到了明中叶,由于王阳明的鼓吹而起死回生,使之再度活跃起来。
王门与陆门的情形有所不同。在王学三派中,以最富活力的良知现成派最为隆盛,这大概是从陆象山向王阳明心学发展的必然趋势吧!
现成派的主张是把阳明所说的“良知”看作现成良知。他们强调“当下现成”,视工夫为本体之障碍而加以抛弃,并直接把吾心的自然流行当作本体与性命。因此,在这派儒者中流行着阳明所谓“人人心中有个圣人”的观点。他们认为,由于良知是现成的,所以,若不悟得“有即无”,便不能悟得良知真体。因此,他们提倡所谓“直下承当”、“直下之信”、“一了百当”的顿悟,而排斥渐修。相对于以工夫求本体而言,这是直接在本体上做工夫,遂成为“本体即工夫”派。所以,他们轻视工夫,动辄随任纯朴的自然性情,或者随任知解情识,从而陷入任情悬空之弊,以至于产生蔑视人伦道德和世之纲纪的风潮。明末社会的道义颓废,在相当程度上应该归咎于现成派末流。在明末,现成思想不仅流行于儒学,而且流行于禅学,两者合而为一而走向猖狂一路。
良知归寂派认为,在阳明所说的“良知”中,有“虚寂之体”和“感发之用”的区别,这正如阳明自称其“致良知”在于培养根本而使生意达于枝叶那样。因而该派认为,以归寂立体并达体于用,即立体达用,是阳明“致良知”说的本旨,据此方能契合于程子所谓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主旨。所以,该派以阳明中年时代的“主静”说为“致良知”说的宗旨。归寂派的思想虽然在开始时不免偏于静,但后来便改为以真切之工夫去体认动静一体的虚寂之真体。然而,此派因为以“归寂”为宗旨,所以必然远离富有生命力的、流动的阳明心学,而倾向于以静肃为宗的宋代性学。
良知修证派强调,既要善于体认阳明所说的“良知”是本来意义上的道德原则,亦即“天理”,又要善于体认阳明所说的“本体即工夫、工夫即本体”的精神实质,而绝不能误解阳明“致良知”说的本旨。此派学者致力于矫正现成派的流**和归寂派的偏静这两种弊端。为此,他们指出了天理和性的重要性,提倡用工夫求本体,实即“工夫即本体”说,从而不期而然地具有了接近宋学的倾向。这就与归寂派之说一样,难以适合王学的发展方向及时代思潮。因此,在明末的思想界,唯独现成派的思想显得最为兴盛,这或许是顺理成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