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以性(理)为归宿,而明学则以心为归宿。宋学是宗性之学,即性(理)学,而明学则是宗心之学,即心学。明代心学之集大成者,就是众所周知的王阳明,而阳明心学又是以陆学为先驱的。陆象山心学,据他自己说是读《孟子》后而自得的(参见《陆象山全集》卷35,《语录》),但在见解方面,则也可以把程明道、谢上蔡、张横浦、王信伯、林艾轩视为其先河。至于阳明心学的先驱,则或许可以说是吴康斋及其门人陈白沙、娄一斋吧!
黄宗羲说: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至阳明而后大(参见《明儒学案》卷5,《白沙学案》)。白沙揭“端倪”而阳明倡“良知”。“端倪”在思想方法上虽可看作为“良知”,只是白沙以“静中养出端倪”为旨(参见《白沙子全集》卷3,《与贺克恭》二、《与罗应魁》),而阳明则以良知的扩充向上或发用流行为要,两者之间有静动之别。王学派的唐荆川说过,白沙提倡主静,是因为世人随波逐流而迷失真源,所以对此需要“活看”(参见《唐荆川文集》卷6,《答吕沃州》)。这就将白沙的主静说与阳明心学相贯通而使之活泼起来。如果就白沙之学以心学为宗这一点来说,可以说它是与以动之心为宗的陆学相悖的。而阳明则继承了陆子的动的心学。因此犹如上述,在陈、王心学之间,便产生了静与动的差别。这也可以说是宋、明两学的差别吧!
若仅就此而言,便难以赞同以白沙为阳明先驱的说法。朝鲜大儒李退溪说过:陈白沙、王阳明之学,皆出于象山,而以本心为宗,盖皆禅学也。然白沙犹未纯为禅,而有接于朱子学。故自言其为学之初,圣贤之书无所不讲,杜门累年,于是舍繁求约,静坐久之,然后见心体呈露,日用应酬,随吾所欲,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始焕然自信云。此其不尽废书训,不尽铄物理。至于阳明者,则为纯然之禅矣(参见《王学辨集·李退溪论辨》)。
黄宗羲在《白沙学案》中说,白沙与阳明之学最为相近,何故阳明不语及白沙?对此,胡庐山指出,那就像白沙不语及薛敬轩一样(参见《明儒学案》卷22,《江右王门学案七·与唐仁卿书》)。
通过这些论说,人们一般认为,陈、王两学之间有某种断裂。在阳明看来,以主静为宗的陈学并未失去其特有的魅力。而对白沙的情况,阳明还是了如指掌的。他的讲友湛甘泉是白沙高徒,张杨园的《近古录》卷三有如下记载:
王文成公守仁养疴阳明洞时(31岁),与一布衣许璋者朝夕相会,取其资益云。璋上虞人,醇质苦行,潜心性命之学,其于世味泊如也。尝蹑屩走岭南,访白沙陈先生。……璋故精于天文、地理、兵法、奇门九道之学。先生后擒逆濠多得其力。成功归,赠以金帛,不受。先生每乘笋舆访之山中,菜羹麦饭,信宿不厌。没后,先生题其墓……(《耿天台全集》卷5《先进遗风》中也记载着同样的事)
据此,阳明通过许璋而再次了解白沙的事该是确实的吧!况且,在阳明友人中也有白沙门人杨景端(参见《王文成公全书》卷7,《谨斋说》)。再说,即使在思想上,也不是不能看出陈、王之间的联系(参见楠本正继:《宋明时代儒学思想之研究》,第409页)。
在考察阳明之学时,还不能忽视白沙同门娄一斋。一斋与阳明的关系众所周知,在《阳明年谱》中有简单记载。据《年谱》所记,十七岁的阳明在广信拜谒一斋,始闻宋儒格物之学。一斋教导他说:圣人必勤于为学。这话被深深地铭刻在阳明心中。而曾说过圣人必勤于为学的是程子(参见《二程全书》卷39,《外书》12)。
总之,对一斋之学我们虽无法详知,然而从胡敬斋的《居业录》(卷1)中,可以看到其对一斋的评价:“娄克贞见搬木之人得法,便说他是道。此与运水搬柴相似,指知觉运动为性,故如此说。”若据此说,则即使不符合义理也会成为道。黄宗羲说过:“盖搬木之人,故不可谓之知道。搬木得法,便是合乎义理,不可谓之非道,但行不著,习不察耳。”(《明儒学案》卷2,《崇仁学案二·娄一斋传》)也就是说,只有得法,才能符合义理而成为道。何谓法?也许就是象山所说的“自家手中之血脉骨髓”(《陆象山全集》35,《语录》)吧!据《阳明年谱》记载,阳明拜谒一斋时,正是他不断认识到心学重要性的时候。所以,把一斋作为中介,就能追溯阳明与象山心学之间的基本联系。
一斋的心学与其师吴康斋之学有关联。康斋在江西儒者当中,是既笃信朱子学,又持有陆学倾向的儒者。一斋也是江西的儒者,而当时在江西却存在着如前所述的陆学余脉。